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白莎正在主持一个派对。

我站在旅社她的房门外,听得到房里的笑声。很多模糊不清的声音,表示房里有很多人,而且每个人都在发言,我敲门。

柯白莎说:“谁呀?”

一个男人声音说:“一定是旅社送冰来。”

门打开一二寸,我听到白莎的声音:“把门打开。”

门链被人打开,我就推门进去。

里面真是高朋满座,彭家3人都在、艾保罗也在、还有华亚赛和华费律。柯白莎斜依在长沙发上,胁下放了个枕头。她穿了一身开口很低,露背夜礼服。

房间当中一只桌子上都是瓶子,杯子分散在室内各处。一只镀银冰桶打开着,里面只有一寸水。烟灰缸里塞满了烟灰,香烟屁股和雪茄尾巴。房里空气混浊,男士们都穿了晚宴服。

柯白莎眼睛突然睁大,因为看到了我。全场也突然鸦雀无声,好像有人突然把收音机关掉了。

柯白莎说:“我的老大爷!”

我站在门旁,所有人放下酒杯,好像我是禁酒时期的官员一样。

“唐诺!”白莎凶狠狠地说:“你都到哪里去了?”

“我去了雷诺,我找到傅可娜人了。”

现在房间中变得完全没有声音,所有人好像连呼吸都停止了。第一个倒抽一口冷气的是彭太太。差不多同时彭若思叹了一口气。

华费律伸开双手,向我走来。

“她怎么样?”他问:“她还好吗?没怎么样吧?”

“她在医院里。”

“喔,”他说,过了一下又说:“喔,老天。”

“脑筋。”我解释。

他看着我,好像我插了一把刀进他胸部似的。

“记忆丧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有什么亲友,或从何而来。其他健康正常。”

“在雷诺?”

“是的。”

费律看看他父亲:“我们必须立即赶去。”

华亚赛举手向他稍秃的前额,摸了一下后面的头发,又重复了两次。他偷瞥了彭家腾一下,又望向我问:“你怎样找到的,赖?”

我说:“荀海伦知道得比我们想像要多。”

“你又怎么能叫她开口的。”

柯白莎开口代我回答:“和她们闹恋爱呀,还会有什么法宝。她们都会中唐诺这个老对策。她给你说了些什么?亲爱的。”

“我等一下给你写报告。”我说:“机密书面无副本报告。”

我转身看着华亚赛。

费律说:“快一点,爸爸,我们一定要找架飞机。”

华老先生说:“当然,当然,我们必须立即出发。赖,她——你看她有希望完全恢复吗?”

“依我了解她身体情况完全正常。完全是心理反应。”

“心理对什么的反应?”

“医生说是因为心理上的震惊,可能起因工作繁忙。或精神紧张。”

“你对医生说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

华亚赛转向彭太太,同时向着家腾及若思。他说:“实在说这是一个意外——我说是惊奇。我想你们会原谅。”

彭太太立即站起来:“当然,亚赛。我们真希望能帮你做些什么事。你知道目前我们帮不上忙,你只好自己来了。”她眼光突然转向我,仔细上下地看着我,直看到我有点寒寒的。她说:“你终于找到了她?”

我点点头。

她冷冷地笑道:“我就有感觉你会找到她。”她又向她女儿说:“若思,我们走。”

家腾帮助她们穿上外衣。白莎送他们到门口。彭太太停下来说了些夜晚很愉快一类的客套。白莎根本懒得应酬他们,只是等他们走上走廊就转身,用脚跟带上门大声地说:“我就知道你要和那女人私奔有点怪里怪气。原来是追随线索。唐诺,你又花了不少钱吧?”

“是不少。”

“嘿!”白莎自鼻喷气作声。

费律说:“请大家不要浪费时间。”

华亚赛看看表:“这时候这里怕不易租到拜飞机了,但我们还得试试。必要时我们可以打电话洛杉矶,从那里租调一架过来。费律,你先去机场,看你能弄到什么飞机。保罗可以跟你去,帮你忙。我们都听你的,由你决定。”

“我租有架飞机从雷诺来。”我说:“除飞行员外,还可搭3名乘客。”

白莎说:“那好,我可以留在这里。艾先生可以跟我在这里等。亚赛,你和费律可以立即和唐诺走。”

艾先生说:“我们倒也不必操之过急。说起来她现在是挺安全的。医院也不见得半夜三更准我们接见病人。而我看目前最重要的是给她一个合适的医生。亚赛,你看有没有可能找到解大夫,请他飞去雷诺和我们会合。我知道,这种记忆丧失有时再震惊一下会突然痊愈,但我也知道,有时可能永远不再回复记忆。最重要的是病人本身及最初治疗的大夫。”

华亚赛说:“保罗,你说得对。打电话解大夫的事,由你负责。先看看我们能找到什么飞机。假如飞机要从洛杉矶来,解大夫正好一起来,在这里会合一起去雷诺。”

费律这时已站在门旁,一只手在门柄上。“我们走,保罗,”他说,又向他父亲:“大夫的事你决定,我反正先要去看她。”

艾保罗与华亚赛交换了一下眼神。艾保罗跟了费律走回走廊。

华先生转向我说;“我想我要感谢你罗。”

“为什么?”

“你好像不知道似的。”

“你要我找到她,不是吗?我就去找到她。”

他说:“你告诉柯太太,你想那封信可能是我述写的。你也告诉柯太太我算能支助她经费。显然的,你这个年轻人,对我心里在想的,明明知道。但没有照着去做。”

我说:“我受雇做一件工作,她给荀海伦的信,用的是你专用的信纸信封。信纸的上端用裁纸刀裁掉,女人身边不会带裁纸刀的。女人要是想裁去信纸的上端,会用剪刀,或是折一折用手来裁。很少很小心地用裁纸刀的。”

“那又怎么样?”

“信是晚上写的,是深夜12时之前发出的。信纸是你办公室专用的。以我看来,信是在你办公室写的。”

“又如何?”

“她写信的时候,有男人在场。他去你办公室之前,又没有要写信的准备。否则她会先写好信,或是回家再写。在我看来,她到你办公室去,在那里见到个男人,和他谈话,由于这场谈话,她决定写封信。为了某种理由,这封信还是要求‘当时,当地’写好。她写了,男人把印在信纸上的公司名称地址裁掉。再供应一个贴好邮票的信封。傅可娜第二天就神秘地失踪了。失踪现场布置成她的失踪,不可能是她的自愿。她的皮包,装着她全部财产留在桌上。她要离开,不带钱怎能走动?当然另有资助。”

“自她给荀海伦信中指出她是自由意志下离开。由于某种情况使她陷入困境,特别是使她要结婚的事有所不便。这封信你又非但是知情的,而且像是一手导演的。你愿意出钱雇用一个侦探社来办这件案子。你设计好要侦探到这里—一拉斯维加斯来见面,而且从这里开始查。你唯恐我们不去调查荀海伦,因为那是你精心设计的,因为信在她手中。另外还有一点,你的身边,常带着贴好邮票的信封。”停了一下,我又说:“把我说的聚在一起,假如你是个侦探,你会怎么想。”

白莎说:“你真混,唐诺。他是我们雇主,也是朋友。”

“没错,”我说;“我是向雇主做报告,我还没有向任何其他人说过这件事。”

华先生说:“你说还没有,听起来像威胁。”

我没有回答。

华先生问:“有关记忆丧失的事,到底有几分是真的?”

我说:“我起先就有个概念,她的失踪和以前的婚姻有关。”

“怎么会想到的?”

“她是自主的失踪。她要保护自己的面子,又要保护费律的面子。她不是那种用钱可以买通的典型。自各个角度看来,只有以前婚姻因素的混入,才是可能的解释。”

“所以你去雷诺?”

“没错,有人婚姻错误,突然失踪,去雷诺找,准没错。”

“所以你一个一个医院去找她?”华先生讽刺地问。

“正是。事实上只有两个可能性。请你特别注意——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以前的婚姻。二是记忆丧失。”

“假如是以前的婚姻,她会去雷诺。假如是记忆丧失,她又为什么去雷诺?”

“她是两种原因合并在一起,我们叫做合并症。”我对他露出牙齿,高兴地做了个微笑的表情。

“所以你会在医院里找到她,多妙!”

“真是妙。我一家一家跑,发现有一位少女,大致与她相似,被好心人送去医院,为的是记忆丧失。我深入一查,确是傅可娜没错。但是这下我自己陷了进去。因为医院正在找寻她的亲友。我一出面,他们当然拼命要我说出她是什么人。我什么也没有说。”

华先生又伸手摸摸光秃的前额,把手拖后整理~下后半脑袋的头发。“假如你找到荀海伦”,他说:“向她要到那封信,就此结案。对我说来最为值钱。”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要我怎么样去做?是你亲口告诉我们,你要我们找到傅可娜。”

他突然把手伸入裤子口袋。“我从报上看到”,他说:“那个和荀海伦同居的男人,是薛坚尼。”

“他们不是同居关系,是商业伙伴。”

柯白莎鼻子有病,又重重地嘿了一声,还弯了下头。把屁股在沙发上扭一下,重新放个位置。

华亚赛说:“你没有跟我商量,不加考虑,当众宣布你找到了傅可娜。费律当然急着要去看她。坚尼又死了——被人谋杀了。她真的运气变好了。可怜的孩子受了精神压力,她什么都忘了。万一她能够见到费律,立即一切都记起来了,不是更妙了。她又会忘记从办公室出走。到再见费律这一段时间她做了什么。她可以放心大胆结婚了。”

我注视他双目说:“那不是会使你儿子十分快乐吗?”

他把双手互握,“也许,”他说:“也许我太关心他的永久幸福,而忽略了他目前所迷恋的了。”

“多半如此。”

“我想,你不会特别重视费律目前迷恋的吧?”

“你在用我去找到傅可娜。我找到傅可娜。”

柯白莎说;“亚赛,这一点唐诺说的是对的。你应该什么都不瞒我们。我早告诉你唐诺是有能力的,工作快速的,他……”

“闭嘴!”华先生连眼光都没有离开我,但高声命令着。

白莎从沙发上弹起来,一如一只橡皮球从20层楼抛下。“你以为你他妈的跟什么人在讲话”她喊道:“不要叫我闭嘴。你——这个冷血的伪君子,一嘴的好听话,一面孔的假道学,叫一位女士‘闭嘴’?你雇用我们做一件工作。现在工作完成了。拿出你的支票簿来。我们结帐。”

华先生完全不准备理睬白莎,他向我说:“我想你准备来一点敲诈。”

“凭什么?”

“不照你条件,你就告诉费律实情。”

我说:“我把实况向柯白莎报告。她怎样经营她的侦探社与我无关。决不左右她。不过你假如继续想做你的鸵鸟,把头理在沙里。你不要忘记,拉斯维加斯的警方对这件事,还是十分感到兴趣的。”

“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忘记了?还有件谋杀案未破呢。”

“你说我们这件乱七八糟的事,与谋杀案有关?”

“不是没有可能。”

“等我把这件案子弄清楚,我想我会看到一只钩子,是你理在那里等大鱼上钩,好开价钱的。”

我点上一支烟。

白莎说。“你最好少做你的白日梦,回到现实来。据我看,你和本社的关系尚未脱离。你还须要有人帮你忙,从那件凶杀案里脱身呢。”

“凶杀案?我脱身?”华亚赛大叫道。

白莎的眼光闪闪地看着他,硬心地,贪婪地:“你倒乱会装蒜的。不要忘了,有个女郎看见你在现场。”

华先生开始微笑,一种胜利在望的笑容慢慢白脸上展开。他说:“好玩的事还有呢。傅可娜有记忆丧失症。她记不起,失踪那天跑开始打字,之后的一切行为。下一个她记忆的是费律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使她震惊。”

“你想说什么?”我说;“都说出来好了。”

“好,你听着。傅可娜是个捞女。她结过婚,现在又来骗我儿子和她结婚。他用假情假义套住我儿子,她是想找个金龟婿,但是她尚未离婚的丈

夫不识相地出现了。可娜立即失踪。那不识相的丈夫也立即被谋杀。这家伙一死,一个私家侦探就有本领在医院中找到她。患的是记忆丧失症?-一记忆丧失!因为那挡路石已经死了。所以那女孩自由了,随时可以结婚了。我不会低估你的能力。我保证那女孩子,一看见我儿子,什么病都好了、你也不要低估我的能力。我不会吃这一套。去相信这是真的。事实上,她有谋杀薛坚尼的动机。她希望除去坚尼,她知道找到荀海伦就找到薛坚尼,赖,另外还有一点,不知你想到过吗?”

“什么?”

“因为她不记得这段时间的一切,她就不能否认她也在拉斯维加斯,她也不能否认她杀了薛哈尼。”

“又怎么样?”

“你有架飞机租好在等你。”他说。“我们也会祖架飞机,你先走就比我们先到,我们到的时候要是可娜不在医院里,就不会有人把她和凶杀案连在一起,”

我说:“免谈。”

柯白莎说:“你以为我们是什么?”

华先生用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说:“好,我换一种方法说。费律是我独子,是我在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亲人。我知道他经验少。没见过坏人,敏感而多情。易受环境影响,那是因为他自小失去母爱所致,所以他的婚姻会直接影响他下半辈子的幸福。”

“我希望你们能重视我的智慧,希望你们承认,我比谁都更了解费律。他的快乐是我的一切。假如我傅可娜会是他的好太太,我上天入地会亲自去求她,你们知道,唯一我不赞成这桩婚事的原因、是我认为傅可娜不是他真正结婚对象,她不会持续婚姻太久,她会撕破他的心。有的人可以再结一次婚,有的不能,费律是不能再婚那一类。——”

我问:“你儿子要是发现她结过婚,会怎么样?”

他微笑道:“你现在的问题,应该先问你,他怎么会发现她以前结过婚,我什么也不能说、一说什么事都穿帮了,她不会说。因为对她不利的都可推到丧失记忆上,多方便!当然婚后假如费律知道了,那是婚后。喔,这些问题推给我办,你确是聪明的,你将我一军,将得漂亮,差点将死,但没有将死。”

我见到他眼睛变得更亮,他又接着说:“不要忘记,任何人对我不利,我会无情地反击,我和费律到达雷诺的时候,假如她还在那里,请不要怪我心狠,我会请当局拘捕她,一旦她把记忆丧失拿出来做挡箭牌,她就死定了。”

我大声,手足躯干并用地打了个呵欠。

他怒目向下看我:“你这个傲慢、无礼的小杂种,我是说真的。”

我伸手进口袋。

他走向房间另一侧,拿起电话,对我们说:“我现在就打电话警察局。”

我自口袋拿出那封从傅可娜雷诺公寓中取来的信。

华亚塞只看一眼那信封,立即把手中话机放下,好像十分炙手似的。我说。“我在雷诺打听,想像中应该有封信寄给她的,固然不错。”

他站在那里、像石膏像。

“邮政法律里有这么一条,你这种行为是要受罚的。”

我平静地说:“我特别注意艾保罗,他那么热心提醒你要寄有关开标的信。幸好你同意了,由此可知,他对你的‘业务’是十分了解的。”

白莎说:“唐诺,你在说什么呀?”

我说:“也许费律愿意接受事实,因为爱她,无论她结过多少次婚,仍愿娶她为妻?华先生,你是个爱家的人、没有费律你不会高兴的,老的时候,和子孙不相往来,你会寂寞的。”

即使我给他来次老孙的基本手段,—一二一,也不见得会打击他更重些。

“换了我是你。”我继续:“我觉得她的记忆丧失,正好救了我自己。”

他勉力招架地说:“要是现在费律发现她,欺骗了他,费律会离开她,起先也许很伤心,但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我说:“你错了,他没有办法发现,我自己——现在要出去吃点东西,20分钟后再见。”

我走出房间,把他和白莎留在房内。

我溜达到街上,走进一个酒吧,拿了根牙签,回到柯白莎的房间,她一个人在房里,我问:“华亚赛呢?”

“去收拾点行装,你实际上不必如此对待他的,亲爱的,你对他老有成见。”

我说:“我用记忆丧失给他一个摆脱一切的补救机会,他太笨了,不能了解。”

“不,不是笨,只是太自信费律会照他意志做事。”

“费律在恋爱。”

“唐诺,他那封信怎么回事?写点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事。”她生气地看看我,电话铃响,她拿起听筒说:“哈罗。”过了一回又说:“好,我们就来。”

她挂上电话。“费律租了一架飞机,加上你租的一架,我们都可以去雷诺,他要我们立即动身,唐诺,信里说些什么?”

我站起来,走向房间。“我们走,不要叫他们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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