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直在忙苗秋岚的这个案子,龙毅已经两晚上没有合眼。中午的时候,办公室里异常安静,他实在撑不住了,就歪在沙发上打起盹儿来。

没睡多久,就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的声音,睁开眼睛一看,是欧阳若。

欧阳若见他在午休,忙又把踏进来的一只脚缩了回去,正要把门再轻轻掩上,龙毅在沙发上坐了起来,说:“有事吗?”

欧阳若只得推门进来,汇报说:“我已经向珠海海关查询过了,于川本月20日至23日,确实去了澳门,他是在珠海拱北口岸出入境的,中间并没有回来过。”

龙毅捏了捏隐隐发疼的太阳穴,说:“这么说来,于川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是能够成立的。看来他确实和这个案子无关。”

欧阳若说:“他人在澳门,并不代表他就不能杀苗秋岚啊。”

龙毅抬眼望着自己的女助手,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有可能买凶杀人?”

欧阳若点头说:“对啊,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杀人也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啊。”

龙毅说:“你说的这一点,其实我也想过了。但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我们已经在火车上调查过了,凶手应该是一个与苗秋岚同住一间软卧包厢的男人。苗秋岚已经买了案发包厢的全部四张车票,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她的同意,别人是不可能贸然住进来的。你想想,一个像苗秋岚这么讲究的富婆,会无缘无故同意让一个陌生男人与自己同处一间软卧包厢吗?就算于川请的杀手,恰巧也是苗秋岚的熟人,我想如非特别亲近的关系,她也不会同意对方住进自己已经包下的软卧房间。再说,你见过杀手拖着一个34寸的笨重的行李箱去杀人吗?”

欧阳若说:“那倒也是,如果苗秋岚能随便同意别人跟她同住,那她也犯不着一个人买四张火车票包下一个软卧包厢了。”

龙毅说:“从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能让她同意与之共处一个包厢的男人,应该只有两个:一个是于川。于川是她老公,如果在火车上提出要跟她同处一室,她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另一个,就是郑一剑吧?”欧阳若问。

“对,就是他,苗秋岚已经完全被这个‘刘德华’迷住了,如果郑一剑跟她同行同住,她自然求之不得。”

欧阳若双手一摊,面露难色,说:“但是现在这两个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我们已经非常慎重地排除了他们作案的可能。我觉得……”

她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你觉得怎么样?”龙毅看了她一眼。

“我觉得这个案子,似乎是绕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欧阳若凑近过来,“龙队,要不你再考虑一下,也许我最初的推断是正确的。”

龙毅明白她的意思,说道:“你是说,这个案子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其实凶手就是侯小乙?”

“对,我觉得就是他为了谋财而勒死了苗秋岚,最后从昏迷中醒来后,自觉难以脱身,只好随口胡编出一个红发老头儿来。”说到这里,欧阳若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哦,对了,今天早上我盘问他时,他说漏了嘴,他说根本不是在火车上把票丢了,而是他根本没有买票,他是逃票上车的。因为他在曲江市犯了案子,怕被警察抓住,想到外地避避风头,所以翻围墙进入火车站,在被保安发现遭到追赶时,恰好有一列火车停在站台边,他根本没有看清楚车次,也不晓得发车时间,反正就稀里糊涂地挤了上去。”

“什么?”龙毅蓦然从沙发上站起,盯着她问道,“你确定他根本没有看清车次,也不晓得时间,就上了车?”

欧阳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点头说道:“是的,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上车之后他在软卧车厢门口碰见了苗秋岚。”

“唉,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龙毅抓起沙发上的外套,一边往身上披,一边大步走出办公室:“走,咱们再去会会这个侯小乙。”

欧阳若根本没有看出这条消息有什么重要之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晚才向龙毅汇报。

她跟在大队长后面问道:“龙队,您不会真的以为那个瘦猴就是凶手吧?”

“凶手不是他。”龙毅语气坚定地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破解他的作案手法。”

两人快步来到拘留室,侯小乙一见到龙毅,就扑上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警官,我都被你们关了好几天了,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啊?”

龙毅说:“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帮咱们破了苗秋岚的命案,我立即放你走。曲江警方要抓你,那是他们的事。”

瘦猴仰着脸可怜巴巴地问:“那这个案子,到底破了没有啊?”

龙毅说:“快了,如果你对我说实话,这个案子马上就可以破了。”

“我已经说实话了啊,我连逃票这样的隐私,都跟这位美女警察说了。”

瘦猴把头朝欧阳若仰了一下,差点把鼻涕甩到欧阳若身上。

龙毅问:“你说你连车次都没有看清楚,就上车了,对吧?”

“对啊!当时我正被一个保安追着,哪有工夫看什么列车车次啊?反正有车停在站台边,就混在人堆里挤上去了,也不晓得什么车次,几点开车,会把自己拉到什么地方去。我在曲江犯了事,只想到外面避避风头,只要能离开曲江,不管去哪里都行。”

龙毅点了一下头,接着问:“那你上车之后,情况如何?车上人多不多?外面天色如何?”

“人当然多啊,挤得很。我上车的时候,天早就黑了,我看到车窗外边黑乎乎一片,一点光也没有,什么都看不见。”

“然后呢?”

“然后车厢里突然来了一个查票的列车员,我只好一节车厢一节车厢地往后面躲,一直走到软卧车厢门口,才把那个查票的列车员甩掉。”

“对了,你说你在软卧车厢门口碰见过苗秋岚?”

“可不,当时这富婆刚从厕所里出来,我就上前向她打听这列火车是开往哪里去的。这个婆娘还嘲笑我,说我上了车怎么连去哪儿都不知道。我说老子是逃票上车的,既不知道车次,也不知道时间,更不知道这趟车会开到哪里去。后来她对我说,这趟车沿途要停些什么站,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是到南昌下车。”

“那你当时看清她走进几号包厢了吗?”

“走廊里灯光那么暗,哪里看得清?后来那个怪老头儿拉我进去喝酒,我也不知道进的是几号包厢。直到后来你们来了,才知道原来那是5号包厢。”

“你昏迷之后,完全没有感觉吗?”

“废话,谁昏迷了会有感觉啊?我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被人关在黑屋子里,那间屋子很小,我随便动一下,都能碰到四面的墙壁。”

“很好。现在,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一定要据实回答。”龙毅郑重地说道,“我看你手上没有戴表,也没有手机,你是怎么确定凶手抛尸的时间是晚上8点半左右?”

瘦猴说:“我是听那个老头儿说的时间啊。我进去喝酒的时候,他告诉我已经是晚上8点了。我们大概喝了半个小时的酒,然后他就开始抛尸了,所以我推想当时大概是8点半。后来列车长不是也说了,火车经过发现尸体的水田时,应该正是8点30分吗?”

龙毅“哦”了一声,没有再提任何问题,默默地走出了拘留室。

欧阳若见他一直皱眉不语,止不住心中好奇,跟在后面问:“龙队,侯小乙的话有什么不对吗?”

“不,他说得很对,但放在这个案子中,就让人觉得非常蹊跷了。”龙毅回到办公室,说,“你赶紧去找一份最新的列车时刻表给我,越快越好。”

欧阳若满头雾水,但还是领命而去,跑到楼下一间办公室,从一位经常坐火车出差的同事那里找了一张最新版的列车时刻表,拿来给龙毅。

龙毅把列车时刻表摊开,放在办公桌上,仔细看着,边看边在旁边一张白纸上记录着什么。

欧阳若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连大气也不敢出。

足足过了半个小时,龙毅才把头从列车时刻表上抬起来,旁边的草稿纸上已经被他画上了两条长长的铁路线,并且用潦草的字迹注明了沿途站点和进出站时间。

他把草稿纸推到欧阳若面前,问她:“看明白了吗?”

欧阳若摇头说:“没有。”

龙毅用手里的铅笔指着草稿纸上的铁路线说:“你看,经过对这份最新列车时刻表的搜索,我发现,同时经过曲江市、南州市和南昌市的列车,一共只有两趟,都是以字母K开头的快速列车:一趟是K7X8次列车,也就是发生命案的那趟列车;另一趟是K7X2次列车。你仔细看看,这两趟列车有什么异同之处?”

欧阳若低下头,认真看了看,说:“这两趟列车,都是从曲江市上一站始发,沿途都经过曲江、南州和南昌等市;不同之处在于,两趟列车行经的路线,离开南昌之后,就分道扬镳了,K7X8继续向前,到达浙江省内,最后的终点站是温州,而K7X2经过南昌之后,拐了一个弯,往福建方向走,最后抵达福州。”

龙毅点点头,又说:“那你再看看,在时间上有什么不同?”

欧阳若边看边说:“K7X2比K7X8正好早一个小时。K7X2从曲江站驶离的时间是下午6点,而K7X8从曲江站开出的时间是晚上7点,K7X2进入南州站是晚上8点,而K7X8进入南州站是晚上9点,正好相差整整一个小时。”

“是啊,两列火车,正好相差了整整一个小时。”龙毅丢下手中的铅笔,重复了一句。

“这有什么问题吗?”欧阳若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你是在质疑苗秋岚为什么不坐早一个小时的K7X2,而要坐晚一个小时的K7X8吗?我觉得这很正常啊,她想趁下午的时间在曲江市内再游玩一下,所以选择晚一点的火车回家,这应该可以解释得通啊。”

“确实,这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龙毅背着双手,缓缓踱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暗的天色,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

欧阳若看他把书桌上的列车时刻表放到一边,以为他已经看完了,正要上前收拾,他忽然转过身来:“等一下。”

他走过来,看看列车时刻表说:“今天下午3点,有一趟短途列车从南州到曲江市。”他看看手表,说:“还有半个小时,应该还赶得上。小若,你叫上老毕,跟我一起去火车站,咱们乘火车去曲江。”

欧阳若说声“是”,转身跑出办公室。龙毅叫住她,又补充了一句:“记得带上枪。”

欧阳若愣了一下:这是要正式拘捕犯罪嫌疑人的节奏吗?

她显得有些兴奋,却又有些紧张,既然队长叫她佩枪,那就说明此行是有危险了。

十多分钟后,三人赶到了南州火车站。

欧阳若买了三张火车票。龙毅看看表,离发车时间还有十来分钟,他并不急于进站,而是走到了售票大厅行李寄存处。

寄存处的柜台后边,只有一名中年女服务员在值班。她身后的货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前来寄存行李或领取行李的人都挺多。

龙毅观察了一下,发现旅客前来寄存行李并不需要登记,你把行李从柜台一侧的缺口处推进去,服务员就会给你一个号码牌。来取行李的时候,只要出示这个号码牌就可以了。

偌大的行李寄存处,只有一名工作人员,确实够她忙的,一会儿把行李拖进来,一会儿把行李搬出去,一直埋头工作,仿佛她眼里只有行李箱和号码牌,连抬眼看一下柜台对面旅客的时间也没有。

如果问她是否记得两三天前某位前来寄存行李的旅客,估计她也答不上来。

龙毅又站在售票大厅门口的台阶上,向外看了一下,天空灰蒙蒙的,正是风雨欲来的前兆,站前广场上人不多,街道对面就是南州长途汽车站,一些私人营运的客车正在站外上下客。

汽车站两边沿街开着一溜旅店和小餐馆,郑一剑光顾过的那家荣兴饭店生意挺红火,不断有顾客进进出出。

欧阳若有点闹不明白,队长急匆匆地来赶火车,这时却还有闲心站在这里看街景。

车站广播很快就响了起来,通知他们乘坐的那趟火车马上就要开车,提醒没有上车的乘客赶快检票上车。

龙毅这才扭头往站台里边走。

从南州市到曲江,乘坐K字头的火车,正好是两个小时车程。

下午5点,龙毅带着欧阳若和老毕在曲江站下了火车。

此时天上飘起了细雨,冷风凛冽,吹得人瑟瑟发抖。火车站内候车的乘客,都穿着厚厚的棉

衣,有的用围巾裹头,有的戴着套头护耳的冬帽,情形竟与案发当晚出奇地相似。

冬天日子短,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

龙毅下车后,直接去了车站派出所,亮明身份、道明来意后,派出所的老所长接待了他们。

龙毅喝杯热茶,驱驱身上的寒意后说:“老所长,我想请你把这个月21日下午5点至晚上8点之间在站台内值勤的保安集合一下,我想向他们打听点情况。”

老所长说:“行,没问题。”拿着对讲机交代了几句,然后说,“行了,当时值班的一共有十名保安员,现在都在站台上排队集合,等候您的指示。”

龙毅笑笑说:“言重了,我不是领导,我只是来核实一点情况。”

他来到站台内,果然看见一队保安员整整齐齐地立正在站台上。

龙毅忙摆摆手说:“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来视察工作的领导,我正在查一个案子,叫大家集合主要是想向大家核实一个情况。”

他拿出手机,把瘦猴的照片给十个保安员看了,然后问:“21号,也就是前天下午,大概是天黑的这段时间,你们有没有看见过这个人?”

保安员们认真看了照片后,都摇头说没有。

龙毅说:“这个人交代了,当时他在这里翻墙进站,结果被一名保安员发现,保安员吹着哨子追了他一段路,最后他跳上火车逃走了。”

保安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一名保安员站出来说:“咱们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大站,但每天遇上翻墙逃票的也不少,多的时候有十几个。这些人都很狡猾,就算被咱们发现,也是跟咱们距离较远,要说看清他们的相貌,还是挺困难的。”

龙毅“哦”了一声,想了一下,打开一张瘦猴的全身照,说:“这家伙跟别的逃票者应该有点不同,他个子很矮,估计也就一米五多一点,而且很瘦,像个猴子,所以有个外号叫瘦猴……”

“哦,原来是他,我想起来了,是我发现他翻墙进来的,一开始我以为是个小孩在捣乱,后来才发现是一个成年人,于是朝他吹了一声口哨,叫他站住,他没有站住,反而撒腿就跑,我就追了上去。后来这小个子挤上了火车,我报告给了队长,队长说叫车上的列车员注意查一下他的车票,不知道最后到底抓到他没有。”一名年轻保安员搔搔后脑勺儿说,“我没有看清楚他的相貌,所以你给个大头照我不认得,不过你一说身材,又看了他的全身照,我就想起来了,就是他,错不了。”

欧阳若站在一边,用手肘捅了一下旁边的老毕。

老毕夸张地用手捂住肚子,问:“小姑娘,你干什么?”

欧阳若说:“看到没,龙队在调查瘦猴。”

老毕说:“那又怎么样?”

欧阳若说:“这说明他怀疑瘦猴是凶手。”

老毕说:“那又如何?”

欧阳若说:“你不知道吗?这个案子刚一开始,我就推断出了凶手是侯小乙。你看看,转了一大圈,最后龙队还是回到我最初的思路上来了。”

老毕挤眉弄眼地忍住笑,说道:“你这是夸你自己进步了,还是暗示咱们龙队退步了?”

欧阳若得意地笑道:“都不是,这叫英雄所见略同。”

老毕终于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两人正说着话,龙毅已经解散了保安集合的队伍,只留下了那名发现瘦猴翻墙逃票的保安员。

龙毅走到他的面前,问了他几个问题,保安员都很认真地回答了。

欧阳若急忙跑过去,想听听队长向保安员提了什么问题,结果等到她靠近时,龙毅已经结束了跟保安员的对话,一边点头道谢,一边跟他握手告别。

欧阳若忍不住问:“龙队,你都问了他什么问题啊?”

龙毅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就是问了一些侯小乙逃票进站的细节。”

欧阳若知道他是故意卖关子,就嘟起嘴巴说:“龙队,你不是说凶手不是瘦猴吗?”

龙毅怔了一下,回头看着她说道:“我好像没有说过凶手是他吧?”

欧阳若不相信,问:“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调查他?”

龙毅不由得笑了,说:“我调查他,是在印证凶手的作案手法。”

欧阳若问:“那到底谁是凶手啊?”

“谁是凶手,你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龙毅在站台上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问她,“哎,小若,你知不知道,一般情况下,城市的路灯是几点钟开始亮起来?”

欧阳若好像没有料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问题,怔了一下说:“我平时也没有留意过啊,只知道夏天开得晚,冬天开得早,但路灯具体在什么时间打开,我还真不知道。”

龙毅说:“那好吧,我换一个问题,你说城市路灯的开与关,一般由哪个部门负责?”

欧阳若笑了起来,说道:“您还真问对人了,我知道这个工作,一般由市政局路灯管理所负责。刚好我有个亲戚在路灯管理所上班,所以我知道这个情况。”

龙毅说:“那行,我打个电话到路灯管理所问一下。”

他掏出手机,先打114查询曲江市路灯管理所的值班电话,再按照号码打过去一问,对方说:“我们冬季开路灯的时间,全市统一为傍晚6点半。”

“好了,我的调查取证工作已经完成。”挂了电话后,龙毅说,“小若,你给曲江市公安局的马副局长打个电话,就说我找他借两个人,就是上次跟我们一起办案的小孙和大刘,并请小孙开车到火车站接咱们。”

欧阳若问:“等他们到了,咱们要去哪里?”

龙毅说:“他们一到,咱们就去抓捕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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