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隔天早上……

一阵骇人的爆炸声响起,震得床铺剧烈摇晃,我迅速地睁开眼睛。对于这场意外完全摸不着头绪。连睡衣都没换就穿着拖鞋跑下楼。鸦雀无声的空气中蔓延着一股诡谲的气氛。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正当我大声喊叫时,忽然看见厨房的门已经扭曲变形。

“怎么了、怎么了……”

大声嚷嚷的丑太郎与悟一起跑下楼。插画家身上胡乱穿着邋遢睡衣,但是头上却整整齐齐地戴着一顶贝雷帽。丑太郎露出宛如山药般毛茸茸的小腿,光着脚走路。

厨房的白色门扉牢牢地陷入门框里,即使又敲又打也无法轻易打开。我们三人排成一列用身体冲撞,好不容易才打开门。突然间,窜出一股浓密黑烟,吸了一口气的悟因此剧烈咳嗽,当场跪倒在原地。我们几乎是将他冲撞到一旁后才踩着踉跄脚步进入室内。

犹如强烈暴风过境,窗户的玻璃已经裂成碎片,只剩下窗框还留在原处,从窗户空隙吹进屋内的雨让大半部分的地方都浸在水里。碗橱的拉门也被炸得零零碎碎,四处飞散的碗盘也碎裂得几乎看不出原形。踩着陶器碎片的丑太郎发出惨叫声退到室外。

我的注意力被一个犹如圆木般倒在地上的物品吸引住。那是直接承受爆炸压力,导致被震飞撞击墙壁致死的海彦的尸体。衬衫与裤子碎成一片一片,被火烧得焦黑。看来已经回天乏术。

矮短身材的猪谷老先生与瘦长的绘马子肩并肩站在入口处,正在窥探房内的情况。两人睁得圆圆的大眼珠仿佛随时要跳出来一般。绘马子脸色苍白,身体不断颤抖着。

“那不是海彦吗?这是怎么一回事?”

“应该是桶装瓦斯外泄吧?那家伙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点燃火柴……”

悟以尖锐的声音如此说道。

“真是危险呀。所以我很讨厌瓦斯呀,一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吶……”

老先生脸上的胆怯神情逐渐扩大。

桶装瓦斯的瓦斯瓶安置在里侧的墙壁。从破裂的窗户伸头出去查看,总开关被转到全开的位置。这个家在晚上就寝前都会关上门窗,每当这个时候海彦必定会亲自检查瓦斯开关是否安全。昨天晚上,我在偶然间亲眼目击到他确实有走进厨房里。那个已经被关上的瓦斯开关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自己打开。很明显的,开关应该是被人动了手脚。

“海彦并不是意外死亡唷,他是遭人杀害的!”

我告诉大家这个讯息。

“怎么会……”

没有人愿意相信。为了省麻烦,所以我没有做出更进一步的解释。

犯人等到夜深人静后,悄悄下楼潜进厨房后,将瓦斯瓶的开关开启,然后再返回自己的房间里。接下来的时间,犯人什么事都不用做,只需要静静睡着计划就能实现。

早上,当海彦进入厨房的时候,瓦斯瓶里的瓦斯必定已经外泄并且充斥在整个密闭空间。海彦根本无法察觉这些无色无臭的气体。当他点燃火柴打算为炉子起火时,轰隆一声,立刻引发爆炸而现场毙命。

“啊,不能看,不行呀!”

我被猪谷老先生的叫声吓了一跳,当我抬起脸时看见脸色惨白的良子像是发疯般地喊叫,尽管老先生与丑太郎连忙紧抱着她,良子依旧激动地大声哭泣。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不行呀,太太!虽然很可怜,不过他已经没救了!你的丈夫已经死了!”

“就没救了也无所谓,拜托你放开我!”

正当我以为她会以尖锐声音大声喊叫时,良子的身体突然向后仰成弓形,倒在两人的胳膊中。

“悟,快将太太带回寝室。”

“没错,绘马子,你来帮我搬脚。”

当猪谷老先生与其他四人打算将良子抱起来时,不知为何,悟犹如罹患语言障碍般发出“啊、啊、啊、啊、啊”的叫声,同时指着厨房角落,并在原地呆立不动。恐惧与惊慌混杂在一起,形成难以言喻的声音。

我们不由得同时转头看着那个方向。悟所指的东西是被摆放在房间角落的小型冰箱。厨房内部被炸得乱七八糟,只能靠外表辨认物品,但是,只有这个冰箱即使承受暴风袭击也完全没有移动分毫,不动如山地待在原地。不过,这个冰箱有什么异样呢?大家一起回头看着悟,沉默不语地催促着悟继续解说。

插画家咕噜一声吞下口水,脸颊的肉因为痉挛而微微抽动,嘴里则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那个、那个、倒……倒过来了!”

我大吃一惊,险些就要丢下良子的身体。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冰箱摆放的位置刚好上下相反呀!犯人在这起案件中再次将某件倒过来的物品当作一种犯罪标志。当然,这是犯人在深夜中开启瓦斯开关的同时所做的举动。但是,令人无法理解的是犯人为何要这么做呢?我无法理解犯人的真正意图。因为无法看透真相,所以让人更加毛骨悚然,如同撞鬼般,对于未知领域的恐惧感正源源不绝地渗入身体里。

“总之,就这样维持犯案现场吧。我们还是不要随意改变现场比较好。”

猪谷老先生催促我们离开现场后,就将门紧紧关闭,然后抱着良子前往二楼的寝室。

一行人轻轻地将良子放到床铺上,绘马子动作敏捷地调整好枕头的位置并且为她盖上毛毯。紧咬着牙,闭起的眼睛微微上扬,良子的脸看起来美丽却多了一份凄怆。

“应该要帮她的额头降温吧?”

“别胡说,这样就可以了。”

看到那些外甥们窃窃私语地交谈,猪谷老先生在柜子上拿起,瓶葡萄酒。那是良子在就寝前所喝的睡前酒。

“让她喝点这个吧。”

“不要紧,她应该不需要喝这个。”

“啊,是吗。反倒是我再不补充燃料的话,身体就会越来越不舒服……”

耳边开始响起异声,将倒扣在桌上的玻璃杯拿在手里,砰地一声拔开酒栓,满满斟上一杯酒,老先生开始咕噜咕噜地大口喝酒。

“啊啊,真是吓一跳呀。我的心脏还在噗通噗通跳呢。为了压压惊,我就再喝一杯吧。”

老先生微瞇着眼睛,喉咙不断发出吞咽声,就这样喝完第二杯酒。喝完后,老先生用舌头舔着嘴唇,将玻璃杯倒扣在桌上。爱酒如痴的喝酒模样更是彰显酒的美味。看到这种豪爽的喝酒方式,连滴酒不沾的我也想要来一杯。

由于是寝室,所以室内没有多余的椅子。我们坐在海彦的床上。那张海彦再也用不到的床。

“交通已经中断,即使现在慌慌张张地通知警察,警方应该也无能为力。”

丑太郎的视线停留在良子的脸上,对着悟如此说道。

“不需要着急。”

“居然留下如此美丽的妻子,海彦一定无法瞑目吶。”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疼爱她的。”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说他死不瞑目呀。只要一想到妻子会被你夺走,怎么可能会安息呢。”

原本还在悄悄商谈的丑太郎突然抬起头来将视线移到我们身上,以平时常听见的刁难语气说道:“犯人就在我们之中呀。”

以刺耳的声音正式宣告。没错,恶魔的确就在我们身边。他的小眼睛闪耀着疑惑与猜忌,似乎想要嗅出真凶般,小鼻子不停地微微抽动。猪谷老先生将这句话当作耳边风,态度相当冷静。绘马子的脸色苍白,缩着身体完全不敢动弹。

“来讨论犯人的动机为何吧。杀死海彦后,获得最大利益的人是谁……”

没有人回答。沉默的氛围持续一段时间。

“……看来是没有吶。那么,对他怀有恨意的人是谁呢?”

依旧没有人回答。丑太郎扭转肥胖的脖子看向悟,脸上浮现一抹神秘的笑容。

“……喂,你怎么说?昨天明明还那么恶劣地对海彦做出挑衅行为?”

“不,我不是针对海彦。惹火我的人是良子。”

“也就是说,你想与良子重修旧好却碰了一鼻子灰吶。如此说来,你也拥有杀人动机。也许你认为只要海彦不在,良子就会投入自己的怀抱吧?”

“你说什么!”

“我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对我怒目相视,我根本就没办法思考呀。”

丑太郎的语气终于又恢复成天性爱挖苦人的说话方式。悟感到相当不满,气到两颊鼓鼓胀起。贝雷帽也几乎快要从头顶滑落下来。

“哎呀,好像清醒了……”

听到绘马子的声音,四名男人一起看向躺在床上的女人。良子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后张开眼睛。无神的眼眸仰望着我们。绘马子握住良子的手,轻轻抚摸她的手指表示慰藉。

“我并不是在责备你,所以请你不要误会。不过,为什么今天早上海彦会特别早起呢?”

丑太郎冷酷无情的双眼直直盯着良子苍白的脸庞,仿佛不管多么细微的动摇都能澈底看透。

“……因为我头痛。头一阵阵地抽痛,痛到无法起床。现在还是好痛呀。”

“你是头痛患者呀?”

“不是,我很少头痛……不过……不过,如果我起床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

话还没说完,颤抖的声音就在中途间断。为了不让别人看见自己哭泣的脸庞,良子将毛毯盖在头上。

“别伤心了、别伤心了,如果今天是太太起床的话,就会换成是你被杀掉了。你们两人之中一定有一人会被杀害呀。”

乐天派的布袋和尚似乎不擅长安慰他人,笨拙地说完不流畅的发话后,故意大声咳嗽想要蒙混过去。然后,丑太郎似乎想到什么重点,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

“等等唷,犯人真正想杀害的目标到底是谁呢?如果良子是周期性的头痛患者,也许还可以解释犯人是有计划性的杀害海彦,不过,良子平常并没有头痛的征状。如此说来,犯人真正想夺取性命的人应该是……”

喋喋不休的声音突然中断。想必是丑太郎不愿意让良子听见接下来的推论,深怕会加剧刺激她脆弱的神经吧?即使是爱挖苦他人的丑太郎也有这种程度的同情心。

如果良子的头痛是个偶然,代表犯人应该完全无法预测她会出现头痛征状。理所当然地,犯人也不会将海彦开始准备早餐的举动计算在内。丑太郎主张犯人实际上锁定的目标应该是良子,关于这种说法我也深感同意。那么,对她怀有杀意的人会是谁呢?在我有限的认知内,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人。拥有非比寻常的爱恨情感,这位新潮流悲剧的主角并没有因为一场预料之外的失败而记取教训,也许他反而会变得更加固执,打算策划更多阴谋来夺取良子的性命吧?

我在内心不断地反复思索一些与这个娇艳的女性闺房氛围不相称的事情。暴风雨似乎没有趋于和缓的迹象,敲打窗户的雨声越来越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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