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锡尼战败后黯然引退,获胜的君王建造起一座城市,命中注定要在争胜之地统治未来的东方,使君士坦丁的帝国和宗教能够万古长青,永垂不朽。戴克里先当初迁都的动机,不知是出于傲慢无知还是策略需要,他试图从罗马这一自古以来的政治中心脱身出来。后继者以他为榜样一直沿用了40年,显示这个动机的力量确实强大无比。罗马的地位已没落,原来附属的王国,慢慢否认这个城市在政治上具有最高权力。一位黩武好战的君王出生在多瑙河地区,在亚细亚的宫廷和部队里接受教育,为不列颠军团拥立称帝,那么很自然地会对恺撒的国土冷漠以待,视若无物。意大利人历来把君士坦丁尊为救星,他们很恭顺地接受他不时屈尊向元老院发布的敕令。但是自皇帝登基后,人民很少有机会一睹天颜。君士坦丁在他精力充沛的壮年,统治着广阔的国土,根据和平与战争的情势,一直亲身在边界上活动,或是和缓而庄严地行进,或是不辞辛劳地戒备,时刻都准备与外来或国内的敌人一战。但是,随着他的权势逐渐抵达巅峰时期,年龄日益衰老,他开始设想在哪一处建都才能永久保持国家的强大和王权的威严。经过深思熟虑后,君士坦丁认为最佳地点位于欧亚边界,在这里部署强大的兵力,一方面可以用来压制居住在多瑙河和塔内斯河之间的蛮族,另一方面也能对波斯保持警觉,该国国王始终对屈辱条约强加在身的束缚感到义愤填膺。戴克里先当年基于这些条件考虑,大张旗鼓地建设尼科米底亚的行宫。但是,教会保护者始终憎恨死去的戴克里先,不愿在尼科米底亚建都,更何况君士坦丁有雄心大志,想建立一座能使他的名字永垂不朽的城市。君士坦丁与李锡尼交战的后期阶段,有机会从军人和政要的立场,反复考量拜占庭举世无匹的绝佳位置。这座城市不但自然条件优越,可以拒止外来敌人的进攻,而且交通极为方便,利于通商贸易。早在君士坦丁很多代之前,便有一位高瞻远瞩的历史学家,曾指出这个地点的位置有莫大的优势,正因如此,身为希腊实力弱小的殖民地才能掌握海上霸权,有幸成为独立而繁荣的城邦国家。

如果我们用君士坦丁堡赫赫威名所及的边界来衡量拜占庭,这座皇都的形状近似不等边三角形。钝角的尖端指向东方和亚洲海岸,直逼色雷斯的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波涛;城市北部以海港为界,南面濒临普罗蓬提斯海或称为马尔马拉海;三角形的底部对着西方,邻接欧洲大陆。周围的陆地形势和水域的分布情况,令人叹为观止,如果不加以详尽说明,很难了解清楚。

黑海的水流经过曲折海峡,日夜不停地迅速奔向地中海,博斯普鲁斯海峡不仅在历史上留名,在古代神话中更是众所周知。绿树成荫的陡峭海岸布满了庙宇和神圣的祭坛,充分显示希腊航海家的无能、畏惧和虔诚,他们一心想要踏着阿尔戈号英雄人物的足迹,重新探访险恶的黑海。这一带海岸长期流传着一些神话,像是淫荡的鸟身女怪占领菲纽斯神殿及森林之王阿密库斯在赛斯图斯向勒达的儿子挑战。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尽头是库阿尼恩礁岩,据诗人描述,这些礁岩最初全浮在海面上,原是天神为防止俗人出于好奇的窥探,而特意用来守护黑海入口处的屏障。从库阿尼恩礁岩到位于拜占庭顶端的港口,蜿蜒曲折的博斯普鲁斯海峡长16英里,宽度一般在1英里半左右。在欧亚两大陆上修筑的新城堡,建立在两座著名的神庙——塞拉比斯和朱庇特·乌利乌斯基础之上;希腊皇帝修建的一些老城堡,占据海峡最狭窄部分的地区,相距对岸突出的海滩不过500步而已。

这里的要塞在穆罕默德二世企图包围君士坦丁堡时,曾全部重新整修,增加守备强度。土耳其的征服者可能不太清楚,在他统治时期近2000年以前,大流士就曾选定此地,修建了一座把两个大陆连接起来的浮桥。距离老城堡不远处,有个被称为克利索波利斯或斯库塔里的小镇,成为君士坦丁堡的亚洲郊区。博斯普鲁斯海峡在逐渐展开并与普罗蓬提斯海汇合时,正好穿过拜占庭和卡尔西顿之间的一片海域。卡尔西顿比拜占庭还要早几年由希腊人修建完成,缺乏眼光的建造者竟然没有从地理位置来加以考量,海峡西岸显然比东边更为优越,这种糊涂做法一直受到后人讪笑。

君士坦丁堡的港口可说是博斯普鲁斯海峡的一条臂膀,有金角的美称,得名原因是其弯曲的部分像公鹿犄角,或者说更像一头公牛的弯角。“金”字更是生动的形容,因为各种财富从最遥远的国家被四时不断的季风吹进君士坦丁堡安全而宽广的海港。吕库斯河由两条溪流汇合,不停向海港注入淡水,不但可清除水底污物,还为定期返回河口的鱼群提供适合的栖息地。这块水域几乎感觉不到潮汐涨落,港口水深恒常不变,船上货物不需小船接驳,可直接运上码头。这里经常停靠许多庞大船只,船头靠在码头的栈房边,船尾还在水面漂浮。从吕库斯河口伸到海港港口的这只博斯普鲁斯的臂膀长度有7英里,但入口处却仅宽约500码,必要时横拉起一根粗大铁链,可保护港口和城市不受敌舰袭击。

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赫勒斯滂海峡之间,欧洲和亚洲的海岸同时从两边向后延展,环抱着马尔马拉海,古代称之为普罗蓬提斯海。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进口,一直到赫勒斯滂海峡的出口,航程约为120英里。要是有人经过普罗蓬提斯海的中部向西航行,跃入眼帘的景色是远方色雷斯和比提尼亚的高地,更远处高耸着的还有奥林匹斯山终年积雪的山峰。在它的左侧愈离愈远的是一个深入陆地的海湾,戴克里先的皇都尼科米底亚位于海湾的底部。再就是经过库济库斯和普罗科纳苏斯等几个小岛,然后才能在加利波利抛锚停泊,到了这里,分隔欧亚两大洲的这片海域又收缩起来,再度成为一条狭长的海峡。

地理学家利用最精确的测算方法,探勘赫勒斯滂海峡的地势和范围,算出这条著名海峡的曲曲折折的水道有60英里长,一般宽度为3英里。我们发现这个海峡最狭窄之处,是土耳其古老的城堡以北,塞斯图斯与阿比杜斯城之间的一段海面。正是在这里,勒安得耳为获得爱人芳心,冒着生命危险,多次游过惊涛骇浪的急湍海流;薛西斯(Xerxes)为将170万蛮族运往欧洲,在两岸距离不超过500步的地方,用船只搭起了一座硕大无比的浮桥。一片收缩得如此狭窄的海面,似乎够不上“宽广”两字的称呼,但荷马和奥尔甫斯却经常这样来形容赫勒斯滂海峡。但是,人们对大小的概念原是相对的,沿着赫勒斯滂海峡前进的旅客,尤其是那位诗人,在蜿蜒曲折的海流中随波荡漾,极目远望像是抵达了天地的尽头,四周的田园风光,使他在不知不觉中忘却了大海的存在。丰富的想象力很容易让他把这条海峡看成宽广奔腾的河流,湍急的溪水在森林和陆地之中流过。最后,通过一个宽阔的出口流入爱琴海,或称多岛之海。

远古的特洛伊就坐落在艾达山山脚的一个小高地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赫勒斯滂海峡的开口处。西摩伊斯河和斯卡曼德河是注入海峡的两条小河,永不干涸的水流为其增加的水量,真是微乎其微。当时希腊人的军营沿着海岸延伸大约12英里,从西格安到罗提安海岬,大军的两翼高举阿伽门农大纛,选出最勇敢的精锐部队担任守卫。这些海岬中的第一个先被阿喀琉斯率领的所向无敌的迈米登人占领,接着,英勇无畏的埃阿斯便在另一个海岬上安营。过分傲慢的埃阿斯,最后被忘恩负义的希腊人当成牺牲品,坟墓就建在他曾经极力保护的水师使之免遭愤怒的约夫和赫克托耳摧毁的那个地方。后来在这里兴起的罗提姆小镇上的居民一直将埃阿斯奉为神明。君士坦丁在最后选定拜占庭之前,曾想到把帝国的中心建立在这著名的血战之地,传说罗马人最早在此繁衍生息。他首先想选来作为新都城的地址,便是位于古特洛伊城下方、面对罗提安海岬和埃阿斯坟墓的广阔平原。尽管这计划很快就被放弃,但在这里留下的未完工的雄伟城墙和城堡,至今仍旧吸引着每位航行经过赫勒斯滂海峡的旅客的注意。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君士坦丁堡的确据有优越地位,仿佛是大自然专为君主国家设计的政治中心和首都。这位于北纬41度的皇都,人们正好可以从它的七座小山上,俯瞰欧、亚两大洲海岸;这里气候温和宜人、土地肥沃富饶、海港宽阔安全,位于大陆边陲一个面积狭小的范围之内,十分易于防守。博斯普鲁斯海峡和赫勒斯滂海峡,等于君士坦丁堡的两道大门。当敌军从海上来犯时,可闭关自保,又能随时为前来贸易的船队敞开大门。东部各行省之所以能生存发展,应归功于君士坦丁的政策。黑海地区的蛮族在上一代大动刀兵,曾进入地中海腹地,现在他们知道无法越过坚固的屏障,被迫终止海盗行径。即使这两道海峡的大门全部关闭,都城依靠所圈入的宽广土地,仍能生产各种物品,满足居民的生活所需和奢华需求。

在土耳其高压之下呻吟不绝的色雷斯和比提尼亚海岸,靠着葡萄园、果园和农业收成,呈现出一片富饶景象。普罗蓬提斯海以鱼类资源丰富著称,有些鱼类到了汛期,不需任何技术,也不必花费多少劳力,便可大量捕获。等到这两个通道为了对外贸易而完全敞开时,它们按照季节变化,轮番接纳来自南面和北面、黑海和地中海的天然物产和人工财富。从日耳曼和西徐亚的森林到遥远的塔内斯河和玻里斯提尼斯河的河源,所有能收集到的未曾加工的土产,欧洲或亚洲的工匠所能制造的任何手工艺品,加上埃及的谷物,印度运来的宝石和香料,始终随着季节的风向,驶入君士坦丁堡的港口,连续许多世代,此处一直是古代世界的商业中心。

君士坦丁堡同时具备了美观、安全和富足的条件,由此可以证明君士坦丁的选择极为正确,不应引起非议。但不论在任何时代,一个伟大城市的诞生,总得和神话传说或圣贤英雄联系在一起,才能显示出伟大和威严。因此,皇帝也不愿居功过多,把全部责任揽在己身,而更愿意将其归于永恒的神意的安排。他在一份法规里告诫子孙后代,完全听从神的旨意,为君士坦丁堡奠定了千秋万世的基础。这方面,尽管没有任何资料说明上天如何启发他的心灵,但这一谦虚的沉默所留下的遗憾,却被后世的作家凭着聪明才智所弥补。他们详细描绘君士坦丁夜宿拜占庭城内时,神明在他的睡梦中显灵的情景。拜占庭的守护神,一位年迈体衰的老太婆,忽然在他面前变成如花似玉的少女,于是他亲手用帝国一切伟大的象征,作为她的装饰。君王醒来后对这吉利的梦兆仔细揣摩,接着就毫不迟疑地遵从天命执行了。凡一座城市或殖民地奠基命名之日,罗马人总按照传统规定的带有迷信观念的旧习,不惜一切花费也要举行隆重庆典。尽管君士坦丁想要减少异教味道过于浓厚的仪式,但他却把这件事看得非常重要,处心积虑要给在场的臣民留下威严而充满希望的深刻印象。皇帝手执长矛,步行在庄严队伍前,领导众人划出未来城市的界线。圈入的范围愈来愈大,一直到随从在惊愕之余,不得不壮着胆子告诉他,他所圈入的地面已经超过了一座巨大城市的最大面积。这时他说:“我还得继续前进,直到引导我的神灵叫停为止。”对这位超凡入圣的领导者,我们不想继续揣度他的性格或意图,还是实地描述一下君士坦丁堡的边界和范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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