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浓烈的焗烤香味不断刺激着我们的食欲。餐具互相碰触的声音伴随着香味一起传来。我重新体会到即使在杂音里面也能发掘到美妙音色的道理。

“加上田边先生,这样应该算全员到齐了吧?”

“还有一个人预定会拜访这里唷。刚刚已经有打电话联络阿泷,对方说会晚点抵达,所以不需要准备他的晚餐唷。”

这也是这座山庄的规定之一,如果迟到的话就没饭吃。小惠与团平会提早现身也许就是担心自己会错过用餐时间。看到完成所有料理准备工作的富美子边脱掉装饰有手工布花的围裙边走进餐厅来,我立刻请她坐在旁边的位置。

“老师会与我们一起用餐吗?”

“如果现场有他讨厌的人便会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唷。但是我猜他今天晚上应该会下楼吧。”

“不知道有多少年没看到老师本人了。最后一次看见本人是他还住在东京的时候唷。”

虽然我常常来轻井泽拿取原稿,但是几乎都是从富美子手上拿到原稿后就立刻折返。

“你看,阿泷要上楼服侍老师了。”

从这里可以看见阿泷对着擦肩而过的留宿客人微笑点头,然后爬上楼梯的宽阔背影。

前编辑田边犹如忍者般一声不响地走进餐厅。他的视线直盯着地板,低着头走过我身边,最后选择了一张离我不远的椅子坐下。虽然老实温顺是好事,但是这个男人几乎已经达到死气沉沉的地步了。

“顺带一提,他还必须询问老师今晚的红酒要开哪一瓶唷。虽然我对酒没有研究,但是根据那些行家们的说法,这里似乎收藏了许多美酒呢。”

“老师提供我们免费食宿,可说是盛情招待呀!我们何不前往老师所在的房间,一起举杯祝福老师身体健康呢?”

不用说,这个建议当然是团平提出的。

“不要,我讨厌红酒。”

一直保持沉默的服务员小惠突然用尖锐的嗓音说道。可能是出于职业病使然,她将手搭在团平的肩上然后依偎在他的身边。散文作家似乎感到相当愉悦,笑到瞇起了眼睛。

“你不喝也没关系啃,因为我会帮你喝。”

“无论你用什么借口,老师都不会轻言答应的唷。”

画家毫不留情地否决这项提议。对于这场骚动完全充耳不闻,自由工作者的校稿师将手肘靠在桌子上,无神的眼睛凝视着正面墙壁。

“那么,假设老师打算自己待在房间的话,我们又该怎么办呢?老师难得免费招待我们如此丰盛的料理,如果连基本的健康祝贺都不愿意去做,可能会被别人当成忘恩负义的家伙唷。人言可畏呀。”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曾经有人带着罐装啤酒进去老师的房间,当时被发现后,老师就立刻下达逐客令唷。从那之后,那个人就变成反筱崎派的最前线人员啰。”

“哎呀……那个人是谁呢?作家?编辑?”

小惠透露出极大的兴趣。这时候,阿泷一脸困惑地回到餐厅。他向大家说明无论怎么大声叫唤豪辅仍然没有清醒,房门被上锁所以无法打开。

“情况好像有点奇怪……”

豪辅本来就是浅眠的人,不可能会没听到这种音量的叫唤声。阿泷似乎希望富美子能一起同行却又羞于启齿,肥胖的身躯只能扭扭捏捏地伫立在原地。

“虽然讲这种话很不吉利,但是会不会是突然生病了……”

“那么我上去看看。请帮我拿备份钥匙过来吧。”

家中的钥匙皆由阿泷保管。拿到钥匙后,两人随即前往楼上。没想到隔不到一分钟,我们突然听到奔跑在走廊上的跑步声,接着就从楼梯上也传来阿泷的惨叫声。

“来人呀!快点!老师他……”

我们错愕地互相对看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然后下一瞬间立刻跑到餐厅外头。两步并作一步地爬上二楼后,我们看到位于走廊尽头的豪辅的工作室。此时工作室的房门已经被打开,富美子紧绷着脸站立在入口处。

等到靠近工作室后,我突然闻到纸张燃烧过后的焦味。心里头觉得奇怪,我来到门口往房内窥伺。正面的两扇窗户都被关上了,密闭的室内充满着烟雾与湿气,几乎快要让人喘不过气。由于这样的环境让人一直想咳嗽,所以我用手帕摀住口鼻,透过烟雾环顾室内的情况。几乎就在房间的正中央,豪辅以面对着天花板的凌乱姿势躺在地板上,脖子上缠绕着类似绿色绳子的东西。

无论如何,目前最重要的是让这个房间恢复通风。准备打开走廊窗户的我不经意地俯视后院,当我意外发现那里居然站了一个人影时,我立即反射性地往后退。虽然对方站在庭院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所以无法清楚看见长相,不过从影子可以看出对方是名男人。从趴在草地上的身影来判断,对方可能是在寻找遗失物品。此时,或许是察觉到别人的视线,男人忽然抬起头来,看到我正从窗户看着他后便立刻往旁边逃离,身影就这样消失在黑暗之中。这之间的过程非常短暂,大约只有二、三秒。但是,那个男人的满脸胡子的长相却转化成异常清晰的残影,深深烙印在我的视网膜。

几乎就在我打开走廊窗户的同时,团平也推开工作室的窗户。凉爽的晚风流入室内,原本充斥在房内的烟雾与热气也渐渐散去。我朝着室内踏进一步,战战兢兢地看向尸体。豪辅似乎有试着挣扎反抗,白黑相间棋盘格纹图样的夏威夷衬衫上有两颗钮扣已经掉落,从衣缝间可以看毛发浓密的胸膛。

工作室的空间大约十二张榻榻米。两扇窗户皆面向南方开启,左侧是与隔壁房间相接的墙壁,那里放置了金属材质的数据收纳箱以及用来小睡片刻的折迭床。豪辅应该是午睡过后才遇害,因为质地轻薄的毛毯被人粗暴地丢弃在床边。

我看见右侧墙壁有一扇黑色的木门,里头应该是壁橱或储藏室。那面墙壁与靠近走廊墙壁的角落处设置了小型流理台与瓦斯炉,让人可以在此烹煮茶水。

目前还无法判断究竟是犯人还是豪辅自己点的火,只知道火炉上堆积着大量灰烬,用手指触摸时还能依稀感觉到残留的温度。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将燃烧过后的灰烬再次捣碎,现场几乎只剩下粉末。我看见其中一片比较完整的灰烬掉落在地板上,凑近一看才辨识出上头有格子与文字。这些被烧掉的灰烬恐怕就是张数不少的原稿吧。

即使身处在如此紧急的状况之下,自己仍然以工作为优先。“被烧掉的该不会是我们出版社所委托的原稿吧?”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情。豪辅的桌子就介于二扇窗户之间。我将视线转到桌子上,《黑暗祝词》并没有被烧毁。不过,虽然原稿平安无事,但是被翻开的原稿页数却只有停留在第三十二页。而且红笔修改的进度也只到第二行。也就是说,经由作者删改修正完成的完稿页数只有三十一张。虽然不知道主编会如何处置,但是如果依照尊重死者的作法,能刊登到杂志上的部分应该只有这三十一张原稿吧。虽然过去也有几个例子是将作者死后未完成的遗作直接对外发表,但是这次的情况不同,因为作品已经接近完稿了。但是,如果要以中断内容的方式发表这篇作品,身为责任编辑的我一定会感到相当懊悔。虽然这只是我个人任性的见解,但是比起悼念豪辅的死亡,中断豪辅作业的犯人更是令我感到火冒三丈。

桌上除了原稿之外,还有连接麦克风的卡式录音座、便条纸和各式各样的文具,这些东西都被集中收纳在桌子的一边。后来我才知道桌上的卡带里头录了老师预定执笔创作的现代小说,大约是十几张原稿的录音长度。

“这是什么?储藏室吗?”听到团平的声音后,我才回过神来。

“隔壁有间小房间唷。我们称它为数据室。”

女秘书与团平露出惧怕的眼神凝视着那扇黑色房门。虽然我认为犯人应该早就已经逃之夭夭了,但是犯人也有可能错失逃跑的机会而躲在里面。

“田中!麻烦你联络一一〇!”

仿佛被那个声音震飞般,我立刻离开房间来到走廊,紧接着跑下楼去。电话就放在大厅里。

奔跑在楼梯上时我抬起头来,透过门扉敞开的餐厅入口可以看见一直坐在原地的田边。或许是因为这场突发事件让我变得头昏脑胀,直到刚刚为止,我一直认为他混在那群女性之中并且伫立在二楼的命案现场。那个田边将手肘顶在桌子上,两手托着下颚,维持与刚刚相同的姿势凝视着墙壁。这种情况下不可能会没听到二楼传来的骚动声,他居然表现出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

通报一一〇时,我并没有说出豪辅被杀害的事实,“告知警方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如果让媒体知道被害者就是现今当红的流行作家,这座山庄肯定会被脏鞋子踩得乱七八糟,而我们也会遭受大批媒体的不断追问吧。与其让情况变得更加混乱,还不如尽量拖延对外公布的时机。

接着,我拨打公司的电话号码。

“你还在轻井泽?笨蛋!你以为现在几点了?我可是努力忍着喝一杯生啤酒的渴望在等着你呀!”

就在我转述豪辅被杀害的途中,原本生气勃勃的主编却突然乱了手脚,并且开始语无伦次。

“喂!敏子……不,田中,刚刚的话……是……是真的吗?”

这位能干的主编居然会将我与爱妻的名字搞混,这真是前所未闻的新鲜事。但是,当时的我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好,我明白了。你一定要获得野川小姐的谅解并且将原稿带回来唷!既然是筱崎先生的绝笔作品的话,肯定会在读者之间引起一阵抢购呀。”

挂上电话,正打算返回二楼时,耳边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门铃声不断响起。这种按门铃的方式听起来就像是门外的人因为迟迟等不到响应所以才感到不悦。

如果听到铃声,田边怎么不出来应门呢?边思索着这件事情,我急急忙忙地打开入口处的大门。由于晚上除了纱窗门之外,外头的木门也会被关上,所以需要多费一点工夫来开门。

站在阳台上的是刚刚在后院里看见的那名男人。满脸胡须,年纪大约三十几岁,单手拿着旅行袋伫立在原地。

“我叫做藤冈权九郎。”

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是在以拍摄新闻照片而闻名的专业摄影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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