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层公寓的三层东南角一个屋子里拉着绿色的窗帘。

屋里亮着灯但没有人,一直开着灯的话,到了晚上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房里一样。即使白天开着灯,外面也看不出来。

这也算一种防盗措施。

辰朗蜷在搜查车的驾驶座上,抬头看着裕子的房间,时而喝一口手里拿着的罐装咖啡。糖分留在嘴里黏黏的,同时还感受到一种令人厌恶的苦涩。

副驾驶座上的胜见把座位放平,抱着胳膊闭着眼,鼾声不断。即使在黑暗的车里也能看清他那满是油光的脸,可见他有多么疲劳。

自从雨夜发生了三起枪击事件,以胜见为首的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的所有搜查员就不眠不休地进行搜查,当然裕子和辰朗也是一样的。

新宿某大型宾馆内名古屋医生守野上吊身亡,为案子带来重大转机,铁虎会这个爱好刀剑枪械的团体作为嫌疑者浮出水面。

搜查进行过程中发生了裕予和辰朗被袭事件,最后发生了铁虎会会长在国会议员办公室内挟持人质事件。

到最后被嫌疑人折腾了半天,搜查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案件以嫌疑人全体死亡告终。

不久,由于搭档裕子涉嫌射杀原警视厅公安部樱花枪杀队队长真柴,下落不明,第四分驻所队员又被迫陷入了不眠不休的境地。

虽然裕子被通缉,连照片都公布了出去,但至今为止都没有找到有力的线索。媒体则从搜查员这条通道下手,编造出两个故事。一个是裕子怨恨真柴,一个是虽然现在还未查明情况,但真柴与某案件的嫌疑人有关系,他和裕子接触时企图逃走,裕子不得已开枪,之后被卷入了事故中行踪不明。

媒体对于持枪失踪的女警察持有两种看法。一种人觉得她是凶恶的杀人犯,盼着她早日落网。而另一种则十分同情这位走投无路的女警,两种论调相互对抗着。

全国各地每天都会发生案件与事故,关于裕子的新闻很快就被埋没,就连杉并酒吧七人枪杀案都在慢慢地被人遗忘。

辰朗清楚地记得一名搜查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到年底总结十大新闻的时候,人们才会再次想起酒吧七人枪杀案。”

即使是再恐怖的大案,三四天后也会变得暗淡无光。距离事件发生还没过一个月,三起枪击事件就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酒吧地上仰面躺着的面目全非的尸体,被割下来的眼皮微动的人头,泥鳅一样的鱼跳了出来……辰朗亲身经历过的这些事,都已成为回忆。

就算有人丧命,社会也不会放在心上,就像人类吃饭一样,瞬间将其咀嚼、吞咽、排泄,之后就忘掉了。辰朗感觉自己也在做着同样的事。实在是太忙了,需要处理的案子一件接j件,根本没有时间来悠闲地回顾过去。身体也太过疲倦,无心思考这些。

辰朗抬头望着裕子所住的公寓,但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件薄薄的防风短外衣在风中飘动,辰朗看着前面走过来的男子。他无意地看了一眼车内的仪表板。马上就到晚上一点钟了。

男子来到搜查车旁边,敲了一下剐驾驶座旁的玻璃。男子是第四分驻所二组的搜查员。原本今晚是二组负责监视裕子家的,但由于其他案件的搜查而延误了。人手实在不够,胜见就同意代替了。

其实胜见组人手也不够,通常与胜见搭档的长泽有别的工作要做,所以胜见只好指名辰朗来做司机兼搭档了。自从裕子失踪之后,辰朗就偏离了搜查的本职工作,总是被命令去干一些杂活。

“组长。”

辰朗叫了一声,胜见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眼睛红红的。胜见看着辰朗,一副呆呆的表情,那是因为他睡得太沉而不知身在何处了。

“二组的人……”

胜见慌忙起身,把倒着的坐椅立了起来,把窗玻璃拉了下来。

弯腰向车里面看的二组搜查员在眼前举了一下手。

“您辛苦了。”

“你也辛苦了。”胜见打了个哈欠,擦着眼角挤出来的眼泪说,“这边没什么变化,那边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这个裕子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哪都没见她的踪影。”

“因为她了解我们的路数。”

“现在由我们来替班。”

“辛苦了。”

目送二组搜查员离开的这点时间里,胜见又打了两三个哈欠,两手搓着脸。

“要回警局吗?”

“嗯。”胜见点了点头,朝左右两边活动了一下头。

“好久没这样睡过啦!”

“监视加藤主任的家也没用吧!她肯定知道我们会这样做的。”

“可别的地方也没什么线索呀。不过你说得没错,本来我们的人手就不够了,不能再做无用功了。”

辰朗听胜见在那叽叽咕咕地说着,回头看了下后面,把车子开了起来。

车停在了新宿东署停车场,刚要下车时,胜见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后把手机放到了耳边。瞬间,他的脸变得紧张起来。

“是裕子吗?你现在在哪儿?”

“您好。”

“是裕子吗?你现在在哪?”

也难怪胜见的声音高了好几个调子。

“我没有杀真柴。”

感觉胜见不知如何作答,于是裕子接着说:

“那天晚上,我和真柴被两辆车和两个人袭击。先是车被撞,之后我动不了,他们把我拖下车。之后,我的枪被抢了,然后真柴他就……”

裕子咬紧牙。

真柴在雨中爬行的样子又在脑中复苏。他们一直盯着裕子开的搜查车,等待伏击的机会。

“害死真柴的是我。”裕子抑制住快要流下来的眼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裕子,你听着,我知道那不是你干的。而且指名通缉你的是搜查总部。我认为铁虎会的案子与你被袭一事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不,”裕子很干脆地否定道,“有关系。猫渊事件和银行事件的确是铁虎会所为,但杉并酒吧事件与我和真柴先生被袭是有关系的。我已经掌握了证据。”

胜见沉默了片刻。耳边响起了如风吹过般的噪声。

梦野停下手头上要干的,静静地看着裕子。

过了一会儿,胜见说道:

“我们见个面吧!地点由你定,哪儿都行,我会一个人过去的。”

“组长。”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是相信你的。见面的时候再说证据的事吧。”

“我会带过去的。我想让组长先看一下,再商量今后该怎么办。”

“好的。那时间和地点?”

裕子把地点定在了离横滨港很近的一个地方,那里离全裸男子下车的地方很近。

“早上四点可以吗?”

“嗯,知道了。一定去。”

那个地方平时人流就少,天没亮的时候就更没人了。

“组长,谢谢您。”

“说谢还早了点。今后我们处境艰难。”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我们四点见。”

电话挂断了。裕子把手机合上,放进长裙兜里,直直地看着梦野。

“我有个请求。”

听着裕子的话,梦野的脸都抽搐了。

副驾驶座旁的车门就一直开着,辰朗看着胜见,连熄火都忘了。胜见下车后走到停车场的一个角落里,用左手掩着嘴讲电话。

辰朗立刻猜到,打来电话的是裕子。她为什么不给自己打电话,而是打给了胜见呢?辰朗稍感到不甘。他无意识地握紧了方向盘。

打完电话后,胜见收起手机,没有返回到车里,而是直接走向了东署配楼。

“怎么这样啊!”

辰朗心里骂着,急忙熄火下车。刚跑了两步他就停了下来,回到车旁用力把副驾驶座旁的车门甩上了。停车场里回荡着关门的声音。

“浑蛋!”

什么都来气。

辰朗又转过身去跑了起来,在配楼后门附近追上了胜见。

“组长。”

胜见回过头来,大吃一惊地睁大了眼睛。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做出来的表情,辰朗看着更加讨厌了。

“是不是加藤主任打来的电话?”

胜见眯了眯眼,一副想要做出评价的表情。他抓住辰朗的胳膊,离开了后门。

“岸本,你听好了,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别人。裕子现在是通缉犯。一个不小心,她就真被当成杀人犯了。裕子说她知道杀死真柴的凶手,而且已经掌握了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

“不知道。”胜见干脆地摇了摇头,“电话里不方便说,直接见面后再说。”

“能见到加藤主任吗?什么时候,在哪里?”

胜见突然皱了皱眉,避开辰朗的视线。

“我不能告诉你,裕子说她只想见我一个人。”

“她不信任我吗?”

“不。”

胜见转过头来,两手抓住辰朗的肩膀。看起来像是电视剧里的动作,弄得辰朗都不好意思了。

“考虑一下裕子的心情吧!裕子说他们是被两个人袭击的。并且枪被抢走了,他们用裕子的枪杀死了真柴。另外为了拦住真柴的车,他们还用了两辆车,由此可见还有其他共犯。”

“很有组织性啊!”

“当然也不能全部相信裕子所说的。只是我也很在意奔驰车上的伤痕。要不是汽车相撞不会变成那样的。就算裕子能够杀死真柴把手枪处理掉,被撞毁的奔驰车还是无法解释的。况且我很不理解搜查总部为什么要突然通缉裕子。”

“我也接受不了。组长,带上我吧!怎么说我们也是搭档啊。”

“所以我才说让你考虑一下裕子的心情嘛!总之,今晚我自己去,见到后确认一下她现在处于什么状况,然后和她商量一下证据的事……”

“您不会当场逮捕裕子主任吧!”

辰朗打断胜见的话,斩钉截铁地问道。沉默了片刻,胜见把手从辰朗肩上放了下来,点了点头。

“我要是那么做的话,不就背叛她了吗。”

“组长……”

“交给我吧!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作为警察,我吃的盐比你喝的水还多。总之要先把裕子从困境中解救出来,这也需要你的帮助。到时候就要麻烦你了。”

“是!”

辰朗的声音在停车场回荡了起来,胜见不禁皱了皱眉。

刺耳的电子铃声把仁王头吵醒了。他坐起来,关掉枕头边上放着的袖珍无线电传呼机,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传呼机的液晶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三位数:666

在过去的恐怖电影里,这是最不吉利的三位数,但现在它却被用作紧急呼叫的代号。

他穿上网状防弹背心,套上消防服,穿上袜子,系紧鞋带后就飞奔出屋。走廊里并排着的几扇门也几乎同时打开,身穿黑色消防服的男子跑了出来。

他跑在走廊的最前边。

特装队的车停在宿舍后门的停车场里。

仁王头闪念一想:是训练吗?

队里时不时会进行紧急集合训练,主要是计算一下从被传呼机呼叫后,队员集合到整装待发所需的时间。一般规定是在三十分钟之内,但他们基本上只要十五分钟就能出动。

紧急集合的对象是值班的,和像仁王头这样住在单身宿舍的队员。停车场里的巴士已经开启发动机,车里的灯也开着。

仁王头大迈一步跑进车里时,心中大叫快哉快哉。尽管仁王头的房间在二楼,而且是离楼梯最近的那一间,占尽了地理优势,他也总能最先穿好衣服,跑得最快,第一个跑进车里。

“真慢呀!”

被这么一说,仁王头歪了歪嘴,吹田已经在车里了。他今晚值班,就算打盹的时候也穿着消防服。

“训练?”对于仁王头的问题,吹田脸上的笑容消失,他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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