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了许多种游戏打发时间,直到一行人返回楼上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过后的事了。由于我还想再抽根烟,所以独自留在客厅里。然后,我掀起黑色的窗帘,伫立在阳台的玻璃门前观赏外头的雨景。

沐浴在从二楼寝室倾泄而下的光芒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庭院的景色。花圃里的花草全都饱受风吹雨打的凌虐而沾满泥泞,黑色的雨水汹涌翻腾地往地势低下的地方流去。树丛的枝干摇晃颤动,叶子剧烈地翻转,挣扎,痛苦、扭曲着树干大声哀号的姿态犹如正在承受鞭刑之苦的受刑人。我想起以前曾经阅读过普洛姆菲尔德的长篇小说《TheRaines》,脑海中浮现这本书里对于风雨的描写片段。

……突然间,我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人,让我吓了一跳。注意聆听后,来者不只一个人,似乎有两个人。站在外侧的我全身都被垂帘遮蔽,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发现到还有第三者的存在。

“……相隔六年了。等等,是相隔七年了呀。总之,真是好久不见啦。若不是为了参加伯父的六十大寿祝贺会,我也不打算来这里。只要看到你的脸,我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的内心又会被再次搅乱,我讨厌这样。”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站在窗帘旁边而已。不只声音,剧烈的叹息声也和敲打在窗户上的雨声混杂在一起,清清楚楚地传入我的耳里。

从这个声音来判断,这个男人应该就是牧悟。以插画家的身分被介绍给大家认识,不过,他看起来就像是个有话藏在心里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微笑。玩游戏的时候也几乎一语不发,连我都看得出来他相当介意海彦的存在,而且刻意避开他。

“不过,你一点都没变。看起来很幸福吶。”

可以听见女人的喘气声,窗帘剧烈飘动着。

这下糟糕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冒冒失失地冲出去。如果外头没下雨,我或许还能选择从阳台走到庭院后离开,不过,现在却没有办法这么做。真是伤脑筋……

“海彦将你夺走了,畏首畏尾的我却无力阻止,即使到了现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如此没出息,就会忍不住流下懊悔的泪水呀。但是,我只是一个贫穷画家,即使竭尽全力也无法支付出好几万的巨款。目送你穿着新娘服下嫁给海彦的心情真是令人难受呀。”诉说着依依不舍的爱恋。看来谈话内容渐渐透露出新潮流悲剧的味道。良子原本是在新桥地区颇负盛名的艺妓,后来会成为像海彦这种执达吏的妻子是有其缘故的。她的恩客是名实业家,在经商失败时被严厉的海彦冻结财产,为了请海彦高抬贵手酌量减轻罚则,于是说明一切原委后,就将良子当成一尊美丽娃娃赠送给海彦。

虽然我不知道良子受到那位恩客多少照顾,不过像她这种美女居然唯唯诺诺地下嫁给其貌不扬的海彦,从这件事情可以得知,她的思想其实出乎意料之外的保守。受到江户之水灌溉琢磨的良子居然得待在只听得到山鸠叫声的深山中,伺候唠叨的良介先生与脸色青肿的无能丈夫,对于这种生活,良子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我非常想得知真相,所以试着不留痕迹地窥伺里面的动静,但是,所谓的日本古典美人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我完全无法看穿她的想法。

“不过呀,太太……”悟用讽刺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以前深信你是爱着我的唷。不过,你却对那个愚蠢的恩客唯命是从,从这一点就可以判断当时你躺在我膝上发出娇憨声音的举动,只是诓骗我的一种花招吧。小心翼翼地不让他发现,被你迷到晕头转向,连我自己都感到嫌恶呀。”

以自嘲的语气说道,然后悟的声音突然明显地变得急促。

“怎么样?年纪轻轻地却必须屈就在这种乡下地方,一定很辛苦吧?你将与那个邋遢的海彦一起白头到老,难道你都不觉得悔恨吗?所谓有话好商量,干脆跟我一起回东京吧?也许说出来你会取笑,不过我还是单身唷。我对你依旧余情未了。我无法忘记你。所以,我完全没有跟其他女人结婚的念头。你能了解……我的心情吗?喂……良子……”

谈话内容越来越脱序。虽然我非常好奇良子会如何响应,不过,我并非如此寡廉鲜耻之徒。于是我慌张地用手指塞住耳朵。

良介先生的身材高挺,容貌更是一表人才。但是,不知道他的外甥们是否遗传到另一个家族的血统,每个人的身材都是又矮又胖,外表更是其貌不扬。以悟本身来说,一双眼睛在犹如罹患黄疽病般呈现青黄颜色的脸庞上咕噜咕噜转,实在没有资格批评海彦“邋遢”。假设悟取代海彦成为良子的丈夫,也只是五十步笑百步,美女配野兽。对我而言,他的自恋实在显得相当可笑。我继续用手指塞住耳朵,并且拚命地忍住笑意。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我试着将手指抽离,试图探听两人谈话的结果,但是房间里已经没有任何动静。悄悄地掀开窗帘确认他们已经离开房间之后,我才从窗帘后头现身。这时候我才发现额头上已经布满湿漉漉的一层冷汗。

我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动作迅速地躲进卧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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