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水库周围掀起一阵阵骚动,许多鸟儿纷纷从树里惊腾而起。我和岳鸣飞紧追不舍,这个人既然有唐二爷的手机,那肯定与最近的事有关,绝对不能跟丢了。否则,那个人会警惕起来,或许会把手机扔到江底。

岳鸣飞跑飞了,像是跨栏一样,朝山脚那边奔去。我拼命地赶上去,恨不得生出十七八只腿来,可没跑出多远,后面又窜出一个人来,而且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哪个正常人会到这种鬼地方来,我下意识就想,这个人肯定也和唐二爷的死有关。能把尸体从众人眼皮底下弄走,放到渡场那边,不是一个人能办得到的,肯定有同伙。

这时,岳鸣飞已经追到远处去了,我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于是就在后面喊了一声:“你追前面那个,我来捉后面的!”

不等岳鸣飞答应,我转身就去撵身后的那个人,同时心中好奇,这两个人到水库来干吗?总不可能是来谈情说爱吧?那个人被我追得心惊胆战,不敢与我正面相对,眼看脱不了身,接着就滚下河岸,翻进了水库里。我只差一点儿就能看见那个人的背影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分不清那个人究竟是谁,连脚瘸不瘸都辨别不出来。

“想跑?门都没有,你会水,老子也会!”

我哼了一声,不管夜里下水多么危险,一急就跳进水库。很多人不知道,水库为什么很危险,经常淹死人。其实,有些水库的涵洞是关不紧的,总会有水流泄出去。这样一来,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要是碰上暗流,人就会被带入水下。那种水流非常急猛,即使是水里的鱼都要避让三分,否则会被搅晕在水底。我一跳下去,身子就在水里翻了几圈,原来暗流就在岸边不远处。

好在我水性不错,脚一蹬就脱出了暗流的范围,没有被卷到水库底下。那个人没入水下,没有浮上岸,我看不到水下的情况,只好冲出水面,想看看那个人的踪影。过了一会儿,远处哗啦一声,月光的投影被打散了,一个人在水库中心冒出一个头来。我心说,这个人本事挺大,能潜这么久、这么远!

我不敢磨蹭,赶紧划水追去,那个人眼见还是脱不了身,又潜回水下。我没穿潜水服,衣服和鞋子都没脱,游在水中时就像被人缠住,浑身都不自在。拼命地游了好一会儿,我快要靠近水库中心了,却还没见那个人浮出水面。紧接着,水面上出现了异样,除了月亮的投影,更远处居然还有一个红色光团。那绝不是从夜空洒下的银光,而是从水底射上来的光亮,因为那边的水域都被染红了,像是水底的鬼火一样。

“太邪门了!不会又见鬼了吧?我真该跟岳鸣飞换一换,让游泳冠军来追人!”

我苦叹了一声,水呛进鼻子里,辛辣的劲儿直冲大脑。那团红光不是我第一次看见,之前和岳鸣飞也曾见过,那时我第一次知道断臂水神,还有岳鸣飞私下捞尸赚钱的勾当。没想到,水下的红光又被我撞上,尤其这次我还在水里。奇怪的是,那团红光没有靠近我,只是停顿了几秒钟,转头又往上游而去,没有发生太特别的事。

我见状马上潜下去,想借着朦胧的光亮,找一找那个人躲到哪里去了。不想,那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游到了我面前,我一下水就碰到了对方。顿时,我想到水鬼拖人下水的故事,想要先发制人,于是双手就擒住那个人,并一口气地将人提出水面来。

今晚的月亮很有正义感,一直散发着银光,连乌云都遮不住它。我以为,这一次能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谁知道这个人穿着潜水服,还戴着潜水镜,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根本瞧不出真实身份。我还没来得及失望,情绪又如过山车一样,激动地深吸了一口!

“啊!你是……”

我被吓得呆住了,手上的劲儿随即散去,那个人用力一挣,脱开了我的束缚。不是我胆小怕事,而是我认出了那个人是谁,或者说,认出了那身潜水服。渡场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东西,诸如氧气瓶、潜水服、潜水镜、安全绳等,为了不弄乱,这些东西的编号都是唯一的。我记得,唐二爷的氧气瓶编号是7106,他的潜水服编号同样是7106,而刚才那个人的衣服上也有一组编号——7106!

刹那,我僵在水面上,喝了几口凉腥的江水,怎么都不敢相信刚才看见的那画面。唐二爷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遗体也被火化了!可为什么,那个人穿着唐二爷的潜水服,他是不是唐二爷?几秒之中,我想了很多,很快就冷静下来,拂去了鬼怪之说。唐二爷的尸体被发现时,身上没穿潜水服,而是平常的衣服,他的潜水服一直没找到。正是如此,秦望坚持认为,渡场管理不规范,没让打捞员穿潜水服,因而引发安全事故。

如果不是唐二爷,那是谁穿他的衣服?

我刚想潜水找那个人,却见水面又哗啦一声,那个人手里握了一把短刀,朝我刺下来。长这么大,我从没遇到过这种凶险的事,居然有人要对我行凶,并且是在水库里。那个人狠狠地挥着短刀,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可能一开始就带着凶器。我来不及避让,一边蹬水,一边赤手接刃。那把刀锋利无比,我的手掌刚碰上去,一股刺疼就袭遍全身,血也一滴滴地滑落到水面上。

绝望的处境中,人类往往会发挥潜能,我被逼得走投无路,手一使劲就扳开那个人的手,将短刀夺过来,然后用肘部使劲地撞向对方的胸口。那个人吃了亏,顺势倒向后面的水域,随即倒翻入水,又躲了起来。我挣扎的幅度太大,也向后仰了几米,并沉入水中。可就在我想浮起来时,全身像被人用刀割一样,疼得张开了嘴,江水立刻猛灌进来。

糟糕!这下完了!

我在心中暗喊,操他三百六十代的祖宗,这是捞尸钩,以前捞尸人专门用它来打捞那种深陷淤泥的尸体。捞尸钩是一串串的钩子,就跟蜈蚣一样,每个钩子都锋利坚硬,钩到东西就会死死地缠祝以前的捞尸人只管捞尸,不管捞尸钩会不会破坏死者的容貌,为此死者家属和捞尸人都动过手。后来渡场插手了捞尸的事,捞尸人才慢慢转行,而捞尸钩才绝迹。

万万没想到,水库下面居然布置了捞尸钩,看这情况,绝对不只一条钩,起码有四五条。那些钩子的另一头可能被礁石缠住了,我想挣扎时,它们就更深入我的身体,疼得钻心。我无法浮出水面,快要呼吸不过来时,这才想起手中有一把短刀,可以用它割断这些钩线。

虽然这过程只有十几秒钟,但我吞得江水太多了,呼吸也太急促,刀还没挥开,意识就开始散去。我实在使不出力气,控制不住身体了,整个人就沉了下去。本以为,我就这样沉尸水底,等着岳鸣飞将我的尸体捞上来。可一个人影游了过来,我已经意识模糊了,水下又一片浑浊,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刚才朝我挥刀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胸口像被什么压了好几下,几口水就从嘴里喷出来,此时人已经躺在岸边了。可我还是没什么力气,炎热的夏夜里,竟冷得像冬天一样。我微微地睁着双眼,看到一个穿着潜水服的人站在一旁,居然是他救了我?难道,那个人向我挥刀时,是想救我,要割断那些捞尸钩?

我很想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不想我死就别跑啊!要么,让我见一见庐山真面目总可以吧?

可那个人没给我机会,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就跑远了。我动不了,只能躺在草地上,无力地喘息着。岳鸣飞不知追人追到哪里去了,半天没回来,但愿不是被人打死了。就这样,我躺在草地上,望着夜空,总觉得这些事情太矛盾了!别的暂且不提,那个挥刀的人既要逃跑,又要救我,如果不是脑子有毛病,那么……

霎时间,近日的事情像快进的电影一样,闪现在我脑海里。终于,一丝灵光迸出,我想明白了!什么曝光秘密、什么断臂水神、什么雷电战机,全他妈都是放狗屁!从一开始,我们就想错了,所以到现在都一头雾水,答案其实是相反的!

夜幕下,水库附近不知哪只鸟发情了,呜呜地乱叫,让人不得安宁。我躺在水边,刚想通那些事,心里很激动,妄图爬起来去找岳鸣飞。折腾了几分钟,人没站起来,反倒朝斜坡下滚了一小段。眼看快要跌入水中了,我就暗骂,老天爷你故意捉弄人,想让老子死不瞑目啊?

不知过了多久,草地上响起唰唰的声音,有人正朝我这边走过来。除了岳鸣飞,我猜不到谁会来这里,总不会是救我的人后悔了,又半路返回来想溺死我吧?幸好,老天爷没把玩笑开过头,走过来的人正是岳鸣飞,可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以岳鸣飞的速度,应该能追上那个人才对,怎么会无功而返?

“黄丁意?你睡在水边干吗?你追的人到哪里去了?”岳鸣飞费了好一会儿的工夫才找到我。

我声音微弱,被拖离水边后,这才恢复点力气,并问:“那个人呢?你没追上?”

岳鸣飞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他反问我:“你出什么事了?手上都是血?”

我吃力地坐起来,哈了口气在手上就说:“妈的,后面跑出来的那个人有毛病,居然穿着潜水衣,他以为他是忍者!除了他是一个男的,其他就认不出来了。”

“穿潜水衣?难道他原本打算下水?水库下有什么可捞的?”岳鸣飞边问边拍我的背。

“下面有捞尸钩,那个人一开始就是知道的,所以带了刀。后来我游到捞尸钩旁边,他还拿刀过来,想警告我。”我呛声道,“不过他救完我就逃了,水库下面的东西也没捞上来,天知道水下有什么宝贝。你说,这两个人会不会是一伙的?”

“肯定不是!”岳鸣飞斩钉截铁地答。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没追上那个人吗?”我奇道。

岳鸣飞哑口无言,愣了很久没答上来,我一眼就瞧出问题来,他肯定追上那个人了!我借着月光盯着岳鸣飞,他不敢对视,立刻将脸转过去,并转移话题,问我水库下面是否有古代留下的宝藏。当年,太平天国的石达开就曾在彝山打过仗,说不定把军队里的黄金沉在水底了。

我双手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就想回渡场那边包扎伤口。那些捞尸钩不知有没有钩过尸体,要是钩子上有病菌,伤口很容易被感染。我急着赶回去,顺道确认胡嘉桁在不在渡场,尽管我不能完全肯定穿潜水衣的人是他。岳鸣飞听到我说要回去,他就附和了一句,巴不得避谈之前的话题。

我心中另有想法,思想一片混乱,便懒得去揭穿岳鸣飞为什么撒谎。在回去的路上,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边走边按着伤口,就怕失血过多而死。同时,我明白了,唐二爷根本不是想曝光什么机密,而是要守住那个机密。正因为如此,唐二爷才会去图书馆把那些资料偷走,否则他根本不需要那么做。若一个人要曝光秘密,谁会把资料藏起来,让大家竞相传阅,那不是更方便吗?这就是唐二爷最矛盾的地方,亦是我之前最费解的一点。

除了这些事,唐二爷还曾去咨询过唐紫月,问她曝光秘密要负哪种法律责任。乍一听,似乎唐二爷在犹豫,怕曝光后引来牢狱之灾。可一个人决心要曝光这些秘密,他还会顾虑那么多吗?唐二爷咨询那些事,会不会是想警告别人,曝光那些秘密是要付出代价的?

也就是说,唐二爷是要保守秘密的人,这段时间装神弄鬼的人才是要曝光秘密的那一方!唐二爷为了防止别人曝光,他一定要抢先把所有有关的资料都拿到手,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遗憾的是,我想清楚了唐二爷的目的,却仍没有弄明白,他要守住的秘密是什么?这个秘密一定是肮脏又黑暗的,否则不会藏着捂着,还把小命丢掉了。

断臂水神和三只手怪婴影响恶劣,可这些算不上机密,老一辈的医生都有所耳闻,要找证据的话,大可以去问老杨这些人,而且那份医学报告单也没被唐二爷带走。想来想去,那件机密肯定与渡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唐二爷不会闻风先动,将那些资料统统消灭掉。

随着水浪声增大,我从思绪中醒过来,这时岳鸣飞和我快走回渡场了。我想起岳鸣飞撒谎的事,终于忍不住又问他:“你是不是追上那个人了?”

“没……没有埃”岳鸣飞否认。

“你还装?我早看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说谎?那个人拿你的秘密威胁你了?”我谨慎地问,“私下捞尸没那么严重,大不了让那个人威胁,我就不信那浑蛋敢举报你。”

“先别说了,我们到了,你赶快找药包扎一下。”岳鸣飞和我悄悄走进渡场,其他人关门熄灯了,不知胡队长有没有回来。

我疼得难受,无奈之下就没有继续追问,只想马上冲干净身体,给伤口敷药。有些伤口在后肩或后背,我自己敷不了药,岳鸣飞看在眼里,便叫我快去冲个澡,他来帮我撒一些消炎药。我受人恩惠,就跟受贿一样,当下不再多问,拿了一个水桶和毛巾就去澡房冲凉。澡房有两间,分别是一男一女的,它们都盖

在瓦房宿舍旁边,夜里没有灯,一切都得摸黑办事。

我刚冲了一下,伤口就像刀割一样,疼得叫了一声。这时,有个人在外面忽然喊了一声:“黄丁意?你在里面洗澡?”

“贾瞎子?这么晚了,你来澡房干吗?”我问完这句话,本想开玩笑地说,你该不会想偷看我洗澡吧?可一想到贾瞎子看不见了,这么说太伤人了,后半句就吞回肚子里。

贾瞎子在外面说:“天气太热了,风扇吹出的风都是热的,我想再冲个澡,解解热。”

“那你等等,我马上就好。”我答道,接着随口问了一句,“胡队长今晚几点回来的?你知道吗?”

“几点回来?他好像一直在渡场吧?我也不清楚。”贾瞎子站在外面说。

“金乐乐不是说胡队长不在渡场吗?岳鸣飞打电话给金乐乐,说要帮你们买夜宵,她问了一圈,结果胡队长不在……”

我还没说完,贾瞎子就打断道:“金乐乐问了一圈?她什么时候问我了?她吃过晚饭就出去了,不知道现在回来了没。”

我刚举起满满的水桶要从头淋下来,结果却哐啷一声,水桶掉到了地上,砸出冰冷的巨响。贾瞎子以为我看不见,弄翻了水桶,忙问我有没有砸伤脚。我没有回答,脑子飞转起来,心想贾瞎子如果说的是真话,那么金乐乐不可能告诉岳鸣飞,胡队长不在渡场里。难不成,今晚在水库出现的两个人,其中有一个人是金乐乐?跟我在水里搏斗的是一个男性,如此推断,岳鸣飞追的那个人就一定是金乐乐。以金乐乐那慢吞吞的速度,岳鸣飞很容易逮住她,决不可能跟丢。

“你不会摔晕了吧?怎么没动静了?”贾瞎子担心地问。

我赶忙答应了一声,擦干身子就走出来,好让贾瞎子进去洗澡。在离开前,我再三确认了,贾瞎子保证,金乐乐晚上没找他问过要不要吃夜宵的事,至于有没有问过韩嫂和胡队长,他就不清楚了。没想到,确定不在渡场的人竟然是金乐乐,我甚感意外,当即提着水桶跑回房间,将门“砰”的一声关上。

岳鸣飞正漫不经心地整理那些消炎药,看见我回来了就说:“灯不够亮,我怕看不清伤口,把手电也带来了。”

“你老实交代,今晚是不是追上那个人了?”我逼问。

“没有啊!”岳鸣飞继续自欺欺人。

“那个人是金乐乐?对不对?”我懒得兜圈子,将问题抛出来。

岳鸣飞大吃一惊,显然是被我说中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答应她暂时保密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保密个屁!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有什么都该摊出来讲明白!”我直截了当地说,“我刚才遇到贾瞎子了,他跟我说了,金乐乐没问他要不要吃夜宵,她晚上根本不在渡常”

岳鸣飞见瞒不住了,对我嘘了一声,叫我声音低一点,别被别人听去了。我冷笑一声,被人听去又怎么样,现在捉住其中一个人了,真相就应该大白了,这正是我们想要的。岳鸣飞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告诉我,他的确追上了那个人。一开始,岳鸣飞扑上去,打翻了那个人,并随手抓起一块石头打伤了对方的头部。在岳鸣飞眼里,今晚我们要遇到的人都很危险,他那是本能反应。我对这点深有体会,之前在水库里就以为要被捅死了,拼命地想抵抗。

岳鸣飞捉住了那个人,打了一下,对方就哭爹喊娘地求饶了。听那声音,岳鸣飞就呆住了,原来眼前的这个人居然是金乐乐!金乐乐慌张地爬起来,躲开了几步,然后声称这些事与她无关,手机也不是她偷的,但她知道所有的秘密。

“等等,你不敢说实话,不会是把人打死了吧?”我担心地问。

“当然没有!她没死,只是皮外伤!”岳鸣飞认真又紧张地解释。

“那她知道什么秘密?”我紧跟着问。

岳鸣飞坐在床沿上,抬眼望了我一下,不紧不慢地答:“你和我永远都想不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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