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华好像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猛然睁开了眼。刚才似乎睡着了,她坐了起来,看向床头柜的时钟,快八点了。

她下了床,走到窗边,从窗帘缝隙向外张望,一辆厢型车停在对面小钢珠店旁。她猜想应该就是那辆车。昨天之前是黄色小型轿车,可能觉得同一辆车会引起注意,所以换了车。虽然有可能是桐宫玲的指示,但圆华认为是武尾自己的判断。因为她很了解他的性格有多么小心谨慎。

在有栖川宫纪念公园和青江见面后,她立刻跳上了出租车,很快就发现后方有车子跟踪。去公园时没有人跟踪,所以跟踪的人一定是从青江那里下手的。既然这样,必定是桐宫他们。

虽然她曾经想要设法甩掉跟踪,但如此一来,就不知道对方有什么打算。既然只是跟踪,就代表目前并不想立刻把自己带回去,所以她故意让对方知道自己目前住的地方。那是一家平价商务饭店。之后,就在马路上看到了奇怪的车辆,可能是在饭店大门前监视。

她去便利商店买食物时,曾经用小镜子观察车内的情况。果然不出所料,在驾驶座上看到武尾那张粗犷的脸。

为什么只是监视,而不把自己带回去?可能他们察觉到了自己的目的,所以决定静观事态的发展。当然,目前并不知道他们是否默认了自己的行动,很可能在最后的紧要关头出手干涉。

但是,他们的目标应该和圆华相同,也就是要阻止甘粕谦人,阻止他继续犯罪。

她离开窗户旁,再度躺回床上,但已经没有睡意了。清醒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谦人的日子。

圆华知道父亲用划时代的手术,让原本是植物人的少年清醒了,但她对这件事漠不关心,甚至她努力不想知道这件事。因为这个话题会让她联想到并不算长的人生中最悲惨的回忆。

这个回忆不是别的,就是母亲的事,是夺走母亲生命的龙卷风。

美奈被埋在瓦砾堆中最后露出的笑容,那一幕深深烙在圆华的脑海中。美奈在断气之前,只关心女儿是否平安。当她得知女儿平安无事,发自内心感到松了一口气。光是想到这件事,圆华内心深处就涌现一股暖流。

温柔的妈妈、温暖的妈妈、坚强的妈妈——龙卷风在刹那间夺走了圆华最重要的人。

圆华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巨大的黑色圆柱从背后逼近的景象。即使事后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龙卷风破坏一切的样子,不像是发生在这个世界的事。

但是,这并不是任何人的过错。龙卷风是自然现象,所以只是运气不好。如果那天的那个时间不在那里,就可以躲过一劫。

没错,父亲全太朗当时不在她们身边,他在东京,所以甚至没有看到龙卷风。

他之所以没有和圆华母女同行,是因为工作无法脱身。有一个非他不可的重要手术,他正忙于相关的准备工作。虽然当初是他提出说今年的连休要去美奈娘家——

即使如此,圆华也完全无意责怪全太朗。如果他也同行,圆华可能同时失去父母。

圆华对手术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也感到佩服。只要在全太朗身边停留片刻,就可以充分感受到他对失去美奈感到多么难过。她曾经多次看到父亲深夜回家,对着妈妈的遗照喝着威士忌,圆华似乎也能够听到他在心中对亡妻说话的声音。

只是她对全太朗动的那个手术毫无兴趣,听说手术成功,所以她也感到高兴,但只是如此而已。全太朗也只字未提手术的事,他原本就很少在家里谈工作的事,如今可能顾虑到女儿的心情,比之前更刻意避谈这些事。

所以那一天,全太朗把手机忘在洗手台上这件事,对羽原父女来说,真的是命运的恶作剧。

那一天——四年前的秋天,那天不是假日,但圆华在自己家中。因为那天是学校的校庆。她就读的是同时有初中部和小学部的学校,所以上了初中部后,校庆也是同一天,也就是遇到龙卷风后整整过了四年。

圆华发现手机之后,准备出门送手机给全太朗。她之前曾经多次去过父亲工作的开明大学医院。

来到门外,发现昨天开始下的雨已经停了,但天空很黑,她迟疑了一下,最后带了雨伞。

她到了医院,在柜台问了全太朗目前人在哪里。柜台的人告诉她,今天不在医院,而是在数理学研究所。圆华问了地点后,发现离医院有一小段距离。

因为天气并不冷,她决定走路过去。幸好这时雨已经停了,在行人稀少的马路上,有些地方积了水。

数理学研究所——父亲为什么会去那里?父亲是脑神经外科医生,照理说应该和数理学没有关系。

圆华也有手机,但全太朗并没有打电话给她,可能他还没发现自己忘了带手机。

不一会儿,左前方出现了一栋白色建筑物。她走近一看,看到了“独立行政法人 数理学研究所”的牌子。圆华抬头仰望建筑物,觉得锐角的设计很适合“数理学”这几个字的感觉。

入口是雾面玻璃门,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似乎拒绝闲人进入。

圆华正在门口迟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回头一看,一名少年跑了过来。少年对她说:“赶快撑伞。”

“啊?什么?”圆华搞不清楚状况。

少年跑到她身旁,从她手上抢过雨伞,立刻打开了伞,然后按着她的头对她说:“快蹲下。”她莫名其妙地蹲了下来。

一辆卡车驶过他们身旁,下一刹那,水溅到了雨伞上。圆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吐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太好了。”他收起了雨伞,“那个人开车很不小心,我果然没有猜错,他没有绕开,也没有放慢速度。”说完,他把雨伞递给圆华,“还你。”

圆华仍然搞不清楚状况,接过了雨伞。少年指着马路对她说:“那个。”马路上有一个很大的水洼。

圆华看到水洼,终于恍然大悟。卡车的轮子驶过水洼,溅起的水一直喷到他们站立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溅起来的水会喷到我?”

少年为难地垂着双眉,微微偏着头。

“为什么知道?我最怕别人问我这个问题,只能说,就这样知道了。”“是噢。”圆华在回答时,猜想可能经常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也就是说,经常发生这种事吗?

但是,圆华还有比仔细思考这件事更重要的事。

“谢谢你,帮了我的大忙。”圆华看到少年的牛仔裤裤脚湿了,向他道歉说,“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啊,幸好泥水没有溅到你的白色衣服。”他指着圆华身上的白色连帽衣说。

少年个子很矮,但仔细观察后,发现他比圆华年纪稍长。他的鼻子很挺,一双细长的眼睛很清澈,在学校一定很受女生的欢迎。

“你去研究所有事吗?”少年看着建筑物问道。

“我爸爸忘了带东西,我来送给他。”

“哦,你爸爸是?”

“他姓羽原……”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开明大学的羽原医生?”

“你认识他?”

“当然啊,他是我的恩人。”

少年指着自己的头说:“他帮我动手术,四年前。”

圆华微微偏着头,随即惊讶地看着他的脸。

“你该不会就是从植物人奇迹康复的少年……”

“对,”他点了点头,“就是我,所以羽原医生是我的恩人,救命恩人。”

圆华惊讶不已。她知道手术成功了,却没想到竟然完全康复了。她一直以为即使清醒了,仍然会有某些障碍,但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少年都像是正常人。不,他刚才的敏捷根本连圆华也自叹不如。

“没想到你恢复得这么好。”

她坦率地表达了感想。他露出灿烂的笑容说:“多亏了羽原医生。”

任何人听到有人对自己的父亲表达感谢,都不可能不高兴,圆华也很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呃,你叫……”圆华问道。

少年回答说他叫甘粕谦人,是个很少见的姓氏。圆华也向他自我介绍,谦人说她的名字很好听。

“你还要继续回诊吗?你看起来已经完全康复了啊。”

谦人脸上仍然带着笑容,用下巴指了指建筑物说:“这里并不是医院啊。”

“啊,对噢。”圆华看了建筑物的入口后,将视线移回谦人身上,“你也有事来这里吗?”

“不能算是有事……”他拨了拨头发,“我住在这里。”

“啊?你的家在这里?”

“不能说是家,但因为我没有其他住处,所以也可以算是家。”

“你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

他露出狐疑的眼神看着她问:“羽原医生没有告诉你我的事吗?”

“完全没有,”圆华摇了摇头,“因为爸爸在家里完全不会谈工作的事。”

“是吗……既然这样,我也不能说。因为他们要求我不能告诉任何人。”

“是秘密吗?”

“是啊。”他耸了耸肩。

听到他这么说,圆华反而更想知道。

“即使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也不行吗?”她没有轻易放弃。

“不行啊。”他笑了起来,“你应该也很清楚,这种保证有多不可靠。”

圆华无言以对,因为他说得完全正确。

“要不要进去?我为你带路。”

“嗯,太好了。”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建筑物的入口,圆华也跟着走了进去。微暗的灯光下,放了几张沙发和桌子,一个男人正在角落的座位看杂志,除了他以外,并没有其他人。

两人继续往里面走,有两个好像车站自动检票口的东西。旁边有一个柜台,柜台内坐了一个女人。

少年走向那个女人,和她说着什么。女人笑脸相迎,点着头看向圆华,似乎了解了情况,然后拿起电话,不知道打电话去哪里。

她打完电话后对少年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圆华,向她招手,叫她过去。圆华走了过去。

“羽原医生正在忙,你可以把手机交给我,我等一下会交给医生。”

“哦,是吗?”圆华从口袋里拿出全太朗的手机放在柜台上,“那就麻烦你了。”

“我会负责转交。”

圆华确认那个女人放好手机后,和少年一起离开了柜台。

“谢谢你,帮了我的忙。”

“小事一桩,我可以问你电话吗?”

“啊,当然可以啊。”

圆华也想问他的电话。虽然对他没有心动的感觉,但有好感,而且对他神秘的部分也很有兴趣。他们当场互留了电话。

谦人送她到门口,圆华看到了刚才的水洼。

“你家离这里近吗?”谦人仰望着天空问道。

“搭电车十五分钟左右,车站是——”

谦人听到她说的站名后,立刻利落地操作着自己的智能手机,屏幕上出现了地图。

“在这里西边十二公里处,你家离车站近吗?”

“走路七八分钟。”她不知道谦人为什么问她这些问题。

“是噢,那就很难说。”

“怎么了?”

谦人指着天空说:“二十五分钟后会下雨,你从这里走去车站要五分钟,再加上等电车的时间,在你下电车时,刚好开始下雨。这把伞又可以派上用场了。”

“天气预报这么说吗?”

“不是天气预报说的,但应该会是这样。”

圆华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没有说话。“再见。”他向圆华道别后,走进了建筑物。

圆华纳闷地走去车站,等了一会儿,搭上了电车。在电车上时,发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电车抵达了羽原家附近的车站,圆华刚走出车站,天空就下起了雨。她打开雨伞,拿出智能手机确认时间,离谦人刚才预言的时间刚好过了二十五分钟。

那天晚上,全太朗回家后,为圆华送手机的事道谢。

“你真是帮了大忙,原本想打电话给你,但又不好意思叫你送过去。你竟然能够找到那里。”

“我先去了医院,他们说你在那里。爸爸,你现在都在那里工作吗?呃,是不是叫数理学研究所?”

“不是一直在那里,只是偶尔。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圆华想了一下,把遇见甘粕谦人的事告诉了他,还说是谦人为她带的路。

全太朗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他有没有给你看什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看到父亲的严厉眼神,圆华发现自己不应该说这件事。她摇了摇头说,只是带她进去而已。

“这样啊。”虽然父亲点着头,但似乎有点怀疑。

那天之后,圆华很在意谦人的事。他在那里干什么?为什么要保密?

她决定传短信给他。首先为那天的事道谢,同时告诉他,正如他所说,后来真的下起了雨,她感到很惊讶。

他立刻回了信息,说很高兴用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遇到了恩人的女儿,同时用开玩笑的方式说,不得不隐瞒很多事,也让他感到痛苦。虽然文字很轻快,但圆华总觉得他内心很沉重。

他们互通信息,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看他所写的内容,发现他并没有其他可以互通信息的朋友,关于这件事的理由,他说“当交际范围太广,持续隐瞒就会很麻烦”。

圆华看了这些内容后,觉得其实他也很想说出秘密。她思考着如何才能巧妙地引导他说出来,却找不到好方法。

这时,他们决定见面,并不是由哪一方提出,而是很自然地发展。开明大学旁有一个大型商场,里面有影城和购物中心,他们约在那里见面。

相隔一个月再见到甘粕谦人,发现他看起来有点成熟。圆华很担心自己穿的衣服不好看。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短裙,针织衫外面套了一件米色连帽夹克。她对自己穿的衣服是否可爱完全没有自信,但他称赞说,她的衣服很好看。

他们看到一家水果吧,正想走进去,发现刚好座位都满了。谦人巡视店内后说,先等一下看看。

“应该很快就会有空位。我原本就想坐窗边的座位,所以刚好。”

结果,不到五分钟,就有一对夫妻带着孩子走了出来。走进店内一看,女店员正在收拾窗边的桌子。

“你怎么知道这张桌子会空出来?”圆华坐下后问道。

“我并不确定,因为人的行动很难预测,但我有几个判断根据。”

“根据?什么根据?”圆华探出身体。

谦人耸了耸肩。

“如果要详细说明,就会没完没了。像是那个妈妈很快喝完果汁,已经喝完咖啡的爸爸很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子,那个男孩很无聊地甩着脚,而且他们三个人并没有聊天。并不是有什么决定性的要素,只是靠整体的感觉判断。人在准备做下一个行动时,一定会发出某种信号,只是当事人并没有感觉到。”

圆华眨了眨眼睛,注视着谦人的脸。

“刚才只是看一眼,你就能观察得这么仔细吗?”

“只要看一眼就足够了。”谦人的嘴角露出笑容,然后,他看向窗外,微微皱起眉头,“傍晚五点果然会下雨,我原本想好要带伞,结果还是忘了。”

“下雨?”圆华看了自己的手机,“天气预报没说要下雨啊。”

“嗯,天气预报没说,但会下雨。”谦人自信满满地说。

和上次一样,圆华忍不住想。上次他也正确预测会下雨,甚至预测了下雨的时间。她想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最后决定放弃,因为她觉得这应该和他内心的秘密有关。

他们喝着果汁,聊着音乐和学校的事,其实几乎都是圆华在说,谦人只是当听众。从之前互传的信息中,圆华隐约察觉他并没有上学,但是并非没有读书,他在数理学研究所认真读书,内容应该比普通学校教的更难。虽然并没有问过他,但圆华有这样的感觉。

走出水果吧,他们一起走去游乐场。因为谦人说他想玩游戏,但他中途停下脚步,从地上捡起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心形的纸片。圆华在旁边探头张望,发现上面印了星星图案和当红的摇滚乐团名字。她想起那个乐团正在附近的活动中心开演唱会。

“可能是用来撒在音乐会会场的纸片。”谦人说,“听说最近很流行撒这种东西,虽然看起来像纸片,但其实是泡沫塑料薄片,可能是带回家的歌迷不小心掉的。”

“音乐会会场撒这种东西吗?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炒热气氛啊。”

圆华看着心形薄片,忍不住纳闷:“这种东西可以炒热气氛?”

“你看了就知道了。”

谦人巡视周围,然后走向扶梯,但并没有搭上扶梯,而是在前面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三楼,但因为中间是挑高的开放空间,所以可以看到一楼。谦人看着下方。

“很好,下面没什么人走动,不会扰乱空气,应该会成功。”

“什么意思?”

但是,谦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把手伸到栏杆外,把那张心形的泡沫塑料薄片抛向空中。

下一刹那,圆华忍不住惊讶地“啊”了一声。

她以为泡沫塑料薄片会飘落下去,没想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心形的薄片保持水平,缓缓地在空中斜向下降,简直就像是超小型的滑翔翼,而且滞空时间长得出乎意料。

“在音乐会进入高潮时,从天花板撒下数百片这种东西,观众不是会陷入疯狂吗?”

听到谦人这么说,圆华觉得有可能,但双眼仍然追随着心形纸片的去向,想象着歌迷也许会争相抢夺。

但是,之后才更令她惊讶。心形滑翔翼稍微改变了行进方向来到一楼,最后竟然降落在服务中心的柜台上。柜台内的女人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东西感到惊讶,战战兢兢地拿了起来,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到底是从哪里飘过来的。

谦人小声地笑了起来:“失物当然要交到服务中心。”然后回头看着圆华。

圆华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如何理解刚才看到的景象。谦人刚才丢下去时,似乎就瞄准了服务中心的柜台,但是,这里离服务中心有相当远的距离,真的能够做到吗?

她看得目瞪口呆。谦人拉着她的手说:“走吧。”

他们走去游乐场后,玩了各式各样的游戏,赛车、战争游戏,以及配合音乐节奏打鼓的游戏。在玩游戏时,谦人和普通的少年没什么两样,技术并没有特别高超,有时候还输给圆华。

但是,渐渐接近尾声时,发生了惊人的事。因为圆华说她想要夹娃娃机里的布偶。

谦人的眼睛一亮:“你想要哪一个?想要几个?”

圆华看着夹娃娃机,说了三个布偶的名字,说只要其中一个就好。

谦人点了点头,从皮夹里拿出三个一百元硬币。

然后,他简直像在变魔术,每次把一百元硬币投进夹娃娃机后,就抓起一个布偶,简直像是直接用手抓。因为实在太过轻而易举,圆华差一点忘记是在游乐场。不到五分钟,圆华的手上已经抱了三个布偶。

“你还想要其他的吗?”谦人喜滋滋地问。

圆华默然不语地摇摇头。她说不出话来,所以也没有向他道谢。

谦人问她接下来要去哪里,圆华说她有点累了。

“那我们休息一下。”

游乐场外面刚好有一张长椅,两个人并肩坐在长椅上,可以隔着窗户俯瞰附近的公园,但因为天色昏暗,景色并不佳。这时,突然有雨滴打在窗户上。圆华惊讶地看着手表,发现时间是五点多。

“没有雨伞怎么办?买一把好像有点浪费,”谦人说,“因为八点雨就会停了。”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完全不认为自己的预测可能会不准。

圆华把抱在手上的三个布偶放在旁边,转身看着他。

“你为什么有办法做到?”

谦人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圆华的话刺激了他的内心。

“这根本不寻常。”圆华说,“你可以准确说中天气,也可以轻易夹起娃娃。不,不光是这样而已,刚才让心形的纸片飞下去,和第一次见面时,你可以预料到水洼的水会溅起来,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我不能问这些事吗?”

谦人始终看着窗外,什么都没说。他当然不可能没听到她说话,可以强烈感觉到他在犹豫、思索。

他的嘴唇终于动了起来:“我真是太矫情了……”

“啊?”

谦人腼腆地笑了笑,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当然会在意,当然会觉得奇怪。我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却没有掩饰自己的能力,不仅如此,还故意在你面前卖弄,设法引起你的注意,希望你发问。我太矫情了,连我都讨厌自己。”

“谦人……”

谦人坐直了身体,转身看向圆华。

“不瞒你说,我有很多话想告诉你,所以才想和你见面。我不希望用短信的方式,而是想当面告诉你。”

圆华深呼吸后,注视着他的脸。

“我隐约察觉到了,我察觉到你内心有很大的秘密,因为无法告诉任何人而痛苦不已,很希望有人能够和你分享,所以我今天做好了心理准备。”

“被你预料到了?”

“嗯,”圆华点了点头,“虽然我平时并不是一个直觉很准的人。”

谦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不瞒你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通过互传短信时,让你产生这样的预料。”

“啊?什么意思?”

“第一次在研究所见到你的时候,我不是说,住在那里的理由是秘密吗?其实我心里觉得可以告诉你。不……不对。”谦人摇了摇头,“我很想告诉你。老实说,我一直很想告诉别人,却始终找不到适合的对象。见到你之后,我觉得终于找到了。所以那天告诉你下雨的时间,用这种方式吸引你的注意力。”

“既然这样,你应该更早告诉我啊。”

“虽然我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但我希望再多了解你一些。在和你多次互传短信时,更确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所以我在传给你的短信中,让你能够感受到我想对你说出心中的秘密,为了让你能够像你刚才所说的,做好心理准备。”

圆华摸着自己的胸口。一切都是谦人精心策划的吗?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

“你可以摸一摸这里吗?”谦人说完,扭转身体,按着脖子后方。圆华伸手摸了那个位置,轻轻按压后,手指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怎么样?”

“嗯……很硬,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没错,里面的确有东西,是电池和脉冲波发射器,发射器和装在大脑内的电极相连,都是羽原医生帮我装的。”

“当时的手术……”

“因为动了那次手术,我才能够像普通人一样活动、说话和吃饭,但过了一阵子之后,我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我已经变成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他向圆华娓娓诉说。

手术后,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终于可以和外界沟通了。第一次能够发出声音的喜悦难以用言语形容。不久之后,他的手脚可以活动,也可以正常饮食。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获得了重生,得到了一个新的身体,为了能够充分运用身体所做的训练让他乐此不疲,每天都在成长进步,他可以真实体会到自己在学习。

在手术后一年多,他开始感到有点不对劲。不,其实更早之前就隐约有这种感觉,只是当时专心于恢复身体功能,并没有仔细思考这件事。

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不对劲,就是他发现自己的直觉变得很敏锐。

在很多事情上,他都能够隐约察觉接下来会发生的情况,尤其对于物理现象特别明显。比方说,棒球被打到空中,或是足球被踢向空中时,他可以立刻预测球会沿着怎样的轨道,落在哪个位置。在地毯上滚动的高尔夫球也一样,在击杆的瞬间,就知道会停在哪个位置。除了物理现象以外,还可以预测其他事。他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时,突然知道手术室马上要进行手术,也可以预料到在候诊室内的病患中,下一个站起来的人是谁。

他觉得这些事说出来会被人嘲笑,所以就保持沉默,但在定期检查时,终于告诉了羽原。他做好了被羽原说成是错觉的心理准备,但羽原并没有这么做。

不久之后,羽原就把谦人带去大学附近的数理学研究所,在那里接受了几项训练和测试。

之后,羽原向他说明了他大脑中发生的情况。

根据羽原的说明,谦人的预测并不只是直觉而已,而是有明确的根据。在多次观察现象后,就可以掌握事物的物理特性,预测结果。

之所以能够知道开始动手术的时间,以及猜中病患在候诊室内的行动,都是因为经验的累积。因为平时经常看到护理师和病患,从他们不经意的举动中,可以察觉到这些事,但因为不是物理现象,所以并不是每次都能说中。

谦人听了之后感到很意外,因为他几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获得了这些经验法则。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能力?当然和那个手术不无关系。

谦人之后的生活完全改变了。他从开明大学医院的病房搬到了数理学研究所,接受各种测试和训

练。

羽原和其他人想要了解谦人能力的极限,为此准备了有关物理现象的庞大数据,谦人牢记在脑海后,渐渐可以立刻预测很多事。

“夹娃娃机是物理初步中的初步,能夹到娃娃是理所当然的。让心形的纸片按照我的意图飞有点困难,但因为扰乱空气的因素不多,所以成功了。”

“……你太厉害了!”圆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谦人的脸,“原来你有了超能力。”

“我觉得这和超能力不太一样。”他皱着眉头,抓了抓头,“因为我无法透视,也无法在不用手的情况下移动物体,更无法瞬间移动,只能预测而已,而且局限于物理现象,对于有动物介入的事就无法预测,就好像我完全无法预测野猫要去哪里。”

“即使这样,也已经够厉害了。为什么要保密呢?”

谦人抱着双臂,发出“嗯”的声音:“有很多因素,因为大人的因素。”

圆华“哦”了一声,觉得最好不要追问。

“只要是物理现象,所有的事都可以预测吗?”

“不,不是这样,有很多事无法预测。即使给我看了很多地震的数据,我也无法预测地震。我猜想是因为人类还没有发现预测所必需的数据,而且乱流也无法预测。”

“乱流?”

“就是混乱的乱,流动的流。液体和气体都是一种流动状态,如果无法预测乱流,就无法知道未来的天气。”

“但你不是可以预测吗?”圆华指着窗外,“你也准确预测了下雨。”

谦人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种程度还不够。”

“是吗?”

“我可以随时预测自己身边的情况,但只是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雨会停的程度而已。这样不行,只有能够预测突然在局部发生的现象,才能够控制乱流。”

“突然在局部发生的现象是指?”

“有很多啊,像是雷雨、下击暴流,还有龙卷风。”

“龙卷风?”圆华感到一惊。

“目前的天气预报都使用了超级电脑,但预报这些现象的准确率仍然很低,龙卷风最多只有百分之十而已,也就是说,在十次之中,有九次都失误,可见有多难。”

圆华的嘴里感到苦涩,她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回想起那场噩梦。

“但是,羽原博士和数理学研究所的其他人认为,即使超级电脑不行,我仍然有可能做到。”

“什么意思?”

“他们认为在我大脑中进行的不只是计算而已,还有其他的事。比方说,即使是天气预报,我可能采取了和电脑完全不同的方法,还说如果不这么想,很多事情无法有合理的解释。果真如此的话,对人类来说,就是划时代的进步。物理上有纳维—斯托克斯方程……你不知道吧?”

“纳维……我连听都没听过。”

“那是至今仍然没有解决的物理学问题。据说一旦解开这个难题,将能够为科学带来无法估计的影响。数理学研究所的人说,这里面可能有某些启示。”谦人指着自己的头。

“如果解决了这个问题,就可以预测龙卷风吗?”

“理论上。”

“太厉害了。”圆华握紧双手,“真希望可以早日实现。”

“是啊,但未来的路可能还很长,”谦人耸了耸肩,“我一个人的力量不够,需要有合作的伙伴。”

“那就找更多伙伴啊,我爸爸为什么不让更多人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因为有限制。我是因为发生了意外,刚好接受了这个手术,但好像不能对没有遭遇意外的人动手术。”他又接着说,“要成为拉普拉斯的恶魔,必须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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