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罗兰如约而至,并带着杨杰去了地下赌场。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似乎眼睛都不够使了,尤其当看到有人从怀中掏出大把大把的银元、金元或者是法币时,杨杰的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他的激情一下被点燃,并拿出身上所有的积蓄换成了红色小塑料片。

寻到杨杰是为了查找龙砚的下落,现在正是鱼儿上钩的时候,罗兰当然要给他点甜头吃。在罗兰和地下赌场里的人打过招呼后,杨杰的运气真是出奇的好,仅仅一个晚上,他带来的钱就翻了好几倍。

杨杰高兴坏了,罗兰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他,直到看他赢得差不多了,这才轻语说道:“杨公子,该累了吧,我们去旁边休息休息。”听着温柔的话语,看到旁边穿梭而走的服务小姐,杨杰的心早就飞起来了,他忙不迭地应道:“好好,走走。”

两人从屏风后面的暗门进去,罗兰将他带到了吸食大烟的休息室,进屋后她轻轻一笑:“这东西能提神,累了一个晚上,来一口吧。”杨杰知道这玩意是大烟,就怕吸了上瘾,可经不住罗兰那软言细语的劝说,只得应了。

从那之后,赌场成了杨杰经常光顾的地方,来了必然去赌,累了就到里边去吸大烟或者找女人。看到这小子陷得差不多了,山崎等人开始收网了。

几天之后,杨杰的运气突然变得奇差,每赌必输,口袋里的钱很快便被掏空了,杨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

在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杨杰开始频频向母亲要钱。大夫人刚开始还不曾理会,可儿子的胃口似乎越来越大,她也不由得慌了神。后来了解得知,原来儿子在外边不但赌博还吸了大烟,大夫人痛心疾首,几次劝诫杨杰不要再去地下赌场了,可杨杰似乎着了魔一般,谁也拦不住。

大夫人看劝不住,干脆就断了他的财路,每月只是按生活费给钱,额外的钱一概不给。杨杰无法,母亲不给钱,他又想去赌场翻本,无奈之下又向赌场借了高利贷,未曾想到还是输了个底朝天,这下他终于慌神了。

山崎看时机成熟了,又安排罗兰来到了杨杰身边。

看到杨杰的窘迫相,罗兰忍住内心的讥笑,脸上假意关切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杰看到是罗兰,顿时成了泄气的皮球,声音都没了力气:“可是我的钱都输光了,这还怎么翻本啊?”

罗兰轻柔的话语传过来,她突然扑哧一笑:“看把你急得,你不是还有位有钱的父亲嘛,怕什么?”

杨杰一听这话,更是成了一张苦瓜脸,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怒气:“这老家伙早就和我一刀两断了,他怎么会给我钱?”

“虽然是一刀两断了,但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嘛。再说了,就他收养的那些个养儿、养女的,怎么能和你相提并论呢?那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小角色,你才是正儿八经的杨家后代!你父亲也是一时在气头上,过了几年他又会念着你了。再说了,虽然杨老爷不认你了,不还有你的母亲嘛,只要有她在,还怕你喝了西北风不成?”

这话说得还挺在理,杨杰听完大喜,连夸罗兰分析得有道理。罗兰察言观色,继续说道:“这就对了,天无绝人之路,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是不是啊,我的杨家大少爷?”

“对对,还是你会排忧解难,真是个小可人。”当杨杰的手不安分地伸到罗兰腰上的时候,却被她轻轻打落,嗔道:“猴急什么?现在是想想怎么去翻本捞大钱,有钱了,还怕没女人啊?”

杨杰嘿嘿讪笑道:“等我赚了大钱,哪个漂亮女人都跑不掉。”

“德性……”罗兰明眸皓齿,假意害羞,杨杰竟一时看得痴了,转瞬却脸色一变:“哎,说得道理都对,可杨家的钱财都是父亲管着,我压根就摸不着边儿啊。”

罗兰轻轻一笑:“小傻瓜,翻本哪会用得着杨家的全部钱财?我听说你父亲珍藏了一款砚台,据说还是龙砚。那可是无价之宝啊。据场子里的人透露说,如果拿这块龙砚做抵押,可当五千大洋使用。”

“啊,这么多?!”杨杰眼珠子都瞪圆了,将信将疑。

罗兰嘴巴一撇:“我骗你做什么,你还信不过我吗?”

“信,你的话我当然会信,可你怎么知道这东西在我父亲手里?”杨杰变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罗兰笑而不语,良久才假装神秘地说:“我平时接触的都是达官贵人,甚至还有洋人,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这可是绝密,知道的人没有几个,我是冒着危险才告诉你,并且拉你一把。”

杨杰听了这些话,频频点头。看时机差不多了,罗兰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交到杨杰手上,并在他耳边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听完,杨杰顿时一怔,担忧道:“这东西毒性大不大,不会伤及他的性命吧?”

罗兰拿手指向他脸颊一戳:“傻瓜,我怎么会害你的父亲嘛?这东西无色无味,只要每天放入茶水中一丁点即可。过不了几天,你父亲就会手脚发软,并且脑袋有些混沌,等他迷糊了,你就可以借机向杨老爷子询问龙砚的下落。东西一到手,药物不再使用,过个月余,他的身体自然恢复如初。”

“这东西有这么神奇?”杨杰还是有点不放心,虽说老爷子对自己是狠了点,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生身之父。

罗兰嘴巴一撅:“我可都是都为了你好,一块砚台换五千大洋,这么好的事情你到哪里去找?你不愿意就算了,就算是我瞎操心好了。”

说完这话,罗兰转身就走,杨杰突然急了,急忙在后边拉住了她:“别别,我信我信。”

为了五千大洋,杨杰似乎是不管不顾了,他决定冒险一试。当然,这事情自然不能让母亲知道,于是杨杰寻到了府里的管家赵存。

就在赵管家给杨杰送大夫人给的生活费时,杨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他想让赵管家在为父亲泡茶的时候,每日在水中放上罗兰给的药物。

一听是这事,赵存当时吓得脸都白了,老爷待自己不薄,他可不能干那些个丧尽天良的事情。

看到赵存拒绝,杨杰似乎是早有准备,他阴恻恻地一笑:“赵管家,我父亲他年龄大了,早晚都要死,你不可能跟他一辈子。再说了,他死后这个家还是姓杨的说了算,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这偌大的家产可都是我的,你如果帮了我这一回,以后准让你的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看到赵管家低着头没言语,杨杰知道他有些意动,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说白了,你就是一个从皇宫走出来的太监,无儿无女的,幸亏我父亲可怜你,才让你当了杨家管事,你这才有了落脚的地方。如果你不应这事,明天我就让母亲随便找你个错,然后让你滚出杨宅,到时候你走投无路,只能在大街上乞讨为生。苦啊!你还是好好琢磨琢磨吧。如果此事成功,我立即赏你一百大洋,你可以选择继续在府中干,也可以离开杨宅去做个小生意。再说了,他是我亲爹,我还会害他吗?”

面对杨杰的威逼利诱,赵存无奈,只好应承下来。回到杨宅后,他变得有些心事重重,但为了自己的后半辈子还是昧着良心做了错事,每天傍晚为杨老爷泡茶的时候便洒入一点杨杰提供的白色粉末。

几天之后,杨老爷突然起了变化,有时候嘴里会念念叨叨,并且变得懒洋洋的,每天躺在躺椅上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夜里经常会做噩梦,甚至连人都无法分辨了。赵存知道药物起作用了,他一直在旁边小心伺候着,但内心的负罪感却让他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眼瞅着老爷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夫人倒是着急起来,她慌忙请来了大夫给杨老爷看病,也开过几张药方子,本以为过几天就好了,可谁知道越治越厉害,过几天竟然咳出了血,杨宅里顿时慌作一团,赵存更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原来,罗兰给杨杰的是一种特殊的药粉,里边混杂了地西泮和洋金花,这些粉末全是浓缩品,看似一点点,实则剂量非常大。杨老爷本来就年迈,服用过量药物后,所以才出现了嗜睡、轻微头痛、乏力、呼吸抑制、视力模糊、忧郁、精神紊乱等症状。而一些被大夫人请来的大夫不明就里,竟然当做痨病治疗,结果那些药粉和中医的药物相克,导致杨老爷病情越来越厉害,最后咳血不止。

当得知自己的父亲病得不轻时,杨杰竟然以为机会来了。父亲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终于回到了杨宅。看到床上躺着的父亲,杨杰没有丝毫的愧疚感,他走过去蹲在床边,喊着父亲的名字。

父亲的眼睛慢慢睁开了,他凝视了杨杰好一会儿,才喊道:“是梦,梦晓吗?”听到老父亲前言不搭后语,这会儿竟然冒出个什么梦晓,杨杰顿时皱眉,并暗自道:难道上次和母亲看到的小妖精叫梦晓?

杨杰想到这里,顿时气急,母亲跟了你大半辈子,你纳了妾也倒罢了,现在外边又养个女人,怎么对得起勤俭持家的母亲?!想到这里,杨杰的声音透着讥讽:“还想着那个小妖精呢?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她早死了。”

“啊,你,你是孽子!”杨振翼突然回过神来,他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嘴唇哆嗦了半天,从嘴中淬出一口,怒道,“滚,快滚!”

杨杰抹了一把脸上的吐沫星子,悻悻道:“我不和你这老东西一般见识,现在我回来是要拿一件东西,如果你给了我,你的病立即就会好;如果不给我,哼,你会很痛苦的。”

虽然杨振翼脑子混沌,但这几句话却听得真真切切,此时终于知道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干的好事,他又急又怒:“连亲生父亲你都敢下手,果然禽兽不如!”

杨杰没时间和父亲废话,他开始在屋内翻找起来,并时不时地回头问:“快说,龙砚藏到哪里了?快点给我!”

终于明白了其子的心思,杨振翼突然仰天大笑:“哈哈……为了一块砚台,你竟然要杀了亲生父亲,你好狠的心。如果还有来世,真希望在刚刚生下你的时候就掐死你!咳咳……”

“少废话!说,砚台藏哪儿了?”杨杰恶狠狠地道。可是,翻遍了整个屋子依然是一无所获,他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冲到杨振翼床前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使劲摇晃起来:“快说,龙砚究竟藏在了什么地方?”

就在杨振翼被卡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了,那个头上戴花的疯婆娘竟然闯了进来,看到这副场景,竟拍着手大笑起来:“打架咯,看热闹咯……”房门大开,这疯子的声音又大,吓得杨杰慌忙住了手。

经过这么一折腾,杨老爷子的病情加重,终于在三天后一命呜呼了。

说到这里,山崎眯起了眼睛,叹道:“没想到弄巧成拙,杨振翼就这么死了,龙砚还是没有找到。”

韩方的脸色铁青,怒斥道:“原来是你们害死了杨老爷,怪不得他死得这么突然。可有一点让人难以理解,人都死了,为何还要掘了他的坟墓?你们又把杨老爷的尸体弄到哪里去了?”

虽然杨杰是主谋,但毕竟赵管家是帮凶,怪不得他到了杨老爷坟墓前哭得那么伤心,本以为是忠心所致,原来是内心愧疚不安啊!

山崎脸色阴冷,声音也冷了几分:“哼,本以为老家伙会把砚台带入棺材里,所以等他下葬后,这才安排人前去查个明白,可没有想到有人捷足先登了,那老家伙的棺材变成了空棺,什么都没有。”

“什么?棺材里没有杨老爷的尸身?”韩方愈加纳闷。

山崎不置可否地摇摇头:“当时打开棺材的时候,德子他们也大吃一惊。因为丧事是大夫人张罗的,我们便以为是这个女人使了诡计,这才又安排人回到刘宅,用第三条毒蛇逼供,可惜的是这女人不经折腾,居然一命呜呼了,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留下,真是可恶!”

山崎现在没有必要说谎,可如果真是如此,那说明在山崎安排德子等人去之前,已经有人将杨老爷子的尸身带走了,这个人又是谁?难道在杨老爷的尸身上真的藏着寻找已久的龙砚吗?

这时,站在旁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刘谨瑜到了近前,他猛地摘下自己的墨色眼镜,睁着一双恐怖的眼睛看着山崎,寒声道:“现在该说说那个夜晚了吧,或许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看到一副异常骇人的面孔,山崎先是一怔,随后竟然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原来是你?哼,今天的人倒是齐全了,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是的,所有人的记忆又回到三年前,也就是1912年,清皇室正式退位。在退位的前夕,宫内混乱无比,龙砚丢失。后来刘忠回到了故乡,并且多年来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多年不见,父子之间似乎少了许多温情,彼此之间也陌生了许多。

最后一次回家的时候,刘忠便向父亲说起了龙砚的事情,并且还说日本人要买龙砚,给的价格不菲,在犹豫。当时,刘谨瑜狠狠骂了自己的儿子

,刘忠的心情也很差,每日饮酒度日。后来有几个陌生人到了家中,被刘谨瑜看个正着,当时他异常气愤,以为刘忠将砚台卖给了日本人,顿时破口大骂。

可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其中一人的手臂轻轻一扬,顿时有些白色粉末飘入了刘谨瑜的眼睛,随即便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两行血泪缓缓流出,刘谨瑜的半个眼珠子已经化掉了。当时的刘忠吓得目瞪口呆,突然愣在了那里,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慌忙去救治父亲。

等父亲的眼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刘忠借口父亲疯癫了,并将其父关在后院,嘱咐老仆人看好。这便是当年的前因后果,当刘谨瑜含泪说出后,没想到旁边的山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里透着一丝得意:“你真是失败啊,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得了!”

听了此话,韩方和刘谨瑜突然大惊,一时反应不过来,山崎的声音突然变了,而这次却是刘忠的。

“你,你……”惊讶和愤怒涌在脸上,刘谨瑜的声音微颤。

一年之前,从宫内小太监李元的口中得知刘忠的名字后,山崎等人便料想了几种结果。第一,或许刘忠偷偷将到手的龙砚送回老家藏了起来;第二,也许龙砚还藏在了自己身边。

针对第一猜想,赵木安排善于易容和口技的山崎去假扮刘忠,前后几次赶到刘宅,先是说龙砚能卖一大笔钱财,希望用金钱诱惑让刘谨瑜开口,可谁知刘谨瑜对钱财无动于衷。这时假刘忠又抛出了外国人作为恐吓,说美国人和日本人都盯着呢,如果不拿出龙砚,必然是死路一条。

他们好话歹话一箩筐,可刘谨瑜是软硬不吃啊。因为和儿子多年未见,没想到孽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刘谨瑜有些气急。但转念又一想,孽子一口咬定龙砚交到了自己手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时的刘谨瑜以为儿子糊涂了,并没有往别处想,现在终于对上号了,原来刘忠竟然是假的。

山崎试探过后,发现这老头似乎真不知道龙砚之事,顿时有些心灰意冷,这才让自己的同伴现身,并假装成和自己做交易的日本人。

刘老爷子气急,上前辱骂,属下趁机将粉末撒入他的眼中。

为了不引起外人的怀疑,山崎又将刘谨瑜关到了后院,并重金贿赂了老仆人,让其帮着看守。这便是事情的前因后果,刘谨瑜听了顿时大惊,差点昏厥过去。

山崎的声音不阴不阳:“刘谨瑜,自从我们盯上你儿子后,他一次都没有回到过刘宅,难道你都不知道吗?哈哈哈……”

刘谨瑜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一下子崩溃掉,浑身颤抖,指着山崎惊道:“你,你……”可怜的老爷子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山崎为了取得刘谨瑜的信任,曾经假装回过家几次,因多年未见,所以刘谨瑜根本就没对假刘忠产生任何怀疑。倒是第二次他假扮赵妈的时候露出破绽,因为赵妈和刘谨瑜朝夕相处多年,所以那次被他瞬间拆穿。

刘谨瑜的亲生儿子刘忠,总感觉当年愧对父亲,他现在是个太监,已经无脸再回故里,死了也顶多是个孤魂野鬼。虽然从宫中出来了,但他却一直不敢回去,也不想回去。正是如此,致使山崎钻了空子。他一方面安排德子潜伏在刘忠身旁,一方面自己假扮刘忠回到刘宅,两方面一起下手寻找龙砚。

这时,韩方从怀中掏出一块砚台,这是在刘忠死亡的那晚,在他店中取到的。韩方把砚台轻轻递到刘谨瑜的手中,刘谨瑜的身体微微一颤,手颤抖地接过来,轻轻抚摸着,顿时泪如雨下:“儿啊,爹错怪你了,爹错怪你了……”直到此时,刘谨瑜才摸到了这细微的差别,虽然这款砚台也是龙眼山的砚台,却是北边的石材,而他们刘家平时所开采的多是南边的石料。

刘忠的确回到过故里,他的砚台也是来自清溪县,但所有的砚台都是从一个老头手中买到的,那人就是溪月娘娘的父亲。刘忠在他那里买砚台,老头的生活才有了着落,并且衣食无忧。

而对于自己的亲生父亲,刘忠心中惭愧,不想去打扰父亲晚年平静的生活,也希望他能忘了这个儿子,彻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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