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南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龙毅带着自己的助手——女警欧阳若和两名痕检员,从南昌昌北机场下了飞机。

与南州的天气相比,南昌这边没有下雨,但北风刮得更大,空气中带着一种蚀骨的寒意。

龙毅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警用棉服。

四个人在机场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

从机场到火车站,还有一段挺远的距离。

出租车走了四十多分钟,才赶到站前广场。

龙毅下车后看看表,发生命案的那趟K7X8次列车,应该已经进站了。

他们急忙朝火车站内跑去。

K7X8的乘警长已经跟火车站相关负责人打过招呼了,他们四人亮明身份后,立即被放行。

四人跑上站台,K7X8次列车停靠在站台边已经上下客完毕,拉着汽笛正要出站,幸好车门还未完全关上,四人飞身跳上车,把守在门边的列车员吓了一跳。

“真是抱歉,大冷天的,又是晚上,把你们请到这里来。”见面后,乘警长握住龙毅的手说,“但是没有办法,这个案子,抛尸地点虽然在南州市境内,但作案现场在咱们这趟列车上,要想看现场,就只能请你们上火车了。”

“老贺,你就别跟我客气了。尸体已经送到咱们市法医中心,正在做尸检,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龙毅说,“赶紧跟我们说说,这案子到底是什么情况。”

乘警长姓贺,叫贺中华,年纪比龙毅大几岁,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进修的时候,两人关系处得不错,想不到这次老同学见面,竟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贺中华把案情跟龙毅说了,并说车上的乘警已经在列车内部展开巡查,目前没有发现犯罪嫌疑人。

龙毅带着助手欧阳若,在案发的软卧包厢里仔细看了,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他的表情有些凝重,问贺中华:“从目前情况来看,这个案子疑点甚多,报案人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贺中华说:“他本来是要在南昌站下车的,但因为他是这个案子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目击证人,所以我把他留在了车上。我带你去见他吧。”

当龙毅在另一个软卧包厢里见到报警人时,不由得吃了一惊。此人站起身时,个头儿也只有他胸口那么高,而且浑身精瘦,估计体重不会超过80斤,但他的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显出一副灵活精明的模样,乍一看,有点像刚从山上跑下来的大猴子。

果不其然,当龙毅问对方身份的时候,他说:“我叫侯小乙,曲江市人,因为我个小人瘦,所以认识我的朋友都叫我瘦猴。”

龙毅不由得乐了,心想:这个绰号倒是挺传神的。

他问:“你是什么时候从哪里上车的?要去哪里?”

瘦猴说:“我昨天傍晚的时候,在曲江站上的火车,要去南昌。”

龙毅说:“你买的是硬座票,还是卧铺票?能把票给我看一下吗?”

瘦猴下意识地掏了一下口袋,装出一脸无辜地说:“我买的是硬座票,但上车后被挤丢了,一直没有找到。”

在警察面前,他可不敢说自己是逃票上车的。

“你买的硬座票,怎么跑到软卧车厢来了?”

“我的是站票,上车没有座位,就在各个车厢里溜达,走着走着,就到这软卧车厢里来了。”

龙毅冷峻地盯着他问:“你说的都是真话?”

“当然是真话。”瘦猴脖子一梗,“哎,我说警官,你是不是把情况搞反了?现在我是报警人,你怎么像审犯人一样审我?”

龙毅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在下铺坐下后说:“好吧,把你看到的情况,详细跟我说一遍。”

瘦猴说:“我在软卧车厢门口转悠的时候,忽然碰到个老头儿,他说一个人喝闷酒没意思,想请我陪他喝酒。我进了他的包厢,看见上铺还睡了一个女人,老头儿说是他的朋友,当时我也没有多加留意。喝完酒后,老头儿忽然把女人从上铺抱下来,我这时才看见那女人脖子上有勒痕,原来早已经死了。老头儿要我帮他把尸体扔下车,我当时魂都快吓掉了,哪里敢帮他做这样的事?老头儿就自己一个人动手,打开窗户,把女人的尸体扔了出去。我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想跑到外面叫人,谁知刚一转身,我的后脑勺儿就被他打了一拳,我脑袋轰地一下,就倒在卧铺上,啥也不知道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半夜10点多,那个凶手早已不见了。”

“你是说,你进入包厢的时候,看见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铺,根据你的描述,这个时候其实她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被人勒死的,对吧?”

“对。”

“也就是说,女人被杀,是在你进入包厢之前,所以你并没有看见那个老头儿动手将她勒毙,对不对?”

“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见那个老头儿杀人,但我就是用脚指头也可以想得出来啊!老头儿已经说了,他们两个人买下了那个软卧包厢里的四张票,也就是说,那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现在那个女人死了,谁是凶手,已经不言而喻。最重要的是,如果女人不是老头儿杀的,他为什么要抛尸?难道他学雷锋做好事,为别人掩盖杀人罪行啊?”

“那倒也是。从目前咱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那个老头儿确实有重大作案嫌疑。”龙毅点点头,又说,“你是唯一接触过凶手的人,凶手长什么样,请你向我们详细描述一下,比如说相貌、服饰、口音什么的。”

“那老头儿应该超过50岁了,外表看起来有点怪异,一头红发,显得有点凌乱。”瘦猴回忆着说,“脸上有几个老人斑,穿一件黑色皮衣,哦,对了,他说话的声音有点沙哑。”

龙毅皱眉说:“一个老头儿,一头凌乱的红发,确实有点怪异。他有没有向你透露他自己,或是那个女人的身份信息?”

“没有。”瘦猴摇摇头,“老头儿杀了人,肯定不敢告诉我他是谁啊,要不然你们警察直接就把他给抓了。”

正说到这里,龙毅的助手——女警欧阳若推门进来,向龙毅报告说:“龙队,刚才痕检员对案发车厢进行了勘查,暂时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线索。”

龙毅“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个结果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凶手既然蓄意谋杀,作案之后自然会清理掉自己留下的痕迹。

“不过我们在茶桌下的一个空酒瓶里检出了安眠药成分……”欧阳若说到这里,忽然盯着坐在旁边的瘦猴“咦”了一声,脸上现出惊疑之色,“怎么是你?”

“他是报警人。”龙毅看着自己的助手,“怎么,你们认识?”

瘦猴赶紧摇头,看着这位年轻的美女警察,有点莫名其妙。

欧阳若盯着他说:“前几天曲江市警方曾向我们发过一份协查通报,说是有个叫侯小乙的惯偷,在曲江市连续作了几起案子,现在可能已经向周边县市潜逃,请我们协助查找。当时我看了从电脑里传过来的照片,就是这家伙。”

说到这里,欧阳若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手擒住瘦猴,另一只手掏出手铐,迅速铐住瘦猴的右手,然后咔嚓一声,把手铐的另一头锁在了卧铺的钢铁床架上。

瘦猴吓了一跳,大叫道:“你干什么?凭什么抓我?”

龙毅看了欧阳若一眼,脸上现出责备的表情:“我才不管什么协查通报,现在他是我们这起命案的重要目击证人,你抓了他,叫我还怎么办案?”

“龙队,你不知道,刚才我在报警人睡过的下层卧铺的床垫下面找到一个女式钱包,里面有被害人的照片,还有一些人民币和美金,可以确认是被害人的钱包。我怀疑这钱包是这个家伙从被害人身上偷来的,他不敢放在身上,所以只能先偷偷藏在床铺下,等有机会再进去拿。钱包里光美金就有三四千块,换成人民币差不多两三万块了。这个数目,已经足够让这家伙铤而走险了。”

龙毅这才明白她抓捕瘦猴的原因:“你的意思是说,当时案发现场,根本没有第三者,是他潜入软卧包厢杀了那个女人,偷了她的钱包,然后抛尸灭迹?”

欧阳若说:“案发现场根本没有第三者留下的痕迹,这家伙又是一个惯偷,看见被害人穿着打扮像个富婆,所以一路跟踪,潜入被害人的软卧包厢,将其勒毙之后,偷了她的钱物,然后将其尸体扔出车窗,企图抛尸灭迹。我觉得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断了。”

龙毅对她的推理提出了异议:“抛尸时间是昨晚8点30分,半个小时后,火车进入南州站。如果侯小乙杀了人,他为什么不在这个时候下车逃走?而且非但不下车逃走,还在案发现场睡起觉来。”

“我想这应该是个意外。”欧阳若看了瘦猴一眼,思索着说,“他抛尸之后,见到包厢里有被害人留下的食物和白酒,觉得包厢是封闭式的,暂时应该很安全,加上犯了酒瘾,所以就放心大胆地留在包厢内吃喝起来。但有一件事,却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什么事?”

“死者生前患有失眠症,所以把一些安眠药溶在了酒中,准备每天晚上临睡前喝一点。侯小乙不明就里,仗着自己酒量大,竟把瓶子里的酒都喝光了,醉酒加上安眠药的作用,使他不知不觉昏睡在案发的软卧包厢里。直到列车员敲门查票,他才被惊醒过来。这时候他想要逃走已经迟了,因为他手里没有车票,列车员不会轻易放他走,为了脱身,他就在列车员面前编造了红发老人杀人抛尸这样一个故事,他自己也就从一个杀人凶手,摇身一变,成了一个目击证人。”

“不不不,我根本不知道卧铺下面有什么钱包,一定是凶手临走时故意留下来陷害我的。”被铐在床架上的瘦猴急得跳起来,“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我说的是真话,真的是那个红发老头儿请我喝酒,然后就……”

“到了现在你还狡辩?”欧阳若柳眉一竖,瞪着他道,“你的证词漏洞百出。我问你,如果凶手真是你说的那个红发老头儿,他杀了人之后本可将尸体抛出车窗,然后在下一站下车,一走了之,他为什么还要喊你进包厢陪他喝酒,并且居然当着你的面抛弃尸体,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杀了人一样。你自己说说,正常人能做这事吗?”

“不能。”经她这么一分析,连瘦猴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经历太不可思议了,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指天赌咒道,“虽然这事有点奇怪,但我说的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叫我天打五雷轰。”

欧阳若冷笑道:“你赌咒也没有用,法官只相信证据,不会相信你发誓赌咒。”

龙毅上下打量瘦猴一眼,问欧阳若:“你看他这身材,瘦得像个猴子似的,被杀的那个女人身高约有170厘米,你觉得就凭他这小身板,能从后面一举勒毙那个女人吗?如果受害人拼死反抗,我觉得侯小乙应该不是其对手。”

欧阳若说:“这倒不一定。在曲江市警方发给我们的协查通报上,我看过这家伙的简介,他是常平市人,初中毕业后到武校学过一年武术,后来就一直在社会上混。你别看他个子瘦小!第一,此人是个惯偷,胆大心细,心理素质比较好;第二,他学过武术,身体素质应该不错;第三,被害人遇害时,可能正躺在卧铺上睡觉,他是趁被害人在睡梦之中将其勒杀的。被害人经济条件比较好,买了四张软卧票,一个人住一个包厢,本来是想图个清静,想不到正好给了凶手作案的机会。”

龙毅“嗯”了一声,忽然不说话了,背着手踱到窗户前。

此时已近凌晨,火车在原野上奔驰,地面上升起一层薄雾,远处的树木、田畴和山峦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他望着窗外沉思片刻,回头对自己的助手说:“你的推理是目前情况下最合理的推断,但是漏洞太多,各种解释都太勉强了,缺少有力的证据支撑。如果你确信侯小乙是凶手,那就去寻找证据,证明你的推理是正确的。”

欧阳若说:“我会的。”

龙毅问:“列车员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欧阳若说:“她在列车员值班室。”

龙毅点点头,两人朝门外走去。

瘦猴的手被铐在床架上,急得跺足大叫:“喂,那我怎么办?”

龙毅说:“你先在这里待着吧。如果你提供的线索准确有效,我们抓到了真正的凶手,你身上的嫌疑自然就可以洗脱了。还有,你是曲江警方叫我们协查的盗窃嫌疑人,咱们要是不铐着你,万一你下车跑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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