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陆军中士露西·里克特和另外十七名来自各军种的士兵走进六楼会议厅。她朝丈夫微微一笑,又朝她的家人眨眨眼睛——她的父母和姨妈——他们坐在会议厅的另一侧。

此次表彰可能有些唐突,也有些意外。但此时她的身份不是鲍伯的妻子、不是女儿,也不是侄女,而是一名受表彰的士兵,和她在一起的还有上级军官以及一起服役的战友们。

刚才,士兵们看过百老汇大街的游行后,在楼下集合,而他们的家人和朋友则来到会议厅。在等待隆重开场的时候,露西和一个年轻人聊了起来。他是得克萨斯州的空军医护兵,回国来疗伤(一枚该死的火箭弹从他胸前的装备包上反弹出去,然后在几码以外爆炸了)。他说自己早就渴望着回家了。

“回家?”她问,“我以为我们是要延长服役的。”

他眨眨眼睛,“我是要回家的,我指的是部队,那就是家。”

她不安地站在椅子前,看着那些记者们。他们也看着这些士兵,急切地想挖掘出一些报道线索,诸如狙击手如何寻找枪杀目标这类的消息。这令她很紧张。然后,她尽力不去想这些,看着那些专为此次典礼而挂出来的图片,一些爱国图片。有美国国旗、世贸中心的双塔、军旗和徽章、佩戴授勋彩带和军阶牌的军官——这些可以显示出他们服役时间和地点。露西被这些图片深深打动了。

但一直以来,她都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再回头想想凯瑟琳·丹斯所说的,于是她问自己:对我来说,什么才是真相?

回到那片充满痛苦迷雾的地方去吗?

还是留在这儿?

到底是走,还是留?

侧门打开了,走进来两位眼光犀利的男人——一定是特情处的人——后面跟着几位身着套装和制服的男男女女,他们胸前都挂着高级勋章、授带和奖章。露西认出其中有些是华盛顿和纽约的要人,但当她看到五角大楼的军官时更是大吃一惊,因为他们来自军方最高统帅部,她把那里当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脑海里又开始了让人厌倦的思想斗争。

去,还是留……

真相……真相是什么?

军官们就座后,一位来自新泽西的将军发表了简短的演说,接着介绍一位面容冷峻、长相帅气、身着深蓝色制服的男人。这就是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罗杰·保林将军。他起身,走到话筒前。

保林向介绍他的将军和会议厅在场的所有人点点头。“将军们,尊敬的国防部、国务院以及纽约的长官们,战友们,各位来宾……今天,我很高兴能欢迎你们来到这里,参加这十八位勇士的表彰典礼,他们冒着生命危险,甘愿做出最后的牺牲,来维护我们国家的自由,并担负着全球的民主事业。”

掌声响起,全场起立。

掌声渐渐平静下来后,保林将军继续发表演说。露西·里克特先是听了一会,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她看着会议室里的平民观众——士兵的家人和来宾们,例如她的父亲、母亲、丈夫和姨妈,配偶们、孩子们、父母和祖父母,还有朋友们。

这些人在典礼之后就会离开,回去继续工作或者回自己家。他们会在这个世界上走完自己一生中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

有时,这一分钟是无关紧要的,可有时,这一分钟却生死攸关。

生死六十秒。

因为露西·里克特的军人素养,她此时当然不会露出微笑,但是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脸部肌肉很放松,肩上的紧张感也逐渐消退,仿佛痛苦的迷雾被热风吹跑了。愤怒、沮丧、否认——凯瑟琳·丹斯让她寻找的这些情绪——突然间都消失了。

她闭起双眼,然后很快又睁开来,将注意力转向正在说话的人。这个人是仅次于美国总统的最高指挥官。现在,她清楚地理解了,无论生活中发生什么,她都已经做好了决定,并为此而感到很满足。

查尔斯·黑尔来到一家小咖啡店的洗手间里,离住房与城市开发部大楼不远。在一个肮脏的厕所隔间里,他从内衣里掏出一个垃圾袋,脱下军装,穿上刚买的牛仔裤和毛衣,戴上手套,穿好夹克。他把制服、大衣和帽子塞在垃圾袋里,收好枪,再把电池和芯片从手机里抠出来,也扔进了袋子。然后,等洗手间里没人的时候,他把这些东西扔进了垃圾桶,离开咖啡店,走了出去。

他又来到街上,用现金买了张预付费的手机卡,然后沿着黑暗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一直走到离住房与城市开发部大楼三个街区远的地方。从这个位置,他可以隐约看到那幢大楼的后部以及那条小巷子——就是在那儿,警方发现了钟表匠的第一名受害者。他还可以看到六楼会议厅的那扇狭长窗户——表彰典礼还在继续进行。

夹克很薄,他想自己可能会觉得冷的。但在这激动的时刻,他一点也没有觉得不舒服。他看了看手腕上的电子表,表上的时间和炸弹引爆器上的定时装置是同步的。

现在时间是十二点十四分十九秒。典礼从正午一直持续到现在。根据他深入彻底的研究,他懂得,如果要用炸弹袭击,那么你总得留出足够的时间让人们安顿下来,让迟到的人有时间赶到,同时也让警卫放松警惕。

十二点十四分二十九秒。

他想到,这种特殊炸弹有一个好处——这是极其偶然的结果,花店店主乔安妮在花瓶里放满了小玻璃球作装饰。所以,就算有人没被炸弹炸死或严重炸伤,也会被玻璃碎片扎伤。

十二点十四分四十四秒。

黑尔身体前倾,重量都压在前脚掌上。总有可能会出错的——保安可能会在典礼开始前进行最后的炸药搜索,或者有人会在摄像监控里看见他:先进入大楼,随后又很快离去。

十二点十四分五十二秒。

当然,有失败的风险,才会使胜利的滋味更加甜美,也更能消除等待时的厌烦。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住房与城市开发部大楼后面的小巷子。

十二点十四分五十五秒。

十二点十四分五十六秒。

十二点十四分五十七秒。

十二点十四分五十八秒。

十二点十四分五十九秒。

十二点十五分——

一团火焰和碎片从会议厅的窗户喷了出来,先开始没有听见声音,但紧接着传来了爆炸的巨响。

他周围的人叫了起来。“哦,我的上帝啊,怎么了——”

一片尖叫。

“看,那边!那是什么?”

“上帝啊,不!”

“快打911电话!有人……”

行人聚集在人行道上,朝爆炸的方向看去。

“是炸弹吗?还是飞机?”

黑尔假装露出担忧的神情,摇了摇头,在街上逗留了一会儿,其实是为了回味此次行动成功的喜悦。爆炸比他预想的更强烈;死伤人数可能比夏洛特和巴迪所希望的要多。难以想象,里面的人怎能逃过这一劫难呢。

他慢慢转身,顺着街道走去,然后又来到地铁车站,搭乘下一班车赶往上城区。下了车后,他朝艾尔顿住的酒店走去,去取剩余的那部分酬金。

查尔斯·黑尔很满意。他不再觉得无聊了,而且还挣了一大笔钱。

但最重要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缜密得令人惊叹。他策划了一次完美的计划,而且实施过程非常精确——就像钟表的机械一样准。他一边想着,一边禁不住露出了自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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