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2时左右我找到路易、他坐在侧街上个廉价酒吧最后卡座里。半瓶最便宜的威士忌在他前面桌上,抓住瓶子的手指节皮擦破了,在流血。他的眼睛固定,目光钝滞。嘴里不断轻轻自己对自己在嘀咕,不知说什么。

他抬头看到我:“幄,你来了。”舌头厚厚不听指挥。

我把酒瓶推到一侧:“路易,该回家了。”

他迟疑了一下:“呀!不错,我还有个家,不是吗?噎!老天!”他站起来把手插入裤袋,拿出两张一元纸钞及一些零钱。

“你知道我怎么样?”他说,眼睛看我,两眼蒙上了一层红级:“我把你给我的钱——买东西找回来的钱,都化掉了,我有这个毛病,有时候自己控制不住,我就没法——”

我问:“路易,你又揍了什么人了?”

他问下看着自己手指节,皱眉道:“好玩,我感觉我揍了个男人,又想是喝——醉——喝醉了的幻觉。现在看一看来真摸了人了。等一下,想起来了,那……那是薛坚尼。他真行,一个侧击,但是我给他来了个基本1——2,我给你看我怎么打他的。标准打法,我——在海军,一定是火努鲁鲁,是不是冠军赛,看是冠——”

“路易,走,我们回家。”

“钞票你没有心痛吧?”

“没什么。”

“你了解我?”

“当然。”

“你是我最——最好的朋友,我第一次打到你身上,我就知道我喜欢你,就像和你握手,不过握在你下巴上,对,我们回家。”

帮助他走出酒吧,扶住他来到街上,协助他进入老爷车,回去的半途上,路易用掉我钱的罪恶感突然发作,要求下车,他说:“就把我在这里放下来,我没有资格和你同乘一辆车子,我把你辛苦积下的钱用掉了,我也知道你没有多少钱,我对不起你,我怎能回去面对海伦。放我出去,出去撞死也话该,我有这个见到酒跑不开的习惯,我不是一个好人,我不能自制。”

我一手驾驶,一手握住他靠门正在扭动开门把手的前臂,车子有点东弯西扭,我说:“算了,路易,人哪有十全的,每人都有缺点。”

“你不计较今天的事?”

“为什么计较?”

“不难过?”

“没什么难过。”

他开始痛哭,回进屋子还是泪流满面。海伦和我把他服侍到床上,我们给他盖好毯子,在床边放了一大壶水。海伦问:“现在做什么?”

“我留在这里照顾他,你用那辆车进城,可以去你说了好多次那家美容院做头发。”

她看着我想要说什么?

我说:“我只能给你旅行支票了,我——”

她对我笑说:“那倒不必,我自己有钱。”

“够自己用的?”

“当然,我抢了沙包的银行。唐诺,假如你缺钱,我可以支援你,我知道你现在化自己的钱在办事,我也知道可能你还够用,要是头寸紧,我可以支援没问题。”

“谢谢,到时再说。”

“回见。”

“一会见。”

她走向门口,又走回来,把我双手握住,轻轻唤我一下说:“你出去的时候房东来过,他称呼我赖太太。所以要做得像个样,再见。”

她飘出门去,我坐在开饭桌子上,拿起电话簿,列了一张准备一家一家打的电话名册、找到两本过期杂志看了一会,实在无聊,又因为上午太累的训练,不觉瞌睡起来,椅子还不如床,但太累的人连站起来都做得理会,明知应再去看看路易有没有好一点,但还是站不起来,就如此睡着了。

不知多久我突然醒来,努力振作一下去看看路易,他听到开门声说:“晦,朋友,来点水好吗?”

“在你床边有一壶水。”

他拿起水壶,也没有用杯子,一喝就喝掉了半壶。

“你知道我很差劲。”他放下水壶,眼光避开我说:“连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差劲。”

“我看你不错,蛮好的。”

“你不必对我太好。”

“不要再提了。”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最好你能叫我去做点事,你叫我去杀人,我也会为你去做。”

我微笑向他说:“头怎么样?还痛吗?”

“我的头不喝酒也老会痛,这也是我常豪饮的原因。我头痛毛病太久了,已经习惯了。”

“过一下会好一点,要不要再睡一下?”

“不了,我要起来,喝很多水,那半瓶威士忌到哪里去了?”

“我把它留在店里了。”

“那是付了钱的。”他悔恨地说。

“坏在肚子外面,总比坏在肚子里面好。”

“不错。”他说:“我能像你那么想就好了,我知道我会老想那半瓶酒,最好你把我——一脚踢走算了,要不然总有一天连累了你,你就化不来了。”

“不要这样说,你胃不再难过的时候,一切就过去了。”

他红丝的眼看看我说:“我要把有关拳击的一切都教给你,把你训练成一个最好的拳击手。”

“好,听我说,海伦进城做头发,过一下就回来,你招呼一下这个家,我要出去走一走。”

“没问题。”

“你不会离开?”

他说:“我裤子呢?”

“在椅子上。”

“把裤袋翻过来,所有钱带走,我就走不了。”

我说:“你已经把剩下来的钱给我了,裤袋已空了。”

他叹口气说:“那好,你走吧。”把枕头放在脊柱后面,点上一支烟,又说:“我一会儿就好了,没关系。”

我走上公路,走不多远就有一个好心的人停车,带我进城。

有个报摊,出售全国各大城的报纸。我找了一份拉斯维加斯的报纸,警方正全力在找荀海伦,那位与死者同居的女郎,警方终于找到了苟海伦失踪后藏匿的公寓,但她已溜走,警方调查在办本案另一角度的私家侦探唐诺,发现赖唐诺、荀海伦及另一退休拳师孙路易似已离城,警方确信荀海伦可能是凶手,或至少知道凶手是谁。所以私家侦探赖唐诺以带她离城为交换条件,想在警方之前先获得消息,警方对赖康诺这种行为十分不满,正研究将来起诉他妨碍刑案调查,妨碍公务等罪,孙与本案亦非完全无关,彼曾出面指认死者为以往拳击名手薛坚尼。

可见警方尚未找到我购买中古车的资料,我又打了几个电话,用我老方法调查。把拉斯维加斯报纸留在电话亭中,当然有关本案的一版,已撕下放入口袋。

我步行了大约一里路,才有顺路车带我回去,海伦已回家,路易准备的晚餐,也是她善的后,我们3个人出去看了场电影,回来分别就寝。

天没大亮路易把我叫起。

“起来,跑步训练正是时候,我不要你出太多汗,现在跑正好。”

我坐起来,双手搓着眼说:“什么正是时候,冷死了。”

“出去一跑就不冷了。”

他伸一只手到我肘下,帮我站起,我两腿发抖,肌肉酸痛。

“路易,早上真吃不消,再休息一下好吗?”

“走,走。”他推着我。

“喔,我真不想再训练了,我们以后——”

他把窗打开,窗帘全部拉开,把我球鞋拿出来,运动裤抛过来,帮我都准备好,再把窗关起。

门外实在冷但路易那么热心,我只好艰难地跟了他跑,路易不断自肩后向后看我,所以知道我的身体状况调节速度。在归途上我突然学会了路易教我的呼吸方法,我能尽量一次多吸一点空气进去,也能在第2次吸气前,把肺里的余气多吐一点出来,路易看到我的进步,赞许地点了一下头。

我们回屋带上手套,路易说:“今天要教你重拳,你试着用你的全力来打我这只手,用全部力量。不对,不对,不要先拉后再出台。”

我们又像昨日一样,训练、淋浴、按摩。早餐仍由海伦主厨,咖啡还是那么香。

那天早上,我运气好。

一个杂货零售商有一位记帐客户,名字是薛坚尼太太,她的公寓在加利福尼亚街。

我找到地址,停好老爷车,爬上楼,按门铃。

是傅可娜开的门。

“我可以进去吗?”我问。

“你是什么人?”

“荀海伦的朋友。”

她看了我一下,突然她警觉起来:“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说:“我站在这里告诉你?还是过去告诉你?”

“进来。”她说着站过一边,使我可以进去。

我背窗坐着,可娜只好对着光线对着我,是她先打破寂寞。她说:“荀小姐教我的方法找不能照办,我已经写信告诉她了。”

我做了一个愤愤不平的姿态问道。“为什么不能办呢?”

“那不太公平。”

“比你现在所做的要好得多。”

这一记高空打中了要点,她说:“我不知道,当然—一我也没办法未卜先知。”她神经地笑出声来。

“荀小姐想对这件事公公平平地处理,双方不吃亏,那知道你——我们说你并不欣赏。”

“只好抱歉.你们怎会找到我的。”

“那有什么希奇,这是逻辑上你最可能来的地方。”

“你一定要找到我有什么理由吗?”

“我认为可以做点事,把一切困难全部解决。”

“不,事到如今已不可能了。”

“我认为还有可能。”

“我看你太乐观一点,请代我问好荀小姐,谢谢她,希望她不要以为我不感激。我想——我想我只要给她说这些,其他都不谈了。”

我向四周看看,看到一只打开着的箱子,衣服折叠好放在桌子和椅子上,屋角落一只小桌上有女帽、手套和皮包,一封经邮局寄来的信件在小桌角上。

“我可以吸烟吗?”

“不要客气,也给我一支。”

我给她一支烟,擦支火柴,假作着要给她点烟,想办法移近一点小桌子,看到小桌上有一只烟灰缸,做着去拿烟灰缸的样子,一把去抓那封信。

她看到我想做什么,侧向小桌,动作十分快,我才把信角挟起,她一巴掌把信的大部份压在桌上,我说:“要是这封信不是拉斯维加斯寄出的,就不关我事,要是来自维加斯,我要看看内容。”

她加强行动,用另一只手来抓我手腕。我用力一推,把她整个人推开,我摆脱她阻挠把信纸自信封抽出。

信是草草写就的,内容如下:

已请私家侦探赖唐诺调查本案。已与荀海伦联络。荀海伦男友姓耿者昨晚被谋杀。你在雷诺已不安全。应急速离开另找较安全地点。

信尾签名只用‘W’一个字。

我说:“我们不必浪费时间,我就是赖唐诺,华亚赛出钱雇我找你,同时又使费律知道他出钱在找你,其他的应由你来表白了。”

她看着我,一点斗志也没有了,她已打败跌落陷讲。

我说;“我有一个概念,我可以先说出来。不对的由你纠正。”

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台风之后,站在自家门前,观看还剩下点什么似的。

我说:“我相信老华先生不希望他儿子和你结婚,他认为费律可以有更好的对象,但费律非常爱你,而华亚赛是个自以为是的心理学家。他看费律只是个无经验,羽毛未丰的小孩子,但是知道硬把你们拆散,必会导致父子的不快。然后突然发生了一件他期待的事,等于管他解决了一切困难。他强迫你自己离开,希望费律自然死心。”

“费律,”我又继续说。“由于真心爱你,他的反应以及失去你后的痛苦,远超过他父亲的预期。费律不止心碎,而且废寝忘食,人也憔碎了。”

她开始哭泣,很轻声的,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本来也没准备说话。

我走向窗口,向下看到的是人家的后院,抛弃了的木箱子叠在一分,一根晒衣绳吊在两个柱子之间,没有衣服在上面。一个坑里面有泥浆,反射着阳光。一堆干黑沙,有一把圆铲插在上面。我故意把脸转向窗外,让她可以哭过后整理一下,不要以为我在看她。

足足一分钟之后,她才停止哭泣,自我控制地说:“你想华先生真认为你能找到我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雇用我们来找到你。”

“但是他坚持我一定要使自己失踪,失踪到绝对不被任何人找到,这一点是他最坚持的要点。”

“就是如此。”

“那么聘雇你的目的,只是安抚费律。”

对了。”

我看到她突然产生希望说:“请一位好的私家侦探要化很多钱,是吗?”

“是的。”

“我想你一定是很好的——很熟练的?”

现在轮到她做决议,轮到她说话,她喜欢兜圈子,就让她玩她的。我说:“我们自认是不错的。”

“你能不能告诉我,老华先生现在心里有什么感想。”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些什么事,而后我们把大家知道的合在一起,可以看出些道理来。”

“我想你反正都知道了,你认识荀海伦还会不知道……”

“不完全知道,我只知道她给你一封信,至于信的内容只是猜测而已。”

“你猜测苟海伦给我的信中说些什么?”

“我想是叫你上当的东西。”

“荀海伦要我上当?”

“荀海伦根本没有写什么信给你。”我告诉她。

“她是写了。”

“你最好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诉我,由我来做决议。”

她说:“我想你当然知道为什么我会离开?”

“薛坚尼。”

她点点头。

“从他说起。”

她说:“我年轻的时候是个小笨瓜,我有点野,我喜欢打斗,喜欢打斗的人。我不喜欢篮球,但我喜欢橄榄球,坚尼和我同校,他是橄榄球校队,学校后来发展拳击,他是冠军,他成为英雄,虽然后来学校因为太多家长反对,不得不放弃拳赛,但他仍是同学偶像。”

“我不断与坚尼来往,家中十分反对。坚尼为了要养我去参加职业拳击,自此他总觉得他是为我牺牲,我和他私奔,正式结婚。”她嫌恶地把肩自后耸翻向前,加上一句:“当然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

她停下来,好像要整理一下应从什么地方继续她的话题似的。

“我们一起生活了三个月,起先的二、三个星期,我完全被催眠似的,但慢慢的,我渐渐了解了他的本质,他是个妒忌心极重,猜忌心极重的粗人。他要控制得住什么人时,他粗暴地利用他一切。当他失利时用一切的理由推托,他曾差一点在这一行爬到顶尖,但是当他遇到比他更好的对手时、他不懂得振作,反而连精神也崩溃了。这都是以后的事,我们才结婚的时候,他正在蒸蒸日上,他自最基本的场合打起,渐渐引起人们注意,但头部不断被打,受损很严重。何况他天性情绪化,极为妒忌,他开始认为我是他的私人财产。慢慢的东一点,西一点凑在一起,他的缺点越来越多,我就无法忍受了。”

“你不必在这些地方化太多时间,只要告诉我和他分手后发生什么就可以了。”

“在学校里我受过秘书的训练,我得到一个职位,我努力做好一个秘书,事实上我十分成功。”

“没有办离婚?”

“我一直以为坚尼办了离婚,这是他对我最可恶的阴谋了,我告诉他我要自由,他说最好方法是等候一年之后以遗弃为名就容易办离婚。假如以他虐待为告诉理由对他将来事业多少会有影响。”

“我们开始等待这漫长的一年,这一年对坚尼是相当好的,他连胜了七八个月,但突然节节败退了三个月,我对原因不了解,依据他经理人说他心理上有惧怕,但是我总觉得有可能他在玩鬼,连经理人也被他出卖了。外面谣言很多,但也没有证明。我们分手10个月后,他来看我,他情绪十分低落,他说他没有我就没有灵感,再也没有勇气和人对台。”

“那是分手10个月之后?”我问。

“是的。”她讽刺地说:“分手后他所有顺利的时间,都神气活现,傲慢向我。但他失利了就向我来求同情,无论如何,他说他是那种一定要有女人来增加灵感的人。他知道我不可能回头,他另外遇到了一名女子,他说那女子绝不能代替我。又说那女子死心爱他所以他也只是喜欢她而已。”她苦笑地说:“这就是薛坚尼的心态,女人死心地爱他,他只是喜欢而已。”

“他找你要什么?”我问。

“他要去雷诺,要离婚。”

“要你来付钱?”

她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我同意,”她说:“也给了钱。后来薛坚尼说已办妥了。”

“那个女人呢?”

“他娶了她,所以我没有再去查离婚手续是否真的。”

“但是他没办离婚吗?”

“没有办,最后证明他只是来骗我一点钱,拿我的钱去骗那女人,那女人也有点积蓄,最后也被他拿走了。”

“那女人,不是荀海伦吧?”

“不是,她叫什么仙蒂,姓什么我忘了。他不断说到仙蒂,我没见过。”

“之后又如何?”

“足足好几年相安无事,我也没见他,也没听到他下落,根本也没想他。他退出拳击圈,我想拳击协会抓到他什么把柄不准他再出场是真的,我不相信是他自己退休的。”

“之后你碰到了华费律。”

“是的,我用傅可娜的名字,使我自己忘记过去,重新做人,你看,我父亲——”

“名字的问题没关系。”我说:“说下去好了。”

“起先我——”

“这些都没关系,从荀海伦说起。”

“我接到一封荀海伦寄来又古怪又气人的信,信里说,她自报上得知我即将结婚,她又自称是薛坚尼的朋友。她说坚尼告诉她;薛坚尼和我根本没有离婚。她又说坚尼已痛改前非,决心向上要做一番事业。她想坚尼日前无力办理离婚,如果我不愿等候,我可以去结婚,她会从中设法把事办妥。我嫁给费律后,坚尼会去办离婚的。她说他最近运气不好,过些时就会有钱的,她建议坚尼办妥后我可骗费律因为年龄资料的错误,再结一次婚,甚或根本不再办手续就算同居关系。”

“的确是气人,他要多少钱?”我问。

“她根本没提多少钱,尤其没提要我出钱,她只说他要自己立业,立业后才有钱来办离婚手续。”

“你有没有想到,这封信可能是坚尼要她写的。”

“不会,她说坚尼不知她要写信给我。她说她本意是要写给费律,她不希望看到费律混进重婚案件中去。”

“她倒想得很周到。”

“荀小姐看起来是站在我这一边,为我着想的。”

“你已改了名字,她又怎会知道你以前是薛的太太呢?”

“她信中没有提起这一节。”

“在我看来这是薛坚尼的恐吓信,假如你不给他创业的钱,他会阻止你和费律的婚姻。假如你答允自华家拿钱给他,他就坐在幕后,也不说话也不离婚,把你看成一只会下金蛋的鹅。”

“我可前没有这样想过。”

“除了这种想法,没有别的想法。”

“那你想荀海伦是——”

“我想荀海伦根本没有写这封信。”

“但是她要我给她回信。”

“你回了?”

“当然,我给她回信了。”

“回的信是华亚赛口述,你手写的?”

“他没有口述。”

“至少他知道内容。”

“是的。”

“这一点,我想知道。”

“我想这些都命中注定,我自己活该的,解释都解释不清的,连自己都不知怎么会变得如此糟糕。我一定要想办法把曾经和坚尼结婚三个月这件事,从我记录上取消,这是一个恐怖经验,否则会影响——”

“这件事你从来没有和费律谈过吗?”

她点点头。

“费律不知道你结过婚,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薛坚尼这个名字吗?”

“对的。”

“所以海伦的这封信,对你等于是定时炸弹爆炸?”

“是的。”

“你怎么办?”

“我拿了信,去见费律。”

“哪里去见他?”——“去他办公室,那一个晚上,我们本来约好见面。”

“但你没有见到费律。”

“没有,他有急事出去了。留张抱歉条子,当晚约会不得已取消,他曾给我电话,但我已离开,说好晚上11时再通电话,和约我明天共进午餐。”

“华亚赛大概正在办公室?”

“是的。”

“他从你脸色知道有事已发生?”

“那倒不见得,他十分体贴,对我非常好。他已同意我们结婚,当然我知道他心里不愿意,但为了儿子,他表现十分圆滑。”

“但,你把全部事实告诉亚赛了。”

“是的。”

“于是他态度全变了?”我注视她地问。

“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她说:“但他还是十分好心,他告诉我,一开始的确他不赞成这件婚事。但最后来他知道费律是真心爱我,而只要费律喜欢的,他总要帮助他完成心愿,所以看我能使费律高兴,他也渐渐改变心态,能接受我。而且正准备表现给所有亲友看,他是多么欢迎我参加他们的家庭。他也告诉我经过这个决定后,他越看越觉得我是个好女孩,应该得到费律和他的敬爱,他真是太好了。他安慰我,他又了解,又聪明,又能容忍,但处理事情又那么理智。”

“他理智处理什么了。”

“他非常理智分析婚礼反正已不可能再进行,他说假如那么爱我的费律,一旦得知我以前有过一个男人,两人好过,他现在还活着,而且还有婚姻关系未解除—一你知道费律这个人,那样深爱,那样敏感——一华先生分析到我最怕发生于费律的——一没错”

“之后呢?”我问。

“我给他看荀海伦的信,他非常高兴我对他的坦白,他说90%的女人,在我这种情况,会听从荀海伦的建议,结了婚再说。他建议我回信荀海伦,婚姻已取消,如此薛坚尼就不会再和费律联络。”

“为什么他要阻止薛坚尼和费律联络?”

“他不要费律太受打击。不要费律发现这残酷的事实,这也是整个事件的背景,我们都为费律好,我要给自己留面子,也要替华家留面子,更要保护费律。”

“谁这样说的?”

“怎么啦!这是我们共同认为正确的,他说至少暂时我应该离开现场,而费律一定不可以知道为什么,直到他心理上完全恢复,然后我们可以告诉他理由,他又说将来有一天我可能摆脱坚尼,可以有结婚的自由时,可以再见费律,向他解释所发生的一切。”

“你难道从没有想过你可以直接走向费律,把所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他——?”

“老实说,赖先生,我有过这种打算。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去他办公室的原因,我想把心里一切对他说明,我也会尽量使他不太伤心难过。但是他父亲说他知道费律比我为多,他要我突然失踪,好像出了什么事,连自己也无法控制,我同意他的建议对我们三个人都有好处。你看,订婚早已宣布,结婚日子已定。要取消真是说不过去,华家又不是没有社会地位的。”

“换言之华先生不愿别人知道这件婚事取消的原因,是新娘有前夫,还没办好离婚手续。”

她畏缩地点点头。

我说:“我说直话,比较难听,为的是告诉你我的看法。”

“你的看法是怎样的?”

“我尚还不十分知道,但我相信我知道。”

“说说看。”

“这件事费律是不会计较的,只要你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无意骗他。你以为离婚已办妥,所以最后结果婚礼是不会取消的,只是延后而已,延后到你办妥离婚。”

“我想费律对于我没有告诉他,我结过婚这件事,是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我想他不会在乎的。”

“我没有这个信心,我比你更认识他。”

“他父亲比你更和他处得久,连他父亲也认为他不会在乎这一点,所以费律会原谅你的。”

“何以知道老华先生也认为,费律不在乎我结过婚?”

“否则他何必硬要你偷偷离开呢?就是怕费律仍要与你结婚呀?而且他反而叫你做了费律不会原谅你的事,就是你失踪。不告诉他为什么、在哪里。使他那样痛苦。并且提心吊胆以为你受到什么危险的事了。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又要让你哭泣,只是要你了解实况。”

“但是华先生答应只要他儿子十分担心的话,一定会把实况告诉他。”她哭着说。

“这就是我所要知道的全部事情了。”我说。

“为什么?”

“这表示老华先生出卖了你。”

“我看不出来。”

“你看不出来吗?要是他去告诉费律。他要解释,他

怎样会知道的。为了解释他怎样知道的,他必须承认他是整个诡计设计的一份子,他必须承认与你研究过,看费律反应,再决定让不让费律知道。而且他是原始阻止你与费律见面,要告诉费律实况的人。再说,要是费律真爱你,不在乎你曾经结过婚的事实,当初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可处理。譬如,华亚赛可以说纽约有件商业上的要务必须亲自处理。他带费律去学习或协助,婚礼可以延后,亚赛可以向亲友解释婚礼只是延后,在延后的时间内你可以和坚尼离婚。费律对他父亲处理这件事的方法,可能永不谅解,对你当初不先面对他而连玩失踪把戏,也不易谅解。”

她说:“我有点迷糊了,我以为你是替华老先生工作的。”

“他雇用了我。”

“对呀!”

“但是,”我说:“他雇用我时,说明是要找到你,发现你失踪的原因,我现在都办到了,我完成任务了。”

她慢慢坐下,眼光没有离开但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你现在要做什么?”她问。

“我什么也不做,倒是你应该做点事。”

“我做什么?”

“你买倒打老头一针靶。”

“我不懂。”

“你突然失踪。”我说。“失踪的原因,可能是突发的记忆丧失症。”

“对,这就是老华先生假设可能性之一。”

“他,当然曾建议你给荀海伦回信,使薛坚尼不会再和费律联络。”

“是的”

“他给你一张信纸,又给你一个贴好邮票的信封。”

“是的。”

“当你还在尽量和敌人合作的时候,他又说服你应该自己失踪,自行失踪这个念头是他想出来的吧?”

“嗯,是的,他说要保持他家的声誉,要保持费律永远对我有一个好的印象,要使我和费律的爱在费律心中永远存在,不致变为我给他的欺骗等等。”

“好,你就做华老先生要你做的。”

“做什么?我还是不懂。”

“患了记忆丧失症。”

“……”她还不懂。

“你患了记忆丧失症,你患了很彻底的记忆丧失症。那最后一天你在办公室,你低头去拿支铅笔,膨——突然之间,你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你发现自己在街上,完全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怎么会在街上?在街上要做什么?”

“这样做有什么用,会有什么好处呢?”

“你还不明了吗?”我问:“你被好心的人发现,他们见你有记忆丧失,送你送医院。柯氏侦探社费了不少力气找到你,你还是什么也不记得,柯氏侦探社请费律来认定是你、而你在见到费律的那一秒钟,因为见到心爱的人的刺激,你又回复了记忆,你就——”

“不要说了,”她叫喊着:“不要说了,我受不了。”

“受不了什么?”

“你把我心都要撕碎了;”

“你真笨,”我说:“我现在在告诉你解决整个事件的办法,理智点,少去想罗曼蒂克,留着事情完了再想不迟。”

“你说的是不可能的,我不能再欺骗费律。”

“你为什么不可以?你已经对不起他,照我的方法做,正好纠正过来。站在费律立场来看,这一个月他所受的,眼睛下面的黑影,面颊上少掉的肉—一”

“请你不要再折磨我。”

“你答应做我叫你做的,我就不再说。”

“但是,我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因为—一第一,薛坚尼的问题无法解决,费律和我就绝不可能结婚。不要忘记,我是一个——-”

“一个什么?”

“结了婚的女人。”

我说;“不,你是个寡妇。”

“什么?”

“你是个寡妇。”

“那姓荀的女人没有讲实话?那封信——一坚尼死了?”

“写信时候薛坚尼尚活着,现在他已死了。”

她看了我数秒钟说:“你不是在搞什么花样吧。”

“绝对没有,而且立刻证明给你看。”

我把从拉斯维加斯报上撕下的新闻,自口袋中取出,给她看。

“荀海伦的男友就是薛坚尼。”我说:“你现在不是个已婚女子,你是个寡妇。你随时高兴要和什么人结婚都可以。”

她仔细地看着报纸,我看她读报时眼珠的左右转动,过了一会,她读完报纸,但眼光仍留在报上,假装在看报,争取时间仔细想想,以免抬起头来,须立即面对现实。

突然,她抬起头来说:“那么,他是被谋杀的?”

“是的。”

“什么——什么人杀了他?”

“警方尚未查明。”

“你是不是知道的?”

“我自己有个想法而已。”

她把眼光移开,把下唇慢慢吸进上下二排牙齿之间,又轻轻地咬着,“有没有人雇你找出凶手?”她问。

“没有。”

“你会不会——嗯,假如你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你是不是一定要——”

“不必。”

她突然伸出手来向我说:“赖先生,你真是好人。”

“你要照我说的去做?”

“一切遵命。”

“注意,这个公寓是以薛太太名义租的,绝对不能有人发现,否则戏法就穿帮了。收拾要干净,把行李送旧金山,行李票藏皮包里,我想老华先生给过你钱,是吗?”

“是的。他要我接受他一点钱,如此我自己的钱可以全部留在皮包中,留在办公室里,这是做戏情节之一。”

“只要费律能用点脑筋。”我说:“就会从这一点看出,你的失踪是经过导演及有人支援经费的。我说过不要使人知道你曾经租用过这个公寓,你走到街上去,到东到西晃,找一个警察,问他这是什么城,做点傻头傻脑的事,等别人发现你是个忘记一切,患‘失忆症’的人,切记不可喝酒,半口也不行。”

“为什么?”

“只要你有半点滴味,别人以为你是个酒鬼。但你完全清醒,理智,只是没有记忆;人们会把你交给医生。医生也许会试你是不是做假,你必须要小心应付过他们,你想你能吗?”

“至少可以试试,我要尽力去做。”

“一切靠你自己,祝你幸运。”我又伸手与她握手。

“你去哪里?”

“我在这附近等,等你被送进医院之后,再想办法找到你,之后就回拉斯维加斯向姓华的报告。”

她说:“你是在帮我忙,重新给我机会,我看得出。”

我说:“我自己又能完成任务情况下,我看不出为什么一定要牺牲你。”

她眼光看到我的眼光,有智慧地说:“你装得很凶,不好对付——一旦是,看得出有浪漫气氛在心里的,你是在成全我和费律。”

我走向门口:“天黑之前,你一定要住进医院。”

“我尽力而为。”

我走下楼,回到街上。地势较高所以日光照出来的影子有点发紫。雷诺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小城,站在街上一看就可以见到雷诺特有的景象。牛仔们穿了高跟靴,重重地在人行道徘徊,迷们,苦涩的妇女,等待居留时间达到离婚标准,奢华的美女晃过城试试运气,赌徒和观光客云集,休假的和旅游的杂处,五光十色,只表示这是雷诺。

我需要一点时间,在回去之前仔细想想。我走进一家赌场俱乐部,要了杯酒。四周是赌徒们的叫声,吃角子老虎机器声,幸运轮转动声,硬币落下声。

我拿起酒杯四周看看。

荀海伦,背向着我,正忙着叫一架机器出钱。

我小心地离开吧座,回到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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