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所料想的情况一样,兜风的过程相当令人愉悦。我们在途中停下车来摘取松虫草与龙胆花,或是在空无一人的地方齐声合唱德国民谣。因此远远超过原本预定的两个小时游玩时间,等到我们回到山庄后已经超过五点了。由于兜风实在太好玩了,当我从榆木的树梢间看见白色烟囱时,反而有一阵沮丧的情绪涌上心头。

据说这座山庄是模仿英国农家建造而成,常常有人说看起来犹如明信片的景色,或是印刷在巧克力外盒上的图画。窗框统一被漆成茶色,外墙与两根烟囱则被漆成白色。屋顶则是现在已经相当罕见的茅草屋顶,装饰在上头的白色花纹让人联想到衬裙上的刺绣图样。在这点上,与注重实用性的日本农家大不相同。大半墙壁上布满四季盛开的蔓蔷薇。

车子停在阳台下,原本躺在折迭式躺椅上的团平迅速起身,跑下楼梯后拿起照相机就准备拍摄。

“没错,在车子前面并排站好。看这边!”

他在连续闪烁的闪光灯中拍摄了两张照片,接着发出莫名其妙的高亢笑声后转身走进绿色大门里。他似乎是特地等待我们归来,虽然从这一点可以判断在刚刚那些迅速照相的举动背后应该拥有特殊含意,可是我与富美子还是感到一阵错误,互相看着对方充满讶异的脸庞。

“简直就像是个初次得到别人买给自己相机的小学生一样。”

“对呀。都一把年纪了,真是奇怪的人!”

富美子似乎有点动怒了——反常态地口出恶言。

“哎呀,时间已经这么晚啦。我得赶紧去帮忙阿泷了!”

我们将车子停放在原地走上阳台,突然间,富美子转过头来看着我。

“早点拿到稿子比较好吧。”

“你说的没错,希望能尽快拜会老师。”

我立刻同意这个提议。繁忙或是粗心大意的作家常常会发生短少原稿的事情,造成执行后续作业上的困扰。所以收到原稿后,编辑都会有尽量将稿子全数浏览一遍的习惯。

在富美子的带领之下,我爬上大厅的楼梯。二楼与一楼的格局相同,走廊往北侧延伸,房间则集中在南侧。那些房间几乎都是豪辅的个人办公室、起居室、卧房与书房,至于最靠近西侧的房间则是豪辅的工作室。

站在核桃色的房门前,富美子不断叫唤与敲门。由于门内迟迟没有响应,于是富美子伸手转动门把。但是房门似乎从内侧被上锁了,所以无法打开。

“应该在午睡吧。”她拚命压低声音说道。

“我们还是再等一下吧。如果吵到他的话,他可是会不高兴的呀。”

她朝着我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我也闭起单只眼睛响应她的笑容。窗外的蝉声过于喧嚣,几乎让我听不见正在帮助我的富美子的声音。

再次下楼后,富美子走进厨房,我自己一人到淋浴间将一身的汗臭清洗干净。由于想喝杯冰凉的麦茶,我抱持着愉悦的心情走到餐厅。

位于大厅隔壁的这间房间本来被规划成招待客人的接待室,建到一半才突然更改设计。所以,按照惯例,根据那些不留口德的人的说法,这间房间就像是疗养院的候诊室,但是实际上看起来并没有如此杀风景。这里经常会准备好茶水,让客人随时都可以来这里饮用。理所当然地,在这里很容易会与别人碰面并且聊上两句。

“哎呀,这不是田中先生吗?”

正当我大口喝茶时,背后突然传来叫唤声。

“晚餐还没准备好吗?”

说出这句话,原本以为是富美子的我直到转过身后才发现对方不是富美子,而是一名身穿浴衣的娇小女性。头发染成茶色,嘴唇上涂着接近白色的淡色口红。唉?她是谁呢?

“呀,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你吶。”

看到我因为一时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而不知所措的模样,她扭着身体做出要槌打我的姿势。这个时候,涂上银色指甲油的手指正闪耀着微微光芒。

“是我呀,小惠呀。最近都没有见到你,很久没光顾了?”

听她这么说我才终于想起来。对方是在位于银座顶级酒吧“ViVi”里工作的女招待员。听说银座一流酒吧的客群几乎都是公司业务与出版社员工,我以前为了应酬的确去过几次。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现在我所负责的作家与画家都是不喝酒的人,自然而然也减少去那种地方的次数了。老实说,我还记得当时有几次醉得很厉害,还借住在她位于目黑的公寓里。因为隔天早上她特地为我煮的味噌汤非常美味,所以让我印象深刻。

“有一半以上的招待员都已经换人啰。请你下次务必再来店里玩唷。”

“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意思拒绝呢。毕竟你对我有一宿一饭之恩呀。”

如此回答完后,大腿突然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原来是高大身体包裹在红色衬衫之中的画家并江千惠子刚好走进餐厅。小惠的脸上虽然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其实内心害怕我被捏大腿的惨叫声被其他人听到而显得有点慌张。

连千惠子也是装出一张扑克脸,似乎已经将在阳台上的异样举动完全抛在脑后,朝着我们例嘴一笑。

“怎么了?看起来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兜风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只是在等待原稿而已唷。我必须搭乘七点半的电车回去才行,但是老师还在午睡……晚餐的时候应该就会起床了吧?”

“这点我可以保证唷。因为那位老师最喜欢在大家面前喝红酒了。”发出嘻嘻笑声,千惠子如此说道。

不服输的豪辅对于“因为寂寞所以才会呼朋引伴”的这种舆论相当反感,因为他常常只是出自于好意才会招待朋友。如果没有兴致,他会将招待客人的事情全权交给富美子负责,自己则躲到二楼房间里避不见面。不仅如此,还订下山庄内严禁饮酒的规定。

有许多人对豪辅的这项作法大有意见。大约二年前,一名喜欢喝酒的客人在酒后高歌乱舞。而且这名男人待在山庄的期间内完全没有处理手头上的工作。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所以才宣布禁酒规定,但是身为主人的他却无须遵守这项规定。晚饭时他会拿出珍藏在地窖的葡萄酒瓶,刻意在那些嗜酒如命的客人面前细细品尝。关于这一点,有许多爱抱怨的客人认为他的态度过于傲慢。但是豪辅只当这些言论是疯狗乱吠而一笑置之。这就是为什么女插画家会发出窃笑声的原委。

可能是受到焗烤香味的引诱,自称诗人的散文作家团平慢慢走进餐厅。男人已经换上浆好的夏威夷衬衫。

“啊,这不是田中吗?啊啊对了,难怪我觉得很眼熟,果然是田中呀。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原本以为对方是在责备自己刚才态度太过冷淡,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团平拖着肥胖身躯坐到椅子上后,随即抬起堆满脂肪的红润脸庞来。

“我相信你是正直的男子汉所以想拜托你一件事情。你能帮我保管这个东西吗?”

还来不及回答,他便硬塞了一个大约巴掌大小的纸包给我。

“应该不是定时炸弹吧?”

“啊哈哈,笨蛋!如果这是炸弹的话,我就会到没有其他人会看见的地方再转交给你唷。”

“不然是什么?”

“我不能说。不过呀,那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唷。只有你最适合保管这项贵重物品。”

他以奉承的语气说道。这种庸俗之人的委托不但令人感到困扰,同时也是不值得庆幸的麻烦事。但是,这个纸包引起我的好奇心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就某方面来说,大麻也算是贵重物品。难道是宝石吗?”

“我看起来像有钱人吗?你应该知道我一年到头总是囊空如洗吧?”

“不过,如果被偷的话就糟糕了。我还是拒绝吧。”

“你太残忍了。我相信你是男子汉才愿意低头请求你的协助,现在居然对我说不想帮忙。我原本想请你将这个东西带回东京,然后放到编辑部的保险箱保管。”

我们出版社的编辑部里有个专门拿来放置重要原稿的保险箱。团平知道这件事情。

“看来其他人不值得你信任吶。”

将包裹放进口袋,我朝着他说出这句讽刺的话。诗人再次扭动着上半身哈哈大笑。“不是这样的。若是交给野川女士的话,取回物品时还得大老远跑来这里。但是,如果拜托这位小惠小姐,等到需要拿回来时又会被迫消费价格不菲的酒。关于这一点,你算是省钱又好用的最佳人选唷!”

他对这个唐突情况做出还算合理的解释。看来他是个反应灵敏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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