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门回到洛阳城里的旅店,他们都很累了。本打算早早睡下,可刚刚在床上铺好自己带来的床单,床单上立刻就落上了一层沙土。抖落掉之后,转眼间又是一层。他们感到奇怪极了,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床单上落的不是沙土,而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只跳蚤。这一夜,他们是在人蚤大战、辗转反侧中度过的。

刘敦桢有记日记的习惯,他在日记中写道:“寓室湫隘,蚤类猖獗,终夜不能交睫。”

此一行,他们在龙门踏察了四天。

离开龙门,徽因和思成又去开封考察了繁塔、铁塔、龙亭、然后从开封到山东,考察了长清、泰安、济宁等11个县的古建筑。

天热起来了,考察途中,林徽因在给家人的信中写道:“每去一处都是汗流浃背的跋涉,走路工作的时候又总是早八点至晚六点最热的时间里……可真真累得不亦乐乎。吃得也不好,天太热也吃不下……整天被跳蚤咬得慌,坐在三等火车上又不好意思伸手在身上各处乱抓,结果浑身是包!”

尽管如此,徽因又和思成西出长安,到陕西耀县考察了药王庙。

他们原计划从耀县一路西行,走兰州去敦煌。但是由于当局对延安的封锁,陕甘一带防备森严,必须持有军事部门签发的特许通行证才准允西行。徽因、思成只得打消了计划。

思成对存留在丝绸古道上的艺术宝窟敦煌有一种近乎朝圣的情怀。归途中,他对徽因说:“什么时候能去敦煌,哪怕一步一叩首也心甘情愿。”可是他们想不到,这个心愿竟成了终生未了的遗憾,他们此生再也没有了去敦煌的机会。

回到北京,徽因在给费慰梅的信中谈到了这些日子的外出的考察,回忆起了他们在山西共同走过的旅程:

……我们再次像在山西时那样辗转于天堂和地狱之间。我们为节术和人文景物的美和色彩所倾倒,却更多地为我们必须以食宿(以便第二天能有精力继续工作)之处的肮脏和臭气弄得毛骨悚然,心灰意懒。我老忘不了慰梅爱说的名言,‘恼一恼,老一老’———事实上我坚守这个明智的说法,以保持我的青春容貌……这次旅行使我想起我们一起踩着烂泥到(山西)灵石去的欢乐时刻。

许多人提起林徽因,常常只把她和“太太客厅”联系在一起,其实“太太客厅”只是林徽因生活的一个方面。在她生活最优袷的那些年里,她和丈夫长年奔走在穷乡僻壤,一点一点地梳理着中国建筑发展的脉络,为每一次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发现了古建筑遗存而如获至宝、掀喜若狂。

她踩烂泥,坐驴车,住肮脏的小店,床铺上爬满跳蚤,被咬得浑身是包;山野的风和无遮无拦的烈日使她的皮肤变得粗糙,粗劣的食物和艰辛的路程损豁了她的健康;但是她从未因此改变自己的选择和作为。

她对自己所珍爱的一切,具有一种献身的热情,这是林徽因最让人难以企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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