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车那特有的一根雨刷在不停地来回运动,但由于雨量过大,刚—擦完,雨滴就又把玻璃盖上了。

车子开进—条小路。搜查车也停在那里。裕子指了指前方说:

“就是那辆,停在白色货车对面的那辆酒红色的。”

“酒红色吗?真时髦啊。我一直都开银色的。”

“是吗?为什么呢,我一直都开酒红色的。是不是有什么含义呀?”

“哪有什么意思呀!只是偶然而已。”

真柴苦笑着稍微探出身去。

“不过山犬这个家伙,干吗让你把车停在这种地方啊!”

“去的时候他一直蒙着我的眼睛。要不是您说他是我们的人,我说不定都不敢跟他走。”

“他的确是警局的人,但也当赌场的保镖。比起巡警来,他当保镖的时间更多一些。所以他没什么警察样子吧!稍微……”

突然从左侧冲出一辆汽车,看不清是什么车种,只看见是黑糊糊的,车灯也没开。

真柴赶紧向右转方向盘,踩急刹车。

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由于急刹车车头有点下冲。

裕子感觉安全带都勒到胸口里了,她张开两腿支撑着身体不再往前倾。

奔驰车车头是向右转了,但黑色汽车从极近的距离冲了过来,那距离近得让人绝望。奔驰车的保险杠插进了黑色汽车的侧面。由于反冲力,对方的车子也向右转,车门都撞瘪了。奔驰车发动机罩上的圆形车标也被压扁了。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爆炸,裕子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是安全气囊。安全气囊的冲力,仿佛比撞车带来的更甚。

虽然有安全带的束缚和安全气囊的缓冲,可裕子还是感觉脸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安全气囊渗透到了大脑中一样。

接下来车子又受到来自后方的冲击,裕子的后脑勺撞到了坐椅的靠头处。本已意识淡薄,第二次冲击,仿佛是发生在遥远时空中的事情。

不过她并没有昏迷太久。醒来时,安全气囊已经瘪了,风挡玻璃上满是蜘蛛网状的裂缝。这一切虽然模糊,但都渗透到了裕子的眼中。她感觉不到疼痛,但胳膊和腿都麻痹了动弹不得。

她看了一眼驾驶座。真柴背靠坐椅闭着眼睛,舌头从微张的口中耷拉了下来。

“真……柴……先生……”

裕子的舌头麻痹了,话都说不清楚。她还是使劲地叫唤着,但真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手摸索到车门把儿后使劲拉,不行就打算用肩膀撞开。由于用劲过大,她差点从车上滚了下去,但还是被安全带拉住了。她把手放到座位旁,打开安全带扣后就掉到了车外,跌在湿湿的柏油路上。

裕子翻了翻身,身上感觉不到一点痛,应该没有哪里骨折。但她全身麻痹,头晕目眩,还是动弹不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胳膊、腿或是脊椎骨折了,或是受了更严重的伤,只是没有意识到罢了。

她右脸贴在柏油马路上,嘴唇可以感受到雨水的冰冷。她弯起胳膊,但还是支撑不起身子来。

从左侧冲出来的汽车在她脑中一闪而过,车子没开灯——肯定是冲着裕子的车来的。

“浑蛋!”声音从口中漏了出来。

冰冷的雨打在身上,渐渐地胳膊恢复了知觉。她把两只手拉回到身边,想要站起来。但爬离车子比较好,比站起来更重要。

她又大吃一惊。她看见了路面上溅开的泛白的雨水和向她靠近的脚。一共是两个人,从穿的靴子来看应该是男的。每次脚踩在地上就会有水珠溅起。如果他们是目击了事故,前来帮助伤者,那他们的脚步也太过缓慢了。

街灯下两人踏雨走来。两人都身穿黑色夹克和牛仔裤,拉链拉到领口,脚穿靴子,头戴蒙脸式头套。

裕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只有动静,身体却不听使唤。

由于耳鸣的原因,她听不到雨声和踩雨的声音,一切在无声中进行。

裕子被两个男子拽着胳膊离开了汽车。她趴在地上,在柏油马路上就那么被拖着。她无法反抗,甚至感觉不到脸蹭在地上的疼痛。

当感觉到右腰被拽的那一瞬间,裕子浑身战栗。

其中一个男的想要夺走她的枪。枪套被打开了,新南部被抽了出来,连在一起的软线也被拉长了。

男子把线圈前端的圆环利落地摘了下来。

裕子把手伸到脑后,拔下簪子插进了夺枪男子的腿上。簪子穿过靴子,刺进了男子的腿肚。

透过簪子可以感受到肌肉瞬间变得僵硬。

男子或许大叫了一声,可裕子能听到的依旧只有耳鸣。

突然有东西向她的下巴冲来,裕子无法招架,被打了个脸朝天。目眩加之恶心,她只感到路面在起伏波动。

冰冷的雨水中,裕子突然睁开了眼睛。越过奔驰车的发动机罩可以看到两个戴头套的男子。夹克衫的背部都湿透了,在灯光下发着光。

车轮前边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在动,看清是什么后,裕子想要大叫一声,但根本喊不出声来,只像在吹泡泡似的。

她不停地咳嗽,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

那是真柴。他的左脚弯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没穿鞋的脚指头朝天竖着。

枪声打破了刚才的耳鸣,震撼了裕子的听觉。

真柴背往后仰了过去,不知道是哪里中弹了,但他躺在路上就再也不动了。

男子又无情地开了一枪。真柴的身体变得僵直。

裕子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喉咙火辣辣地疼。柏油路面的起伏变得越来越大,她身子颤抖着,恶心又涌了上来。她咬紧牙,可从食道蹿上来的那些热东西还是一下子从口里吐了出来。

视野更加歪斜,她眼前突然变黑了。

眼前出现了一张脸。那是一张长满胡须的脏兮兮的脸。被雨打湿的头发塌了下来,贴在额头上。

一张口就看见前边牙齿少了一颗,一股酸酸的口臭味飘了出来。

“没事吧?”

裕子只感觉身体巨热,浑身发酸,但没有痛感,仿佛那是别人的身体。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她想说不知道,但没有自信是否能把这个意思正确地表达出来。

“头给我打电话了。”裕子把“头”听成了“楼”。

脑子里出现了山犬这个名字,但不知道是不是眼前这个男子。她想问头是谁,可只是在喉咙里叽里咕噜说不出来。

“头什么也没说,我只听见撞到重物的声音,电话就挂断了。从通话的时间来看,应该是刚到达你停车的地方。所以我就过来看了看……”

几个场面重合在一起,同时出现在脑中。

车里的闲聊,真柴握着方向盘的样子,从左侧突然冲出来的黑色轿车……“

就像头盖骨被掀起来了似的,一股剧痛袭来。她呻吟着,可脑中的情景并没有停止。

雨中的柏油马路,男子穿着靴子的脚,身子后仰、全身如木板般僵硬的真柴……

她并没有看到手枪发射时的火焰。一切都像是在雨中、在街灯下展开的无声噩梦。

头更加疼了。

呻吟声从张开的唇中很自然地流露了出来。疼痛集中到了眉间,疼得她都快要哭了。

真柴在地上爬着,一只脚弯成了奇怪的角度,他拼命地动着胳膊想要逃走。他当时还活着。明知没有问的必要,但她还是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真柴……先生……他?”

胡须男摇了摇头。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警灯的响声越发刺耳,只觉脑中一阵刺痛。

“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裕子点了点头。她也只能表达出这个意思了。

男子弯下腰来,把手放到裕子的肩膀和膝盖下面,看起来瘦弱的体格,手臂的肌肉却是意外的发达。口臭、酸酸的气味再加上蒸发出来的汗臭充斥着裕子的鼻腔。

被男子抱在怀里的裕子动了动脑袋。因为没插簪子,所以头发重重地垂了下去,头发被雨水淋湿了。

失去意识的前一个片刻,裕子又看到了。

像在无声的噩梦中一样,真柴趴在地上,倒在路边。

他左脚的指尖朝天竖着。还好他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躺在黑暗中的裕子渐渐地有了上浮的感觉。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到达顶点,裕子微微地睁开了眼睛。

好黑。

她转睛一看,头顶上有光闪过。她意识到自己睡在车里。光是从车窗里射进来的,至于是街灯的光还是其他车的车灯就不知道了。

可以感受到背部有颤动,身体也在晃动,好像车子正在行驶,但自己为什么会在车中,这又是谁的车,去往何处……对此裕子一无所知。

脑中一片糨糊。

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闭上眼睛,这次身体以极快的速度下沉。

她忽然想:死亡,是这种感觉的吗?

头顶上传来说话声。

“开什么玩笑,伤的是脑袋,我能有什么办法?”

“总能用X光确认一下伤到什么程度吧!现在我只能依靠医生您了。”

裕子模模糊糊中想:谁受伤了?

突然间,在雨中爬行的男子的身影浮现在脑中,是一个白发消瘦的男子。爆破声响起,男子身子后仰。

又是一声爆破声。

她想起来了,那是枪声。

但男子是谁想不起来了。

谈话声再次响起。

“那可是脑袋呀!稍微出一点血就会致命的。”

“事到如今您还说这些……您不是经常帮那些头破血流的人治疗吗?”

“那些是黑社会的。没人把他们当回事,只能由我来照顾了。”

“这个女的也是一样,只能依靠您了。”

“把她送到像样的医院里去吧!”

“要是能去医院,我就不来这种地方了。”

“这种地方多了去了,你去别的地方吧!”

“刚才不就说了嘛,只能依靠医生您了。”

“我可是很贵的。这个女的能付得起吗?”

“没关系,我保证。”

“你的保证能指望吗?”再次陷入黑暗之中,裕子拼命地想要想起什么来。她想记起自己的名字。

违章停车的车辆,让单行道上只能容一辆车通过。而那仅有的空间里斜斜地堵着一辆奔驰车。不仅是前保险杠被撞坏了,后备厢也被撞瘪了。驾驶座和副驾驶座旁边的门都大开着。

倾盆大雨中,辰朗全身都湿透了,可他却一动不动地盯着奔驰车。黑色的车身弹开从天而降的雨滴,这让他想起了在废弃工厂中冲向裕子的那辆车。

车旁有具尸体。鉴证员围着尸体拍照,闪光灯下法医在查看死者的情况。

看到蹲在死者旁边的胜见站了起来,辰朗走了过去。

“有什么情况吗?”胜见瞟了一眼辰朗,又看向了死者。

“背部中两枪。法医说被枪击时死者可能还活着。脸部有碰撞的痕迹,鼻骨和左脚骨折。”

“莫非被枪击前受过暴打吗?。”

“详细情况要等解剖完才能知道。恐怕是那个原因吧!”

胜见仰了仰下巴,指着前面的奔驰车。

“您是说他坐在车中遇到了事故吗?”

“是不是事故我不知道,但我认为撞车是为了让车停下来。”

“加藤主任是不是也坐在同一辆车里呢?”

裕子从新宿东署出来时开的那辆酒红色搜查车就停在奔驰车前边,搜查车内的指纹采集已经完成,车子被运回了新宿东署。就算媒体察觉到了什么,也不能让警察的车出现在现场附近。

“为什么你觉得裕子会在那辆奔驰车中?”

“我们的车就在旁边,但主任却不见踪影。或许是被卷进事故之中受了伤,要么就是被人绑架了……”

“绑架?”胜见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责备,“绑架一个无名的巡警能值几个钱?”

“会不会是铁虎会的余党……”

“他们早就被一网打尽了。此次事件与之前的枪击事件无关。”

上司强硬的口气使辰朗不得不沉默。

将近黎明时,男子的身份已调查清楚。体内取出了三八口径的子弹。男子曾在警视厅公安部任职,现已退休。

辰朗很在意这两发三八口径的子弹。

失踪的裕子是带着枪出去的。要想证明那子弹不是从裕子的枪里射出来的,必须先找到枪才行。

到了早上还是没有裕子的消息,第二天第三天也都没有音信。

原公安警

察官的尸体被发现后第四天。辰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新宿东署的搜查总部称,警视厅巡查部长加藤裕子为杀害原公安警察的嫌疑人,发布通缉令,甚至把照片公布给了媒体。

裕子杀人的证据何在?辰朗心中一片暗淡,看着电视新闻里出现裕子的照片。焦点都没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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