奴性弥漫的黑夜开始发出一丝自由的光芒,至少也能表露出积极的进取精神。希腊人保存或是恢复了称号的运用,使得世袭的事功所获致的名声可以永垂不朽。对于君士坦丁堡和特拉布宗最后的这些王朝,我们现在已经洞悉他们的崛起、传承和联盟。科穆宁获得起源于罗马世家的荣誉,支撑起一个没落的帝国,使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免予败亡的命运。这个家族从意大利迁移到亚洲已有很久的岁月,世袭的产业位于黑海附近的卡斯塔摩纳地区。他们的一位族长有远大的志向,准备施展雄心壮志,带着挚爱和惋惜的心情,再度拜访祖先谦卑而又尊贵的居所。他们这个世系的创始者是显赫的曼纽尔,在巴西尔二世统治期间,他的贡献是用战争和条约来平息东部所遭遇的困难。等到他亡故时,留下两个幼小的儿子艾萨克和约翰。曼纽尔自恃有功,就把君王的感激和恩宠传给他的后裔。出身高贵的年轻人受到周全的照应,他们受到的教育包括修院的学识、皇宫的艺术和军营的操练;从担任卫士在内廷服务到指挥行省和军队,获得快速的擢升。他们手足之情的紧密结合更倍增了科穆宁家族的实力和名声,两位兄弟的婚姻使他们那古老的贵族身份更显荣耀,一位娶了保加利亚被俘的公主,另外一位娶了大公的女儿。这位大公因杀敌极多获得卡戎的名号,他就像是冥河的船夫,把这些敌人都送到地狱的深渊。

帝国士兵带着极其勉强的忠诚之心,来为马其顿王朝最后一连串柔弱颓废的统治者服务。米凯尔六世的登基对于更有资格的将领而言,不如是对个人的一种侮辱,皇帝的吝啬和宦官的无礼更加激起他们的不满。他们暗中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圣所集合,要不是那位资深老兵卡塔卡隆的爱国心或谦逊的美德,认为在选择君王时出身和功绩同样重要,军事会议的选举就会毫无异议地赞同年老而英勇的他。后来在大家的同意之下选出艾萨克·科穆尼努斯,这些举事的同志毫不耽搁分头进行,率领各自的骑兵中队和分遣部队到弗里吉亚平原会师。皇家卫士的佣兵部队只在一场会战中保卫米凯尔六世的帝业,他们对公众的利害关系而言只是一群外国人,基于荣誉和感恩的原则才会激起奋战的勇气。等到他们被击败以后,畏惧的皇帝恳求签订条约,温和的科穆尼努斯家族差点就接受了。但米凯尔六世的使臣泄露了他的底细,艾萨克也受到朋友的劝阻。处境孤独的米凯尔六世顺从民众的呼吁,教长宣布效忠的誓言已经作废,替他剃去头发成为皇室的僧侣,恭贺他愿意以世俗的王权来交换天国的福祉,但教士本人可能婉拒这种交换。

艾萨克·科穆尼努斯从同一位教长的手上接受庄严的加冕(公元1057年8月31日)。艾萨克一世将一把剑铭刻在钱币上,这可能暗示了他的头衔是为了征服,这一象征会令人不快,然而也可能暗示着他会拔剑对付国外和国内的敌人。他的健康和精力日益衰退,积极的德性所发起的作战行动只得暂时中止,他已经感受到死亡的临近,不得不争取有限的时间做出最后的决定。但他并没有将帝国留给女儿当成她的嫁妆,无论是基于理智还是感情的考量,他的弟弟约翰都是最好的选择。约翰是个军人也是爱国分子,身为5个儿子的父亲,为世袭的继承权树起未来的栋梁。约翰一开始用谦恭的态度表示拒绝,这可能是基于谨慎和亲情的自然反应。但他的固执和坚持己见,不管怎么说,这种行为都像是要故意表现出无私的德性,让人感到迷惑。他这样做等于是抛弃了他应尽的责任,可以当作罪行来加以谴责,就是对他的家族和国家而言,这也是非常罕见的冒犯举动。约翰所拒绝的紫袍为君士坦丁·杜卡斯所接受,他是科穆尼努斯皇室的朋友,高贵的出身以及贯彻政府决策的经验和名声,更能使他锦上添花。艾萨克穿上僧侣的服装,身体的状况好转,自愿禅位以后又活了2年。他在院长的要求之下,遵守圣巴西尔所订立的规则,执行修道院最卑微的职责。但是统治的君主经常前来拜访而且态度非常恭敬,把他视为恩主和圣徒,使得他潜伏在内心的虚荣获得满足。

要是君士坦丁十世(公元1059年12月25日)确实是帝国最有价值的臣民,那么我们要为那个时代和国家的水平低落而感到可怜,否则怎么会选择他担任皇帝。他只是寻求机会浪费时间去发表平庸无聊的演说,希望能获得“雄辩之王”的称号,这对他而言比当罗马的君主更为珍贵。等到他要执行法官的从属职能时,竟然忘记了君王和武士应尽的责任。对于成全他获得崇高地位的恩主出于良知的爱国心,他毫不珍惜。唯一让杜卡斯担心的事,是要确保子孙的权力和富贵,即使牺牲公众的利益也在所不顾。他的3个儿子分别是米凯尔七世、安德洛尼库斯一世和君士坦丁十一世,都在幼小的年龄就被授予奥古斯都的头衔。他们的父亲过世以后,帝位的继承权很快引起大家的竞争。君士坦丁十世把行政大权托付给他的孀妇优多西娅,却难免产生猜忌的心理,垂死的君王根据过去的经验和教训,要保护他的儿子免于优多西娅第二次婚姻所带来的危险,于是要她立下庄严的誓约,经过资深元老院议员做证,亲手交给教长希菲林保管。不到7个月的时间,无论是优多西娅还是国家,都大声疾呼需要一个充满男子汉气概的军人。

这时优多西娅已经属意罗马努斯·狄奥吉尼斯,把他从处死的绞台送上皇帝的宝座(公元1067年8月)。他涉及谋逆事件被发现后要面对严酷的法律,但是英俊的面容和剽悍的性格获得皇后的青睐,罗马努斯只受到很轻微的放逐处分,第二天就被召回授予指挥东部军队的重任。她要选择一位皇夫的消息尚未让公众知晓,她先是指使一名手段高明的特务,从野心勃勃的教长手里将誓约偷走,因为过去所做的承诺会暴露出她的欺骗和轻浮。教长在开始的时候坚持誓言的神圣不可侵犯,以及他所受的托付具有宗教的神圣性,但等到流传的耳语说他的兄弟将要成为未来的皇帝,他就放下心来不再犹豫,承认国家的安全是最高的法律,放弃了这份重要的文件。等到罗马努斯获得皇夫的提名使他丧失希望,这时已经无法反悔和收回对公众的宣告,更不能反对皇后的第二次婚礼。然而在皇宫还是可以听到不满的怨言,蛮族组成的卫队为了维护杜卡斯家族的权益,举起他们的战斧,母亲的眼泪安抚年轻的王子,才使事态平息下来。他们的监护人罗马努斯四世现在已获得帝王的尊荣和地位,用庄严的态度提出忠贞不二的保证。以后我还会提到他的英勇善战,虽然他尽了最大努力要阻止土耳其人的进攻,但结果还是功败垂成。

罗马努斯四世的败北和被俘为东方的拜占庭帝国带来致命的伤害,等到苏丹将他释放,他再想要找回他的妻子和臣民已经是徒然无用之事。优多西娅赞同罗马民法最严苛的规范,一个落到敌人手里的俘虏,等于已经死去,完全丧失了一个国民应有的公私权利。在国家陷入惊慌和恐惧的状况之下,身居恺撒高位的约翰维护3个侄儿不能废除的权利,君士坦丁堡听从他的意见,帝国的都城公开宣布土耳其人的俘虏是国家的公敌,这种说法也能为边疆地区所接受。罗马努斯的国内战争不再有国外战争那样好的机运,两次会战的失利迫得他不得不屈服,获得保证可以得到公平和体面的待遇。但是他的仇敌毫无诚信或人性可言,用残酷的手段夺去他的视力,留下的伤口流血不止还继续恶化,拖了几天才让他从悲惨的状况下获得解脱。

在杜卡斯家族的三兄弟统治之下,两个弟弟只有皇帝的虚名,而优柔寡断的长子米凯尔七世(公元1071年8月)没有能力掌握罗马的权杖,他的称号“帕拉皮纳西斯”表示谴责之意,因为他重用一名贪财的宠幸,竟然“大斗进小斗出”并且提高小麦的价钱。身为优多西娅的儿子,他在塞卢斯的学院和母亲那儿受到启发,努力进修,精通哲学和修辞,但是僧侣的德行和学者的知识不仅没有使他的个性更为高贵,反而使他日益堕落。两位将领分别率领欧洲和亚洲的军团,自恃兵强马壮藐视他们的君王,也过分高估了自己的实力,竟敢在亚德里亚堡和尼斯称帝。这两个叛乱事件发生在同一月份,他们的名字都叫尼西弗鲁斯,但是这两个觊觎帝位的人,可以用他们的称号布里恩尼乌斯和波塔尼阿特斯加以区别:前者的智慧和勇气都有过人之处,后者只能仗恃过去的功绩和威名。当波塔尼阿特斯极其谨慎而且步伐很缓慢地进军时,他那积极进取的对手却已经兵临君士坦丁堡的城下。布里恩尼乌斯的名声显赫,他的举事获得民心的拥戴,然而他的部队不受军纪的约束,在郊区大肆烧杀掳掠。原来准备欢迎叛军的民众,现在不仅抗拒这些杀人放火的强盗,而且要把他们赶出自己的国土。

民意和舆论的改变对波塔尼阿特斯有利,他获得土耳其人军队的支持,终于接近卡尔西顿的海岸。君士坦丁堡的街道流传出一个信息:正式的邀请已经以教长、宗教会议和元老院的名义发出。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圆顶下,召集各方人员开会,保持平静和谐的气氛,讨论推举国君的有关事宜。米凯尔七世的卫队应该要驱散这些没有武装的群众,但是软弱的皇帝以谦恭和仁慈自许,愿意舍弃皇家的纹章和权柄,让尼西弗鲁斯三世波塔尼阿特斯登基(公元1078年3月25日),米凯尔七世获得的回报是僧侣的服装和以弗所大主教的头衔。他留下一个名叫君士坦丁的儿子,养于帝王之家接受教育,还有一个女儿传接杜卡斯家族的高贵血统,可以延续科穆宁王朝的继承权利。

约翰·科穆尼努斯是艾萨克皇帝的弟弟,他用举贤与能的气量拒绝权杖以后,享有崇高的地位,过着平静的生活。他的妻子安妮是一位具有大丈夫气概和见识的妇女,给他生了8个儿女,3个女儿都嫁给了家世最高贵的希腊人,这些联姻关系可以增加科穆尼努斯皇室的盟友。他的5个儿子当中,长子曼纽尔在幼年就已夭折;艾萨克和阿历克塞能够恢复家族的帝王伟业;2个最小的儿子阿德里安和尼西弗鲁斯,无须历经艰辛危难,即可以安享荣华富贵。阿历克塞在兄弟当中排行第三,最为杰出,无论在身体还是内心方面都承蒙上天赐予精选的禀赋。他们都受到通才教育的栽培,经历过机运和逆境的磨炼,靠着罗马努斯皇帝像父亲一样的照顾,这些年轻人才能免于土耳其战争的危险。然而他们的母亲以及满怀抱负的家人,受到指控犯下谋逆之罪,被杜卡斯的儿子放逐到普罗蓬提乌斯海的一座岛屿。2个儿子很快受到恩宠获得释放,分别在欧洲和亚洲与叛徒和蛮族作战,追随米凯尔七世的大业,一直到他被臣民遗弃黯然逊位。阿历克塞第一次与波塔尼阿特斯交谈时,用高贵的态度很坦率地说道:“陛下,我基于职责所在,过去只能与你为敌。上帝的旨意和群众的要求使我成为你的臣民,从我过去反对的态度,可以推断我在未来必然会忠心耿耿。”

米凯尔七世的继承人对他不仅尊敬而且信任,运用他的英勇来对付3个叛徒,他们扰乱帝国的安宁或对皇帝形成威胁。马泽尔、布里恩尼乌斯和巴西拉修斯之所以能够所向无敌,在于数量庞大的部队和战功彪炳的声誉。他们接连在战场被阿历克塞击败,戴上脚镣手铐被送到宝座前,在一个怯懦和残酷的朝廷,他们无论受到哪种待遇,全都要颂扬战胜者的仁慈和骁勇。然而科穆宁家族的忠诚,很快受到畏惧和猜忌的不利影响,在臣民和专制君主之间,很难产生感恩图报之情,臣民会受到权力的诱惑而成为叛徒,君主则容易被指责是刽子手。阿历克塞拒绝进军对付第四个叛徒,因为那是他的姐夫,使得过去效忠皇帝的功绩全部付之东流。波塔尼阿特斯的宠臣激起取而代之的野心,就进行莫须有的指控。两兄弟实施撤军行动来保护他们的生命和自由。家里的妇女全部留在圣所,暴君不敢侵犯这个地点。男人骑在马上从城里冲杀出去,竖起内战的旗帜。他获得胜利的美名现在却受到冤屈,那些逐渐聚集在都城和邻近地区的士兵,全部投效到这位领袖的麾下。

共同的利益和亲属关系使得兄弟两人非常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过去他们依附杜卡斯皇室而无法自立,使得科穆宁家族产生争执,现在艾萨克下定决心终于使问题迎刃而解,首先将皇帝的名号和纹章授给他的弟弟阿历克塞。他们回师君士坦丁堡,采取威胁的姿态而不是选择围攻这个固若金汤的堡垒。卫队的忠贞已经被收买,有一个城门受到奇袭,乔治·帕拉罗古斯勇气百倍,据有整个舰队,他起兵反抗自己的父亲,并没有料想到会给子孙带来天大的福分。阿历克塞一世登基称帝(公元1081年4月1日),年迈的竞争对手在修道院终了余生。这一支由不同蛮族组成的大军,只有让他们洗劫城市他们才会感到满足。科穆宁家族用眼泪和斋戒来为社会的骚乱求得赎罪和谅解,拥有帝国和宗教修行对他们而言永远并行不悖。

安娜·科穆宁娜是阿历克塞宠爱的女儿,曾经详尽描述这位皇帝的生平,这样做是为了表示孺慕之情的尊敬,同时也认为他的德行可以名垂千古。公

主为使读者不产生疑惑的心理,一再提出郑重的保证,除了她个人所了解的状况外,还从最值得尊敬的老兵那里,找寻各种谈话资料和书面文字,在经过30年的时间后,很多事情不仅受到忽略也为世界所遗忘。她处于悲惨的孤独状况,已经不存有希望和恐惧,叙述的事件或许真是赤裸裸的史实,比起她对父母的回忆感到更为亲近和神圣。简明的风格和笔调就可以赢得我们的信任,但是她却并没有这样做,过于讲究修辞和写作的技巧,在每一页中都透露出女性作者的自负和虚荣。阿历克塞的德行就像一团模糊不清的星云,真正的性格在其中丧失殆尽,用不朽的笔调写出的颂词和辩白,反而使我们产生猜忌的念头,要对历史学家的实情和英雄人物的功业提出质疑。无论如何,她写出明智和重要的评述,我们不能加以否认,天下板荡的时代造就了阿历克塞的悲惨和光荣,天国的正义和前任的恶行所招致的灾祸,全部在他统治的时期开始发作,给衰落的帝国带来莫大的痛苦。在东方,获胜的土耳其人扩展《古兰经》和新月旗的统治,他们的马蹄跨过波斯直到赫勒斯滂海峡;在西方,遭受骁勇善战的诺曼人冒险犯难的侵略,获得和平以后也不过片刻工夫,新来的族群又从多瑙河倾巢而入,他们的习性极为暴虐以致遭受相当的损失,但是熟悉战争的技巧以后获得更大的报酬。海洋也和陆地一样充满敌意,边疆受到明火打劫的敌人不断进犯的同时,皇宫也为暗中的叛逆和阴谋活动而困扰不堪。

拉丁人在一个偶发状况下高举着十字架的旗帜,欧洲的力量开始向亚洲涌入,君士坦丁堡几乎被这股奔腾的洪流冲垮,阿历克塞在暴风雨中运用技术和勇气牢牢掌控着这艘帝国之舟。他率领军队采取大胆的行动和熟练的策略,忍受辛劳困苦使作战态势向有利于帝国的方面发展,用百折不回的勇气从败北中重振胜利雄风。军营的纪律已经恢复,领导者的身教和言教创造出新一代的人民和士兵。阿历克塞以容忍的态度和狡诈的手段与拉丁人打交道,用洞察世事的眼光探索一个未知世界的新体制。后面我还要详述这个最高指导方针,在第一次的十字军东征中,能够平衡宗教捍卫者的利益和热情。在长达37年的统治期间,他对于敌手的嫉妒和猜忌,不是加以制服就是给予原谅。公众的法律和私人的秩序都已恢复常态,创造财富和技艺的行业都受到大力的培育。帝国在亚洲和欧洲扩张疆域,科穆宁王朝的权杖被交到他的后裔手中,直到第三代和第四代.然而时代的困境使他的性格呈现出若干缺失,他的事迹难免要受到公平的谴责,有的地方可能过于吹毛求疵。他的女儿对一个临阵脱逃的英雄,经常给予过度的赞誉,难免会引起读者的嘲笑。他面临的处境是实力衰弱,事事都要审慎小心,使人误以为他缺乏作战的勇气。同时他的政治手腕被拉丁人贴上欺骗和伪装的标签。男性血亲和女性姻亲的旁支都在不断增加,兴旺的家族可以使宝座更为光彩夺目,也可确保继承权利的安全无虞。但皇室人员的奢华生活和傲慢态度,不仅触怒了教长也耗尽了岁入,对于悲惨的人民更是最大的侮辱。

忠实的证人安娜说他为了关心公众的生计,自己无法过幸福的日子,健康受到损害。在他那漫长而又严苛的统治之下,君士坦丁堡的容忍到达极限,阿历克塞在逝世之前,已经失去臣民的爱戴和尊敬。教士不会原谅他运用神圣的财物去保卫国家,却也称许他在神学知识方面的渊博,以及对正教信仰的狂热精神,而且他用言辞、著作和刀剑来保卫正统教会。希腊人的迷信使他的品格随之堕落,从而可以看出他的人道思想产生一些矛盾的原则:例如皇帝为贫穷和残疾的人员建立一所医院,也曾下令将一名异端分子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广场活活烧死。甚至就是他在道德和宗教方面的德行,是否真实不虚也让人感到怀疑,何况这些人终生追随着他,深受他信任。在他临死之前最后的时刻,受到妻子艾琳的压迫要改变继承顺序,他抬起头来,为着这个世界的空虚发出虔诚的祈祷。皇后气愤的回答可以当作墓志铭刻在他的墓碑上:“你这一辈子到死都是个伪君子。”

艾琳的意愿是要自己所喜爱的女儿安娜公主取代尚存于世的几位儿子之中的长子。安娜通达人情世故,不会拒绝戴上皇冠以及随之而来的重责大任。他们家乡的亲友则要维护男性继承的次序,合法的继承人从父亲的手里取走刻有皇家印记的指环,至于皇帝是昏迷不省人事还是尚有知觉也就在所不计,这样一来帝国就服从于皇宫的新主人约翰二世(公元1118年8月15日)。安娜·科穆宁娜受到野心和报复的刺激,要用阴谋的手段夺取兄弟的性命。她的丈夫出于畏惧或顾忌,使得这个企图无法得逞。她满怀热情地大声疾呼,自然界对于两性的能力发生误植,布里恩尼乌斯怎么会被赋予妇人的个性。阿历克塞的两个儿子约翰和艾萨克,能够维持手足的和谐之情,是他们这个家族遗传的德性。弟弟艾萨克满足于“塞巴斯托克拉特”的头衔,高居于一人之下的地位,不过无法分享皇帝的权柄;约翰则幸运地将长子继承权的要求和功勋结合起来,他有着黝黑的肤色、粗犷的面容和矮小的身材,让人联想到带有讽刺意味的称号卡洛约哈尼斯,本义为“英俊的约翰”,感激的臣民认为他的“心灵”配得上这个美名。

等到安娜的谋逆事件被揭发以后,根据法律的规定她要丧失性命和家财。皇帝的仁慈饶了她一命,但是他查看安娜的宫殿充满华丽的装饰和金银财宝后,就把丰硕的抄家收获赏赐给一些功劳显赫的朋友。阿克苏是约翰最受尊敬的友人,他的家世源于土耳其后裔的奴隶,竟敢婉拒皇帝的礼物,还要为罪犯求情,心胸开阔的君主赞誉宠臣的德行,也效法他的举动,于是一个受到伤害的兄弟所提出的谴责或抱怨之词,成为犯下滔天罪行的公主仅有的惩罚。这种仁至义尽的风范使他在以后的统治期间,从未受到谋逆或叛乱的困扰。约翰为贵族所敬畏,也为人民所爱戴,无须为降低身份去惩治或宽恕出于个人利害的仇敌而感到痛苦。

约翰的统治长达25年,罗马帝国在这段时期内废止了死刑,人道主义的理论家最感快慰之事,莫过于创制施行仁政的法律,但是在一个庞大而充满恶习的社会中,在实行的时候难免要与公共安全发生矛盾和冲突。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保持贞节、俭省的习性和清淡的饮食,贤明的马可对于继承人那种朴实无华的德行也不会漠然视之,这些是出自本性,并不是学校教育所能养成的。约翰认为拜占庭宫廷的富丽堂皇,完全是对人民的压榨,也为理性的眼光所藐视,所以他抱着不屑为之的态度,要尽量减轻这方面的负担。在这样一位君主的统治之下,清白无辜的人无须感到畏惧,身怀一技之长的人的前途充满希望,根本不用设置监察官这种暴虐的职位,对于君士坦丁堡无论是公众还是私人的习俗和风气,凭着他的作为可以逐步进行有目共睹的改革。这种实事求是的性格唯一的瑕疵,也是高贵心灵的脆弱之处,就是喜爱战阵和军事的光荣。“英俊的约翰”经常发起远征的行动,但根据作战的原则有其必要,那就是要把土耳其人驱离赫勒斯滂和博斯普鲁斯海峡。

伊康的苏丹被限制在他的首都不敢轻举妄动,蛮族都被赶进山区,亚洲那些滨海的行省获得解放,能够享受为时短暂的幸福。从君士坦丁堡到安条克和阿勒颇,他率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向前迈进,在这场圣战的无数次围攻和会战中,一个希腊人崇高的尚武精神使得他的拉丁盟友感到极为惊讶。他开始怀着伟大的抱负要恢复帝国古老的疆域,像是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的边界、叙利亚的主权和耶路撒冷的征服,一直萦怀在他的心头。然而一桩奇特的意外事件,使得他丧失性命也断送了公众的幸福。他在阿纳扎布斯山谷猎取野猪,掷出的标枪留在凶狠野兽的身上,在搏斗当中一支染毒的箭矢从箭囊里掉出来,他的手被划破一个很小的伤口产生了坏疽,这使科穆宁王朝最伟大的君王命丧黄泉。

“英俊的约翰”两个年长的儿子早已夭折,还有艾萨克和曼纽尔承欢膝下,他基于判断或出于私情要让幼子接位,垂死君主的选择获得军方的同意,他们对曼纽尔在土耳其战争中英勇的表现极为赞许。忠心耿耿的阿克苏急忙赶回都城,要确使艾萨克本人受到很礼遇的监禁,同时用200磅白银购买礼物,送给圣索菲亚大教堂的主要神职人员,在为皇帝举行的神圣仪式中,他们的发言有举足轻重的力量。曼纽尔在资深老兵和挚爱部队的簇拥之下,立即回师君士坦丁堡,他的兄长艾萨克也就默认“塞巴斯托克拉特”的头衔。臣民对于新任君王曼纽尔一世(公元1143年4月8日)的高大身材和军人气概表示赞美之意,带着轻信的态度接受令人感到喜悦的承诺,说曼纽尔一世兼有老年人的智慧和稳重以及年轻人的活力和干劲。在他统治下的帝国让大家有非常清楚的认知,积极进取的作为已超过先帝,才华又与他的父亲不分轩轾,然而约翰乐于交友的优点已随之而去。37年的统治始终在从事一场持续不断和变化多端的战争,用来对付土耳其人、基督徒以及越过多瑙河来自草原的各种游牧民族。曼纽尔一世的军队被运用在陶鲁斯山脉、匈牙利的平原、意大利和埃及的海岸以及西西里和希腊的海域,谈判仲裁的影响力从耶路撒冷延伸到罗马和俄罗斯,拜占庭帝国有一阵子成为亚洲和欧洲强权所尊敬或畏惧的对象。

曼纽尔一世虽然在东方的奢华环境中接受教育长大,却像士兵一样具有钢铁般的意志,生平的事迹除了英格兰的理查德一世和瑞典的查理十二世以外,很少有人够格与之相提并论。谈到他在武艺方面的实力和技能,虽然雷蒙(Raymond)号称安条克的赫拉克勒斯,但还是无力挥舞希腊皇帝使用的长槊和盾牌。有一次举行著名的马上比武大会,他骑着一匹烈马进入赛场,首次对阵就战胜两名强壮的意大利武士,第一位是在冲击的奔驰中被打下马来,另外一位只有不战而退。他的朋友和敌人同样担忧,前者是顾虑到他的安全,而后者则关心自己。有次他把埋伏的兵力安置在树林里,就冒着危险骑马前去找寻敌军,只有他的兄弟和忠诚的阿克苏陪伴在身边,阿克苏无论在任何状况下都不愿离开他的君王。经过一场为时甚短的交战以后,18名骑士不敌逃走,但是敌人的数量不断增加,援军的前进缓慢而且极为惧怕,曼纽尔一世从500名土耳其人的骑兵队中冲出一条血路,全身没有受到一点损伤。在一场对抗匈牙利人的会战中,他对于部队的行动缓慢感到不耐,从纵队的前面攫取一面鹰帜,他是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冲过正好分隔两军战线的桥梁的人。就是在同一个国度,等到他的部队渡过萨沃河以后,他就把船只全部打发回去,下达命令给部队的指挥官,他要忍受痛苦留下来征服这片带有敌意的土地,否则的话“不成功就成仁”。在科孚的围攻作战中,皇帝的座舰后面拖着一艘被俘的战船,他站在高高的舵楼上,正对着来势如雨的标枪和石块,只有一面大盾牌和飘动的船帆提供掩护。要不是西西里的水师提督吩咐他的弓箭手要尊敬这位英雄人物,他逃不过大难临头的死亡。

据称有一天曼纽尔一世亲手杀死40个蛮族;他的马匹后面拖着4个土耳其战俘回到营地,他用绳索将他们绑在座鞍的圆环上;他甚至到队列的前排去挑战或接受一场单对单的搏斗,那些像巨人一样的勇士要与他交锋,不是被无敌的曼纽尔一世用长矛贯穿身躯,就是被他用长剑砍下头颅。流传的故事提到他的事迹,种种的模式很像抄袭自骑士的罗曼史,难免要让人怀疑希腊史书的真实性。我不会替他们的信誉辩护而使自己陷入困境,然而他们的编年史有长篇大论的记载,要是这种夸张的说法非常熟悉,那我会特别指出,成为刻意描述对象的君王只有曼纽尔一世。他的英勇犹如奋不顾身的士兵,并没有兼具将领的用兵素养或明智审慎。他的胜利并没有产生任何长远或有益的征服,对土耳其作战所获得的桂冠,毁弃在最后一次时运乖戾的战役中——在皮西底亚山区,他率领的大军全军覆没,心胸开阔的苏丹让他仅以身免。

曼纽尔一世最奇特之处在于他的性格,是勤劳与慵懒、强壮和柔弱的对比和变化。他在战争中几乎不知和平为何物,处于和平的岁月时显然没有进行战争的能力。他身处战场就睡在骄阳之下或雪地之上,发挥个人和马匹的耐力坚忍从事最长距离的行军,面带笑容分享军营的饮食并且禁绝酒类。而只要他回到君士坦丁堡,就立即顺从自己的欲念过起奢华的生活,他的衣着、饮食和宫殿所耗用的经费,远超过前面几位皇帝的限度。整个夏日都无所事事,悠游在普罗蓬提乌斯海风景宜人的岛屿上,与他的侄女狄奥多拉陷入乱伦之恋。

一位黩武好战和放荡淫乐的君王会产生双重的费用,耗尽国家的岁入,只有加重人民的税负。在最后一次土耳其战役的悲惨情势下,他从一名绝望士兵的口里听到最为苦涩的指责。他为了解渴,抱怨泉水中混杂着基督

徒的鲜血,在队伍里有人大声说道:“啊,皇上,你又不是第一次饮基督徒臣民的鲜血!”曼纽尔·科穆尼努斯结过两次婚,分别是日耳曼贞节贤淑的贝尔莎或艾琳,以及美丽动人的玛丽亚,她是安条克的法兰西或拉丁公主。头一位妻子只生了一个女儿,许配给匈牙利王子贝拉,用阿历克塞的名字在君士坦丁堡接受教育,等到完成他们的婚礼,就会把罗马人的权杖转移到一个喜爱自由和黩武好战的蛮族。但是安条克的玛丽亚给曼纽尔一世生了一个儿子,成为帝国的指定继承人,贝拉被剥夺长子继承权,同时也失去了所应许的新娘。然而匈牙利的王子恢复他的姓名和他父亲的王国,展现出的丰功伟业使希腊人感到懊悔和羡慕。玛丽亚的儿子被取名为阿历克塞,曼纽尔一世的逝世使科穆宁王朝的光荣随之而去,阿历克塞二世(公元1180年9月24日)以10岁的年龄登上拜占庭的宝座。

阿历克塞一世两个儿子的手足之情,有时还是会被利益和感情的冲突蒙蔽,身居塞巴斯托克拉特的艾萨克有争夺大宝的野心,激起逃亡和反叛的行动,约翰二世的坚定和仁慈却给予他改正的机会,将其赦免。艾萨克的错误为时甚短而且情节轻微,特拉布宗的皇帝都是他的儿孙,约翰是他的长子,竟然抛弃他所信奉的宗教。他的伯父约翰二世极为不满,发出威胁的言辞,这种不知是否真有其事的侮骂激起他的震怒,他就离开国土逃到土耳其人的营地。他的背教改信获得苏丹的赏赐,后者将女儿嫁给他为妻,享有契列比或贵族的头衔以及皇家产业的继承权。在15世纪时,穆罕默德二世夸耀他的皇室血统来自科穆尼努斯家族。

安德洛尼库斯是约翰的弟弟,同样是艾萨克的儿子和阿历克塞·科穆尼努斯的孙子,是那个时代名声最为响亮的人物之一。他那些冒险犯难的事迹形成传奇故事的主题,为了证明他相继赢得3位皇室出身的贵妇人的芳心,我有责任要详细描述这位幸运的爱人。强壮和英俊在他的身上形成最匀称的比例,虽然举止谈不上文质彬彬,却表现出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此外他还拥有刚毅的面貌、高大的身材、运动员的肌肉和军人的风度。他靠着节制的饮食和不断的运动,到了老年还能保持健康和活力。一片面包和一杯水经常是他晚餐唯一的食物,如果他吃到野猪肉和鹿肉,也为自食其力感到骄傲,这是辛劳的追猎应得的成果。他精通各种武器的运用,根本不知畏惧,善辩的口才能说服他一生所遇到的所有人物,也能应付所有的状况。他的风格很像圣保罗,虽然没有那样的实事求是,但还是很合乎潮流,要是他的行为酿成灾祸,他会专心一意谋求解决,运用头脑想出办法,亲自动手贯彻履行。

约翰二世崩殂之时,他还是个年轻人,随着罗马军队撤退,行军通过小亚细亚时,不知他是受到欺骗还是遭遇意外,竟然独自在山区里漂泊,这个高明的猎手被一群土耳其猎人包围,在没有选择或自愿的状况下成为苏丹的战俘,受到一段时间的拘留。他那出众的德性和放纵的恶习,使他得到堂兄曼纽尔二世的赏识,能够分享对方的冒险和欢乐。就在皇帝与他的侄女狄奥多拉住在一起,乱伦的行为已经众所周知时,优多西娅是狄奥多拉挚爱的妹妹,受到安德洛尼库斯的勾引而打得火热。优多西娅不受礼法和地位的约束,乐意成为他的侍妾,不论是在皇宫还是军营都能找到证人,他们亲眼看见她睡在爱人的怀抱。她陪伴安德洛尼库斯前往西里西亚出任军事长官,在这里他第一次把勇敢和鲁莽表现得如此淋漓尽致。他用无比的热情迫使部队围攻莫普苏埃斯提亚,白天进行大胆的攻击,夜间则沉醉在歌舞声色之娱中,一帮希腊的喜剧演员成为随员中最受重视的团体。这时警觉性很高的敌人发起出击行动,奇袭安德洛尼库斯。他的部队一时大乱四散奔逃,这时他用所向无敌的长矛,贯穿亚美尼亚人厚重的阵列。

等他回到设在马其顿的皇家营地时,他就受到曼纽尔二世的笑脸相迎和私下的斥责,对于这个未能获得胜利的将领,曼纽尔二世将纳伊苏斯、勃兰尼塞巴和卡斯托里亚这几个公国赐给他作为酬劳或安慰的礼物。优多西娅仍旧随着他到处移动。在一个深夜,她那些愤怒的兄弟对他们的帐幕突然发起攻击,急着要用他的鲜血来为她的耻辱赎罪。安德洛尼库斯有胆大包天的气魄,拒绝她的劝告——穿上妇女的衣服来掩饰自己的身份。他从卧榻上面非常勇敢地跳起来,拔出佩剑,从大群凶手中杀出一条血路。安德洛尼库斯早已犯有忘恩负义和大逆不道的行为:像是他与匈牙利国王和日耳曼皇帝,一直保持卖国求荣的通信联系;在可疑的时刻,他手里拿着剑、戴着拉丁士兵的面具接近御帐,坦承怀着对深仇大恨的敌人进行报复的意图;同时他还不假思考地赞许自己的坐骑有飞快的脚程,是逃走和确保安全最有用的工具。国君尽量掩饰对他的怀疑,但是等到战役结束,安德洛尼库斯遭到逮捕,被关进君士坦丁堡皇宫戒备森严的高塔。

他被关在这个监狱里大约有12年,严密的看管使他感到极为痛苦,始终渴望自由的行动和欢乐的生活,不停激起他要逃离这座高塔的决心。他在孤独之中经常处于沉思的状态,注意到小室的角落有一些破裂的砖块,他将之搬开,逐渐拓宽通道,发现一个黑暗而且被人遗忘的凹间,于是他钻进这个洞穴,并且把剩余的食物也带过去,再将砖头放在原处,很仔细地擦去所有的痕迹。等到守卫巡视的时候,发现狱室中寂静无人顿时大为惊诧,带着羞愧和畏惧的心情向上面报告了不可思议的越狱。皇宫和城市的大门立即关闭,对各行省下达严格的命令要抓回逃走的犯人.他的妻子被怀疑出力帮助,也被关进这座高塔。她在深夜看到一个幽灵出现,认出是自己的丈夫,他们分享他藏起的粮食。一个儿子就是这次暗中晤面的成果,这是他漫长的囚禁中唯一的安慰。看管一个妇女,狱卒的警觉心就会松弛,囚犯才能完成真正的脱逃,当他被发现以后又被抓住,全身脚镣手铐被送回君士坦丁堡。

最后他又找到获得自由的方法和工具,家中有个小厮将守卫灌醉,找到机会将钥匙按在蜡上获得模型,经过友人花费很大的力气,将复制的钥匙和一卷绳索放在一个猪头的下面送进监狱。安德洛尼库斯鼓起勇气并用百折不回的精神,运用这些可以获得自由的工具,打开牢门从高塔垂吊而下,白天躲在树丛里,到了夜间就爬过御花园四周围绕的高墙。一艘船已经准备好来接应,他回到家里见到自己的儿女,解开身上的脚镣手铐,骑上一匹快马,直接朝着多瑙河的方向疾驰。在色雷斯的安基阿卢斯,有一位义薄云天的朋友供给马匹和金钱。他渡过多瑙河,很快穿越摩尔达维亚的旷野和喀尔巴阡的山区,几乎要抵达位于波属俄罗斯的小镇哈利兹,结果被一股瓦拉几亚人在途中拦截,他们决定将这个重要的逃犯送回君士坦丁堡。他保持镇静和不动声色的态度,使自己再度从险境中逃脱。夜间他从马背下来以后就开始装病,获得允许可以不与他们的队伍睡在一起,他将一根长手杖插在地上,将帽子和上衣挂在上面,然后偷偷溜进树林。瓦拉几亚人看到这个背影,一时之间认为他还留在原地。他从哈利兹被很隆重地接引到基辅,大公爵的府邸设在此地,狡诈的希腊人很快获得耶洛斯劳斯的尊敬和信任。

无论世界各地的生活方式和风俗习惯有多么不同,就他的性格来说真是无往不利,在森林里追猎麋鹿和黑熊时,蛮族都称赞他的体力和勇气。曼纽尔二世请求俄罗斯君王加入他的军队侵略匈牙利,对于身在北部地区的安德洛尼库斯,皇帝答应宽恕他的罪行,只要他能促成此事。安德洛尼库斯发挥他的影响力完成了重要的使命,他私下拟定条约,一方在签署以后愿意忠诚地信守誓约,另一方则故意忘记不予理会。这时他率领俄罗斯骑兵部队,从玻里斯提尼斯河向着多瑙河进军。曼纽尔二世虽然还是怀恨在心,看到他的堂弟这种豪迈和放荡的性格,难免产生怜惜之情,等到夺取泽姆林就下令给予他全面的豁免,因为只有他的英勇仅次于皇帝。

安德洛尼库斯恢复自由回到故土以后,他的野心马上又死灰复燃,自己首当其冲地遭到不幸,最后也给国家带来灾难。对于科穆宁家族更有资格继承王位的男性而言,曼纽尔二世的女儿是一个阻力很小的障碍,但是她已经被许配给匈牙利的王子,使很多贵族丧失希望也引起皇室的成见,难免受到大家的反对。等到要对长子继承权效忠宣誓时,只有安德洛尼库斯大声疾呼要维护罗马姓氏的荣誉,拒绝承认这不合法的婚约,很勇敢地提出抗议反对收养一个外国人。他的爱国心触怒了皇帝,在他提到这件事并引起民众反感以后,皇帝立即免除他的觐见,给予保持颜面的放逐,让他到西里西亚边区出任位阶居次的军事长官,被赋予全权可以支配塞浦路斯的税收。担任这样一个职位,亚美尼亚人再度验证了他的勇气,同时也暴露了自己的玩忽职守。一个背叛者还没弄明白安德洛尼库斯的作战方式,就被他从马背上打下来,差点被他用未遇敌手的长矛戳死。

然而安德洛尼库斯立即发现一个更为容易和愉快的征服方式,美丽的菲利芭是玛丽亚皇后的姐妹,也是普瓦图的雷蒙的女儿,雷蒙是安条克的拉丁君主。为了菲利芭,他把自己的职守抛诸脑后,将整个夏季都花在舞会和马上比武上。菲利芭为了爱人,愿意牺牲她的贞操、声誉和门当户对的婚姻。愤怒的曼纽尔二世痛恨家庭的荣誉受到侵犯,不让他再过花天酒地的生活,安德洛尼库斯遗弃轻浮的公主,让她长吁短叹终日以泪洗面。这时他带着一帮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前往耶路撒冷朝拜圣地。他凭借家世出身、军事声誉和宗教狂热,公开宣告是护卫十字架的斗士,很快就让教士和君王都受到蛊惑,希腊的君主委派他担任贝里图斯的领主。这个地方位于腓尼基的海岸,有一位年轻漂亮的王后住在邻近地区,不但是他的老乡也是他的族人。狄奥多拉是阿历克塞一世的孙女,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三世的遗孀,她在拜访的过程中爱上了这个亲戚,受到他的诱奸成为第三名被害人,公开的丑闻比起前面两名更为羞耻。皇帝仍旧渴望报复,那些在叙利亚边疆的臣民和盟友,不断施加压力要抓住这个逃犯,并且要把他的眼睛给挖出来。他留在巴勒斯坦已经不再安全,温柔的狄奥多拉让他知道已陷入险境,陪伴他一起逃走。现在整个东方全都认为耶路撒冷的王后是向他献媚的侍妾,两个私生子是活生生的证据,说明她的个性是如此的软弱和痴迷。

大马士革是他最早的庇护所,提到伟大的努尔丁和他的手下萨拉丁,就他们的立场和作为而论,迷信的希腊人应该学会去尊敬伊斯兰教徒的德行。他以努尔丁友人的身份去访问巴格达和波斯的宫廷,经过长途跋涉绕着里海和乔治亚的山区走了一圈以后,最后定居在小亚细亚的土耳其人中间,这些人是东罗马帝国的世仇大敌。科隆尼亚的苏丹非常友善地款待了安德洛尼库斯、他的情妇和那帮无家可归的凶徒。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惠,他经常入侵特拉布宗这个罗马行省,抢劫战利品和掳走基督徒,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在这些冒险犯难的故事里,他喜欢把自己比作大卫,经过长久的放逐,能逃过恶人设置的罗网。皇家的先知(他竟敢为自己加上这个头衔)藏匿在犹地亚的边界,处于流亡的悲惨状况下竟能够杀死一个阿马莱基特人,还对贪婪的纳巴尔提出威胁要取他的性命,对自己的能力感到极为满意。科穆宁家族王子游历的范围非常广阔,能把他的姓名和宗教所获得的光荣遍布整个东方世界。希腊教会批准一项判决,无法无天的浪子已经背离宗教的理念,虽然证实他受到逐出教门的处分,但是他从未弃绝基督教的信仰。

安德洛尼库斯保持高度的警觉,逃避或是击退皇帝公开和暗中的迫害,但因为他的女伴被囚,终于使得自己也落入陷阱。特拉布宗的总督突击狄奥多拉的计划获得成功,耶路撒冷的王后和她的两个儿子被送到君士坦丁堡。在失去他们以后,他要忍受放逐生活漫长而又孤独的痛苦。这名流亡者不断哀求,获得最后的谅解,于是投身在统治者的脚下,皇帝为降服桀骜不驯的人物而感到满足。他俯伏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悔恨过去一再反叛的罪行,也不敢擅自站起来,除非有信仰虔诚的臣民用暗中环绕着他颈脖的铁链,把他拖到宝座的前面。这种非比寻常的忏悔在集会中发生效用,激起大家的惊愕和怜悯,教会和国家都饶恕了他的罪孽。曼纽尔二世还是不太放心,就将他的住处安置在离宫廷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那是本都的小镇伊诺伊,位于黑海的海滨,四周是茂密的葡萄园。曼纽尔二世逝世和幼主登基所造成的混乱,很快使他的野心有机会得以施展,皇帝不过是12岁或14岁的儿童,没有治理国家的勇气、智慧和经验。他的母亲玛丽皇后,将她自己和政府交给一个有着科穆宁姓氏的宠臣;皇帝的姐姐是另一位玛丽,她的丈夫是意大利人,有恺撒的头衔,使用阴谋手段对付她那讨厌的后母,最后还激起一场叛变。所有的行省无人

治理,首都陷入刀兵的火海,不过几个月的恶行和软弱就颠覆了一个世纪的和平与秩序。

君士坦丁堡燃起一场内战,两个对立党派在皇宫的广场上进行浴血的搏斗,叛贼在圣索菲亚主座教堂抵挡正规部队的围攻作战。教长尽力运用诚挚的宗教热忱去治疗公众的创伤,最受尊敬的爱国人士都在大声疾呼,皇帝需要一位监护人,对于引起灾难的始作俑者进行报复,大众异口同声地赞誉安德洛尼库斯的才能和德性。他在隐退之地,对于誓言的神圣责任装出要慎重考虑的模样:“要是皇室的安全或荣誉受到威胁,我要用最大的能力去揭发和反对这种错误和灾祸。”他在与教长和大公的通信中,很适当地引用大卫的《诗篇》和圣保罗的书信,很有耐性地等待全民的呼吁,他们请求他去解救国家所遭受的危难。他从伊诺伊向着君士坦丁堡前进,人数很少的行列在不知不觉中壮大起来,变成人潮汹涌的群众和军队。他在宗教信仰和忠于皇室这方面的表白,让人误以为是发自内心的言辞;他穿着简单的外国服装,主要是能表现出高贵的体态,建立贫穷和放逐的生动形象。所有反对的势力在他面前迎风而降,等他抵达色雷斯的博斯普鲁斯海峡时,拜占庭水师从港口驶出来,迎接和运送帝国的救星。声势浩大的潮流已经无法遏制,受到皇家宠爱的人员像是在太阳下取暖的虫豸,一旦受到暴风雨的侵袭就消失无踪。安德洛尼库斯最关心的事是占领皇宫觐见皇帝,将他的母亲监禁起来,再去惩治她所重用的大臣,恢复公众的秩序和社会的平静。然后他去拜谒曼纽尔二世的坟墓,当他躬身保持祈祷姿势时下令要旁观者回避,他们好像听到一阵得意和报复的喃喃声:

我的死对头呀!虽然你把我赶出国门,让我浪迹天涯,但现在我已经不再怕你了!你的遗体安放在七层圆顶之下,要醒来也得等待最后审判的号角吹响。现在轮到我把你的残骸和你的后裔踩在脚下。

我们可以将他后来的暴虐统治归咎于人的情绪和那个时代的习性,但他不可能把心中的秘密很清晰地表达出来。在他当政的头几个月,秘密的企图用伪善的外表来加以掩饰,只能用来迷惑群众的眼光。他为阿历克塞二世举行庄严的加冕大典,这位狡猾的监护人手里拿着基督的圣体和宝血,发出最为热忱的宣告,要为所敬爱的被监护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那些为数众多的拥护者受到指使,提出坚决的主张:正在沦亡的帝国掌握在一个幼儿手里,会带来极大的危险;只有行伍出身的君主,才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只有对于国家机运和人情世故有长久的经验,已经掌握统治的要领和方法,才能拯救罗马人于水火之中;每个市民都有责任逼迫谦逊的安德洛尼库斯勉为其难地接受保国卫民的沉重负担。年轻的皇帝也被迫加入劝进的行列中,恳求他成为共治者实施联合的统治。

安德洛尼库斯登基以后,很快将阿历克塞二世从最高的位阶罢黜,让他过着与外人完全隔绝的生活,并且证实教长的轻率声明,说是阿历克塞被监护人看管后,形同死亡。他那受到囚禁和处决的母亲死在他的前面。在破坏她的名誉、激起群众反对她的情绪以后,暴君用里通匈牙利国王涉嫌叛国的罪名,起诉皇后,对其进行审判。安德洛尼库斯的儿子是个有正义感的青年,公开宣布他憎恶这种可耻的行为,3位法官非常正直,认为良心重于个人的安全,但是这个迎合上意的法庭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也不愿听取辩护的言辞,最后给曼纽尔二世的孀妇定罪,她那不幸的儿子签署死刑的判决。玛丽亚被吊死后,葬身大海,在亡故以后还受到很大的伤害,侮辱的言辞最能冒犯女性的虚荣,那就是把她美丽的形象说得丑陋不堪。她儿子悲剧的下场也没有拖延多久,最后还是被弓弦绞杀。暴君毫无怜悯或懊悔之心,在检视无辜年轻人的尸体时,很粗鲁地用脚去翻动,并且高声喊道:“你的父亲是个骗子,你的母亲是个妓女,你自己是个笨蛋!”

安德洛尼库斯成为帝国的监护人和统治者,把罗马的权杖和罪行的报酬抓在手里也不过三年半而已。他在位时期展现出恶行和德性非常奇特的对照,当他听从情绪的指使时就运用刑责的手段,当他顾及理性的思考时就成为人民的慈父,他在处理司法案件时不仅公正而且苛刻,严禁发生可耻和有害的贪污行为。君王只要知道如何选择人才,加上治乱世用重典的决心,所有的职位就会用最有资格的候选人去充任。抢劫遭遇海难船只的货物和人员是不人道的恶习,他通令整个帝国严加取缔。长久以来受到压迫或忽略的行省,现在恢复了繁荣和富足的局面。他的统治使遥远的边区都得到恩典,数以百万计的人民同声颂扬,同时也有证人在诅咒他那日夜不断的残酷暴行。

古老的谚语说得好:“一个人从受到放逐到夺回权力,就会渴望血腥的报复。”马留和提比略就是最真实不过的事例,安德洛尼库斯用他的一生来践行第三次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在他的脑海之中存放着一张列有仇人和敌手的黑名单,这些人诋毁他的优点长处,反对他的丰功伟业,羞辱他的不幸命运,他在放逐生活中唯一的安慰,就是有朝一日能对他们实施神圣的报复。首先他必须消灭年轻的皇帝和他的母亲,紧接着重要的事就是要根绝他们的朋友,因为那些人会恨这个凶手,因此要想尽办法来加以惩处。一再发生的谋杀事件,使他不可能得到原谅和宽恕。对于这些受害人有非常恐怖的叙述,他们惨死在毒药或刀剑之下,海洋或火焰之中,风平浪静的日子更能显示出他的残酷,这是没有流血的一个星期,在他而言是非常罕见的休息时间。

暴君一直努力把部分罪行转移到法律和法官的身上,但是等到摘下面具,他的臣民就不会再弄错,他才是灾祸的始作俑者。那些出身最高贵的希腊人,特别是争夺科穆宁家族继承权的后裔或亲戚,赶快逃离这个恶魔的魔窟,尼斯、普鲁萨、西西里或塞浦路斯成为他们的避难地。他们的出亡已经构成犯罪的行为,更因公开的叛变和僭用皇室的头衔,成为十恶不赦的罪行。然而安德洛尼库斯忍住一时之气,不使用他那所向无敌军队的刀剑来镇压。尼斯和普鲁萨还是降服并且受到惩罚,西西里人满足于对帖撒洛尼卡的洗劫,塞浦路斯过于遥远的距离对叛徒而言比对暴君更为不利。最后安德洛尼库斯被没有功绩的敌手和没有武装的人民推翻。

艾萨克·安吉卢斯是阿历克塞一世女儿这个世系的后裔,皇帝出于审慎或迷信起见,已经给他打上受害人的印记。安吉卢斯处于绝望的时刻,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和自由,杀死刽子手,逃到圣索菲亚大教堂。圣所逐渐挤满好奇和忧伤的群众,他们都会落得同样的下场。但他们的哀恸很快转变成诅咒,最后产生威胁的语气,他们充满勇气地质问:“我们为什么要害怕?我们为什么要屈服?我们有这么多人,而他只是一个独夫,就是因为要忍耐才让我们受到束缚,成为他的奴隶。”到了天亮,整个城市发生大规模的叛乱,监狱都被打破,就是生性冷漠和卑躬屈节的人士,也都揭竿而起要来保护自己的国家。艾萨克以科穆宁家族的名义,在圣所直接登基称帝(公元1185年9月12日)。暴君并没有感到大难临头,因为他早已经离开城市,为了消除政务的劳累,留在普罗蓬提乌斯海令人心旷神怡的岛屿上。他与爱丽斯或阿格尼斯缔结很不适宜的婚约,爱丽斯是法兰西国王路易七世的女儿,也是命运乖戾的阿历克塞二世留下的未亡人。他的伴侣是年轻的妻子和受到宠爱的侍妾,这种做法只符合他的脾气而非他的年龄。

安德洛尼库斯听到示警的消息就毫不考虑地赶回君士坦丁堡,急着要用血腥的手段来镇压这些罪行,但是他为皇宫的寂静、城市的喧嚣和民众的背离而感到惊愕不已。他正式宣布要大赦臣民,他们丝毫没有意愿接受他的宽恕,也不愿宽恕他。他提出禅让的主张,由他的儿子曼纽尔接位,但是儿子的德行无法偿还父亲的罪恶。敞开的海洋可以供他撤离,但是发生革命的信息沿着海岸迅速传播,当畏惧之心消失,就没有人愿意俯首听命。一艘全副武装的双桅战船赶上并捕获了皇家的座舰,暴君被拖到艾萨克·安吉卢斯的面前,戴着脚镣,还有一条很长的铁链锁住他的颈项。他的狡辩和女性同伴的眼泪,都无法挽回他的生命,但是新登基的国君并没有按规定合法地处死他,而是把罪犯送给无数受害者去发落,有那么多人被他夺去父亲、丈夫和友人。他的牙齿、头发、一只眼睛和一条手臂,要从他的身体里拿走或切除,使得这些受到损失的家庭获得最低程度的补偿,同意给予他短暂的缓刑,好使他感受更为痛苦的死亡。

安德洛尼库斯被放在一匹骆驼的背上,根本不考虑会有被救走的危险,然后开始在城市中进行游街示众,就是群众中最卑贱的阶层,也能对着失势的君王,享受践踏和侮辱带来的快感。经过数以千计的殴打和施暴以后,安德洛尼库斯被倒吊在两根柱子的中间,这两根柱子上面分别有一只狼和一头母猪的雕像。每一双手都可以对国家的公敌施与花尽心思和极其兽性的酷刑,一直到两名表示善意或愤怒的意大利人,拔出剑来刺进他的身体,让他从公众的惩罚中获得解脱。在如此长久和极端的痛苦中,只有一句话从他的口里溜出:“主必会怜悯我!为什么你一定要打痛一根将断的芦苇?”我们对暴君的痛恨消失,对人的恻隐之心浮现。我们又何必非要责备他是那样的怯懦,以为逊位下台就会安然无事,这个希腊的基督徒早已不再是他生命的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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