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当局居然只留下三名刑警后便打道回府了,这种处置是否过于轻忽大意呢?”类似这样的责难声浪不断出现,但是警方也有警方的考虑。虽然当时我们还不知道,不过,当警方沿着豪辅陈尸的工作室往内部房间做调查时,的确在现场发现有他人闯进来的痕迹。

南侧与西侧的墙壁上各有一个窗户的这个小房间被叫做数据室,理所当然地室内空间的大半部都被书架所占据,剩下的仅存空间则以佛像或壶等古董品装饰。由于其他地方还有藏书室,所以这里的书架主要是用来放置经常使用的书籍。犯人似乎就是从敞开的西侧窗户闯进室内。当刑警调查窗户的正下方时,发现天竺葵花圃被践踏得乱七八糟,泥土上还看得见左右一对并且形状近乎长方形的凹洞。不用说,那就是架设梯子时所留下来的痕迹;再者,当警方前往后院仓库检查躺在屋檐下方的梯子后,由于上头沾黏着红色花瓣而且梯脚也与凹洞痕迹相符合,所以分析犯人就是利用这座梯子闯入数据室。

那些美术古董物品一件都没被偷走。所以可以想象犯人的目标应该是在摧毁文件。而且,犯人宁愿冒着危险也要在现场将文件烧毁,从这点可以推测出那些文件的数量应该相当庞大。事实上,火炉上也的确堆积了大量的灰烬。对于课长的质问,富美子表示遗失的文件应该是读者寄来的原稿,但是还需要做进一步的调查才能确认。

或许是认为只要能获得这位流行作家的推荐,自己的作品就能顺利出版成书,因此,老师常常会收到许多业余作家寄送来的小说原稿。但是,豪辅是位大忙人,当然没有空闲去过目那些原稿,所以那些原稿全都布满灰尘并且被集中堆积在文件夹收纳箱里。为什么非得烧掉原稿呢?目前动机不明。也有人推测或许是豪辅在挣扎时不小心被犯人所伤,因此而让血迹喷溅到原稿上。甚至在刑警中还有“烧掉原稿其实是豪辅本人”的说法,但是如果真的是豪辅烧掉的话,他何必紧闭窗户偷偷摸摸地进行这种事情呢?

以课长为首的大部分搜查人员则是主张“犯人外来论点”。从大胆地架设梯子入侵室内这点来判断,犯人应该晓得豪辅有午睡的习惯?同时也知道梯子就放在仓库那里?也就是说,警方已经归纳出犯人形象应该是“对于这座山庄里大大小小的琐事都了如指掌,立志成为作家的年轻人”,所以山庄内的警备也只是徒具形式。但是,当第二起事件发生时,也就代表着这项推论被澈底推翻了。因为这个缘故,正在轻井泽警署里小睡片刻的搜查课长被吵醒后便板着脸孔赶来此地。

现在已经是草木皆眠的凌晨三点多,山庄里挤满多名表情紧张的刑警。警方将全数的留宿者召集到餐厅,然后在案发现场的小惠的房间里一下子拍摄相片,一下子撒下采集指纹专用的铝粉。

有二名刑警正在监视着我们。其中一人站在入口,他摆出来的架势仿佛在宣告着如果有人敢逃跑的话,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将对方逮捕。两人就像橄榄球选手般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外表看起来就像是行动敏捷的肌肉型猛男。

小惠被杀害后还剩下六个人。严格来说,只剩下单手的团平不可能是犯人;再者,当小惠被杀害时,田边、千惠子与我都在这间餐厅里,所以拥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处于极度亢奋状态的负责人员却已经没有余裕去思索这些事情了。所以当千惠子要前往洗手间时,其中一名刑警便立刻追赶上去。

千惠子突然停下脚步并且转过身来,大大的眼睛盯视着对方。

“刑警先生,你好色呀。”

年轻刑警羞红了脸,连忙低头说道:“因为这也是课长的命令……”

满脸尴尬地做出辩解后,刑警便与千惠子一起离开餐厅。

“日本的警官真是缺少幽默感吶。遇到那种事情时,只要耸肩说句:‘为了补偿你,等到换我去解手时再让你看个够吧!’不就好了吗?”

“那会变成强制狼亵罪的现行犯唷。你就将自己逮捕起来吧。还能获得积分奖励唷。”

满脸胡须的摄影师如此回应团平的评论。考虑到时机与场合,现在的确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但是,我们正身处于刑警的监视中,如果再不想办法消除这些无穷无尽的压迫感,随时都有可能窒息呀。

在我环顾在场的每一个人时,发现当小惠被杀害时,拥有不在场的每个人都穿着外出服,相反的,已经就寝的富美子、藤冈权九郎、团平这三个人则是以睡衣姿态现身。他们每个人都没有时间换衣服,富美子穿着粉红色睡袍的姿态令人着迷,害我因为不知道该将视线放在哪里而感到困扰。

“你们说八音盒在当时响了?”那位令人目眩神迷的女人如此说道。

“居然将闹钟的时间订在深夜,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不是这样的。因为我也有使用过那种款式的闹钟所以相当清楚唷。普通闹钟的发条被分为用来转动时针与分针的发条,以及专门让铃声响起的发条。但是这种闹钟却不一样,它只有依靠一个发条来启动所有机关。所以只要闹钟被上紧发条后,还必须按下停止键让它停止鸣叫唷。”

“……”

“接下来只是我的猜测,小惠在就寝前应该有设定闹钟的习惯吧。然后,当她正准备压下按钮将闹钟设置在不会鸣叫的状态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决定暂缓按下停止钮的举动,将时钟放在桌子上后便开门把客人迎到房内。”

“等一下。”

从洗手间回来的千惠子突然插口说道。

“你怎么知道小惠原本打算按下不会让闹钟鸣叫的按钮呢?招待员大多是夜猫子族群,所以通常都无法早起吧?因此,那会不会是她刻意提醒自己早起的铃声呢?”

“真是一针见血的反驳呀。”

“订在三点?”

“对呀。那是吃点心的时间呀。”

虽然被卷入这场骚动后就一直没有机会吃点心,但是山庄内每次到了三点就会端出布丁或果冻之类的简单甜点来招待客人,据说小惠非常期待每天的下午茶时间。

“原来如此,那么这种解释也能成立。小惠扭紧发条后,原本打算将闹钟的指针调到起床时间。接下来就如同刚刚的推测,由于突然有访客在深夜中来访,所以才中断这项作业。至于闹钟的指针指向三点的原因,有可能是因为小惠在前一天将闹钟调到点心时间后就没再更动过时间了吧。”

“没错,我认为这样的推理较符合逻辑呀。”

千惠子看起来似乎是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重新补妆,胭脂附着在脸上显得相当漂亮。但是,身体的疲劳却是无法隐藏的,眼睛周围已经出现黑眼圈了。

“这么说来,难道犯人其实不知道闹钟会在深夜响起的事情?”

“无论是多么瞻前顾后的人在犯罪前后的时段都会处于情绪高涨的状态呀,所以根本没有余裕去管闹钟的事情呀。如果闹钟没有响起、如果没有像你这种听力敏锐的女人听到闹钟响声,理所当然地,尸体就会在隔天早上才被发现,包含犯人在内的全体人员都会被当作嫌疑犯唷。犯人一定是打着这种主意。不过途中却发生这种预料之外的事情导致尸体在深夜时就被发现了。结果,我们三人拥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而且犯人就隐身在剩下的三个人之中。这项失误应该对犯人造成不小的伤害呀。”

“分析得真好呀!有点像名侦探福尔摩斯呢。”

权九郎的嘴巴在胡须下微笑着。这个男人的话中总是带着剌,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听在耳里都像是一种挑爨。

“那么,我想请问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她为什么会被杀死呢?”

“我怎么会知道那种事情。但是我知道肯定是杀死筱崎老师的犯人所下的毒手。”

“真的吗?会不会又是团平先生擅长的虚张声势呢?”

“不是,而且我也已经掌握到证据了。”

团平一反常态,以认真的语调回答。全部人员都不自觉地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就在这个时候,大厅传来刑警的声音。小惠的遗体被搬运出来了。

我们站在阳台上目送着即将被送往信州大学的遗体。夏天的夜晚很短暂,周围的天色已经渐渐亮起。附近的树林里,戴菊鸟发出与这种场合不相称的鸣叫声,因为牠的叫声听起来很像“喝一杯酒吧”。但是更加讽刺的是,杀害小惠的犯人就混在正以肃穆的心情目送小惠的六个人之中。

无法再继续承受这种感觉,我在半途中先行进入大厅。我不知道那些男人是怎么想的,不过,他们仿佛也受到我的影响,全都跟在我后头一起返回餐厅。

“话说回来,关于刚刚的那个话题呀。”专业摄影师尚未坐到椅子上,便说出这段话。

“既然你知道杀害筱崎先生的犯人是谁,为什么不告诉课长呢?”

“协助警方办案是善良市民才会做的事情唷。不管再怎么看,我都不算是善良的人吧。”

传来车子发动引擎的声音,人声交错的喧闹持续了一阵子,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这么说来,犯人就躲在我们六人之中吧?”

“不是六人唷。你们应该要改口说‘犯人就躲在现场的四位男性之中’唷。”

他以嘲讽的语气如此说道,当现场的男人们被这个答案吓到目瞪口呆而陷入沉默时,富美子与千惠子刚好进来了。女秘书低垂着脸,手里紧握着白色手帕。但是不知为何插画家的眼睛却闪闪发光,脸上露出调皮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来她在刚刚才向死者道别。

“刚刚呀,信州大学已经发出通知表示老师的解剖结果出炉了唷。因为刑警不知道我就待在他的身边,所以在电话旁边将传话全部复述一遍了。”

“哦?那么,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大家还记得犯人在现场点燃某种物品让工作室的温度上升吧?因为这个缘故导致尸体变化的速度加快,让专家迟迟无法推敲出精确的死亡时间而深感困扰。到最后只能归纳出‘凶杀时间落在中午到下午四点之间’这种模糊不清的结果。”

我不加思索地注视富美子的脸。我们二人出发前往兜风的时间是一点以后,因此根据刚刚的情报来看,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就丧失意义了。

“还有呀,老师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对吧?如果他有吃早餐的话,还判断他是在用餐几小时后才遇害,但是老师的胃里空无一物,根本无从判断呀。”

越来越令人不解。我不自觉地皱起眉头看向富美子,她看起来似乎跟我有同样的想法,白色的脸庞堆满忧郁。

“话还没说完唷。录制在卡带里的老师的绝笔……称呼它为绝笔似乎有点奇怪?”

“我不觉得奇怪呀。”

“那篇绝笔作品确实是老师的声音……《黑暗祝词》的誊写原稿则是野川小姐与田中的字迹,用红笔修改的部分也确定是出自老师之手啃。”

“哎呀,真过分。意思是连我这个秘书都遭到怀疑啰?”

富美子斜眼看着刑警,以冷静沉稳的语气抗议道。但是这二位刑警却袖手旁观,连一根烟都没吸,只是目不转睛地持续监视着我们。

“警察本来就会对于任何的人事物都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唷。”

“没错。而且呀,既然那个红色墨水被判定是老师的笔迹,也就间接确保我们的不在场证明唷,因此我们其实没有生气的必要。虽然当我听到死亡时间是在中午以后时,的确曾经感到相当慌张。”

我急忙补充说明安抚富美子。发生这种杀人事件后,警方会展开调查行动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居然连自己的笔迹都会被调查。

后院的茅蜩突然开始鸣叫,然后,仿佛是听到声音才从睡眠中清醒的森林同类们也开始随之共鸣。我在之前一直以为茅蜩只会在傍晚鸣叫,对我而言这可说是一项意外的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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