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以来,辗转数省颠沛流离的逃难途中,从北京带出的私人用品丢的丢了,当的当了,而战前思成和营造学社的同仁们到各地考察所得到的各种资料———数以千计的照片、实测草图、数据、大量的文字记录等等,他们却无论何时都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只有那些不便携带的照片底版、珍贵的文献、图册等,他们存放在天津的一家外国银行的地下保险库。谁想到1939年天津发大水,银行的地下室被淹,存放在那里的资料几乎全部被毁,这个消息两年后才传到李庄,徽因和思成闻讯后禁不住痛哭失声。

在李庄简陋的农舍里,他们摊开了那些用性命保全下来的资料。思成、徽因和营造学社的同事们决定,就在这里,就从这时开始,全面系统地总结整理他们战前的调查成果,着手撰写《中国建筑史》。同时,用英文撰写说明并绘制一部《图像中国建筑史》,这也是思成和徽因从留学美国时就埋在心底的夙愿。

徽因让思成从史语所给她借回来许多书,虽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自如,但她想,躺在床上也可以帮思成翻阅典籍,查找资料。她读了大量的汉代历史,想给思成研究汉阙、岩墓以帮助。她翻译了一批英国建筑学期刊上的学术论文,还准备撰写关于住宅建筑的论文。

在给费正清和费慰梅的信中,思成描述他们在李庄的生活:

……很难向你描述也是你很难想像的:在菜油灯下做着孩子的布鞋,购买和烹调便宜的粗食,我们过着我们父辈在他们十几岁时过的生活但又做着现代的工作。有时候读着外国杂志看着现代化设施的彩色缤纷的广告真像面对奇迹一样。……我的薪水只够我家吃的,但我们为能过这样的日子而很满意。我的迷人的病妻因为我们仍能不动摇地干我们的工作而感到高兴。

思成称赞徽因为“我的迷人的病妻”。尽管徽因长期卧病,尽管生活这样艰难,但思成对徽因的爱以及视徽因为自己的骄傲的感情仍然溢于言表。

徽因倚在床上,靠着被子半躺半坐。这样,她可以看书,还可以垫着书写作。这些日子里,她对汉代的历史入了迷。有人来看她时,无论谈到什么话题,她都能联系到那个遥远的朝代去。她讲起汉代的一个个帝王将相、皇后嫔妃,就像在讲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一样熟悉。她把汉代的政治经济、礼仪习俗、服饰宴乐与建筑壁画结合在一起进行研究,做了大量的摘录和笔记。她甚至想就这段历史写一部剧本。

夏天到了。嘉陵江水湍急而浑浊,前山后山绿成一片。

四川的夏天潮湿闷热,低气压的天气让人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西南联大放暑假了,老金来到了李庄。老金瘦多了,头发脱落,视力减退。虽说从昆明到李庄路途遥远,交通不便,但10年来,老金已习惯了和思成、徽因一家在一起的生活。他曾对朋友说:“离开了梁家,我就像没了魂一样。”他跋山涉水来到李庄,只为了能和最亲密的朋友在一起呆上一段时间。他的到来,给闭塞的李庄带来了外面的消息,给李庄的人们带来了西南联大老朋友们的问候,给思成、徽因和孩子们带来了友情和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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