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机是什么呢?”

森部长代表大家发话询问。俗话说“树大招风”,也许这句谚语有点不适用在这个场合,不过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提出疑问,结果就演变成只有部长遭受星影怜笑的情形。

“在解说之前,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其实知井小姐早就已经清清楚楚地指出犯人是色盲了。森先生跟鲇川先生有注意到这件事情吗?”

“知井小姐有指出来?什么时候?在哪里?”

“她明明跟鲇川先生说得很明白呀。”

“你是说指画作是冒牌货的事情吗?”

我询问道。她告诉我的只有这件事情。对于我的质问,星影冷淡地置之不理。

“虽然无法确定是《鲍里斯·戈东诺夫》,还是《死之岛》被带来的时候,就在欣赏画作时,知井小姐注意到‘色彩感异常’的问题点。但是,她的这番话却被原本就粗心大意的鲇川先生解读成涂抹在画布上的颜料色彩有异常,其实不是这样的。当时,站在身旁与她一同欣赏画作的田代先生在无意中表现出来的举动,让知井认定他的色彩感知有异常。她其实是在讲述这件事情唷。毕竟知井小姐专攻眼科,所以才能发现一般人容易忽略的小细节吧。”

原来知井小姐所说的“色彩感”是指田代先生对于色彩的辨识度,直到现在我才恍然大悟。果然,如果没有星影的说明,我将会继续安居在自己理解错误的世界中,并且无法从中破壳而出。

星影以锐利的眼神凝视着田代先生。

“田代先生,在这座蔷薇庄中,被别人得知有色盲而会感到困扰的人只有你而已。因为你的身分可是一位活跃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空军将校,理所当然地必须拥有正常的色觉才对。除非你是假冒田代孝一之名的色盲症患者,只有从这个假设所引导出来的解答才是唯一的真相。你就是不折不扣的田代孝一冒牌货!”

只有单只手臂的男人的脸颊一阵抽搐。微张的嘴巴似乎还想反驳,最后还是垂下了双眼,双脚似乎已经无法继续站立,突然重心不稳地坐到椅子上。

虽然为时已晚,不过我现在才明白知井美弥子所提到的“冒牌货”并不是我所诠释的“冒牌画作”,而是“冒牌顶替者”。被发现是名色盲之后,进而被识破“冒牌顶替者”的身分,对他而言不仅将会失去这栋豪宅与数千万日圆的财产,还必须以诈欺犯的罪名锒铛入狱。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只能将知道一切秘密的知井美弥子杀人灭口。

“是吗,原来如此,我终于完全明白了。所以该怎么说呢,袭击国平先生的人也是这个男人啰?”

森警视一边仔细地注视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一边询问道。

“没错。”

“将画藏起来的人也是他吗?”

“啊啊。”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

“替身先生,如果接下来我的推理有误的话,请你立刻纠正。”

星影对着冒牌货说完这番话后,再次转过身来面对部长。

“首先,袭击国平先生这件事情可以让东滨与鸟取一起陷入不利的处境。这是第一个目的;第二个理由,如果那幅画是真品的话,情况将会变得如何呢?如果考虑到这一点,应该马上就能明白了吧?”

“真品?”

部长发出犹如哀鸣般的声音。庭院前的数只油蝉发出嘹亮的虫鸣声。那种虫鸣声传入耳里反而让人觉得更加闷热,脑袋变得一片空白,根本没有精神再去思考任何事物。

“没错。听仔细了,因为我们深信那些画是冒牌货,所以才会用怀疑的眼光看待带来那些画的鸟取与东滨两人,冒牌田代先生才能待在不被怀疑的安全范围内。不过,如果交由国平先生鉴定后,确认那些画是真品的话,后续发展又会如何呢?案情将会出现大逆转的改变啊!”

“……”

“鸟取与东滨的嫌疑犯身分将被推翻,理所当然地,知井小姐所说的那番遗言也会被再次提出来检讨,我们就会注意到那番话的原意并不是‘冒牌的画作’而是‘冒牌的顶替者’,甚至有曝露身分的危机呀!所以,对于冒牌田代先生而言,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鉴定结果出现才行。”

“有必要将画藏起来吗?”

“这件事情很好理解呀。麻烦请你动动脑筋吧。国平先生倒下后,你对于东滨、鸟取两人的怀疑就会达到最高点。然后,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将画作交由另一位鉴识专家鉴定真伪。‘请借给我这些画作,我现在即刻赶往东京,将这些画作交给鉴识专家’,要是你对冒牌田代先生说出这种话,以他的立场将无法拒绝你的要求吧?然而,如果将画隐藏起来,不仅无须担心这种事情发生,还会加深你对画家学生们的怀疑。真是完美的作战计划呀。事实上,你澈澈底底中了他的圈套,还因此大发雷霆呢。我之前一直认为‘头上冒出热气’是漫画里才会出现的形容词,不过,那时候的你还真的气到冒烟了唷!”

仿佛畏光一般,部长赶紧将视线转向别处,然后面对坐着的男人询问道:“喂,你把画藏在哪里?”

“我的床铺底下。”冒牌田代先生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田代先生,我猜测这应该是一场你与律师共同串通好的大骗局,你们各别获得多少利益呢?”

“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可以继续保持沉默唷。你的左手是在哪里失去的呢?”

星影继续质问。

“在南方……在战征途中被格鲁曼战机袭击。那个律师发现到无所事事、四处游荡的我,于是向我提出这项共同侵占财产的计划。他对我说真正的田代孝一已经身死异乡,所以无须挂虑会被揭穿身分。”

“原来如此,这世上居然有这么恶劣的律师。”

“我接受了这项诱惑,因为我想要赶快挥别贫穷的生活。”

“你在这个布局下生活了几年呢?”

“再二个月就满三年了。但是,那个有点小聪明的女人居然想要多管闲事。”

“为什么你会被发现罹患色盲呢?”

“那是因为我错将鲍里斯肖像中皇冠上的红宝石讲成祖母绿了。可恶!都是那个女人,因为她的关系……”

极度的愤怒让嘴唇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即使如此,居然能发现将红宝石讲成祖母绿的错误,真是观察细微的人呀。娶到那种女性的丈夫想必也无法随心所欲地上酒店寻欢吧。话说回来,杀死玉江小姐的过程又是如何呢?”

这位天一坊以相当愤怒的声音说道:“所有过程和你推理的内容一模一样!”仅仅发出一声斥喝,随后又像牡蛎般紧闭嘴巴。

“你真是个愚蠢的男人呀。犯下杀人罪行之后,态度居然还敢如此嚣张呀!”

星影的语气里充满责备,眼神悲悯地俯视着男人。男人则面无表情,颓丧地坐在原地。

引述日记的纪录只到这里为止,但是,到这里停笔的话会让文章成为有头无尾的格式,所以接下来将稍稍补充不足的部分。

事件发生在一九五六年的夏天,经过二年之后,假冒田代孝一先生的原将校——真庭一马被判处死刑,但是因为不服判决而提出上诉。

杀害两名女性的杀人犯理应被判处死刑,那么他为何不服判决呢?连我也无法理解其中的道理。

律师则以侵占罪遭受起诉,在保释的过程中因病死亡。

最后,勃克林与列宾的画的鉴定结果出炉,判定两幅都是赝品。带来这些画的两位学生感到非常羞耻,逃离了居住舒适的蔷薇庄,而手川瑛江也追随在东滨之后离开。他们企图利用赝品来大赚一笔,不过两人并没有共谋诈欺,几乎是各自进行自己的计划,看来那种人所能想到的勾当几乎大同小异呀。只有单脚不便于行走的津田五平一人到毕业前都还待在蔷薇庄。现在就职于地方上的农事试验所,从事染色体研究。据说在那起事件结束后不久就结婚了,那位令他感到不快的玉江淑子、以及他们之间所产生的恋爱问题等等,也早就被他忘得一乾二净了吧。

我在日记中曾经提到“田代先生与托斯卡尼尼长得非常相似”。但是如果非得举出真实人物来形容真正的田代先生,他的容貌应该比较接近温莎公爵的长相。总之,说来讽刺,冒牌者的长相还比田代先生更像正派人士。

再来是一连串的年表记事。美佐卧病在床,以及律师在欧洲报纸上刊登广告的时间都是一九五二年,美佐在翌年去世。由于刊登广告后迟迟未接获任何响应,深信田代先生已经死亡的律师突然兴起谋反之意,塑造出一名天一坊并将他送入蔷薇庄。此时是一九五四年的春天。

之后过了二年左右,正当身处在提洛的正牌田代孝一先生前往村落中的食品店购买吉士时,无意间看到老板娘为自己食物打包的旧报纸上,居然意外地刊登着寻找自己下落的广告。上头标示着四年前的日期,即使是波希米亚主义的信奉者,田代先生还是老泪纵横地思念分离四十几年的亲生姊姊,甚至怀念起往日回忆。

虽然立刻寄信给刊登广告的主人——位于日本的律师,不过却迟迟未收到回应。没有回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蔷薇庄杀人事件就是发生在那一年的夏天,那位律师的计划已经事迹败露,并且与真庭一马同时入狱。直到数个月后,律师所属的事务所才捎来回音,这位今浦岛(编按:意指田代先生为当今的浦岛太郎)才明白发生在姊姊身上的剧变。

来年,也就是一九五七年二月,田代先生才终于回到离开四十几年的祖国,紧接着必须面临的是庞大的遗产,以及继承遗产所要办理的麻烦手续。没有时间洗尽旅途中的疲惫,田代先生马上着手处理这些问题。等到解决完所有问题后,田代先生成为蔷薇庄的主人,时间已经是距离现在大约一年前的晚春了。

在前面的文章中也有提到田代先生是位相当喜爱推理小说的书迷。理所当然地,他也对这起杀人事件相当有兴趣,他前往图书馆反复查阅当时的相关新闻、听阿妙小姐的口述、旁听真庭一马的公审。甚至请我到宅邸详细地叙述事件经过。也因如此,我曾多次拜访蔷薇庄,所以知道提洛村庄的故事,也看过先生单手拨弄兰德勒筝的姿态。

经过公审后,确认律师开始策划这起天一坊事件时,美佐已经去世了。但是她在世时曾经非常巨细靡遗地交代亲生弟弟的资料,据说律师就是因为掌握了这些详细情报,所以才相当有自信可以利用替身来欺瞒世人的眼光。失去左手、年约六十岁的男人,而且为了避免后续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没有家累的单身者最为理想。

被律师发掘的真庭一马的家族全都因为空袭而殉难,而且无论是年龄、一本正经的外表等方面也都相当符合要求。

那位终日无所事事的真庭一马立刻就答应参与这项计划。但是这条被钓起的鱼却远比渔夫所预想的还要大。一马相当具有投机心思的性格让律师大吃一惊。两人一起整合各自的诡计后拟定出一套计划,因此,过程进展地相当顺利。

“喂,你的左手可不是被格鲁曼战机击伤的唷!而是在法国前线进行紧急迫降时弄伤的。”

“我知道,我绝对不会露出马脚啦。”两人连微小的细节也绝不轻忽地反复商议。

虽然我与冒牌田代先生在熟识到开口闲聊之前,一马就已经如他的名字般露出马脚,不过,如果询问他居住欧洲时的生活,他一定会回答老早前就和律师商议好的答案,例如住在巴黎后街、或是在比利时安特卫普港的商业区经营蔬果商店等等,他都有办法将这些事情描述得绘声绘影,让我陷入他的谎言圈套而不自知吧。但是,不管他多么擅长捏造谎言也绝对想不到隐居在提洛的说词,假使有百万种偶然交互重迭,也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吧。

当我重读这篇日记后,我马上发现对于森警视的描写充满不客观的情绪。毕竟初次见面就被对方批评自己的作品毫无价值,所以自己的情绪似乎有点歇斯底里。现实中的森先生是位头脑聪颖的干练警员,容貌也绝非与狸猫相似,而是充满男子气概的端正脸庞。圆圆的眼睛更是迷人之处,非常讨人喜欢。我们在那之后成为了交情很好的朋友,最近与星影一同策划三人饮酒聚会,到时候一定会谈论到许多有趣的话题吧?这让我相当期待这场聚会。

直到如今,田代先生还会特地从提洛村庄进口吉士供自己品尝。每次登门拜访时,先生总会取出吉士招待。不过,我倒是不觉得阿尔卑斯山脉的乡村乳制品有如此美味。

让我满心欢喜的是,用纤细手指将吉士切片后盛装在器皿中请我品尝时,可以看见露出虎牙的阿妙小姐的笑容。

鲇川哲也附注:请将来自作者的挑战文(第八十八页)的最后一句倒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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