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回到办公室时,朗尼还在。他举起手里的一些纸张。

“是什么?”他问。

“那个人的日记又来了。”

她尽量克制自己,没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那些纸。

“找到两尔维娅了吗?”他问。

“找到了。”

“然后呢?”

“她很生我的气,什么也不说。”

朗尼坐在椅子里,把两只脚跷到她办公桌上:“想让找去试试吗?”

“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

朗尼得意地冲她笑笑:“我这个人很擅长说服别人。”

“你愿意仅仅为了帮我而去做各种努力?”

“如果必须的话。”

“我不想破坏你的声誉。”她仰身靠在椅背上,手里紧紧抓着那些纸,“你已经看过了?”

“对。”

她点点头,开始看起日记来。

P挣脱我的拥抱,往叫声传来的方向冲去。

我大声叫他别去,但他没停下脚步。不出两秒钟,他好像就被黑夜吞没了。我跟了上去,但四周都很黑。我应该比P更了解这片树林的。他那年才第一次到那里。

尖叫声是一个女孩发出来的。这我可以听出来。我摸索着在树林里前进。我没再叫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很害怕。不敢叫。我想找到?,但又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在树林里。我知道这听上去没什么道理,但我当时的感觉就是那样。

我被吓坏了。

那天晚上有月亮。洒落在树林中的月光把每样东西的颜色都改变了,很像我父亲以前的那些灯具招贴画中的一张。他们称它们是黑光灯,但实际上更像紫色。它们能改变周围每样东西的颜色。月亮也能。

因此,等我找到P时,我在他衬衫上看到了奇怪的颜色。刚开始时,我没认出是那是什么,我没看出是深红色。看上去,那更像是液态蓝。他看着我,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们得赶快走,”他说,“而且不能告诉任何人我们来过这里^”

就这些。露西又读了两遍。然后,她把日记放下。朗尼还在看着她。

“嗯,”他缓慢地,“我猜,你就是这个小故事中的主人公?”

“你说什么?”

“露西,我一直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最后只得出了这一种可能的解释。你就是故事中的女孩子。有人在写你。”

“这太荒唐了。”她说。

“得啦,露西。我们甚至读到过许多让人看了之后直想大声喊叫的乱伦故事。但我们都没想过去查是哪些孩子写的。而你却被这个‘树林中的尖叫声’故事搞得六神无主?”

“朗尼,别这样想。”

他摇摇头:“对不起,亲爱的,我不符合我的本性。即使你不是最好的女人,我也不想干涉你的事情……”

她甚至不想费神反驳。

“如果能帮上忙,我也愿意帮你。”

“你没法帮。”

“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

露西抬眼看着他。

“你在说什么啊?”

“你,嗯,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她没说话。

“我对你进行了一些调査。”

她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没表露出来。

“露西·戈尔德不是你的真实姓名。你改过名字。”

“你怎么知道的?”

“得啦,露西。你知道的,只要有电脑,这很容易。”

她什么也没说。

“这篇日记,这些关于夏令营的事情,一直让我感到纳闷,”他继续说,“尽管我当时还年轻,但我记得听说过那个‘夏日杀手’。因此,我就做了一些调査。”他得意地冲她笑笑,“你应该让头发恢复金色。”

“那是我生活中一段艰难的日子。”

“可以想象。”

“正因为如此,我才改了名字。”

“嗯,明白了。你家受到重创。你想从中摆脱出来。”

“是的。”

“但现在,由于什么奇怪的原因,那件事情又出现了。”

她点点头。

“为什么?”朗尼问。

“不知道。”

“我愿意帮你。”

“我说过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能怎样帮我。”

“我能问件事吗?”

她耸耸肩。

“我稍微査了一下。《发现》频道几年前做过一个有关谋杀案的专集,你知道吗?”

“知道。”她说。

“他们没说到过你在那里。我的意思是说,没说你那天晚上在那个树林中。”

她没说什么。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能说。”

“那个?是谁?是保罗·科普兰,对吗?你知道,他现在是地区检察官或者别的什么了。”

她摇摇头。

“你不想告诉我。”他说。

她仍然没开口。

“好吧,”他说着站起来,“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怎样帮?”

“两尔维娅^波特。”

“她怎么啦?”

“我去和她谈。”

“怎样谈?”

朗尼向门口走去:“我自有办法。”

去印度餐厅的路上,我绕道去看了一下简的墓。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并不经常去,也许一年去三次。我在这里并不能真正感觉到妻子的存在。墓地的位置是简和她父母一起选的。简临死前曾解释说:“这对他们意义重大。”的确如此。这减轻了她的父母——尤其是她母亲——的痛苦,让他们感觉到自己做了一件很有用的事。

我当时没怎么关心这件事。我拒绝相信简就要死了,甚至到情况变得很不妙,真正很糟糕的时候,我仍然认为她能活下来。而在我看来,死亡就是死亡,是终点,是结束,人死后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漂亮的棺材,照管得很好的墓地——甚至被照管得像简的墓地那样好——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把车停在停车场,从小道上步行过去,她的墓上有鲜花。我们信犹太教的人并不在墓上放鲜花。我们在墓碑上放石头。我喜欢这样,但不知道是为什么。鲜花是鲜活灿烂的东西,好像与坟墓的灰暗不协调。我妻子,漂亮的简,正在那些新鲜百合花下面几米深的地方腐烂。我觉得这好像是对我的侮辱。

我坐在那条水泥长凳上。我没有和她说话。后期,简的病情严重恶化,忍受了极大的痛苦。我在旁边看着。至少有一段时间是如此。后来,我们把她送到临终关怀机构。简本想死在家里。但后来,她的体重大幅度减轻,身上发出那种病人特有的腐败气味,还大声呻吟。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种声音,至今仍然会干扰我的睡眠。那是一种可怕的咳嗽声,其实更像窒息声,简不能将黏液咳出来,痛苦万分,非常难受。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个月。我尽量坚强面对,但我没有简坚强,她也知道这点。

我们相爱之后不久,她知道我仍然怀疑女人。我失去了妹妹,母亲把我抛弃了。现在,好长时间过去之后,我第一次让一个女人进入我的生活。我记得,有一天深夜,我无法入睡,盯着天花板出神,简睡在我身边。我记得听到了她深沉的呼吸声,那么甜美,那么美好,与她临终前的状况那么不一样。我还记得,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短促起来,她慢慢醒来,用胳膊搂着我,依偎到我身边。

“我不是她,”她柔声说道,好像能读懂我的心思,“我永远不会拋弃你。”

但最后,她也抛弃了我。

她死后,我也约会过,甚至有过一些很热烈的情感生活。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找到一个女人,重新结婚。但现在,回想起我们那天晚上在床上的情景,我认识到,这可能不会发生了。

我不是她,妻子曾经说过。

当然,她指的是我母亲。

我看着墓碑,念着妻子的名字。充满爱心的母亲、女儿和妻子。旁边是一些天使翅膀。我想象着岳父岳母和妻姐挑选那些装饰品时的情景,大小、形状都正好。他们已经在没告诉我的情况下买下了简的坟墓旁边那一小块土地。我猜,如果我不再婚,这将是我的葬身之地。如果我再婚,就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处理这块地盘了。

我想向妻子寻求帮助。无论她在哪里,我都想请她在她所在的地方找找看能否找到我的妹妹,并告诉我卡米尔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我像个傻瓜一样笑起来。然后,我停住了。

我知道万万不该在墓地里打手机,佴又觉得简不会介意,因此把电话从口袋里拿出来,再次按下六号键。

铃声刚响了一下,索希便接起电话。

“我想请您帮个忙。”我说。

“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不要在电话里说。”

“帮我找到我妈妈吧,索希。”

沉默。

“您能行。我请求您。为了纪念我父亲和妹妹,请帮我找到她。”

“如果不能呢?”

“您能。”

“你母亲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

“我知道。”

“你是否想过这个事实:也许她根本不想被别人找到?”

“想过。”我说。

“不过,”我说,“人不是总能如愿的,是吗?因此,帮我找到她吧,索希。求求您。”

我挂断电话,又看着妻子的墓。

“我们想念你,”我对死去的妻子大声说,“卡拉和我都非常非常想念你。”

然后,我站起来,向汽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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