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之濑想,从没受过比这更难熬的折磨。

他无从应对。他自己都知道有多狼狈。

“怎么啦?是你自己说想来的嘛。”

“是的。但是……”

仓石果然是怀疑由香里和一之濑的关系。他打算让一之濑验尸,注意一之濑的一举一动。

“尽快开始吧。天要黑了。”

仓石的话像是针扎。福园讶异的视线让他脸颊生疼。

只能干下去。不干的话,更受怀疑。他这样告诉自己。狠下心干,除此之外别无出路。

“那就献丑啦。”

一之濑走向前。他呼一口气,抬起视线,缓缓环顾室内。

床对面的墙边,有一台悬挂健身器。是由香里从二手店买回来的。曾经在辖区刑警的房间里见过,但没有实际留意过,所以,他记得还打量了一下:是这么个东西!

(你也试试?很舒服呢。感觉身体像橡皮一样拉伸。)

——集中精神!

一之濑强行将由香里的声音推远。

走近健身器,用卷尺测量。握杠的高度是距地面二点二米。从握杠垂下晾衣绳,成一个一头偏大的“8”字,无精打采似的。

用手指摸索绳子。结构极其简单。将一根绳子的两端分别绑在两边握杠上,垂下的弧线部分合拢打结,从上往下捋,在下端成一个圈。一之濑头一次见这种做法,但作为缢死之用无可挑剔。下端的绳圈直径二十一厘米。做成了适合探头进去上吊的大小。

他留意到健身器下的地板上,留下一摊椭圆形水迹,湿湿的。凑上前闻,阿摩尼亚味儿冲鼻而来。水迹前二十厘米处,躺着一个组合收纳箱。失禁的位置,踏台的位置,都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一之濑站起来,再次环顾室内。

房间的中央处放着一张玻璃桌子。右手墙边各种颜色的组合收纳箱拼图似的排列组合,整整齐齐摆着杂志、CD、绒毛玩具、首饰之类。收纳箱顶上放着手机、收录机、电视机。相架上是胸前抱着网球拍、笑容灿烂的由香里。

“哟,是个好女孩嘛。”

福园一副“可惜了”的神情。

“那边不知怎么样。”

带着几分嘲讽,仓石让一之濑“处理尸体吧”。

一之濑在床边取跪姿。

合掌——动手吧,像平时那样。

抬起手,小心地捏着手帕一角,像对待一张濡湿的软纸。手指轻微颤抖。心想“管它呢!”——揭开。有轻微的、汗毛贴住布纹的手感,然后出现了由香里的面孔。

一之濑不禁闭上了眼睛。身后传来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是福园。

一之濑狠一狠心睁开眼。呕吐感两次、三次涌起。

眼前死者的面孔,与照片上的笑脸没有任何相同之处。蜡一样苍白。眼球突出,扭歪的舌头吐出口腔。扭曲、变形的嘴角,仿佛就要发出苦闷的叫声。面相是典型的缢死。

一之濑咽下蔓延口腔内的酸液。他拿起钢笔形手电,照向由香里的瞳了。角膜浑浊,不能透视瞳孔。

死后的僵硬情况如何?他放下手电,用手掌从由香里肩头抚到手腕。中途,他忘记了验尸,停住了手。

僵硬,而且冰凉。

——由香里……

“怎么了?继续。”

仓石的声音直击脑海。一之濑慌忙动作起来。死后高度僵硬,就像吞下了木棍。僵硬蔓延到下肢,所有关节失去了可动性。

“足足悬吊了十二个小时吧。”

仓石干巴巴地说道。福园看看手表。

“……嗯,是半夜零点左右吧。很一致吧。旁边的研究生说那前后听见‘嘭’的一声响。”

——旁边的研究生……

一之濑心潮起伏。当时曾在房间前偶遇过,虽然只有一次。高个子、洋气的面孔……。名牌上好像是“加藤”……。由香里说,新恋人是一之濑认识的人。当时想不起会是谁,但有此线索。因为由香里和加藤一直是这所公寓的邻居。

——以后再说。

一之濑转换了头脑:现在是验尸,至此为止平安无事。如果照此下去没有意外仅归结为自杀,跟由香里相关的一切担心事就一笔勾销。

——溢血点如何?

若是绞杀、扼杀之类,眼睑或眼球必然出现针刺般的溢血点。

没有。完全没有。

——外分泌物的痕迹……

若是以缢死以外的姿势死亡的话,鼻水、唾液、尿失禁等的流向多有横流、拐弯等不自然情形。

这方面也没有问题。混合血迹的鼻水从鼻孔直接流向上唇,没有不对劲。唾液的线也从下唇左端笔直向下。尿失禁的痕迹,两腿合计共四道,但都直接流过大腿,没有拐弯、断线。

——血聚的情况……

心脏机能一停止,体内血液就开始向身体部位低的方向聚集,这种血积聚会透过皮肤现出尸斑。

这方面也对得上。暗紫色的尸斑集中于两手、两脚的前端。

一之濑松了一口气。这一点是法医学教科书上也会有的缢死的死后症候。

不过,决定性的依然是颈脖。一之濑将手电照到由香里前颈部。

颈脖上横着一条宽为一厘米左右的黑红色线。这条索沟从颚下向斜上方延伸,通过略微鼓出的腮骨和耳下,消失在发际。右侧也一样。索沟从颚下以相同角度向上延伸,消失在褥子遮掩住的发际。

扳着肩头将身体拉起一点,看索沟的延续。倒是没有结节痕迹,索沟几乎绕颈脖一圈,以颚下为起点,左右完全对称。而且,颚下部分的索沟尤为深陷,仅此一点就是支撑全部体重的证据。若是绞杀,就不会这样。有一种手法是给对方脖子套上绳索,以背靠背姿势猛地背起杀之。这样反而不可能留下正确的左右对称的索沟。

除了索沟,脖子上未见异状。遇袭的被害者会挣扎。难受地抓挠自己的脖子,想用手解开绳索,留下广为人知的“吉川线”抓伤。由香里的脖子上没有。手指尖、手指甲都很干净。

也没有跟结构相矛盾的地方。从由香里脖子向下到脚踵,是一百四十厘米;绳子弧线最低处距地面是一百五十五厘米,有十五厘米的宽裕。即使把组合收纳箱横放,也有二十五厘米的高度,满足踏台的需要。

这是缢死。不是他杀,是上吊自杀。所有材料无言地表明:应该得出这样的结论。

警医谷田部抵达的话,会有相同判断。明显是自杀,无需交L医科大学做司法解剖,由香里的遗体归还母亲处理。

一之濑站起来。呕吐感消失了。代之以内心涌起的东西——完全放心的感觉。

是缢死。一之濑回过头,想这样说。但是,房间里响起的,是仓石的声音。

“尸体在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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