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停了下来,一打开车门,湿重的空气就钻进车里。淡薄的阳光从云缝中洒向大地,温度逐渐上升。从开着空调的车里刚一下来,就觉得T恤衫湿湿的。辰朗撇了撇嘴。

“我们的辖区内还有这种地方?”

裕子关上副驾驶座边的车门,环视着废弃的工厂,自言自语道:“这种地方就是所谓的空白地带。从地图上看,这一带划分得很清楚,但警视厅、神奈川县警方和山梨县警方都会插手。”

这让辰朗想起了一件事。几年前,他接到报警说发现了尸体,便开着巡逻车赶了过去。在山间一个古老的小屋附近,一根绳子缠在了树枝上,吊着一具半风干的尸体。不知是报警者太多还是别的情况,小屋周围聚集了警视厅和神奈川、山梨两县的巡逻车,多达七八辆。

由谁来放下尸体呢?各警局互相推让。虽说尸体都快变成千尸了,但还没完全变干,尸臭无比,把它抱下树……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当时,和辰朗同赴现场的是一位老练的巡查长。在诸多警官中,他最先提出这一地带为山梨县的管辖区域,所以警视厅要收队。其他人自然不同意。

最终,在没有他人在场的情况下,他们决定抽签。想逃跑的警视厅遭了报应,抽中了。结果,只能由辰朗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了。

眼看着那股恶臭此时又要在鼻子深处复苏,他赶紧打断了那段回忆。

工厂面积有多大并不能确定,反正是一眼能看到边。应该不算大吧!工厂对面右侧建的预制装配式两层房屋好像是办公室,工厂就在它的后面。工厂墙壁上围着的波浪形白铁皮因雨水的侵蚀变成了茶色。

办公楼前铺着的柏油路上裂痕纵横,裂缝中长出了青青的杂草。

“要是带相机来就好了。”辰朗禁不住说了出来。

“你想干什么吗?相机在后备厢里放着呢。”

“幽灵网站上有‘幽灵地指南’之类的东西,有人会拍一些据说有幽灵出没的隧道、废弃学校、大坝等地方的照片投稿。无意中拍下的照片好像会出现人脸之类的,现在可热门了。灵异照片的热潮势头不减呀!”

裕子一直在一边盯着边说边笑的辰朗看,她眉宇间的皱纹越来越深。

“不好意思。”

“你去那边,”裕子指着办公楼那边,“我去看看工厂这边。里面不知是什么状况,看起来楼房年久失修,所以不要用力踩地板。”

“明白。”

看到裕子锁车,辰朗露出了一丝苦笑。

“这是您的习惯吗?在这种地方即使不锁也没关系的,不会有人来的。”

“小心点总没错。这总比出了问题再后悔好多了。多加注意,不要受伤。”

“今天怎么这么温柔呀!”

“你来之前,队长训话说这个月第二机动搜查队还没有发生受伤事故。继续下去的话就可以得到月底表彰了。表彰奖状会影响到升迁的。要是伤势不重,连医院都不用去,涂点红药水就没事了。”

去医院的话,就会留下病历,受伤事故为零的纪录也会终结。

“明白。”离开车后,辰朗走向办公楼方向,裕子朝着工厂走去。

办公楼入口处是开关自由的门,虽然很脏但玻璃还完好。不知工厂有多少年没用过了,但门并没有被板子什么的挡住。

辰朗心想:不对!

或许是谁把钉在门上的交叉的木板拆掉了,因为门周围可以看见几处钉钉的痕迹。

他把脸靠近脏玻璃向办公室里面看。屋里没有桌子,铺着三合板的地板角落里有一块毛毯。窗户上的毛玻璃一半以上都碎了,碎玻璃散落一地。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

潮湿的地板在鞋的重压下下沉。地板起伏不平,到处都变得发黑了。难以忍受尘土味和霉味,辰朗捂住了鼻子。

但是闻不到腐烂味。

“打扰了,我是警察。”

声音消失在空旷的空间里。他并不期待会有人回答他,只是保持拜访该有的礼节,万一谁在屋里的话也好为自己找推托之词。

废弃的屋子里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虽然刚才还和裕子开玩笑说灵异照片网站的事,其实他从小就害怕鬼故事之类的东西。现在都三十岁的人了,走夜路时还老感觉会被人拍肩膀,害怕得不得了。从警察的角度来看,黑暗中接近自己的不是盗贼就是心理变态。但辰朗还是害怕那些世上不存在的东西。

所以用指尖掀开毛毯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微笑,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沾满泥土的毛毯下面只有木纹清晰的潮湿三合板地板。

一层的搜查只掀了掀毛毯就结束了。其他没有什么可看

的。他接着走近墙边的楼梯,一阶一阶地慢慢地把脚放上去确认一下强度再踩上去。

在放眼望遍二楼地板的同时,他闻到了一股强烈的火药味。他掀起衣角,打开一层枪套。之前一直感觉短小粗胖的M3913九毫米口径手枪重重的,携带麻烦,只有在关键时刻才会发现它是那么可靠。

要想开枪必须打开另一层枪套,拔出枪后,拉出滑极,将第一颗子弹装进枪膛。但是一旦解开两层枪套,按规定就会被视为使用手枪。别说是拔枪了,就连解开第二层枪套的带,辰朗都在犹豫不决。

看完二层的角角落落后,他发现地板上到处都是垃圾,但没见一个人影。

辰朗咂了一下嘴,把打开的枪套又系上了,开始在二楼走动。地板嘎吱嘎吱地响着,所以他尽可能沿着三合板的连接线走。

他突然停下脚步,撇了撇嘴。

地板上留下了小小的点过火的痕迹。像是放过烟花之后,把纸筒、塑料盒、染色的竹棒集中在一起点燃后留下的痕迹。烧焦的地板呈圆形,还残留着一些灰烬。

接着他留意到一个盛果汁的空罐,他蹲下身来捡起来。把开口处放到鼻子边闻了闻,只闻到一股甜甜的恶臭。他想这可能是有机溶剂干了的结果,也可能是腐烂的果汁的遗香。

他把罐子扔到地上,站起身来。

他再一次环视二楼,突然听到墙的那一边有破裂声。隔了很短的时间,又响了一声。辰朗这才反应出这是枪声,立刻拔出手枪就朝着楼梯跑去。

办公楼的后面有一个工厂入口,那入口估计连卡车也可以进出自如,门口铁门紧闭。门是向左右两边开的,中间用锁链锁着,大锁就耷拉在门上。锁和锁链都生锈变成了红茶色。

人口旁有一块长方形的痕迹,好像挂过招牌。因为墙上围着的白铁板都生锈了,唯独那里看起来还新点。再近看一下,可以发现涂过的地方已经裂缝了,可见油漆已经是几年前涂的了。

旁边还有一个门,不知是被谁撬开的还是本来就没上锁,门开了—个大约十厘米的缝。

她打算先从门缝里看看工厂内部是什么情况。

工厂是水泥地面,空荡荡的。她又挪了挪身子,想尽可能地看遍整个工厂,从门缝中所能看到的范围里没有一个人影出现。

她一手推门,一手抓着警棍。警棍的旁边就是新南部手枪。但工厂里真是没有人影晃动。

虽说报案的人说这里是铁虎会的据点,但胜见也没抱什么希望吧!正巧裕子和岸本去了八王子市,所以就命令他们顺道去现场看看。

一旦发生了引起媒体骚乱的案件,自称为目击者或是知情者的人们的电话就会蜂拥而至。他们也会提供一些与案件有关的信息,但极为罕见。基本上都是些不被世人所关注的孤独的人产生妄想打来的电话。虽然很麻烦,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有必要去确认一下。

她放下拿着警棍的手打开门。金属的摩擦声让她不禁皱起眉头。她迈进了工厂。

果然没有人影,朴实的水泥地就这样延伸着。

她抬头看。天花板大约有三层楼那么高,露出钢骨的顶梁柱沐浴着从天窗射进来的阳光。除了天花板上开了四个天窗外,墙高的地方也开了窗户,上面镶着毛玻璃,外面罩着铁丝网。所以这种亮度还是可以看清工厂内部情况的。

这里或许曾是一个木材加工厂,里面弥漫着浓郁的木材香味。与外面相比,厂里给人一种凉丝丝的感觉。

水泥地面上到处留有石油的痕迹,裕子踩在上面慢慢地走着。

裕子走到工厂中央附近时停下了脚步,用鞋尖抠着脚底下的油迹。石油渗进了水泥中,变成千的了。裕子眯起眼来,仔细地看了一遍地板。除了看到貌似放过机器的四个角上的痕迹外,看不到有新的脚印。

她又看了看左右走了起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空洞。

“分析文件的,其实是神奈川县的一个警察。”和枝在电话里说的话从脑中一掠而过。

裕子心想:原来是同行呀!刚想咂下嘴,可一想到驾驶座上还坐着岸本,她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是个奇怪的人,神奈川警局的人好像对他也感到很头痛。工作将近二十年,他从来没有调动过岗位,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每天都对着电脑。”

“不会吧?”

“因为他有工作业绩。现在网络犯罪越来越多,那些犯人在我看来都是可怕的心理变态,可……算是物以类聚吧,他对那些人就非常了解,平时还主动检举一些犯人呢。”

“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裕子把和枝说的警察署的名字记在了脑子里。

“他自己和犯罪者只有一步之遥,能抓住犯人也不奇怪。”

“要是我去拜访他的话,他会理我吗?”

“应该没什么问题。因为他好像对之前隐藏在磁盘插画中的奥秘很感兴趣。要是你说文件很相似的话,他应该会上钩的。我也会联系他的,你大约什么时候能去?”

“现在还说不准,不过近期内我一定会过去的。”

虽然她回答说是最近,但现在一天工作二十四小时,一周工作七天,去神奈川县偏僻警署的时间怎样挤出来呢?她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横穿工厂,来到后门。虽说是后门,其实也是个卡车可以轻松通过的进出口,与正门没什么区别。裕子走近抓住门把手。

转了一下,门纹丝不动。她又转了一下指旋锁,轻松地就把门打开了。就这样,裕子来到了工厂外面。

工厂的后面是一块杂草丛生的空地,有几辆已变成废铁的车子堆在那里。车子大多是小汽车,被压碎后堆放在了一起。车子的保险杠都弯得厉害,车头的中间部分塌陷,很明显都是些事故车。

反手关上门后,裕子就边走边看废铁堆成的小山。

从车玻璃以及车内装饰的污损状况、被压扁的车身及散落在地上的发动机的生锈情况来看,废铁山已经被堆在这里好几年了。

还是和工厂主谈谈比较好。裕子拐过这堆废铁时在心中这么想。

但大致看一遍屋里,没有发现过去几年内进出的痕迹。非法丢弃垃圾的话,交由所辖署负责经济犯的人就可以了。

刚拐过废铁山,就有一缕强光射入裕子眼中。不知是从何时起,阳光穿过云缝射了下来,被什么东西反射了。

什么呀?

工厂里能看见的净是泥与尘染黑的、生锈的东西,没有能反光的。她手搭在眉上,眯起眼来看了一下。

距离废铁山稍远一点的地方停着一辆车,正是那风挡玻璃反射的阳光。那是辆黑色奔驰,不但不是报废车,应该说是一辆新车。

紧接着的一瞬间,奔驰车就咆哮着向裕子冲了过来。

裕子赶紧闪到了废铁山旁爬了上去,紧跟着奔驰车就低吟着从旁边穿了过去。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可她又不能傻呆呆地站在原地。这辆奔驰车想把自己撞飞,这一点是很明确的。她右手抓起报废车的保险杠,左手掏出手机。

她抬头看了一眼。穿过去的奔驰车突然急刹车,尘土飞扬。

右边的车窗滑下,一个年轻男子探出身来,大约连腰都探出来了。

他的右手握着枪。他突然打了两枪!

一发子弹打在裕子的脚底附近,另一发子弹从裕子的屁股附近擦过,支撑着整个身体的右手旁响起了清脆的金属声。裕子只觉得右臂一阵刺痛,不禁把手松了下来。

她从废铁堆上摔下,一屁股坐在了杂草丛生的地上。

夹克的右衣袖破了,染满鲜血。

奔驰车想要改变方向。

受到子弹的震击,手机也掉到一边了。她看了一下周围,向离得稍远的地方滚了过去。

她想站起来,却又觉得右脚腕剧痛不已,跟着就朝前倒了下去。不知是骨折还是扭伤,总之就是动弹不了。

于是她毫

不犹豫地从腰间拔出新南部,用食指弹掉扳机后面夹着的胶皮,就这么坐着,做好了开枪准备。

她拉开枪栓,瞄准坐在左边的司机的脸。刚才开枪的男子赶紧把身子缩了回来。

扣动扳机。

新南部怒吼着,跳动着。三八口径子弹命中了司机的脸附近,但风挡玻璃纹丝不动,毫发无损。

裕子看得见两个男人在车里冷笑,两个人都很年轻。

她接着打了两枪,子弹都被弹开了。打完五发子弹后,新南部的弹膛里变空了,奔驰车仿佛正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发动机发出了轰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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