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驻珀歌特丽城不久,白又一次做了噩梦。

在这个梦里,他仍然被封在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当中。周围有无数不属于他的情绪挤压着、怂恿着他逃向外面的世界,而除却这些念头之外,还有一种上次没有出现的强烈感觉弥漫在他心底——

饥饿。

入梦之后他就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梦境,甚至回忆起了上次梦境时的感受,可这种不属于自身的饥饿感却强烈得无法忍耐。有一道念头闯进他的脑海中,告诉他外面有食物,只要离开这片黑暗,或是驾驭着这片黑暗一起侵染更广大的世界,他就能找到食物。在他学着上次的样子向外冲的时候,那片淡淡的白光中已然飘动着无法言说的食物香气,勾得他的肠胃一阵阵疼痛,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吃掉那样东西。

在梦里是无止境的食欲,而从那场无法满足的饥饿梦境中醒来后,他才赫然发现,自己竟然躺在一片血海中。

他身上满是血腥粘腻的感觉,脚下则倒着几具残缺不全的魔族尸体,碎肉和血浆飞得到处都是,像是被什么大型猛兽撕扯啃咬过一样。看到这些东西的刹那,白眼前一片空白,双手无法自控地颤抖着伸到面前,上面粘满了暗黑色的半干血液。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又从空间指环里摸出面镜子,战战兢兢地从头上移到了自己嘴边——

还好,还没堕落到吃魔的地步。

可是他怎么干出这些事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睡觉之前似乎并不是在这里吧?

莫非他肝腹水到了晚期,大脑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他在大战中积累的精神压力太大,导致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人格分裂,睡着之后就会放出一只汉尼拔一样可怕的杀人狂?又或者……这个魔域里真的有鬼……

他越想越惊悚,双臂环抱着身子拼命往后倒了几步,在墙上摸出一道灰蒙蒙的铁门,不管不顾地动用九阳真气推开,一头闯了出去。

然而出门之后见到的并不是这两天见惯了的精致走廊,而是一条毫无装饰的昏暗通道,就像很多欧美惊悚片里的城堡通道似的。墙壁都是由粗糙的石块砌成,两旁一盏灯也没点,昏暗之中萦绕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低等魔物特有的诡异臭味,时不时还会响起一两声沉重的撞击声,简直能活活把魂儿吓出来。

难不成真是撞客了?

这么个又有神又有魔的世界,再来个鬼也没准啊……想不到他平生不做亏心事,现在居然也撞上了鬼打墙!白完全把自己受过的唯物主义思想扔到脑后,跌跌撞撞地绕着石墙跑了几圈,终于发现自己是被困在一个圆形建筑里,无论怎么跑都像拉磨的驴一样原地转圈。脚下不知从何处吹来阵阵阴风,诡异的气氛越来越重,他上半身贴在墙上,两腿软得抬不起来,再也没有跑出这座通道的信心。

山穷水尽,白的胆子比体力耗损更严重,除了逃跑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身上的农神印记上和格拉斯睡过之后还没能补上,唯有丹田中的滚滚真气还能流转正常,被他尽力抽调出来,一掌轰到了身边的墙壁上。

手掌印下的地方,砖石化作面粉簌簌落下,连点声音也没响起,武功之深湛已经到了“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地步。可惜这里没有一个人来欣赏这绝世武功,连他自己也不在意,只是在看到外面射进来的暗淡天光之后猛然振作了精神,一掌接一掌在墙上挖出了可容人出入的洞口。

终于逃出生天了!

白激动得几乎落泪,脚下运起轻功一步蹿出几十米,比起以速度见长的猎豹还快。

几步之后,一队魔族护卫闯进他的视线里,白那颗心才稍稍落下,有了心情回头看囚困住自己的地方——那里却是一座高高的孤塔,周围种着一片低矮的魔界植物,外表灰扑扑地普通到了极至,甚至和这座华丽的宫城有几分格格不入的感觉。

一看就是闹鬼的地方,果断得请大师回来做法,把塔拆了!

他紧抓着巡罗的魔族战士的手,也不管人家一副被逼。奸的良家妇女模样,拼命摇着手谢道:“你们来得真是时候,组织不会忘了你们的!去给我找个坐骑来,还有格拉斯,立刻把他给我带过来!”

巡罗卫士争先恐后地跑去叫人,唯有被他抓住手的那位队长想跑也跑不了,闻着他身上浓浓的魔族血腥气,吓得一张小脸儿青里透黑,恨不得跪求他放过自己一命。

马和格拉斯很快都来了,确切地说,是格拉斯乘着马一路飞奔过来,把那几名报信的巡逻人员都甩到了身后。过来之后他便俯身将白捞到马上,忧心忡忡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之前不是在房间里睡午觉么,我还到处找你……你,你身上这些血是?”

他光顾着抱紧白,不敢让他再离开自己的怀抱,直到身上的衣服被血迹打湿才发现不妥,放开他后便直接伸手到衣服里,想找出受伤出血的地方。白抓着他的手按在胸前,低下头枕着他的肩膀摇头:“不是我的血,但是我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尸体里,满身都沾着血。而且那个塔里好像在闹鬼,我都不知道怎么进去的,醒来后也是怎么跑都跑不出来,快要吓死了。”

格拉斯回头看了那座塔一眼,眼睛微眯,眸中暗光闪动,低下头安抚着白:“别怕,有我在你身边。咱们先去休息,我叫人查清这事。”

如果真是白梦游中杀了几个魔族,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若是有其他人在这里搞鬼,他一定会让这些人求死不得!

两人骑着马飞速离开,背后的高塔破损处却慢慢走出一个身着黑色披风的魔族,满脸阴郁地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回去之后,因为白怀疑自己精神出了问题,不愿意离开他,格拉斯就叫人抓了布拉德公爵的壮丁,由他带着泰伦特城的几个魔族去调查高塔内死尸之谜。也不知这位公爵是不是常看走近科学,到了下午,他的调查报告就交了上来,里面写道:那座孤塔是芬德王用来囚禁自己家族中有反心的亲友子弟用的,只能从塔外进入,而且周围布有针对魔族的特殊魔力结界,所以并没有守卫者。可是这种结界偏偏对人类无效,所以很有可能是白魔王自己进入了魔塔中,遇到囚禁许久几近疯狂的魔族,在战斗中杀了他们并因刺激失忆,忘了自己是怎么进去的。

格拉斯一手捏着那张报告单,随意抖了一下,报造便化成飞灰。他冷冷盯着布拉德公爵,质问道:“你把我当成傻瓜吗?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见鬼的巧合!还失忆……你怎么不说白是梦游到那里去的!”

布拉德公爵欠了欠身,十分无奈地说道:“那座塔的用途是我从芬德王和两个王子口中分别问出来的,绝对没有虚假。本来我也觉着这事蹊跷,可是如果真的有人要害白陛下,为什么他在塔里没有受任何伤害,死的都是别人呢?您想想,会不会是他曾吸收过魔神之力,所以留下了噬杀的后遗症,平常在战场上得不到满足,所以在进入塔里,看到那些充满死亡气息的魔族时被勾起了杀念?”

他说得的确很有道理,简直就像个社会派推理小说家了。白躲在床帐后面听着,也是越听越觉着自己偏向人格分裂什么的,不然怎么会无声无息地一个人跑到那种地方去?

格拉斯却不相信他的话,只是挥了挥手命他退下,自己坐到床边抚摸着白那头染得乌黑的长发:“布拉德公爵的说法并不可靠,等玛门回来了让他再查一次。我会在这里守着你,别怕,等查出结果我就把那座塔推了,咱们还要东征呢,别因为这点小事闹得心情不好。”

他的手从细软丰厚的乌发移到白眼尾精美的花纹上,慢慢俯下了身子,亲吻他略带茫然的双眼。白的脸最近胖了些,骨头都藏在肉里,脸色却还是和从前一样的白,大概是一直在吃素吃的,气血不够旺盛,唯有亲吻拥抱之后才会因为情动而透出桃花似的滋润颜色。

格拉斯倒在床边,把白按在自己怀里,脑中却想着今天的事。他本来是打算亲自去看看那地方,不然过两天出发讨伐赫尔城的魔王埃微尔,这座城里如果有魔族拖他们的后腿,可就要命了。可白抓着他的衣服不许他离开,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依赖着他,这简直是从没有过的待遇,他实在是不舍得放开手。磨蹭了一会儿,格拉斯还是耐不住美人乡的消磨,抱着自己的王沉入了梦乡。

白却是比他睡得更早,刚刚入眠便被那个饥饿的梦重新抓住了。无尽的个眯意识包裹着他,推挤着他,想让他像之前那样伸出手去抓住外面那道异香四溢,远比之前更勾动食欲的东西。

在梦里他能清楚地回忆起之前的梦境和现实,在那道白光亮起,眼看就要吃到美食时,他却是忽然想到了自己刚才在塔里见到的一切。那副情景难道就是他为了满足食欲造成的?而现在如果他伸出手,唯一可以被他吃掉的就是……

梦中的他睁大了眼,拼命握紧拳头压在胸腹间,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伸一下。而实中他的肚子上却冒出一股黑雾,化作利爪抓向睡在他身边的格拉斯。那只黑手看起来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散,可落在格拉斯的长袍上时,却比上好的钢刀还要锋利,指尖稍稍一划就划了一道口子,露出脆弱而毫无保护的腹腔。

这具身体里蕴含了大量魔神本体的力量,对于黑暗而言拥有无比强大的吸引力。一股黑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睡衣破口处钻了下去,弥漫在格拉斯皮肤上吸收魔力,剩下的则保持着原本的利爪形状高高扬起,然后直接扣了下去。

爪尖接触到皮肤的刹那,插.进皮肤里的黑雾就这么融化在了血肉中,而黑雾消失后,一股纯白的光明能量从那里翻涌上来,湮没了那只巨手。

黑暗的世界里陡然能量翻腾,把白从梦境里硬生生排挤了出去。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摸了摸冰冷的额头,低下头来看着格拉斯身上破了个大口子的衣袍,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进去。白冰冷的手从他腹间滑到心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暗暗庆幸。

幸好。没有伤口,没有血迹,没被他害死。

幸亏格拉斯有主角光环护身,气运深厚无比,不是他个炮灰能杀得了的。可是事实证明他现在真的变成了梦游杀人狂了,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他也绝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待在格拉斯身边了。

唔,先喝两瓶提神药水,以后尽量不睡觉,就是睡觉时也跟格拉斯分房,睡前拿束缚魔法捆住自己吧。

白后怕地紧握着格拉斯的手,坐在床边看着他充满生命力的睡颜。而在魔王卧室最里侧的挂毯后,一道暗门无声无息地滑开,露出了一个就像是阴影的一部分的魔族身影,脸色阴沉地看着他们。

“竟然能抑制魔神复活的意志,这个人类……不过是个愚蠢又胆怯的人类,凭什么?”

阴影中的男人悄悄退回秘道,沿着长长的青石通道走回高塔地下的血池边,对那位美貌的少年魔王说道:“魔神陛下需要更多食物来复活,该由您献上剩下的两具骸骨了。”

“两具?是啊……埃微尔的领土现在也是我的了,他那具也该由我献上。可是很快,这两座王城又将属于那个人类,再属于魔神陛下。我能拥有的,不过还是我本人的力量,和埃微尔这副可口的身体。”年少的魔王笑了笑,雌雄莫辨的美貌几乎照亮了这座阴暗的地底房间:“为了您复活魔神的希望,芬德王父子做了囚徒,埃微尔成了我的食粮,而我呢?献上魔神骸骨与两座城池的我,在魔神复活之后真能如您所说的成为魔神手下最受眷顾的强者吗……”

他伸手掀开了魔族的兜帽,露出一张上了几分年纪,却依旧俊秀儒雅,令人见之便生好感的脸庞:“布拉德公爵,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可是冒着天大的风险,且一点好处也得不到,您是不是该让我提前支取点儿利息?”

魔王细嫩纤长的手指按在布拉德公爵下巴上,用力将他的脸扳向自己,笑吟吟地欺了上去:“复活魔神的筹码还压在我手里,像您这样的聪明人不会拒绝我的。”

公爵轻叹了一声,身体却像蛇一样缠了上去,哑声说道:“陛下,我怎么会拒绝您呢?您才是适合为魔神戴蒙治理这片魔域的真正君主。”

只要你能活过魔神复活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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