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来到清华园,有时住在梁家,有时住在金(岳霖)家。虽然病情并没有根本好转,但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徽因很悲哀,她能够体会从文的伤痛。

作为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文化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不熟悉的社会环境。在这个社会里,一个人如果不能得到承认,就会被抛出去。谁愿意被抛出去呢?眼看着过去的朋友有的戴上了耀眼的光环,有的跌落进黑暗的深渊,有的孤零零地被打入了另册,这一切真的就那么有道理吗?徽因无法劝解从文,因为在别人眼里,她正春风得意。她想用自己的行为表明,无论这个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无论自己的社会身份发生了什么变化,她相信有些东西是不可改变的。她相信友情,相信爱,相信除了爱和仁慈之外,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优越的标志。她感到悲伤的是从文的伤痛无药可医,也无人能够分担。她和思成表面上若无其事,内心却怀着深深的忧虑,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着那伤痛,只期望朋友们无限的温情能拉着他,拽着他,帮助他从无边的心灵苦难中挣扎出来。

沈从文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迷狂,开始了向社会回归。他被分配到故宫博物院写文物的说明词,他在文物研究中又找到了自我。他说:“人不易知人,我从半年中身受即可见出。但我却从这个现实教育中,知道了更多‘人’。大家说‘向人民靠拢’,从表面看,我似乎是个惟一的游离分子,事实上倒像是惟一从人中很深刻的取得教育,也即从不同点上深深理解了人的不同和相似。”

沈从文在改变着自己,林徽因、梁思成也在改变着自己。过去,如果说他们是独立于各种政治力量之外的“智识者”的话,那么,如今他们愿意跟上时代的变化,做一个随同新生活一同前行的“自己人”。

林徽因像那些女干部一样,剪短了头发,用两枚卡子别在耳后。她还去做了一件月白色的列宁装,穿上身人显得很精干。

徽因忙起来了。自从接受了国徽设计任务后,她的生活就像上满弦的钟表,每天的安排都以小时、分钟计。思成作为国旗、国徽审查委员会的委员,几乎天天开会,从清华到城里往返奔波。回到家,他和徽因谈论的,也多是审查委员会的意见和建议。

紧紧张张地忙碌了两个多月,清华送审的第一稿国徽设计方案却未能通过。

这天,营建系国徽设计小组的人要来徽因家商议修改方案,徽因起得比平时早些。

她和思成一边吃早餐一边商量着。徽因身穿一件豆绿色的缎晨衣,越发衬得面容清癯而苍白。面前的桌子上,摊放着被否定的设计方案。方案以一个白色圆环状的璧为主体,白璧的上面,是国家的名称———“中华人民共和国”;白璧的中心,是红色的五角星;白璧的四周,嘉禾环抱、红色的绶带穿过齿轮在下方束结。为拿出理想的方案,林徽因查阅了大量古代典籍和外国资料。她借鉴汉镜的形式,强调了“中国特征”和突出了“庄严富丽”的审美要求。以玉性温和,象征和平,以圆环象征国家的统一,以齿轮和稻穗象征工农联盟的国体。但是,审查委员会认为这个方案体现“政权特征”不足。

该怎样在国徽中张显“政权特征”呢?

另一个国徽设计小组由中央美院组成,张仃是这个小组的组长,他们在吸取清华方案的基础上,提出去掉圆环的璧,增加天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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