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佛洛克坐在轮椅里,用一块古奇手帕轻轻擦拭额头。“请坐,”他对玛戈说,“谢谢你来得这么快。事情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可怜的警卫。”她答道,“博物馆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议论这个话题。”

“警卫?”佛洛克抬起眼睛,“哦,对,的确是悲剧。不,我说的是这个。”他举起一张备忘便笺。

“各种各样的新规矩,”佛洛克说,“很不方便。今天开始生效,员工只允许在上午十点到下午五点间进入博物馆。不许晚走,星期日也不许加班。每个部门都将有警卫驻守。你每天必须签字进出人类学部。他们要所有人随时携带证件。没有证件就无法进出博物馆。”

他继续往下读:“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啊哈,很好。尽可能逗留在你的岗位区域内。必须提醒你一声,不要单独去博物馆里的孤立地区。如果非得去什么地方,请与人同行。警方将约谈在旧地下室工作的每一个人,你定在下周早些时候。博物馆有几块地方已被划为禁区。”他把备忘录从桌面上推给玛戈。

玛戈发现备忘录还带了一张平面图,禁区用红色标出。“别担心,”佛洛克说,“我看见你的办公室就在禁区之外。”

好极了,玛戈心想。就在凶手或许游荡的地方之外。“安排得似乎很复杂,佛洛克教授。警方为什么不干脆宣布闭馆?”

“他们肯定尝试过,我亲爱的。相信温斯顿劝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全球土著文化展如果不能如期开幕,博物馆将会遇上大麻烦。”佛洛克伸手去拿备忘录,“就当咱们已经讨论完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和你谈。”

玛戈点点头。博物馆将会遇上大麻烦。她觉得博物馆已经遇上了大麻烦。包括和她共用办公室的同事在内,博物馆的半数员工今天请了病假。来上班的人也把大部分时间消耗在咖啡机和复印件前,交换传闻,成群结队不肯散去。要是这还不够糟糕的话,博物馆的各个展厅都几乎空无一人。普通参观者——度假的家庭、学校团体、喊叫的儿童——稀稀拉拉没儿个人。博物馆现在引来的大多只是猎奇看客。

“不知你是否已经为你的乞力比图章节拿到了随便哪种植物,”佛洛克继续道,“用外推器程序演算一番对你我来说也许都是不无裨益的小小练习。”

电话铃响起。“煞风景!”佛洛克说着拿起听筒,劈头就问,“哪位?”长久的沉默过后,佛洛克问:“真有这个必要?”他停了一会儿,最后说,“如果您坚持的话。”然后把听筒放回电话机上,喟然长叹。

“警察要我去趟地下室,天晓得为什么。是个叫潘德嘉斯特的家伙。能帮忙推我下去吗?咱们边走边说。”

进了电梯,玛戈接上刚才的话题:“我已经从标本室拿到了几份样本,但不如预想中那么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建议我们用GSE推演这些样本?”

“没错,”佛洛克答道,“不过当然取决于植物的保存状况。材料能拓印‘指纹’吗?”

GSE是“基因测序外推器”(GeicSequerapolator)的皆字母缩写,川北和佛洛克开发这套程序是为了分析基因的“指纹”。

“植物整体而言保存得相当好,”玛戈答道,“可是,佛洛克博士,我不明白外推器能拿它们派什么用场。”她在心里嘀咕道:我莫不是在嫉妒川北?所以才这么抗拒?

“我亲爱的玛戈,你的机会简直千载难逢!”佛洛克惊呼道,在兴头上直呼玛戈的名字,“演化无法重演,但可以用电脑模拟。这些植物也许基因同源,乞力比图萨满依照他们自己的分类学方法,沿着相同的品系一路培育下来。这难道不会给你的论文补充上一条非常有意思的注脚吗?”

“我没想到这一点。”玛戈说。

“程序已经开始实地测试,这不正好是我们需要的范例吗?”佛洛克热切地说,“不如你和川北谈一谈合作吧?”

玛戈点点头,但心里觉得川北不像是愿意和任何人共享荣誉——甚至研究——的那种人。

电梯门打开了,外面是个检査站,由两名携带霰弹枪的警察把守,其中一人问:“佛洛克博士?”

“是的。”佛洛克气咻咻地说。

“请跟我们来。”

玛戈推着佛洛克的轮椅穿过几个走廊交汇口,最后来到第二个检査站。路障背后站着另外两名警察和一个瘦高男人,他身穿阴郁的黑色正装,白金色的头发从额头向后梳。警察搬开路障,他上前迎接。

“您肯定是佛洛克博士吧,”他说着伸出手,“谢谢您下楼来。我刚才说了,我还在等另外一位客人,所以没法去您的办公室。要是知道您——”他朝着轮椅点点头,“——就绝对不会这么失礼了。潘德嘉斯特,特别探员。”他的手仍旧举在空中。玛戈心想:口音很有趣,阿拉巴马?这家伙可一点儿也不像联邦调查局的探员。

“没关系,”潘德嘉斯特的彬彬有礼熄灭了佛洛克的怒火,“这位是我的助手,格林小姐。”玛戈和潘德嘉斯特握手,觉得他的手凉丝丝的。

“能和您这么卓越的科学家会面,我倍感荣幸,”潘德嘉斯特说道,“真希望有时间拜读您的最新著作。”

“谢谢。”佛洛克点点头。

“您在书里是否打算用‘赌徒破产原则’阐释您的演化理论?我始终觉得它很能支持您的假说,特别是如果你假定大部分属的起始点都接近吸收边界。”

佛洛克在轮椅里坐了起来:“嗯,啊,我的下一本书就打算这么写呢!”他似乎有些说不出话。

潘德嘉斯特对已经把路障搬回原处的警察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说:“佛洛克博士,我需要你的帮助。”

“没问题。”佛洛克和蔼可亲地说。潘德嘉斯特这么快就赢得了佛洛克的合作,玛戈不禁叹为观止。

“首先,我必须请求二位暂时保密我们的谈话内容,”潘德嘉斯特说,“您能保证吗?格林小姐呢?”

“当然了。”佛洛克答道。玛戈点点头。

潘德嘉斯特对一名警察打个手势,他送上标有“证据”的大号塑料袋。潘德嘉斯特从中取出一个黑黢黢的小物件递给佛洛克。

“在上周被谋杀的一名孩童身上发现了嵌在体内的一块钩爪,”他说,“你手里拿着的就是钩爪的胶乳模型。”

玛戈凑上去仔细査看。钩爪约一英寸长,大概不足那么长,有弧度,边缘参差不齐。

“钩爪?”佛洛克把那东西拿到面前细细端详,“很不寻常。但我觉得这是假造的。”

潘德嘉斯特微笑起来:“我们还没能分辨清楚它的来源,但我不太认为它是假造的。我们在钩爪的根管中发现了一些物质,已经送去进行DNA测序了。结果不够明确,检测仍在继续。”

佛洛克挑起眉毛:“有意思。”

“还有这个,”潘德嘉斯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较大的物体,“通过同一名孩童身上的抓伤复原得到的凶器。”他把那东西递给佛洛克。

玛戈厌恶地看着模型。模型一头的胶乳颜色斑驳,凹凸不平,但另一头的细节非常清晰,轮廓分明,尽头处是三个钩爪:中间一个较大,两边两个较短。

“老天在上!”佛洛克说,“像是蜥蜴类的。”

“撕蜴?”潘德嘉斯特怀疑地问。

“恐蜥,”佛洛克答道,“要我说,这是典型的鸟臀目恐龙前肢,只有一个区别。看这里,中间的趾突厚实得异乎寻常,而钩爪本身却偏小。”

潘德嘉斯特挑起眉毛,有些惊讶。“哎呀,先生,”他慢吞吞地说,“我们原本倾向于大型猫科动物,或是某种食肉哺乳动物。”

“但你肯定知道,潘德嘉斯特先生,哺乳类猎食者都是五趾的。”

“博士,那是自然,”潘德嘉斯特答道,“请允许我再耽搁你一点时间,我想向你描述一幅场景。”

“没问题。”佛洛克说。

“有猜想说凶手用这个——”他举起前肢模型——“当武器攻击受害者。我们认为我手里的东西也许是某件器物的复制品,由某个原始部落制作,原材料是……比方说……美洲虎或狮子的前肢。DNA样本似乎经过降解。也许是博物馆多年前收藏的一件古文物,但后来被盗。”

佛洛克垂下头去,下巴碰到胸口。寂静蔓延开去,只剩下路障前警察拖着脚走路的声音。良久,佛洛克终于开口,“遇害的那名警卫?伤口是否有钩爪破损或缺少的证据?”

“问得好,”潘德嘉斯特说,“你自己看吧。”他探手进塑料袋,取出一块沉重的长方形胶乳板,正中间有三条参差不齐的隆起。

“这是警卫腹部伤口的模型,”潘德嘉斯特解释道。玛戈打个寒战。这东西让人心惊胆战。

佛洛克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深长的隆起:“刺入的力道无疑非常惊人,但伤口没有显示出存在断裂的钩爪。因此,你认为凶手使用的这种器物有两个。”

潘德嘉斯特似乎不太自在,但还是点了点头。

佛洛克的脑袋又垂了下去,这次他沉默了好几分钟。“还有一点,”他忽然提高嗓门说,“你注意到爪痕微微收拢的样子了吗?顶端比底端分得更开一些。”

“什么?”潘德嘉斯特说。

“就像一只手逐渐攥成拳头。这说明凶器很灵活。”

“有道理,”潘德嘉斯特说,“可是,人类的肉体却很柔软,容易变形。我们没法从这些模型中读出太多线索,”他顿了顿,“佛洛克博士,在失踪的藏品里,有没有能得到这种效果的?”

“藏品里没有这样的器物,”佛洛克带着一丝笑意说,“告诉你,它不属于我研究过的任何一种存活于世的动物。你注意到了吗?钩爪呈圆锥形,根部完全闭合。看见了吗?它逐渐变细,横截面到顶端附近几乎成了完美的三角锥形。这个特征只在两类动物身上出现过:恐龙和鸟,所以有些演化生物学家才认为鸟是从恐龙进化来的。要不是它这么大,我肯定会说这是鸟爪。而反过来,它只可能属于恐龙。”

他把胶乳钩爪放在大腿上,再次细细端详:“当然了,熟悉恐龙形态学的聪明人肯定能造出这么一个爪子,也能把它当成杀人凶器。我猜你已经检测过碎片原物,确定是否由真正的生物材料构成,比方说角蛋白,而不是用某种无机材料浇铸或雕刻而成,对吧?”

“对,博士。的确是真的。”

“你确定DNA样本也取对了,而不是受害者的血液或肉体?”

“是的,”潘德嘉斯特答道,“我说过了,样本来自根管,而不是角质层底下。”

“天哪,求你告诉我吧,DNA来自什么动物?”

“最终报告还没有送来。”

佛洛克举起手:“我明白,但请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用我们自己的DNA实验室呢?就在博物馆内,设施比得上本州的任何一家机构。”

“比得上全国的任何一家机构,博士。但请你理解,办案规程禁止我们这么做。检测如果在犯罪现场完成,我们能对结果放心吗?操作仪器的也许就是凶手本人?”潘德嘉斯特笑了笑,“希望你原谅我的固执,博士,但你能否考虑一下这种可能性:凶手用人类学藏品中的某些古物装配了凶器,然后想一想和模型最相似的器物都有哪些?”

“如果你坚持的话。”佛洛克答道。

“感激不尽。咱们一两天后继续讨论。另外,是否有可能给我一份人类学藏品的打印清单?”

佛洛克笑着说:“那可有六百万件呐!不过你可以用电脑目录查询。需要给你搭设一台终端吗?”

“需要的时候再说吧,”潘德嘉斯特把胶乳板放回塑料袋里,“您太帮忙了。我们的指挥所设在复印室后面无人使用的展厅里。”

他们背后响起了脚步声。玛戈转过身,看见了身材髙大的伊恩·库斯伯特副馆长,被两名警官护送着走出电梯。

“我说啊,倒是要浪费我多少时间?”库斯伯特抱怨道,他在路障前停下脚步,“嘿,佛洛克,这么说他们也找上你了。真烦人。”

佛洛克微微一点头。

“佛洛克博士,”潘德嘉斯特说,“非常抱歉,我先前提过我正在等的人来了。如果愿意的话,欢迎你留下。”佛洛克再次点点头。

“库斯伯特博士,”潘德嘉斯特转身面对苏格兰人,开门见山,指着一个偌大的门洞说,“请你下来是因为我需要我身后这个区域的一些信息。”

“安全保管区?怎么了?别人肯定也可以——”库斯伯特说。

“嗯,但我的问题是针对你的,”潘德嘉斯特打断他,彬彬有礼但不容置疑,“咱们进去走走如何?”

“只要别花太多时间就行,”库斯伯特

答道,“我还有一个大展需要布置呢。”

“嗯,对哦,”佛洛克的语气不无讽刺之意,“一个大展。”他示意玛戈推着他前行。

“佛洛克博士。”潘德嘉斯特很有礼貌地说。

“怎么?”

“不知你能否把那个模型还给我?”

博物馆安全保管区的包铜大门已被卸掉,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铁门。走廊对面的小门上标着“厚皮兽类”,玛戈琢磨着工作人员是怎么把庞大的象骨运进那扇门的。

她调转方向,推着佛洛克进了敞开的大门,顺着狭窄的通道走向安全保管区。博物馆把最有价值的器物保存在两边的小保险库里:蓝宝石和钻石、垒得像柴火堆似的象牙和犀角;已灭绝动物的骨骼和毛皮;还有祖尼人的战神。通道尽头有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在低声交谈。看见潘德嘉斯特进来,他们立刻站直。

潘德嘉斯特在一扇打开的保险库门前停下,这扇门和其他的门一样,有黑色的大号密码锁、黄铜门把手和华丽的涡卷装饰。进到里面,一个灯泡向金属墙壁射出刺眼的强光。保险库里只有几个板条箱,除了一个比较小,其余的都很大。较小那个板条箱的盖子被掀开了,一个较大的板条箱严重损坏,细刨花似的填充物露在外面。

潘德嘉斯特等大家都走进保险库,这才开口:“允许我介绍一下背景情况。警卫遇害的地点距离此处不远。按照证据推断,案发之后,凶手沿着刚才外面那条走廊逃跑,然后试图闯入安全保管区的大门。他以前或许已经做过类似尝试,但都未能成功。

“我们一开始还不确定凶手的目标是什么。如诸位所知,这里保存着很多珍贵物品。”潘德嘉斯特对一名警察打个手势,他上前递给潘德嘉斯特一张纸,“因此我们四处询问,发现除了这些板条箱,过去六个月内没有其他东西进出安全保管区。它们是上周搬进这个保险库的。库斯伯特博士,命令是你下的。”

“潘德嘉斯特先生,允许我解释——”库斯伯特说。

“不好意思,稍等片刻,”潘德嘉斯特说,“于是我们着手勘察这些板条箱,得到的结果非常有意思。”他指着破损的板条箱说,“请注意这几根板条。这些二乘六的板条上有很深的爪痕。警方鉴证科通知我说,与受害者身上的伤痕很可能出自同一个器件或装置。”

潘德嘉斯特停下来,恶狠狠地看着库斯伯特。

“我完全不清楚——”库斯伯特说,“没有丢失任何东西啊。我只是以为……”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

“我很好奇,博士,不知你是否能讲讲这些板条箱的来历?”

“很容易解释,”库斯伯特说,“没什么神秘的。来自一次多年前的探险。”

“这我已经猜到了,”潘德嘉斯特说,“哪次探险?”

“惠特塞探险。”库斯伯特答道。

潘德嘉斯特等他继续说下去。

最后,库斯伯特叹了口气,“五年前的一次南美洲探险。结果……不完全成功。”

“简直是灾难,”佛洛克嘲弄道。他无视库斯伯特恼怒的眼神,娓娓道来,“在当时让博物馆深陷丑闻。探险队早早因为个人冲突而散伙。有些队员死于带敌意的土著部落之手,剩下的在返回纽约的路上死于空难。还不可避免地引出了诅咒之类的传闻。”

“太夸张了,”库斯伯特喝道,“根本没有什么丑闻。”

潘德嘉斯特看着他们,心平气和地问:“那么,这些板条箱呢?”

“它们是分批运送回国的,”库斯伯特说,“但这和案件有什么关系呢?其中一只板条箱里有个极不寻常的物件,是个小雕像,出自一个已经灭绝的南美部落之手。它将是迷信大展的重要组成元素。”

潘德嘉斯特点点头:“继续说。”

“上个星期,在前去取出小雕像的时候,我发现有个板条箱受到了破坏。”他指着那个板条箱说,“因此我下令把全部箱子暂时搬进安全保管区。”

“有什么被盗了?”

“呃,嗯,这一点很古怪,”库斯伯特说,“板条箱里的各种器物都没有丢失。雕像本身价值连城。它在全世界独一无二,制造它的科索伽部落在多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

“你是说没有丢失任何东西?”潘德嘉斯特问。

“嗯,没有任何重要的东西。似乎只少了一些荚果之类的东西。麦克斯韦尔,也就是装箱的科学家,他死在委内瑞拉附近的那次空难中了。”

“荚果?”潘德嘉斯特问。

“我完全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除了这些人类学材料之外,他们没有留下任何文件。只有惠特塞的探险日志,但没有别的东西了。板条箱刚送回来的时候还做过一点重建工作,但自从……”他停了下来。

“给我说说这次探险吧。”潘德嘉斯特说。

“没什么可说的。集结这支队伍原本是为了追寻科索伽部落的踪迹,去雨林深处一个非常偏远的地区进行勘察和一般性搜集。记得前期工作时,曾估计那个地区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植物种类尚不为科学所知。领队是惠特塞,一位人类学家。队伍里应该还有一位古生物学家、一位哺乳动物学家、一位体质人类学家和几名助手,好像还有一位昆虫学家。惠特塞和名叫科洛克的助手失踪了,很可能被部落土著杀害。其他人死在空难中。唯一有记录的物品就是那尊小雕像,文字来自惠特塞的日志。剩下的物品完全是谜,没有釆集时的位置数据,什么也没有。”

“这些材料为什么在板条箱里封了好几年?为什么没有拆箱、分类、归入藏品?”

库斯伯特不自在地动了动。“呃,”他开始为自己开脱,“问佛洛克吧。他是部门主任。”

“博物馆的藏品浩如烟海,”佛洛克答道,“有些三十年代装箱的恐龙骨骼到今天甚至连碰都没碰过。管理藏品要消耗巨量的时间和金钱。”他叹了口气,“但就眼前的个案而言,并不仅仅是疏忽遗漏这么简单。据我所知,自从收到这些板条箱以来,人类学部就一直被禁止处理它们。”他直勾勾地看着库斯伯特。

“好多年前的事了!”库斯伯特酸溜溜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尚未打开的箱子里没有珍贵器物?”潘德嘉斯特问道。

“看惠特塞的日志知道的,小箱子里的雕像是唯一有价值的物品。”

“日志能让我看看吗?”

库斯伯特摇摇头,“已经遗失了。”

“搬动这些板条箱是你本人的意思吗?”

“我得知箱子受损以后,向莱特博士提了建议,”库斯伯特说,“在研究归档之前,我们总是把材料放在原始的板条箱里。这是博物馆的规矩。”

“这么说,搬动板条箱是上周晚些时候的事情,”潘德嘉斯特近乎于自言自语地说,“紧接着两名男孩就遇害了。凶手的目标会是什么呢?”他的视线落回库斯伯特身上,“你刚才说板条箱里被拿走了什么?荚果,对吗?”

库斯伯特耸耸肩:“我说过了,我并不特别清楚究竟是什么。看起来像荚果,但我不是植物学家。”

“能形容一下吗?”

“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也记不太清楚。很大,圆滚滚的,很重。外壳多褶皱。浅棕色。箱子里的样子我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刚运回来,然后就是上周找姆巴旺的时候了。姆巴旺,就是那个雕像。”

“现在雕像在哪儿?”潘德嘉斯特问。

“正在为展览作处理。应该已经摆放出去了,我们今天要结束布展。”

“你们还从箱子里取出了什么东西吗?”

“没有。雕像是这批物品中唯一参展的。”

“我得抽个时间去看看。”潘德嘉斯特说。

库斯伯特不耐烦地倒着脚:“开展以后你自然见得到。实话实说,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盘算。为什么浪费时间在一个破损的板条箱上呢?博物馆里有个连环杀手在乱跑,你们这帮人居然找不到他?”

佛洛克清清喉咙:“玛戈,帮个忙,把我推过去。”

玛戈把轮椅推到板条箱前。他咕哝一声,弯腰仔细端详断裂的木板。

大家都看着他。

“谢谢。”他说着直起腰。他望向众人,挨个打量大家。

“请留意,木板的内外两面都有爪痕,”他最后说,“潘德嘉斯特先生,请让我们拋弃定见,好吗?”

“我这人一向没有定见。”潘德嘉斯特面露笑意。

“但你肯定有,”佛洛克不肯改口,“所有人都有定见,那就是确信某个人,或者某个东西,只能由外而内打破箱子。”

保险库里忽然一片死寂,玛戈能闻到空气中的粉尘,还有细刨花淡淡的味道。

库斯伯特哑着嗓子哈哈大笑,刺耳笑声在保险库里久久回荡。

返回佛洛克办公室的路上,老研究员异乎寻常地充满活力。

“你看见那个模型了吗?”他对玛戈说,“有鸟类的特征和恐龙的形态学。正是我要找的证据!”他兴奋得难以自制。

“可是,佛洛克教授,潘德嘉斯特先生认为那是制造出来的某种武器。”玛戈立刻答道。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也愿意这么相信。

“胡说!”佛洛克嗤之以鼻,“看着那个模型,你难道不觉得它很熟悉,名字呼之欲出,但同时又完全陌生吗?我们眼前就是一个演化畸变的例子,能够证明我的理论。”进了办公室,佛洛克立刻取出上衣口袋里的笔记簿,开始写写画画。

“可是,教授,这么一只野兽——?”玛戈停了下来,她感觉到佛洛克抓住了自己的双手,握得出奇地紧。

“我亲爱的姑娘啊,”他说,“正如哈姆雷特所说:宇宙间无奇不有。我们不总是能够推测缘由,有时候只能先看再说。”他音调低沉,但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们不能错失良机,你明白吗?该死,我受困于这个钢铁囚笼!玛戈,你必须充当我的耳目。你必须担当我的手指,替我东奔西走,上下求索。我们不能让这个机会白白溜走。玛戈,你愿意吗?”

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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