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连阿里乌斯派也不得不顺从的全国大会的权威压迫下,将具有神秘特性的“本体同一”这个词刻在正统基督教派的旗帜上,这一行为尽管引起私下的口角和暗地里的争斗,但在维护和坚持信仰的一致或至少是口头的一致上,产生了很大的作用。同体论人士获得成功,可以正大光明地被称为正统基督教教徒,对自己的具有简洁和稳定的信条而深深引以为荣,对于敌对教派那种变幻无常的论点,以及在信仰原则上毫无定见的表现,百般加以羞辱。阿里乌斯派主要人物诚实或狡诈的习性、对法律或人民的惧怕、对基督的尊敬、对阿塔纳修斯的憎恨,凡能影响和扰乱一个神学教派的协议的一切来自人间或天上的缘由,全部在这些分裂主义者之间注入了一种混乱和变异的精神,以至于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建立了18种不同的宗教模式,这种报复性的行为使正统教会的尊严受到亵渎。信仰狂热的奚拉里基于自身处境的困难,倾向于减轻而不是夸大东部教士的错误,宣称在他流放的10个亚洲行省极为广阔的地区内,几乎找不到一位高级教士对上帝有正确的认识。他所感受到的压迫以及亲眼所见而又身受其害的混乱局面,在很短期间里平息了他灵魂深处的愤怒情绪。从下面抄录的几句话中,可以看出这位普瓦提埃的主教极其不慎,竟然模仿起一位基督教哲学家的风格。奚拉里说道:

有种状况既可悲而又危险,那就是世间有多少种观点就有多少种教义,有多少种思想倾向就有多少种宗教学说,有多少种谬误就有多少种渎神的理由。因为大家全都任性地制定信条,随意对信条进行解释。在接连举行的宗教会议上,“本体同一”在这次的议程里受到否定,下次讨论又被接受,再开会竟然经过解释以后遭到排斥。在那段令人痛心的日子里,圣父圣子部分类似或全部相同的问题,变成了争论的主题。每年甚至每个月都在制定新的信条,用来描述无法目视而又难以理解的奥秘。我们为我们所做的事忏悔,再为那些忏悔的人辩护,最后诅咒那些我们为之辩护的人。无论是我们之中有人运用别人的学说,或是别人之中有人使用我们的论点,我们全部加以谴责。于是,不惜相互把对方撕成碎片,最后,彼此成为毁灭对方的根源。

没有人愿意我在此浪费时间谈论神学问题,特别是连听到名字都感厌恶的阿里乌斯十八种信条。然而,举出其中最独特的一种当作范例,像是讨论一种植物所具有的外形特征,探索栽培种植的过程,倒是会令人感到兴趣盎然;如果单调地描述无花之叶和无果之枝,就是勤奋的学生也会失去耐心和好奇。我们应该关注到从有关阿里乌斯的论战中逐渐显现出来的一个问题,因为由它产生了三个教派,并且使得彼此之间有所区别,仅在共同反对尼西亚会议的“本体同一”时,这三教派又联合起来。

其一,要是问到圣子是否与圣父相像,那些异端分子都会坚决做出否定的回答。他们追随阿里乌斯的理论,或者紧跟哲学的观念,确认造物主和他最神圣的创造物之间存在无限差距。埃提乌斯支持这一明显的结论,因而反对他的宗教狂热人士给他加上无神论者的称号。他那冲劲十足、永不停息的性格,几乎试过人世所有的职业,先后做过奴隶、农夫、串街的补锅匠、医生、小学校长、神学家,最后更成为一个新兴教会的使徒。全靠他的门徒优诺米乌斯的能力,这个教会才能兴建起来。埃提乌斯的思想缜密,脑袋里装满《圣经》中的词句,加上亚里士多德逻辑学吹毛求疵的三段论法,博得“战无不胜”纵横家的称号,没有人在任何问题上能驳倒他或使他保持缄默。这种辩才赢得阿里乌斯派主教的友情,但是后来由于他凡事据理力争,失去公众对他的支持,冒犯虔诚的追随者,使得阿里乌斯派转而攻击这位危险的盟友,甚至迫害他。

其二,造物主的万能对圣父圣子相像的问题,提出了一个说得通而又冠冕堂皇的解释。至高无上的上帝传输无限完美、创造只与他自己相像的生灵。这些阿里乌斯派人士受到既有地位又有能力的领导人强有力的支持,早已控制欧西比乌斯的宗教事务,占据东部的主要宝座。他们对埃提乌斯缺乏虔诚之心表示厌恶,公开宣称,根据《圣经》毫无保留相信圣子与其他一切创造物都不相同,仅与圣父相像。但是他们不承认他和圣父属于相同或相似的物质,因而有时大胆为自己不同的意见提出辩解,有时又拒绝使用“本质”这个词说明神的属性,其实这个词用起来很恰当而又明确。

其三,肯定本体相类学说的教派,在亚细亚各行省的人数最多。因此当两派的领导人在塞琉西亚举行会议时,他们的意见可能占优势,因为他们有105位主教,对方只有43位。被选用来表达这种神秘相似性的希腊单词,和正统教会所支持使用的符号如此相近,以致历代世俗之士都对Homoousion(“本体同一”)和Homoiousion(本体相类)这两个只有一个音节之差的词之间引起的剧烈争论大加嘲笑。发音和符号都彼此十分相近的两个单词,正巧代表最为相反的两种含意,这种情况倒是挺多见。但如果我们确有可能,在那被不恰当地称作半阿里乌斯派和正统基督教派两种学说之间,找到确有意义的差异,那么这种说法本身就会显得十分可笑。普瓦提埃主教促进各派的联合是非常明智的行为,他在弗里吉亚流放期间力图证明,通过一种虔诚的、一心向主的解释,Homoiousion就可以等于圣父圣子同体的含义。但是他承认这个词确有阴暗而令人可疑的一面,仿佛阴暗原是和神学的争论密不可分的。已到达教会门口的半阿里乌斯派,却带着难以释怀的愤怒对正统教会进行攻击。

埃及和亚细亚的行省曾经培育了希腊人的语言和处世态度,现在却深受阿里乌斯派论争的毒害。东部的教士和人民习于研讨柏拉图思想体系,喜欢运用冗长而多变的语言,进行虚浮而夸耀的辩驳,发表意见时滔滔不绝,而且喜欢咬文嚼字。激烈争论使他们忘形,把哲学的审慎和宗教的顺从抛诸脑后。西部居民没有探究到底的精神,看不见的东西不会激起他们的热情,他们的习性也不愿与人辩论。高卢的教会安于无知的状况,奚拉里在第一次宗教大会召开三十多年之后,还对尼西亚大公会议的信条感到极为陌生。拉丁人通过晦涩难懂和有失精准的翻译,获得神明知识的吉光片羽。他们的土语贫乏而呆板,不可能对希腊的专门词汇和柏拉图的哲学用语提出相应的同义语,尤其是这些用语已被福音和教会神圣化,用以表达基督教的信念。而且只要一个词使用失当,便有可能在拉丁神学中引起一系列的错误或混乱。但是,西部各教区的主教十分幸运,由于他们从正统的教会的来源取得了他们的宗教知识,因而能够保存原来恭顺接受的教义;当阿里乌斯派的瘟疫接近边界时,他们又及时得到罗马教皇像慈父一样的关怀,提供“本体同一”当作最有效的预防剂。

他们的思想感情在令人难忘的里米尼宗教会议(360A.D.)上完全表达出来。参加这个会议有来自意大利、阿非利加、高卢、不列颠和伊利里亚的400名主教,人数甚至超过了尼西亚大公会议。从第一次辩论开始,似乎只有80多名高级教士装着诅咒阿里乌斯的名字和亡灵,实际却坚持这一派的观点。人数的劣势运用技巧、经验和纪律的优势得到了补偿。这个少数派由伊利里亚的两位主教瓦伦斯和乌尔萨西乌斯指挥,他们一直在法庭和议会的阴谋和斗争中生活,过去参与东部宗教战争时,在欧西比乌斯的旗帜下受过训练。他们通过辩论和谈判,使得正直而单纯的拉丁主教感到难堪和困惑,最后更玩弄欺骗的伎俩,终于靠着诈术和纠缠而非公开的暴力威胁,从这些主教手中夺走保护宗教信仰的权力。里米尼会议一些成员非常草率地接受了一项信条,这项信条中被塞进一个带着异端邪说意味的单词,以代替“本体同一”的本意。按照杰罗姆的说法,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整个世界忽然完全成了阿里乌斯的天下,大家为此惊奇不已。但是拉丁各行省的主教刚回到各自的教区,便立即发现自己犯了大错,开始痛恨自己何其软弱。这样一个极不荣誉的妥协方案,最后还是因大家的厌恶而被愤怒抛弃。“本体同一”论的旗帜虽曾被动摇,但是一直未曾倒下,此后在西部的基督教会中更加牢固地树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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