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朗开始计算自己调任之后所遭遇的不幸,明知道那只是徒劳。自从自己被调往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工作,准确地说,应该是从正式赴任两天前,自己就被喊去了犯罪现场,一直工作到现在。只在第一天睡过一个好觉。那还是在自己的公寓里。从早上到中午大约五小时里,辰朗连梦都没做,睡得特香。

事到如今,辰朗开始后悔了。案件接二连三发生,上面指示说从第二天起大家都要暂住在搜查总部里,所以留了一点时间让大家准备替换衣物。要是当时随手抓起几件衬衣内衣放进旅行包里的话,自己还能多睡一小时呢,要是五分钟就洗完澡的话,就能再多睡半小时。可惜后悔也晚了。

辰朗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要喝多少杯咖啡。他们人住的新宿东署配楼有自动贩卖机、便利店、咖啡店,只要有机会他就会买杯咖啡喝。加糖的、加牛奶的、什么也不加的黑咖啡、普通咖啡、美式咖啡以及黏稠的土耳其咖啡,什么样的都喝。味道如何不是重点,喝咖啡不过是为了从二百多毫升的咖啡中摄取那一丁点的咖啡因罢了。

会议桌上放着纸杯,刚买回来的咖啡还微微冒着热气。辰朗只是呆呆看着那热气,没有伸手拿起来喝的意思。

大脑已发出指令,但肢体并不听从指挥。大脑发出指令说:拿起纸杯,喝上一小口,让咖啡的热与苦以及其中的咖啡因使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多少清醒一下。

但他还是静静地盯着热气沉思。

此时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说:“不对呀!”

他的大脑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如果不把纸杯、咖啡、热气一一在脑中转换成词汇的话,他就不明白自己该干什么,就连苦的感觉也想不起来了。

舌头碰到咖啡,就算不喜欢也知道那是咖啡,但他现在连喝咖啡这种行为都无法理解了。所以他又重新认识了一下纸杯、咖啡、热气,心里说:原来如此呀!只要用右手端过纸杯,放到嘴边就可以了。但尝到苦味,辰朗的大脑又停止了工作,陷入沉思。

自守野势津子出现在新宿东署,报案说丈夫被杀后,四天时间过去了,搜查有了很大的进展。

联合搜查总部详细查明守野幸太郎的死因,并派搜查员前往名古屋,与爱知县警方一起对守野家进行搜查,得到了许多有关铁虎会的资料。资料中发现了一本名册,上面记录着遍布全国的数百名会员的姓名以及住址等。另外也发现了几份有关铁虎会与猫渊议员关系的资料。

由于搜查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所以联合搜查总部呈现出勃勃生机,但与此同时需要根据名册一一查明会员情况,所以搜查员的负担更重了。收集案件中使用的枪支的信息,将案发现场留下的指纹、掌纹等与过去的案犯相比较,从脚印、车痕推定鞋子、车种、轮胎样式,查明购买路径……一切搜查都按部就班。

没睡觉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辰朗暗骂自己,喝点咖啡打起精神来吧!

他终于伸出手来,但胳膊麻了,感觉迟钝。虽然抓住了纸杯,但没有力气拿起来。从手里滑落的纸杯倒在了会议桌上,他猛地一避开,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模模糊糊地扫了周围一眼。

他坐在第四分驻所用作审讯室兼会议室的小屋里,吃惊地看着桌子,却找不到纸杯和咖啡。原来自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做了个喝咖啡的梦而已。

“什么嘛……”

“什么‘什么嘛’。”

他讶然抬起头来,只见长泽正站在旁边。他看着辰朗,一手端着盛有咖啡的纸杯,另一手指着他的下巴。

辰朗伸手摸了摸,下巴周围口水流得都湿了,他顺手用衣袖一擦。

长泽苦笑着道:“又不是小孩了,去洗洗脸喝点咖啡吧?稍微清醒清醒。”

“咖啡就免了吧!我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多,就连做梦也在喝咖啡。”

辰朗无力地摇摇头。

因胜见组要召开会议,所以辰朗和裕子一起回到了新宿东署配楼。辰朗先人一步来到了会议室,肯定是在等其他搜查员的时候睡着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啊。”长泽说道。长泽四十五六岁,是老练的巡查部长,通常和组长胜见搭档行动。

他臂膀宽阔,健壮的体格让人一看就有警察官的风范,加上金属框架的眼镜和剪得清爽的发型,使得他成为辰朗所见到的最接近于“警官”形象的一人。

不一会工夫,箕浦、忽角巡查部长和裕子都来到会议室,最后胜见进来把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胜见组由六名成员组成。

胜见绕着会议桌走了一圈,在背对窗户的位子上就座,把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后,看了一眼部下们,开口说道:

“大家辛苦了。连日的搜查肯定已让大家疲惫不堪,但说实话,情况依旧不容乐观,大家还要再努力一把。”

辰朗心想:老是说努力、努力,可你让我怎么努力啊?现在自己的大脑还处于半睡眠状态,就算再喝光几杯浓咖啡,围绕在脑中的那一片雾霭也不会消散。

“接下来的搜查方针已经出来了,今天把大家聚在一起就是为了通知大家一下。喂,岸本!”

突然被喊到名字,他吓得坐直了身子。因为自己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所以他心想胜见是不是要责备自己呀?背上都吓出汗来了。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胜见含笑问道,“你傲了什么不得不道歉的事情吗?”

“没有。”辰朗背上的汗剧增,“今后我会更加努力的。”

“嗯,请继续努力。你真是立大功了,因此今天才把大家聚在一起。”

“立大功?我做了什么?”

胜见点了点头,但他并不想直接回答辰朗,而是环视了一下大家。

“居住在名古屋的守野幸太郎医生在宾馆房间上吊自杀,这件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但守野之妻势津子控诉丈夫是他杀,因此我们录了她的口供。由此我们知道守野是‘铁虎会’这个团体中的一员。虽说这个团体被叫做刀枪爱好者团体,但它并不是简单的兴趣爱好者聚集的团体,还带有强烈的政治结社性质,思想上比较右倾。最高顾问就是前几天家宅被袭的猫渊议员。现在铁虎会拥有会员九十八人,一半是像守野这样自己经营医院的医生或是公司老板,总之就是些有钱人;另一半人没钱,但他们都年轻力壮。听到这里你们就明白了吧?那些上了年纪的人会教唆年轻入去执行各种任务。他们的会员遍布全国,我们追查了所有会员的踪迹,发现了几名下落不明的。其中一个人,他的年龄、身体特征与前几天在河边发现的碎尸受害者相一致。岸本,说你立了大功就是指这件事。”

“唉?”

“因为你发现了死者头部,我们才能够推定出被分尸者的身份,他正是铁虎会会员之一——国枝丈一。”

辰朗反射性地祈祷:那一幕千万别出来!但他的祈祷只是徒然。

滑溜溜的闪着光、卷曲着身体掉到水里的细长鱼的样子在脑中一闪而过。胜见根本不在意辰朗的心情继续说道:

“在查明国枝丈一身份过程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是牙科医生的治疗记录。如果岸本没有发现受害者的头部,我们就只能把他当做一具身份不明的无头尸处理了。”

辰朗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现在先发一下资料,上面总结了目前查明的关于国枝丈一和铁虎会的一些情况。”

胜见打开放在手边的文件夹,取出一打用曲别针别好的资料,递给坐在右前方的长泽和左前方的箕浦。长泽取了一份后传给辰朗。在会议桌的另一侧,箕浦、怨角和裕子在传着资料。

关于国枝的信息写在资料的最开头,用曲别针别着的照片很显眼。

照片好像是从一个抓拍镜头上剪下来的一部分进行了扩大,国枝的脸虽然有些模糊,但不难看出大致的相貌。厚厚的单眼皮,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剃完胡子后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

辰朗紧闭双唇静静地看着国枝的照片,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生前的照片竟然无法让辰朗联想到河里捞出来的头。翻过照片,是国枝的简历,看到出生日期时,辰朗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国枝和辰朗同龄。

看到资料发到了每个人手中后,胜见开口说道:

“此次事件中,只有残留在猫渊宅邸的手枪留下了指纹。指纹与数据库中的犯人数据并不吻合,只能认为这是没有前科的人犯下的案件,而国枝也是没有前科的。”

裕子看向胜见。

就算在猫渊宅邸发现的手枪上带有指纹,可国枝的尸体上没有胳膊。也就是说,无法将指纹进行比对。

说不定枪击猫渊宅的犯人之一就是国枝,他由于某种原因把枪落下了,因此国枝就被同伙给杀害了。

杀死一个人后将其尸体截断扔弃,这种犯罪手法看似奇异残酷,其实以怨恨为动机杀人的情况下,杀人者大多害怕受害者。平时受到被害者的暴力威胁,精神上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杀人者就会将对方杀死。杀死后心中的恐怖还是无法消散,为了确保对方不会再活过来就将其分尸。看一下分尸杀人案的犯人,会意外地发现,犯人多为弱小无力的女性,在她们背后存在着一个极为恐怖的世界。

但要是在犯罪集团内部被杀分尸的话,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胜见冷淡地说着。

“来自名古屋的守野和分尸案中的死者国枝都和铁虎会有所联系,但还不能推断几起案件一定就与铁虎会相关。猫渊因东窗事发而辞掉了铁虎会的最高顾问一职,就算因此被人怨恨,也很难由此牵扯出铁虎会的会长等人。因此现在最重要的是寻找国枝的胳膊。只要国枝的指纹与猫渊宅邸发现的手枪上的指纹相一致,我们就可以说这是铁虎会的罪行了。”

裕子翻着资料,看见铁虎会会长叫森本龙四郎,经营一家金属加工厂。

箕浦看着资料叽叽咕咕地说:

“搜查总部就不能对铁虎会会所进行搜查吗?他们不都是搜集日本刀和枪支的家伙吗?只要搜一下他们周围不就会发现些线索吗?”

“总部对此非常谨慎。若一连串的枪击事件全部是铁虎会所为的话,这将会引起一阵骚乱,可能会成为证据的所有东西都会被处理掉吧!”

“谁知道呢?”箕浦歪着头说,“对这些家伙来说那些郝是很重要的收藏品吧!会那么简单就扔掉吗?”

“或许袭击猫渊宅邸的人中就有国枝,他把手枪落在了现场,所以被杀了。再综合考虑守野之死,可以看出这些都是铁虎会有组织的罪行。现在所辖警署正在监视铁虎会警员。”

“也包括森本会长吗?那家伙现在在干什么呢?”

“好像每天都去上班,摆出一副全然不知的表情。”

“唉?真是个大胆的家伙!”

“除了国枝外还有几名下落不明的会员,今后要对此继续追查,另外,在发现国枝尸体的周围地区扩大搜索范围,寻找失踪的胳膊。”

看到箕浦点了点头,胜见环视了一下其他人。

“接下来是守野这条线索,他到底是被杀还是他杀,现在还在调查之中。若是自杀的话,原因又是什么。在这方面,我们已经投入专门搜查组进行调查,并且取得了名古屋警方的配合。”

此时,裕子想起了守野之妻。丈夫的司法解剖应该已经完成,她应该已陪同丈夫遗体回到了名古屋。葬礼是不是已经结束了呢?

守野用来上吊的腰带,以及悬挂腰带的淋浴水管上都没有检测出指纹。

与胜见视线相交,裕子开口说道:

“名古屋那边,没有其他关于铁虎会的线索吗?”

“现在还没有……”胜见摇了摇头说,“不过,爱知县警署搜查四科似乎得到一个传闻说守野和黑社会接触过,似乎是想买枪,但一涉及枪支问题,各方大多保持沉默。”

由于使用枪支的犯罪日益增加,警方开始强化枪支管理对策。各都道府县都有专门负责收集信息的警官,专门探查秘密买卖枪支的实际情况。但他们都必须深入虎穴,进行卧底调查,才能收集到一些可怜的情报。

并且,各地警方都不想提供有关枪支的情报,唯恐暴露自己的搜查状态。

“是吗?”裕子点了点头,胜见看一眼大家继续说:

“那么,现在我们重新整理一下CHACO这条线索。如果铁虎会是犯人的话,他们应该和CHACO的受害者在某些地方有交集吧!以这条线为中心,我们将七名受害者中的几个人再调查一番。箕浦和怨角去调查常客园田健策。”

“园田?”箕浦嘀咕着,“我记得他不是黑道上的啊。”

“是的,他是前任邮局局长。住在附近

好多年了,从CHACO开业就一直光顾。”

“明白。”

“裕子和岸本去八王子市。岸本在此之前一直待在八王子,对当地应该很熟吧!”

“是的。”

岸本信心十足地回答道,裕子朝他看了一眼后,视线又回到了胜见身上。

“是那位自由写手对吧!”

“嗯,石乡道明。他是CHACO常客中住的最远的一位。其实说是常客也不过是最近半年才经常出现在那里的。据其他的常客说,石乡好像也住在附近。”

“明白。”

“你们先从八王子警署那了解一下情况再去调查,他们好像已经和石乡的妻子谈过话了。石乡和妻子住在一起,儿女已经长大独立生活了。只是……”

胜见皱着眉头不说话了。

“怎么了?”

“石乡是个自由写手,但家里并没有原稿和采访记录,经常投稿的出版社也没有,妻子也不知道稿子放到哪里了。”

“怪了……”裕子抱着肩膀,手托着下巴,看着摊在桌子上的资料。

难道他最近根本没写过稿?疑问在脑中打转。

“哎呀,你这家伙扯得这么用劲干吗?”

老人用力阻止三岁的雄性柴犬向前狂奔。

平时老人总是一大清早就出去遛狗,可今天因为睡过头,散步时间推迟了,柴犬都等得不耐烦了,一出玄关门它就想跑起来。

散步路线是固定的:出家门,去离家稍微有点远的河边散步。散步大约需要四十分钟,这对于几十年来过度劳累的身体来说是一个相当大的运动量。

柴犬虽然是一个非常活跃的犬种,但平时都很老实,无论它多么兴奋,只要老人拉紧绳子,它都会很听话地回来。但今天很特别,一到河边它又想使劲挣开绳子跑出去,真是拿它没办法。

“不就是不小心睡过了嘛!抱歉!我都道歉了你就别这么使劲扯了。”

柴犬不听老人的劝阻,把头插进了草丛里。

“喂!”老人真的生气了,粗暴地扯住拴狗绳。

不知受到什么诱惑,柴犬跑了起来。

看着狗嘴里衔着的东西,老人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

“要是吃了脏东西就……”

老人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

柴犬向自己炫耀的正是人的手腕。

小指和无名指被撕掉不见了。

老人以为是被狗吞到肚子里去了,吓得瘫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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