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经验丰富的鉴证员根本所推测的,袭击杉并CHACO酒吧的犯人使用了安有消声器的手枪。

案发当日,警视厅就成立了联合搜查总部,傍晚召开的第一次搜查会议上公开了自由写手石乡藏在胸前口袋里的录音笔的录音内容,但听到的枪声并不是爆破声,而是如同漏气的声音。

第二机动搜查队第四分驻所接到指示,就CHACO七人枪杀案展开周边调查。裕子和岸本每天早出晚归,围绕现场周围的住宅商店进行调查,询问案发当晚有没有看到可疑车辆和人物,在案发时间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已经过去三天了。

第四分驻所由三个组构成,轮番值班,一组执勤二十四小时,刚执勤结束的组就歇班,剩下的一组休假。执勤期间他们在新宿东署配楼的分驻所中待命。但这次三起持枪事件同时发生,所以歇班休假的组也都参加了搜查。

搜查中就算有一点点的进展大家也会感到努力没有白费,但七人枪杀案中既没找到目击者,附近也没有人听到什么动静。这种两手摸黑的空洞感使得队员们的脸上渐显疲惫之色。

雨还在下着,眼看就凌晨十二点了。若是平时,现在应该是睡意袭来的时间,但三起案子都发生在这一时段,可以说这也是最容易发现线索的时间。

CHACO稍靠北的住宅区一个角落停着一辆搜查车,裕子和岸本坐在里边。车子没有熄火,但把车灯熄了。与断断续续的发动机的运转相一致,雨刷时不时地擦拭着风挡玻璃。

雨无力地下着,湿润着空气,可以感觉到空中飘浮着看不见的小水滴缠绕在脖子周围。发动机一直开着,车里空气应该是干爽的,但皮夹克和裤子都湿乎乎的,沉甸甸的。绵长的梅雨寒夜使他终究下不了决心换一身轻便的衣服。

“那个到底怎么样了呢?”

岸本背靠副驾驶座,茫然地看着前方,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但他说话带有慵懒之音,这个问题只是为了防止自己打瞌睡罢了。

“那个?哪个?”看来裕子也是睡意渐浓。

睡魔绝不会突袭而来,这样做不会赶走它,只是让它用温和的魔爪温柔地抱紧自己而已。

“现在断定三起案子是同一犯罪团伙所为是不是为时过早呀?案中相同的只是犯罪时间而已,会不会只是偶然的呢?”

“射击猫渊家和龙门银行卷闸门的子弹都是三八口径。”

“但枪杀酒吧客人的子弹是九毫米口径的吧!另外,在猫渊家发现的手枪是正规的出厂货,但在酒吧中使用的是在菲律宾附近制造的,对吧?”

“这个还不能断定。”

鉴证员根本给裕子看空弹壳,告诉她从弹壳底部轮圈上留下的夸张划痕就可知道使用的枪是秘密制造的,但详细的鉴定结果还没出来。或许结果已经出来了,但至少此类信息还并未下发到现场的搜查员手中。

“对了,加藤主任不是认出公安的人了吗,他们不是来搜查会议了吗?”

“那又怎么样?”

“这次的案子会不会是思想犯、恐怖分子之类的人干的?所以公安才会出马。”

“恐怖分子又是从何说起呢?”

“伊拉克战争爆发时日本不是支持美国了吗?对于恐怖分子而言,日本也是敌人啊。”

“可他们为什么要选择这几个袭击目标呢?猫渊并不支持向伊拉克派遣自卫队,他可是反对派的吧?”

“那只是他比较谨慎罢了。猫渊也是执政党议员,不会随随便便地就反对吧!不过这也说不好……”

岸本两手搓着脸。

“说不好?”

“猫渊的谨慎言论并不是他的真心话,现在社会舆论倾向于反对自卫队派遣,他也不过是想讨选民的欢心罢了。”

裕子嘟着嘴想:政治家的信念?真是虚伪。

片刻后,裕子说道:“公安之所以出动,是因为右翼分子的行动吧!龙门银行不是洗过黑钱吗?右翼的街道宣传车曾多次在日本桥总行门前闹事。”

“要说起右翼分子,我就更不能理解猫渊为什么被袭了。虽然他反对向伊拉克派遣自卫队,但其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强硬派。右翼势力不是该支持他才对吗?”

“他不是涉嫌违反政治资金规正法和收受贿赂吗?就算他所犯罪行没伤害到任何人,但只要愚弄了国民大众,就应该受到制裁。叛国者不是右翼分子最不可容忍的吗?”

“到底是不是同一犯罪团伙所为呢?”

“不排除这个可能。”

裕子刚说完,岸本就从副驾驶座上坐起身来。他看到了走在路灯下的人影。此人在搜查车前方四五十米远处,撑着把粉红色雨伞,向这边走来。

“我过去问几句话。”

岸本迅速地打开车门。

眼下既然在路上走,案发当日就也有可能在路上走。

岸本打开车门,又看了一眼裕子。湿冷的空气从车门缝里吹了进来。

“你不去吗?”

“拜托,外面正下着雨呢。”

“雨一直都在下呀!”岸本微微摇了摇头,走进了蒙蒙细雨之中。

无论是谁,深夜被陌生男子搭话都会提高警惕的吧。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他有意选择了路灯可及之处,用尽可能沉稳的声音说话,但对方明显被吓得绷紧了脸,

握着伞把的手紧张得发颤。

辰朗猜测对方是二十四五岁。她上身穿一件针织套装,下身穿及膝短裙,鞋子被雨水淋湿了,头发乌黑,戴着眼镜。

“我不是坏人,是警察。”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皮革套,皮套上伸出来的绳子牢牢地拴在腰带上。

他打开皮套,出示金色徽章和身份证件。

“三天前的晚上,这附近发生了案件。”

“是那件事吗?”

电视上将案件冠以“杉并酒吧枪杀案”、“酒吧七人枪杀案”等名目大肆宣扬,但女子还是无意把它直接说出口。她耸了耸肩,环视了一下周围。凶杀案就发生在附近,难免会觉得恐怖。

此时,他意外发现女子面带皱纹的脸上妆化得很浓,所以他暗暗订正了适才的猜测,觉得对方恐怕有二十七八了才对。

女子戴着眼镜,却不招人讨厌。他不讨厌戴眼镜的女性,更搞不清楚为何大部分人都讨厌戴眼镜的女性,而喜欢戴隐形眼镜的女性。可能是戴眼镜和摘下眼镜时给人的印象差别太强烈了吧!

宏子也戴眼镜。辰朗抑制自己的感情,不去想她的模样。

“你知道这件事吗?”

“哎?”

“一架客机坠落以后,其他地方的客机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坠机。”

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辰朗,怀疑他到底要说什么。但辰朗满不在乎地继续说着。

“这种情况下,你会选择乘坐哪家航空公司的飞机呢?比如说A公司的飞机坠机了,那人们就会尽量避免去坐这家公司的飞机,因为心里总感觉不踏实,是这样吧?”

“是的。”女子勉强点了点头,把伞放在肩膀上,两只手玩弄着伞把儿。伞在她手中悠悠地转着圈。

“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时乘坐A公司的飞机才是最安全的。发生事故后,为了查明原因,公司会进行彻底调查。另外,作为航空公司,它不想让人们把责任归咎到自己头上,所以不仅会调查,还会瞒着政府维修飞机。所以此时坐飞机是最安全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回答正确。”女子听见辰朗的认可,不禁一笑,眼角显出了些许皱纹。

辰朗报以一笑,心下却暗自盘算,难道她都三十岁了?

“现在周围有几十个警察在这附近转来转去侦查案件,如果犯人就在附近,肯定能抓住的。所以,请您放心。”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不禁暗想:真的可以放心吗?

犯人很可能会重返犯罪现场。

对罪犯来说,犯罪就如同艺术家的作品。自己的“杰作”给世人带来多大的震惊与恐慌,为了得到这种满足感,他们会直接回到犯罪现场看着人们战栗的千姿百态——就像看着眼前站着的女子一样。

“您刚下班吗?”

“是的,工作结束后和朋友去吃了顿饭。”

“平时都回来得这么晚?”

“是的,我经常加班。像我这种年过三旬的公司白领,只能拼事业了。”

“哪里的话!”

已经超过三十五岁了?辰朗大吃一惊,但仍是面带微笑地答道。

“那,案发当晚,您是几点回来的呢?”

“那天是星期五吧!因为第二天不上班,所以和朋友吃了顿饭,之后又去了卡拉OK。回来时应该和现在差不多吧!”

“您当时走的也是这条路吗?”

“每天早晚我都走同一条路。公司、公寓两点一线,真是无聊的人生啊!”

辰朗又改变想法了,她应该四十多岁了吧!活了四十多年,要是现在还过着孤独单调的生活,向他人诉说的欲望就会更加强烈。以前他在派出所上班时,尤其是带着地域联络表在住宅街巡逻时,就碰到过好几个同样类型的女人。

“其实案发现场就在离这儿不远的青梅街临街处。”

“那边,对吧!”女子伸手一指,正是酒吧CHACO所在的公寓一角。

“电视上每天都在大肆报道,所以就……死了这么多人,我却还在酒吧门口走来走去,真是……那儿还有好多警车和电视台记者呢。”

“是吗?”辰朗收起自己的身份证,塞回裤兜,“那,案发当晚您有没有发现什么,比如人啊车啊什么的?”

“其实……”女子羞涩地笑了笑,“我说了,也不知道警官您信不信……”

“您尽管说,看起来微不足道之事有可能会成为了不得的线索。”

“其实,我看见了一辆黑色的汽车,车上就只坐了四个人。”

当听到只有四个男人时,辰朗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他从口袋里取出记录本,摸索着圆珠笔。他眼看着女子,手则在口袋里乱摸——紧要关头,偏偏找不到笔了!

“你说是一辆黑色的车,不是货车吧?”

“我对车子不太了解,只能说有四扇车门,车型挺大。”

“普通的轿车啊……是出租车那样的车子吗?还是客货两用车呢?”

“就是普通的车子。”

“在哪里看见的呢?”

“就在这里。”女子指了指脚下,“当时我就像现在一样走着,就从对面……”

女子手指的就是CHACO的方位。那时应该已经犯完案了吧!他边想边把手插进夹克衫的里兜。有时候,圆珠笔会掉到衣兜的最下面。

“那之前……我是说看到车子之前,您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呢?像惨叫、怒吼、骚动之类的。”

“我听到有东西打碎的声音,因为听到了好几次,所以我还以为是有人在大雨之夜玩烟花呢!之后又听到了女人的惨叫,不久之后,黑色的车子就开过来了。听到惨叫声我就挺害怕的了,一看到黑色的车子,就更怕了。”

辰朗找笔的手停了下来。女子直直看着辰朗,但焦点并不在他身上。

“我就在路边上走着,黑色的车子突然就在我旁边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后,从里面出来几个男人,把我反绑着推进车后座,把车子开动起来……”

女子的话若是真的,那可是个重大发现!辰朗微微一笑,把记录本装回口袋。不光是女子的表情,就连她说的话也越来越离谱了。

“在车里,他们把我的外套全脱了下来,不仅是外套,连内衣也扒光了。那些男人在我耳边说着恶心的话,还摸着我的身体。我害怕他们把我杀了,所以不敢反抗。正挣扎时,我突然发现那些男人的头从中间裂开了,里面冒出银白色类似面具的东西。我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竟然说是从金星来的。”

女子迈前一步,抓住辰朗的胳膊。

她仿佛要跳起来了:“我也曾对善福寺署的警察说过,他们告诉我这是他们在通缉的金星人,一定会抓捕归案,还说要是有什么线索就马上和他们联系……”

裕子乘坐的车子就在身旁停着。辰朗轻轻握住女子的手,把它们从自己的胳膊上扯了下来,边扯边回答道:“知道了。我也会在巡逻时多加留心的,有什么线索还请您与善福寺警署联系。非常抱歉,好像还抓到了其他的外星人……事态紧急,在此先行一步。”

他打开副驾驶座边上的门,赶紧坐了进去。

女子依旧站在路边,辰朗小施一礼,关上了车门。裕子马上开动汽车。

“哎呀!真倒霉!真是个怪女人。”

“这样的人到处都有,至今为止你也该遇到过不少了吧。除了警察,还有谁会理他们啊,所以他们还会专门跑来警署闹事呢!”

“是啊!的确如您所说。”

辰朗掏出手绢擦着额头。裕子并没有减速之意,反而拉响警笛,打开了警灯。

“发生什么事了吗?”

“碎尸案。有人发现了无头尸体。正在执勤的是菊池一组,但组长命令我们去支援。”

“真够热闹的呀!”

辰朗把湿了的手绢塞回裤兜,又回头看了一眼。

在雨中,依稀可见那把粉红色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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