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星影龙三完全没有捎来任何消息。我试着拨打位于目黑的住宅以及位于丸之内商业大楼的办公室的电话,获得的响应都是“外出中”这种千篇一律的答案。让我不禁怀疑起他该不会是故意谎称外出吧?一定是因为他无法解开谜题而感到羞愧,为了逃避我的追问所以才会佯装自己不在家。那位自恋又自傲的星影即使不是谎称外出,也必定是计划周全地跑到别处藏匿了。一想到此就让人感到气愤,全心信赖星影的结果简直成了一场笑话。

风雨暂时趋于和缓,隔天早上,太阳从云缝间露脸。山庄内积压已久的郁闷气氛也在同一时间变得明朗。由于每个人都认为这出杀人剧应该会就此落幕,一股茫然的安心感也因此油然而生。况且,自从猪谷老先生遇害后,一直持续平稳无事的生活,或许是那场暴风雨让犯人的头脑在当时陷入疯狂状态,才会让犯人产生错觉做出如此恐怖的连续杀人行为。

当天快要接近中午时,突然从庭院对面传来一阵汽车的引擎声。一行人跑到窗户边看向外头。五台小型警用吉普车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在此时抵达终点。看到沾满泥泞的车轮与车身,就能知晓他们在途中所遭遇的辛劳。出乎意料之外,遭遇山崩的道路比想象中还要提早开通,想必是警官、青年团与自卫队所组成的工作小队日以继夜地持续挖掘后才有这种成果吧。不过,警官戒备森严的姿态散发出极大的压迫感,同时也扼杀了道路恢复通行后所带来的喜悦。我们站在玄关将门打开,等待他们的到来。

两名男人跟随在身穿白色工作服的鉴识课人员之后下车。站在前头,长得很像今户烧狸猫的男人就是常常亲自参与重大杀人案的县警,他的职位是刑事部长。也是去年发生在真鹤的“蔷薇庄杀人事件”里结识的熟人——森警视。然后,与他并肩而行的人居然是被我认定跑到别处藏匿的星影龙三。良子可能要泡咖啡,默默地开始利用木炭生火。

现场检证大约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他们依照杀人顺序,从良介先生的尸体到海彦的尸体,然后再次回到楼上调查猪谷老先生的尸体。由于这里的气温偏低,相较之下,每具尸体都还能保持良好状态。但是,警察们的姿态却让我联想到一群乌鸦。渴求着腐肉并且聚集在一起啄食尸体的乌鸦。

途中,除了一只乌鸦……不,一位警官因为手指擦破皮而来借用急救箱之外,没有任何突发状况,检证作业顺利结束。他们仔细品尝泡好的咖啡。星影无视我的存在,自行占据远处窗户边的位置,与森警视还有另一名纤瘦有品的人物面对面,正在热烈地低声讨论某些事情。我猜想这个男人也许是名检察官吧。检察官的头顶光秃秃一片,相对的,却留着浓密的鼻下胡子,身材高挑。

休息过后,将刑警们留在大厅里,星影带领着警视与检察官来到我们所在的客厅里。互相自我介绍后,部长背对入口犹如一尊不动明王般伫立在原地。另一方面,检查官则是背对阳台出口,面朝我们这个方向站立。这个阵仗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在截断我们的逃脱路线。看到我对警视熟识地打招呼,丑太郎和悟都感到相当讶异。似乎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两人的态度就显得有点坐立难安。

“我在十分钟内就解开这个谜题了。只花了十分钟就看穿犯人的真实身分。因为我确定不会再发生杀人事件,所以才没有打电话通知你。于是,我立刻出发拜访森先生,请他让我能亲自到现场验证。”

森刑事部长与星影是学生时代的同学,不仅如此,当真鹤的蔷薇庄发生连续杀人事件的时候,也是在星影的协助之下才能成功地破案。从那之后,部长对他深表感激。

星影转身看向大家。

“如同我刚刚所说,就某方面来说这其实是一起非当单纯的事件。犯人的名字在一开始就已经在各位面前留下提示了。但是,各位却完全没有发觉这一点。”

将手肘靠在桌子上,白皙纤细的手指交迭在一起,这位神经质的业余侦探继续往下解说。虽然不甘心,但是,我还是必须直率地承认他是一名出众的美男子。穿着合身有品的时髦衣服,即使再怎么炎热也绝对不曾将上衣脱掉。乌黑柔软的头发被梳理到整齐地服贴在漂亮头型上,高挺的鼻梁与清澈晶莹的眼眸透露出他们的主人拥有逻辑清楚的脑袋,让人印象深刻。

“罗马拼音论者常常提到一个例子,将‘红帽’的罗马拼音倒着念的话,就会突然转换成‘大笨蛋’这个单字唷。这是田中馆爱橘博士的发现吶。”

“田中馆?”

“没错,他是已故的著名物理学家,同时也是罗马拼音论者。”

突然听到这个突兀的话题,在场的每个人不禁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凝视着星影的白皙脸庞。不只我们,理应掌握全部案情的警视与检察官也都认真地侧耳倾听,从这点可以看出就连他们也完全不清楚事件的详情。

“连我都知道这个例子,罗马拼音论者的牧良介先生不可能会不知道。将罗马字倒过来念后,就会出现令人意想不到的单字。牧先生一定也玩过这个游戏。说它是游戏或许太过夸大其词,应该说它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消遣。如果牧先生不知道这件事情,就不可能想出这样的提示。”

“你说提示?”

“没错,将那个‘乙’倒转过来放的并不是犯人,而是被害者的牧先生本人。他想借由这个方法向他人暗示犯人的真面目唷。但是,这里却没有聪明到可以理解这个提示的人,真是遗憾呀。”

“星影,冰箱与油画也被倒着放置,你的意思是这些全都是被害者做的吗?”

“愚蠢也要有个限度吧!”业余侦探以充满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将冰箱与画框倒转过来的人当然是犯人呀。我将事情的始末转换成你们能够理解的解释叙述给你们听。第一起事件发生时,犯人误以为牧先生已经完全断气,所以离开了现场。但是,事实并非如此。牧先生用尽最后力气想要指出犯人的名字。我刚刚也到过现场查看,那个房间里没有任何纸张,也没有铅笔。因此,牧先生根本无法利用便条纸写上加害者的名字。而且,在那种暴风雨中,即使大声呼救应该也没人能听到吧。不,说不定他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才会利用那个面具呀。”

星影说到此处后稍稍停顿,从口袋里取出VIRGINBRIAR,然后不断地在火皿里填塞烟草。这支烟斗只有在石楠木根部的部分涂上无色透明的涂料而已,星影经常引以为傲。

“隔天早上,当事情被发现时,脸上佯装毫不知情的犯人当然也有注意到那个异常的面具。姑且不论犯人是否知道那个面具所代表的意义,就算他完全不懂其中的意义为何,应该也能敏锐地领悟到被害者拚死也要留下暗号的这个行为,一定会让自己处于不利的立场。所以对于犯人而言,他必须扭曲这个行为背后所代表的意义,才能让其他人对此产生误解。总而言之,他必须让这大家误解将面具倒转过来的人是犯人本身,而不是牧先生。在第二起、第三起的事件中,犯人会将冰箱与油画倒转过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唷。”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牧先生将吐舌表情的‘乙’倒转过来的举动究竟代表什么意思呢?”

“不,无论面具有没有吐出舌头都不影响它的意义。”

“这么说来,答案是隐藏在面具的摆设位置啰?”

我开始回想那个面具被摆放的位置。但是,他却犹如癫痫症发作般频频摇头。

“那些都不是重点。会选择那个面具,只是因为良介先生在偶然间碰触到而已。对于先生来说,只要是‘乙面’就好,不管选择哪个都无所谓。”

“希望你能尽快说出答案呀,为什么那个面具能指出犯人的名字呢?”

“所以呀,只要倒着念出那个面具的读音,犯人的名字就会自然而然地揭晓出来。牧先生想告诉我们的就是这件事情唷。”

“将‘乙’倒着念吗?”

“不是。”

“丑女?”

“不是,不是这样,是‘丑女面具’才对呀。”

“将面具倒着念的话不就变成‘具面女丑’吗?”

“不是这样!”他焦躁地大叫出声。

“我们不可以忘记牧先生是名罗马拼音论者呀。”

我……不,不只是我,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犹如被电波操作的机器人般,同时在桌上用手指写下“OKAME”。将这个单字反过来念后,居然出现“EMAKO”的名字!

不知是谁大叹了一口气。室内空气似乎有点不流通,我的胸口感到,阵窒息的苦闷。

“牧先生经常会将名词标上罗马拼音,并且将它倒过来念,似乎已经将它当作打发时间的消遣活动来游玩。因此,牧先生事先就知晓绘马子的名字倒过来后就会变成‘丑女面具’的事情。所以在那个危急的场合中,牧先生才会突然想到这个主意。”

“不可能!对了,一定是你解释错误!居然说绘马子是犯人,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情!绘马子是个像天使一样的人,你居然说这样子的女性是恶魔?”

声音在不自觉间变得尖锐。大家全都转头看向我。连我自己也明显感受到脸上的潮红。但是,我怎么可能忍受别人指控那么温柔美丽的女性是犯人呢?杀人凶手一定是丑太郎或悟他们两人其中一个。对了,丑太郎不是曾经夸大其词地说过自己拥有谁都无法破解的推理小说构思吗?这次的杀人事件医定是丑太郎将自己的构思付诸实行了!

“而且,绘马子并没有杀人动机呀。杀了伯父后,她自己反而一文钱都得不到呀!相反的,这个男人才是……”

“喂,你不要太激动,冷静一点。我的推理没有错误。”星影的声音非常沉稳,语气听起来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我的驳斥。

“怎么可能会发生这种事!这次一定是你的推理错误!好,仔细听清楚了。牧先生为了将遗产分给绘马子还打算改写遗书呀!在那之前将伯父杀掉的话,她能获得什么利益呢?”

为了分析道理让他接受我的看法,我必须先冷静下来。

我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试着压抑自己逐渐尖锐的声音。

“第二起事件也有相同的矛盾点。犯人的真正目标是良子的性命。但是,绘马子并没有杀害良子的动机呀?不,不只是良子,不管是海彦还是猪谷老人,绘马子完全没有杀害他们的理由呀!”

“没错、没错!我正打算说明这一点。绘马子让你们误以为‘第二起杀人事件的真正目标是良子的性命,海彦只是因为遇到突发状况所以才会遇害’,而这正是她聪明的地方吶。因为在事后调查里,绝对找不到绘马子与良子之间有任何瓜葛。反倒是悟会蒙受‘在爱情方面受挫所以打算夺取良子性命’的嫌疑。但是,绘马子没有杀害良子的动机,所以绝对不会遭受怀疑。”

“没错,所以,绘马子并不是犯人。”

“不对、不对,你马上就将话题扭曲成自己期望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么换我反问你,绘马子怎么可能有办法预料到良子头痛的事情呢?如果你无法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不会承认你的说词。”

虽然我平时就对这个男人没有好感,但是从来没想过他是如此可恨的人。就连嘴巴上剃整得相当有形的科尔曼胡须也显得格外装模作样,让我感到愤怒。

“喔?意思是只要我能解释清楚,你就会承认绘马子是犯人的这项假设啰?很好。”

信心满满的语气。我突然开始感到不安。或许是因为被比拟成犯人而感到羞耻,绘马子低垂着眼睛。白皙的后颈苍白得可怜,颈筋看起来相当纤细,让人有股冲动想要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安慰。

另一方面,良子、头戴贝雷帽的三流画家、与白猪相似的丑太郎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星影龙三。业余侦探分开原本交叉的手指,优美而华丽的手指开始轻抚嘴巴上的科尔曼胡须。指甲修剪得相当漂亮,犹如女人般纤细白皙的手指。

“其实原因很简单。既然良子喜欢在就寝前喝一杯葡萄酒当作睡前酒,那么只需要在酒里添加药品不就好了?方才,我想了一个借口借用急救箱,但是里面并没有适当的药物。由此可知那个药物应该是绘马子自己带来的。”

“怎么可能会有如此方便的药物?”

“有许多超量服用就会引起头痛的家用药物唷。适用于这起案件中的药物条件必须是无臭无味的药,所以绝对不可能会是特殊药品。即使绘马子带着这种药旅行的话,也绝对不会引人侧目。”

犯人将这种药品事先添加在葡萄酒里,企图在引起良子头痛后,让海彦接手进行早餐的准备工作。被这说词穷追猛打的我使出浑身解数展开最后的反击。

“那么我问你,绘马子杀害海彦与猪谷的动机为何?给我说明清楚。

“我不清楚她杀害海彦的动机为何呀。杀害牧先生的动机也一样,全都必须听绘马子亲口解释才能明白。不过呀,杀害猪谷先生的动机却非常明确唷。怎么样,即使我不说出来,你应该也能马上想到原因吧?”

也许这名叫做星影的男人拥有绝顶聪明的脑袋,不过,却是个非常恶劣的人。居然在这种情况下还企图使我蒙羞,想要大肆嘲笑我一番。

“不晓得呀,我和你不一样,天生就是个头脑愚昧的家伙呀。”

自暴自弃地说着一些讽刺的话语。贸易商人抿嘴一笑。那是一抹怜悯的微笑。

“因为猪谷先生喝了良子放在寝室里的葡萄酒,所以绘马子才不得不杀掉他呀。如果我是绘马子,必定会找机会将那瓶添加药物的葡萄酒销毁。因为如果那瓶酒落入警方的手里的话将会成为重要的铁证吶。但是,在机会来临之前,猪谷先生居然喝了那瓶葡萄酒。经过几小时后,当药效开始作用时,理所当然地猪谷先生也会出现剧烈头痛的征状。如此一来,旁人就会明白良子头痛的原因是一场人为策划的计谋。听好了,犯人故意误导你们认为真正的目标是良子,因为这对绘马子而言是一层绝佳的保护色。为了不让这层保护色失效,所以她必须在猪谷先生告知别人头痛征状前杀人灭口呀。”

犹如获得胜利般骄傲自满地说道。或许他说的没错。但是,即使我的理智已经接受绘马子是犯人的假设,在感性上还是想澈底否认。

“绘马子,请你反驳那个男人的说词吧!我想听你亲口说出自己并非犯人的主张呀!”

我对着白皙后颈大声叫唤。由于情绪再次高涨,导致于声音变得更加尖锐,听起来相当陌生。接着,我转身面向星影。

“喂,对于绘马子而言,良介先生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伯父呀。即使是再怎么丧心病狂的人,也不可能做出侄女杀害自己亲生伯父的事情呀!”

就在此时,绘马子抬起头来。只见她的脸上同时混和着理智与热情,让我再次体验到初次相会时那个让人感到奇特的第一印象。

“恶魔在此处唷!犯人就是我。”

绘马子以低沉的声音冷漠地说道。眉毛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都说的如此明白了,居然还相信我是无辜的,你也太固执己见了吧?”

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相当无情的声音。

“真是的,事情发展成这个情势也无法继续掩饰了呀。我放弃逃亡,我就让你们听听杀人的理由吧。给我一根烟吧。”

丑太郎丢了根香烟给她。悟将打火机递给她,我则是一脸茫然地注视这一切。眼前的景象犹如太阳从西边升起、水里有火焰燃烧,感觉相当怪异。

“Thanks!”吐出灰色的烟雾,女人低下头。相当熟练的吸烟姿态。

“放入葡萄酒的药物是一种镇定剂唷。由于我时常睡不着,为了解决这种失眠情况,我经常会将它带在身上呀。而且,这次我为了这场杀人计划来到此地,为了避免自己战战兢兢的情绪会导致计划失败,所以才必须吃这种药唷。”

这位女杀人犯毫无悔意,以冷淡的口吻说道。

“你说过世界上不可能会有人狠心地杀死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伯父,不过,我杀的人并不是我的伯父,是个跟我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唷。”

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悟目瞪口呆地张开嘴巴,丑太郎则睁大眼睛,两人一起凝视着眼前的女人。

“陌生人?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勉强自己提出反问,没想到女人并没有回答,反而对我的问题嗤之以鼻。脸上表情透露出“真是迟钝呀”的讯息。

“总而言之,我并不是牧绘马子唷。我有一位同事每天从横滨通勤,那位友人带来一份报纸,报纸的地方版面上刊登了一篇文章唷。这一定是上天的恩赐呀!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寻找牧良介的下落,没想到我居然能同时得知他就住在神奈川县,而且非常希望能与名叫绘马子的侄女见上一面。于是,我完美地化身为牧绘马子。刚开始时,我无法确定事情是否能进展顺利而感到极度不安,但是,不知道该说对方生性单纯呢?还是该说他是一个大好人?居然立刻就相信我的身分了。”

“为什么你要乔装为绘马子呢?”

“当然是为了要接近那个家伙呀!”

“你接近他有什么目的吗?”

“不是为了杀戮。我想要为父亲复仇唷。”

由于绘马子突然从樱桃小嘴里说出老旧时代才会听见的发话,让在座的每个人脸上渐渐浮现意外的表情,并且更加专心地注视女人的白皙脸庞。

“这是发生在战争前的故事了。父亲担任某所国中校长,利用暑假期间前往伪满州国进行考察旅行。当时,我还是个年幼的小孩,虽然只能待在家里被母亲抱在怀中,不过,我清楚记得父亲站在窗户外与我勾勾手指互相约定的情景唷。父亲与我约定好会在新京与哈尔滨买许多许多礼物给我唷!虽然父亲个性严谨又不知变通,却非常疼爱我呀。常常与我一起洗操、带我去动物园玩……”

眼神集中凝视在某一点,她开始诉说起奇特的内容。使用简短句子来陈述故事内容的姿态,以及犹如戴上隐藏表情面具的神情,这两者互起作用后产生诡谲的效果。

“参观完奉天与新京后,父亲还前往佳木斯市的开拓区域考察。然后,就在他即将踏上归国路途时,他接受了一名在新京担任满洲国高官的旧友的邀请。为人耿直的父亲完全没有察觉这个人的企图呀。那封寄往主人外出的房屋的明信片里,充满衷心感谢旧友招待的心意呀。”

完全无视在场的所有人是否有认真倾听,女人只是凝视着墙壁的某处,继续滔滔不绝地诉说这段往事。

“那位友人将一个俄罗斯娃娃托付给父亲唷。‘我想将这个娃娃送给居住在东京一位友人的女儿,你能帮我转交给她吗?’我猜想那个友人应该是如此拜托父亲吧。但是,你们知道离开伪满州国之前必须办妥海关的出境手续吗?”

女人转身看向我。

“知道呀。”我点头说道。因为我也是在北满出生。

“所以父亲从火车上来到月台,并且打开皮箱接受检查唷。结果,居然让父亲陷入意想不到的困境中。从一般的眼光来看,俄罗斯娃娃应该相当可疑吧?切开娃娃的腹部后,发现内部塞满了许多鸦片。父亲感到相当惊讶,他与海关关长会面后立即表达自身的清白,但是,那个人反而认为父亲是可疑人物,为了后续的审讯调查,就将父亲软禁在旅馆里唷。”

“为什么对方不相信你父亲的辩解呢?”

“如果父亲被判定是名走私犯的话,自己的功绩也会跟着提升吧?”

“不过,只要有正当的解释,对方应该也能理解吧?”

“当某人被认定为走私犯后,你觉得疑神疑鬼的海关官员还会相信那个人的话吗?”

女人怒气冲冲地反问。“越多的辩解只会将自己推向更不利的立场唷。以父亲的立场来说,他被居住在新京的友人以恶毒的手段欺骗,但是父亲根本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情呀。他坚信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才会酿成现在的局面,因此父亲才会天真地做出善意的解释唷。但是,与那些海关人员不同,父亲深信怀疑他人是种寡廉鲜耻的行为喔!所以,无论面对多么无情的审问,也绝对不供出那位友人的名字。因此,父亲的嫌疑越来越深,隔日报纸还大肆报导这项消息唷。标题耸动地写着‘现任国中校长走私鸦片,警方以现行犯的身分将他逮捕’喔!报社还推论毒品来源应该是向佳木斯的民众购买而来。等我长大以后,我曾经读过这篇报导,上头还写着‘隐身在神圣的教职人员名下,企圈蒙骗海关人员的恶劣犯人’。我好侮恨。真的好侮恨……”

当她诉说有关父亲的回忆时,谈话中渐渐出现鼻音,声音微微颤抖到无法说话。从她的样子来分析,我发现无论是简短句子的谈话方式还是脸上的面无表情,其实都是为了拚命压抑自己情绪的手段呀?

仿佛想要澈底摆脱失控的情绪,女人抬起头来。

“再给我一根烟吧……Thankyou。”

她叼着另一根新香烟,靠近打火机点火。

“被软禁在旅馆里接受调查的期间,父亲似乎渐渐地发觉友人的欺瞒,于是决定供出对方的名字,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政府的高层官员,所以父亲的供词完全不被相信啊。即使如此,海关方面还是有依据父亲的证词着手进行调查,但是,对方已经藉由新闻得知这项消息,老早就湮灭证据了。不仅如此,父亲在教育界的名声已经全然败坏,据说还被人怒骂是骗子唷。”

香烟终于点燃了,瞇着双眼,看似享受地吸了一口烟,接着眼神专注地凝视缓缓飘散的烟雾。

“后来令尊发生什么事情了?”森警视以沉稳的声音催促着故事的下文。

“我刚刚也有说过,父亲是个知耻的人啊。所以,就在警方将他引渡回国的前一个晚上,父亲在旅馆结束自己的生命……”

一口吹熄拿在手里的打火机的火焰,女人将它丢还给悟。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应该算是个有思想洁癖的人吧。我深切地如此认为呀。每当到了睡觉前的说故事时间,祖母不会对我讲述一般的童话故事,反而常常提起这段往事唷。母亲的逝世还有家里的一切不幸全都源自于那个将娃娃交给父亲的伪满州国高官,折磨父亲的海关人员以及海关关长。我在心中暗暗立下复仇的誓言,并且听着这段往事入眠。犹如其他小孩听着灰姑娘的童话故事入睡一般……”

女人的视线集中在空间中的某一点,仿佛正在凝视着一场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原来如此,牧良介与海彦就是那些海关人员吧?”警视如此说道。

“没错。”

“不过,还有一位伪满州国的高层官员吧,那个男人最后怎么了?”

“如果他还活在世上的话,我当然不会饶过他呀。虽然父亲是在海关人员的折磨下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追根究柢来说,整件事情其实全都是那位友人的错,因为是他将娃娃交付给父亲的。我原本就打算对他进行复仇计划。但是,那个家伙在战争结束后不久就在新京去世了,这项消息也已经获得确认了。有人描述他的死法相当凄惨。这是天谴呀!不需等到我下手,他已经承受上天的惩罚了。不过,直接逼死父亲的牧良介与海彦却依然逍遥法外,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他们完全没有尝到天谴的滋味!因此,我才必须来到这里呀。”

这段告白结束了。每个人都沉默以对。房间里飘荡着一股异样的寂静。

没有垂头丧气,朝向正面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女人的脸色尽管苍白,却拥有无与伦比的美丽。仿佛有盏聚光灯正照射在她的身上,她的脸庞逐渐发白。我的目光无法从那张脸上转移。只能像个呆子似地,一直、一直凝视着那张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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