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方可奇兴冲冲地跑来向龙毅报告,视频中的那个嫌疑人已经找到了,他叫江东华,今年47岁,是南州市殡仪馆副馆长。

“殡仪馆副馆长?”欧阳若一听,顿时兴奋起来,“这不正好和咱们前面的侦查线索联系起来了吗?”

高明为了给患者换牙,需要大量死人牙齿。但是自从全面实行火化政策以来,除了极少数地处偏僻的乡下人家有亲人过世不愿火葬,而将亲人尸体装进棺材偷偷土葬以外,绝大部分的尸体都被拉进了火葬场。所以单凭几个小偷到乡下偷偷盗取棺材里死人的牙齿,肯定满足不了高明牙科的需求,那么高明与殡仪馆某些黑心的工作人员“合作”,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欧阳若说:“其实咱们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除了殡仪馆,还有什么地方能源源不断地向高明牙科供应死人牙齿呢?肯定是这个江东华专门在殡仪馆盗取死人身上健康的牙齿,然后卖给高明,高明再安装给患者使用。龙队,赶紧抓人吧!”

龙毅倒是显得很淡定,问方可奇:“你确定视频里的这名嫌疑人就是江东华吗?”

方可奇点头说:“可以确定。我们对比过江东华的照片,而且让殡仪馆员工看过咱们的视频截图,可以确定咱们要找的人就是这位副馆长。”

“殡仪馆副馆长,江东华?”龙毅皱起眉头,在办公室踱了几步,说,“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这么熟悉呢?”

欧阳若问:“你认识他?”

龙毅摇头说:“不认识,但是……”

他忽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前段时间鲁局把我叫去,交给我一封信,那是一封数位死者家属联名写来的,反映市殡仪馆有工作人员盗取死者身体器官卖给地下器官移植公司非法牟利的举报信。我记得信中所写的举报对象就是这位副馆长江东华。当时我因为手里有其他案子,所以把这封信锁在了抽屉里,还没来得及展开调查。”

欧阳若愣了一下,说:“殡仪馆里面死人身上的器官也能卖到钱吗?”

龙毅点头说道:“据说是可以的。我曾看到新闻里说,国外有殡仪馆工作人员盗卖尸体上的器官或组织,主要用于膝盖修复、脊椎手术和其他医疗手术。”

他打开抽屉,拿出那封举报信,又认真地看了一遍。

这是一封实名举报信,后面还附上了举报人的真实姓名、身份证号码及联系电话。

龙毅把信放在桌子上,想了一下说:“这案子不能操之过急,等我跟鲁局商量一下,咱们再制订下一步行动计划。”

欧阳若和方可奇对望一眼,有点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下午,两人刚到单位上班,就接到龙毅的通知:“你俩带几个人,跟我去一趟殡仪馆,鲁局已经同意对江东华实施抓捕。”

两人顿时精神振奋,带着几名年轻刑警,跟龙毅一起跳上警车。

殡仪馆坐落在城郊,警车开进去的时候,悼念堂里正在举行一个追悼会,哀乐低回,哭声悲切,让人一进这个大门,心就不由自主地揪紧了。

龙毅径直来到殡仪馆办公大楼前,一名保安拦住他,他出示了警官证,问:“你们副馆长江东华在哪个办公室?”

保安怔了一下,说:“领导都在三楼会议室开会。”

龙毅带着欧阳若等人直上三楼,闯进会议室,果然看见十来个人正围着一张椭圆形桌子在开会。看见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突然闯进来,众皆愕然。

方可奇亮了一下证件,说:“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谁是江东华?”

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坐在窗前位置的一个小眼睛的男人望去。

那人脸色苍白,缓缓站起身,说:“我……我就是……”

龙毅看他一眼,很明显,就是视频截图里的那个嫌疑人。

他走过去,向对方出示了逮捕证,说:“我们怀疑你跟警方正在调查的一起命案有关,现在要正式拘捕你,你可以不说话,但你所说的话都会作为呈堂证供。”

后面两个刑警上前,快速地给江东华上了手铐,将他带出了会议室。

回到市局,方可奇问:“龙队,下一步怎么办?”

龙毅说:“马上开始审讯,不要给他思考对策的时间。”

欧阳若面露难色,说:“可是咱们虽然推断出他是犯罪嫌疑人,但手里边并无过硬的实证,要是他反咬一口,咱们就麻烦了。”

龙毅看了他俩一眼,不由得笑起来:“上午嚷着要抓人的不是你俩吗?怎么现在又迟疑起来了?你们放心,既然我把他抓回来,就有办法叫他认罪伏法。”

江东华很快被推进了审讯室。

“你们凭什么抓我?”在经过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已经渐渐镇静下来,在审讯室里高声叫道,“我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怎么能随便抓人?”

龙毅双目如剑,盯着他冷声说道:“江东华,我们为什么抓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江东华脖子一梗,说道:“你们胡乱抓人,我怎么知道原因?我告诉你,我和你们政法委刘书记是好朋友,如果你不赶紧放了我,我一定会向他举报你们滥用职权,随便抓人。”

龙毅冷眼旁观,见他虽然故作镇定,但是目光闪烁,右手两个手指头不成节奏地叩击着审讯椅的铁扶手,知道他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心中已然有数。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两口,然后放下茶杯,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脸上一副好整以暇的神情,说:“那好吧,既然你自己做过的事情自己已经忘记了,那我只好帮你回忆回忆,希望你能尽快想起来。”

他故意停顿了两三分钟,一边观察着审讯对象脸上的表情变化,一边说:“就在上个月12日凌晨,咱们南州市西城区有两名群众被咬成重伤,坊间传言,说是食人僵尸所为,也有人说是有啃脸怪物出没,但咱们警方最后把这案子给破了,咬人的凶手,是一名狂犬病患者,而且找到凶手时,他已经因狂犬病发作而死亡。在随后的半个多月时间里,西城区接连又有两人死于狂犬病。最后警方查明,这三人都是因为在高明牙科换牙时,感染上狂犬病病毒的。高明牙科诊所的老板兼主诊医生高明为了牟利,竟然收购死人的牙齿,冒充高仿真假牙安装给患者使用。这三人嘴里安装的牙齿,来自一具身上潜伏着狂犬病病毒的尸体,最终导致三人同时患上狂犬病,酿成不可收拾的惨剧。”

江东华舔了一下嘴唇问:“这……这个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龙毅说:“当然有关系。咱们已经查到,有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便利,盗取尸体上的牙齿,卖给高明。而这个盗卖死人牙齿的人,就是你这个副馆长。”

江东华听罢,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方可奇敲着桌子说道:“你笑什么?”

江东华说:“我笑你们警方办案太儿戏了。我听说高明牙科因为给患者安装的假牙质优价廉而受到病人欢迎,在那里换一颗好牙,也就一两千元,以此来估算的话,他们收购一颗牙齿的成本,也就区区几百元。我身为一个副馆长,在单位各方面待遇都还不错,你们说我会为了这区区几百元一颗的牙齿而以身试法、铤而走险吗?”

“确实如此,一颗牙齿,才卖区区几百元,这点钱,你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所以这盗卖死人牙齿的勾当,只是你的副业,而你的主业,做的则是更大、更赚钱也更令人发指的大买卖,那就是盗取尸体上有用的器官,高价卖给地下器官移植公司,从中牟取暴利。这盗牙之举嘛,其实只是你顺手牵羊,偶尔为之。”

“胡说,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江东华忽然双脚跺地,在审讯椅上蹦跶起来,大叫道,“你说我干过这样的事,有证据吗?”

“既然我们把你请到这里来,自然是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龙毅忽然扭过头来,问欧阳若和方可奇,“今天上午你们急着要抓人,我说要缓一缓,你们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吗?”

欧阳若和方可奇都摇头说不知道。

龙毅说:“我去找那几位写信举报这位江副馆长的死者家属了解了一下情况,你别说,还真是大有收获。这几位写信的人,亲人尸体的器官都曾被江东华盗取过,但他们苦于找不到确凿证据,无法让法律制裁这位丧心病狂的江副馆长,所以他们花了一些钱,买通一位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殡仪馆停尸房里安装了一个针孔摄像头,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清楚地拍到了这位江副馆长伙同他人在殡仪馆内盗取死者身上器官的视频证据。我们真得感谢那几位家属,他们做了我们警方该做的事。”

他拿出一张光盘,让方可奇放进手提电脑,将里面的视频播放给江东华看。

视频里的光线有点暗,但画面还算清晰。

阴森的停尸房内,靠墙放着两排存放尸体的冷冻柜。江东华带着一个年轻人溜进来,两人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从冷冻柜中抬出一具尸体,年轻人戴上手套,打开工具箱,拿出一把雪亮的手术刀,熟练地剖开了死者的身体,不知道从遗体上摘取了一个什么器官,江东华立即用一个小冷冻箱装好。

将尸体缝合好,恢复原状之后,江东华又说:“这人牙齿长得不错,拔几颗下来,卖给高明那个王八蛋,赚点零钱打麻将。”偷拍的微型摄像头附带有录音功能,江东华最后这一句话,被清晰地录了下来。

饶是欧阳若见过不少流血的凶杀现场,但在视频里看见如此诡异血腥而恶心的场景,她还是觉得心里难受,差点当场呕吐起来。

龙毅看了江东华一眼,说道:“你身边这个帮手,是你的下属对吧?他是一名医科大学的毕业生,是你亲自将他招聘到你们单位的。你招聘他,为的就是要让他成为你盗取死者器官的帮手,对吧?目前此人已被警方控制,还没有开始审讯,他就已经全招了,他说你才是主谋,他全都听你的……”

江东华盯着电脑屏幕,脸色煞白,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咬牙切齿地骂道:“这……这是哪个王八蛋偷拍的?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龙毅说道:“你不但盗卖死者器官,而且涉嫌杀害牙医高明,估计你这辈子也没有机会去报复那些举报你的群众了。”

江东华神情一变,看着他说道:“我……我怎么又变成杀人犯了?我没有杀人,高明不是我杀的。报纸上都已经说了,他是畏罪自杀,他自杀的时候,屋里只有他一个人,有一个清洁工作证,没有人进入过他的房间……这事怎么又栽赃到我头上来了?”

龙毅说道:“不,高明根本就不是自杀,而是死于他杀,凶手不是别人,正是你江东华。6月2日下午,高明发现警方已经在暗中调查他,心中害怕,就打电话跟你商量对策。你知道警方沿着他这条线索,迟早都会查到你的头上。为了不暴露自己,你就对高明动了杀机。

“6月2日傍晚6点左右,此时高明牙科诊所已经打烊,整个诊所里只有高明一个人。

“你来到诊所,假装跟高明商量对策,却趁其不备,用乙醚之类的药物将其迷晕,然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尼龙绳,将他吊死在顶灯上。你做这一切时,戴上了手套,所以现场并没有留下你的指纹。

“又因你经常在下班时间来到这间诊所,所以对这里的情况非常熟悉。你知道6点半钟点工会过来打扫卫生,所以你杀死高明后,就化装成一个病人,在楼下等着。你必须要这个清洁工来证明高明死亡时,屋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必须要她来证明高明是死于自杀,而非他杀。”

江东华叫道:“你胡说,我看过报纸新闻,高明根本就是死于自杀,那个清洁工证明她傍晚6点半上班的时候,高明还活着,而且他自杀的时候,屋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龙毅说:“是的,警方之所以认定高明死于自杀,最主要的依据,就是那名女清洁工的证词,而且她并没有撒谎,她说的都是她所看到的事实。她之所以断定她上班时高明还活着,且案发之时高明所处的诊疗室只有他一个人,最重要的依据有三点:第一是傍晚的时候,高明在屋里打开了电灯;第二,她听到了他上吊自杀时用脚踢倒凳子的声音;第三,在此之后,一直没有其他人下楼。”

“难道事实不是这样的吗?”

问这句话的,不是江东华,而是欧阳若。

龙毅说:“当然不是这样。早在这名清洁工上班之前,江东华已经将高明吊死,然后他精心伪造了一个自杀现场。

“首先,江东华用乙醚迷晕高明,因为那是一间诊所,所以就算警方在现场闻到残留的乙醚气味,也不会怀疑。

“然后他来到一楼楼梯下,将诊所的电闸拉下,再上楼将诊疗室的电灯开关打开,最后他将一张凳子放在已经被吊死的高明脚下,用一根尼龙绳从凳子下穿过,

绊住凳子一只脚,再将绳子两端从二楼窗户垂下,一直垂到下面一楼窗户前,再锁上门,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戴上鸭舌帽伪装成病人,在一楼候诊室候诊。

“6点半左右,清洁工准时来到。

“江东华知道清洁工看到诊疗室门上挂的牌子,一定不敢进去打扰高明。

“就在清洁工在诊疗室外面拖地的时候,他在一楼把电源开关打开,这时诊疗室的电灯就突然亮了。过一会儿,他再在一楼窗户前扯动尼龙绳,早先放置在高明尸体脚下的凳子被绊倒,发出‘叭’的一声响。

“有了开灯这个细节和踢倒凳子的声音,外面的清洁工当然就会认定,此时高明仍然活着,再加上她确实没有看到有人从诊疗室出来,所以当然会得出‘案发时只有高明一个人在现场’的结论。

“江东华拉倒凳子后,松开绳子一端,拉动另一端。绳子并不是系在凳子上的,只是呈U字形从凳子下穿过,所以只要轻轻扯动,绳子就会从凳子下滑出,然后从二楼窗户滑下,一直落入他的手中。这也是高明死亡之时,二楼窗户会打开一条缝隙的原因。

“他做完这一切,等清洁工从二楼下来,他就假装等不及,捂着脸匆匆离去。”

龙毅看了江东华一眼,对欧阳若和方可奇继续说道:“他用来作案的尼龙绳,应该有十多米长,不可能随便丢弃在现场,口袋里又揣不下,为了不引人怀疑,他也没有带提包,所以只好像来时一样,把绳子一圈一圈缠绕在腰间,用衣服盖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看他离去的背影,腰围明显比例失调,走路的姿势也有些僵硬。有了这个特征,再加上他屁股后面不小心在诊所蹭到的一小块白色墙灰,我才能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的监控视频中一眼将他的背影认出。”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江东华面带惊恐之色,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些都是我在警方所掌握的一些线索的基础上,做出的推理。当然,现在警方手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实证,我们在高明的手指间发现了一根头发,经过DNA比对,证实是你的。我想应该是他被你迷晕之时,挣扎中从你身上抓到的吧。”

“我原本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想不到在你眼里,却如此漏洞百出……”江东华终于彻底瘫软在审讯椅上,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其实我……我真的不想杀人……他知道警方在调查他,打电话给我,说他要去自首,如果他去自首,那我也就完了,所以我才不得不杀他。我也是被逼的呀……”

方可奇有点迷糊,小声问欧阳若:“咱们什么时候从高明尸体上发现凶手留下的头发了?”

欧阳若意味深长地笑笑,说:“谁知道呢?龙队说有就有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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