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在日历上是春天。但为何还这么冷?

房间这么小,小床这么窄。——是心冻僵了,所以才这么冷啊。

小坂留美把毯子拉到鼻尖。

“男人都一样。”

她恨恨地嘀咕道。她决定不说这种话的。既然男人那样,女人也只能接受,谁都一样。

“那种人……”

她嘀咕道,还是恨恨不已。心中翻腾着误把最差劲的男人看成最棒的男人的悔恨和凄凉。

对了,男人并不都一样,有两种。

只是想要的男人……

一心向往,然后想要的男人……

此刻觉得,只作为雄性想要的男人,是多么善良。

“那种人……”

留美在悔恨中嘀咕。

她蒙上毯子。

再过三天就三十一岁……。自己的男人运怎么这么差呢?

小桌上的电话响了。

凌晨过了一点的电话。留美像胎儿一样蜷缩在毯子里好一会儿。电话继续响。她只是睁开眼看。还在响。很清楚之所以伸出手去,是因为心有不甘。承受了那么沉重的打击,心里还想要一句“对不起啦”。

“很抱歉半夜里打搅你,我是町井。”

完全出乎意料。

此人原名落合春枝。咋咋呼呼的声音。最不想听见的声音。又偏偏在这样的晚上。

“……久违啦。”

“睡了吗?”

“没有。没睡着。”

咒骂冲口而出的自己。说睡着了挂掉就好了。

“真是久违啦。你怎么样?”

“哦,老样子吧。”

总是这样的对话。一年里一次或者两次,春枝会打过来。简直就像在确认留美还是孤身一人一样。

“偶尔想跟你聚一下呢。”

“对呀。”

也并不因此就具体约好。仿佛是默契似的。

“哎,自那以后,有八年了?九年?”

“快十年了吧?再过一点点的话。”

“哎哟,太快了。彼此都是大婶了耶。”

留美心中痛楚。因为能够轻松地说自己“大婶”的,是泡在幸福家庭里的人。

她回想起来了。约半年前,她收到春枝写有《花之诗》的明信片。记得自己当时想,春枝好幸福。

“那个……虽然谢晚了,还是谢谢你的明信片。你还在继续做草花的插花吧?”

“嗯。它是我唯一的乐趣嘛。”

声音有点怪,像是用手机打的。

“在外面吗?”

“没有。里头。”

“今天挺冷的哩。”

“是吗?我暖和和的。”

挂吧——就在留美这么想的时候——

“说不准明天,就在哪里偶遇啦。”

留美一愣。

“……对呀。偶然在某个地方碰上了。”

“感觉真要见到你了。”

“哦。”

“到时候,去吃好吃的东西吧。”

留美憋得够戗了。

“总部前面的咖啡店还开着吗?”

“还开。叫‘番红花’吧。”

“那里的‘混合狂沙’真香啊。”

“对呀。”

“午餐的比萨饼也是。”

“对呀。”

像是表达了想挂的意思,稍微停顿之后,春枝干脆地说:“那就再说啦。一定会见面的。”

留美放下话筒,钻进毯子里。

太耗神了。

L县警察学校。同期的女警只有留美、春枝和久乃三人。关系好得赛过姐妹。直到她们结束严格的宿舍生活,配属到第一线。

三人喜欢上同一个男人。他是一个笑容很灿烂的青年,辖区机动队的。现在想来,她们稚拙地追求他,因为稚拙而深深地互相伤害,三人变得各怀心事了。

掳获他的心的是久乃。他们结婚了,久乃辞去女警工作,生下他的孩子。

如果有相当时间,两位失败的追求者——留美和春枝也许还能接近也说不定。春枝取消了这种可能性。久乃一辞职,她也马上辞职了。

这可苦了留美。

警察是个狭小的圈子。三个同期女警争夺一个机动队员的故事,成了无聊的执勤话题,传遍单位的角角落落,历久不衰。春枝不堪忍受逃掉了。因为她曾有一次把他诱到床上,所以失恋之痛较之留美更大吧。当明白他选择久乃后,春枝还瞎忙乎挺到最后,留美觉得,春枝实在精疲力竭了。

可是留美不能原谅她。她恨极了把她一人丢在闲话的漩涡中心的春枝。留美想辞职却不能。父亲病弱,自己下面还有一个读高中二年级的弟弟。她也颇以通过二十取一的考试、获得女警之职而自豪。她靠这种自豪挺住。每次穿上女警制服的袖子,她都要跟自己说:我是个有贡献的人。

约五年后,听说春枝跟上班族结婚了。她没收到婚宴请帖。她想,收到了也不会去。

留美也在警察之外找对象,谈过几次恋爱。都不顺利。她把握不住,要不操之过急,要不心不在焉。初恋的挫折感和懊悔,没能使她有任何长进,新的约会只是持续地迷惑和焦虑。自从知道春枝超越自己结婚了,留美失去了平衡,一再栽在无聊的家伙手上。

可是……留美在被窝里嘀咕。

这次不一样,她想。也这样相信。

小她三岁的大个子。一位高等技术工程师,声称种出巨型莴苣是他的理想,要是那种商场大冰箱也装不下的。脑袋不僵化。他开一辆跑车,第一次约会跑了一百五十公里,带她到湖畔的餐厅。是个会笑、能吃的人。到知道了他的衬衣、领带轮换次序的时候,他们在朴素的城市酒店相拥。亲热。在床上,他也很温柔。之后一直等着他求婚。她心里说,不是盼结婚,是想跟这个人待在一起。

然而……

三天前,在他怀里听到的话,带着痛楚留在耳畔。

哎哎,下次见面呀,把女警制服带来吧——

他是随口说说?即使用唾液和精液弄脏他自豪的结晶——巨型莴苣,他也不在乎吗?

哔!

枕畔的闹钟报时了。凌晨三点……

留美闭上濡湿的眼睛。

是那么回事吗?又得寻找新的恋爱不可了?

累了。

漆黑的视网膜浮现了春枝的面容。

嫉妒,使十年前的那张脸,有了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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