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部的人从没想过这件事情到后来会演变成连续杀人事件。以我本身来说,我既没有非要致豪辅于死地的动机,而且案发当时我拥有正在兜风的明确不在场证明,所以应该会立刻被排除在嫌疑名单之外,说不定明天就能顺利返回东京了。只是,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这起事件朝着我们都料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而且再次出现我们料想不到的牺牲者。

由从长野县警察局赶来此地的搜查一课课长在深夜里进行第一次讯问。我们被召集到餐厅集合,然后一个一个被叫到空房间里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不过,根据警方的说法,他们是在“请求我们协助办案”。

轮到我接受调查时,突然从大厅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豪辅的遗体被搬运出去了。之后听到团平的叙述,我才知道来到大厅目送遗体离开的千惠子、小惠与秘书富美子皆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的眼角,相反的,所有男性则是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在我之后,下一个被传唤的是藤冈。不过,这位摄影师或许是因为在事件发生后才抵达,所以讯问过程很快就结束了。就在极度亢奋的情绪中,大家在餐厅进行一段闲聊。

“那个课长真是蛮横。他居然要我提供原稿,并且打算将这些原稿作为证物进行扣押。我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对着富美子宣泄心中的怒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过,我可以借你录音带,你可以带回东京重新誊写。只要有四、五个人分工合作,很快就能完成唷。”

正在气头上的我完全忘记录音带的存在。所以,当我听到这项消息的瞬间,虽然有点不够庄重,但是我的脸上却还是堆满了笑容。

“不过,如果是录音带内容的话就会缺少老师用红字修改的部分了。所以请务必在文章结尾加上一句说明,让读者能够了解这项要点。”

“我知道。如果之后有预定要出版老师的作品全集时,再重新收录最后的定稿就好了。虽然说是定稿,实际上修改完的部分也只有一半……”

就在谈话之间,最后被传唤的小惠也完成讯问而回到餐厅了。由于大家或多或少都处于精神亢奋的状态,即使各自回房也无法顺利入眠,因此决定待在这里继续这段谈话。情况已经演变如此,大家当然会下意识避开与豪辅的死亡有所关联的事物,选择毫不相关的事情来当话题。

直到大家因为聊到没话题而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插画家千惠子终于按捺不住,用她的独特嗓音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声。

“喂,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呀!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坐在这里呀!到底是谁杀了老师?团平?还是田边呢?”

“笨蛋,失去一条手臂的我怎么可能有办法做这种事情。别开玩笑了!”

生性冲动的团平立即大声驳斥对方的说法,但是表情却又突然缓和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露出微笑。

“你为什么突然中断去兜风的计划呢?”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你应该相当憎恶豪辅老师吧?抛弃温柔的丈夫与可爱的女儿然后投入流行作家的怀抱是无所谓,但是没想到只过了一年豪辅就对你感到厌烦了。话说如此,你也无法回到老公身边。因为他已经再婚了呀。”

“而且,这次的结婚对象是名相当珍惜老公的好太太。你的孩子也与她相处融洽。每次听到这种传言,你对于豪辅老师的恨意应该也会随之加深吧?”

团平大肆雄辩,而且越说越得意忘形,缓缓地环顾一行人的表情后说道:“但是呀,拥有杀人动机的并不是只有并木一个人唷。小惠,你也一样。我忘记是前天还是大前天,当我散步在夜晚的庭院里时,从二楼窗户偶然听到你拜托豪辅老师承认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却被一口回绝了吧?”

“这是谎话!你这个骗子?”

“我没有那种偷听别人说话的低级嗜好,立刻就离开那个地方。不过,我还是听得到你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并且大声说道:‘我们走着瞧!’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呢?”

“骗人,你在骗人!骗人!”

然后,团平相当干脆地不再继续追问,反而将眼神移到田边义夫身上。一瞬间,那位光头的前编辑露出惊慌神情,但是随即又恢复成平常的扑克脸。

“你也不能说是完全没动机唷!几乎所有编辑都知道这件事情,你曾经把从豪辅老师那里收取而来的原稿遗忘在电车上的置物架。即使在报纸上刊登广告,拾得者依旧迟迟不肯现身。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你恳求豪辅老师出借录音带,但是老师却相当固执,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你的请求。居然用如此草率的态度对待重要的原稿,也难怪老师会觉得自尊心受创吶。”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田边的消瘦脸颊看起来变得更加惨白。

“老师执意要妨碍你的工作。你负起让杂志开天窗的责任而引咎辞职,后来,只要你想要进入其他家出版社工作时,老师一定会插手捣乱。总之,求职失败的你只好在出于无奈的情况下成为一名自由工作者的校稿师……你应该很恨吧?”

“我并没有任何怨恨唷。原本我的个性就不适合当上班族,所以我反而很庆幸能成为自由工作者。老师也有反省自己过于感情用事的举动唷,现在我们已经重修旧好了。如果不是这样,老师也不会建议我来此地静养吧?”

“谁知道呢。我生气的时候会变得口不择言,但是事情过后便会忘得一乾二净。但是,你似乎是个会将真心话藏在肚子里的男人吶。”

团平得意忘形地胡乱说话,油亮的肥胖脸庞闪闪发光。秘书富美子虽然皱着眉,却依然保持着镇定态度。

“原来如此,只要仔细调查一下就能挖到不少内情呀。”摄影师藤冈权九郎终于开口说话了。原本他只是不停抚摸着不修边幅的脸颊与下巴的胡须,静静地担任聆听者的角色。

“你说什么?”

如果以老套牙的方式来叙述的话,团平简直就像是遇到石像开口说话的场面般,被对方大大吓了一跳。

“这么多人都拥有杀人动机,我想刑警们应该也会感到很困扰吧。”

“我可管不着。”

“怎么样,你认为我也有杀人动机吗?”

“我不清楚你是否有杀人动机,不过我知道你也有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呀……”

“哦?我倒想听听这是怎么一回事。”

“总之呀……”

不知道什么缘故,原本讲得正起劲的团平却突然噤口不语。而且,为了掩饰这个不自然的举动,他故意装出被香烟呛到的样子。他总共咳了二分钟之久,直到权九郎放弃追问才停止。如果再让他继续说下去,秘书富美子的动机很有可能会是要求调薪而遭到拒绝后就一直对豪辅怀恨在心,而且说不定连我都会被冠上子虚乌有的杀人动机。于是,女画家将手背抵在红色嘴唇上,优雅地打完呵欠后对着大家说“差不多该去睡了”。当我听到这句话时,心中不禁暗自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脱身了。

“虽然应该无法入眠,不过真的累了呢。”

富美子回应道。搜查人员早就已经打道回府了,现场只剩下阻止犯人逃亡的几名刑警。

“团平先生都一把年纪了,做事却还是这么冒冒失失呀。”

站在窗边仰望着夜空,身旁突然传来小惠的声音。

“他的个性就是这样呀。”

“哎呀,你的心胸真是宽大呀。”

招待员仿佛在责备我一般,语气变得相当严肃。

“既然如此,我也来发表不负责任的个人意见吧。烧掉原稿的应该是田边先生吧?”

“为什么?”

“第一点,听说田边先生的志愿是成为一名作家。”

“是吗……”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情,但是的确不无可能。因为文坛上的确有许多编辑出身的作家。

“第二点,虽然我只从客人那边听到部分内容,不过,根据他们的说法来判断,田边先生寄放在老师这里的原稿并不是原创作品,而是改编他人作品的小说。原本以为能不被世人知晓,但是近来翻译作品越来越多,所以才开始感到慌张唷。”

“嗯。”

“如果被拆穿的话就糟糕了。不但会再次惹怒老师,各式各样的阻碍也会接踵而至。”

“嗯,田边先生看起来明明是这么正经的男人呀。”

我有点无法置信。当我追问这项疑点时,她也缺乏自信地说道:“这么说来,也有可能是另一位田边先生呀。因为田边这个姓氏相当普遍呀。”

我沉默不语地点头,抬头继续仰望星空。

秘书富美子、摄影师藤冈、招待员小惠,以及团平都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还留在餐厅。喝太多阿泷帮我泡的咖啡,所以现在毫无睡意。然后,跟我一样喜欢沉迷在咖啡因的咖啡喜爱者还有两位。那就是插画家千惠子与前编辑田边。

我与千惠子压低声音漫无边际地闲聊。遭遇杀人事件后说话还能有条有理的人反而更奇怪吧?至于田边与担任监视者的刑警部长始终保持沉默。但是,今晚的田边却稍稍打开了心房,不时露出微笑。我们的话题从谈论豪辅的回忆延伸到扭曲汤匙的念力现象,再转变成讨论通货膨胀现象并且批评政府的无能,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话题又变成长良川的“鹈饲”。千惠子就是在这个时候用手指抵着嘴唇,发出“嘘”一声,示意大家不要讲话。画着眼线的大眼睛仿佛充满恐惧般,眼神游移不定。

“喂,你们有没有听到八音盒的声音?”

我与田边,以及身旁年约四、五十岁的刑警全都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原来如此,的确可以听见非常小声的八音盒的乐音。曲子是以“晚空晴朗秋风吹”这句歌词而广为人知的英国民谣。

“这是小惠的八音盒呀。那个人的闹钟正在响着呢。”

她回房的时间也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在凌晨三点的这种时间里,为什么八音盒会响起音乐呢?我们的脸色惨白,互相注视着对方。

“我去查看一下本人的房间吧。位置在哪里呢?请带领我过去吧。”

年约四、五十岁的刑警部长说完后便站起身来,而我们直到听见他的声音后才回过神,跟在他的背后离开餐厅。大厅没有任何人影,最靠近这座大厅的是团平的房间。然后再隔了一间空房间后才是招待员的房间。

站在小惠房间门前的刑警相当有礼貌地不断敲门,并且小声叫唤对方的名字,但是仍旧得不到任何响应。八音盒持续演奏音乐,节拍渐渐变得缓慢,最后突然噗哧一声地停止声音。我们知道那并不是因为小惠以自己的意志按掉开关,而是发条失去弹力所以才让八音盒自动停止演奏音乐。

“备份钥匙在哪里呢?”

“应该是统一交由阿泷保管。”

千惠子发出颤抖的声音。

“我不能离开现场。田边先生,不好意思,能否请你替我去借钥匙呢?还有你!”

便衣刑瞥部长转身面对着我。

“外头有两名刑警。你转告他们其中一人继续执行监视任务,然后叫另一个人过来我这里。”

虽然语气里充满命令味道,但是声音却是拚命压抑的轻声细语。千惠子维持紧紧抓住刑警的姿势,以同样小声的音量自言自语着。仔细一听才知道她正在念颂佛号。庭院里刑警们分别在建筑物的东南与西北的角落放置一张椅子,然后全身覆盖着蚊帐坐在椅子上。他们的腰间垂挂着水壶,里头装了可以提神醒脑的咖啡。不用说,监视目的就是为了防止犯人逃脱。

我带着一名刑警来到大厅、小惠房间的门与电灯被打开,这二件事情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年轻刑警目睹到这一幕后,表情似乎变得更加紧张,沉默不语地跑向前方。

然后,等我也跑到小惠房间的时候,我们二人并肩站在一起窥探室内的情形。

“被杀死了……”前编辑以沙哑声音如此说道。

客房的摆设几乎都差不多。右手边是小型的收纳柜,左手边是床铺,然后正面的窗户边摆放了一张小桌子。招待员就以仰躺的姿势倒在那张床铺旁边。尸体的颈部与豪辅的情况一样,上头缠绕着相同的绳子。当我看到这幅景象后,我才发现凶器是一条窗帘绳。

出问题的八音盒则是以面对我们的方向被放置在桌子上。

“发生什么事情了?”身边突然传来声音,我差点就被吓到跳起来。摄影师穿着睡衣,正站在自己的房间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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