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山上下来了两个孤零零的身影。他们身着旅行者常穿的那种毛皮衣,为了御寒,头上的带耳皮帽紧紧地裹在下巴上。他们粗糙的脸上满是乱糟糟的胡须,但背的东西并不多。他们是经历了一段艰难而惊险的旅程才到达此地的。麦伦虽然走在前面,可他对他们在什么地方却一无所知;他也说不准为什么要走出这么远。只有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的老人才了解情况,但他还不打算向麦伦说明这一切。

自从离开埃及后,他们跨越过海洋湖泊;渡过众多的浩瀚江河;穿越过广袤的原野和森林。他们也碰到了各种稀奇危险的动物以及更陌生、更危险的人。接下来,他们进入了大山,攀越座座巨大的雪峰和峡谷,山上空气稀薄。他们的马已经冻死了,麦伦还因罕见的冰冻而冻坏了手指,手指青肿腐烂,他最终失去了一个指尖。幸运的是,那不是他握剑的那只手的手指,也不是任何一个他用来拉开他那巨大弓箭的手指。

麦伦在最后一个陡峭山崖的边缘停下来,老人跟上来也在他的旁边停下了。他穿着一件虎皮衣,它来自于一只被他用弓箭射杀的老虎,当时那只老虎正在雪中觅食并向他扑来。他们肩并肩地站在那里,俯视着山下的那条异国的河流和浓密的郁郁葱葱的丛林。

“五年了,”麦伦说道,“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跋涉了五年了。这是这次旅程的终点吗,巫师?”

“哈,麦伦啊,想必没那么久的时间吧?”泰塔反问道,在他那雪白的眉毛下,炯炯发亮的双眼略带顽皮的神色。

在他回答的时候,麦伦解下了背上的剑并展示了刻在剑鞘上的槽痕。“我每天都做记录,你想要数数吗?”他向他保证道。他大半生的时间跟随并保护着泰塔,可他这次不能完全肯定泰塔是认真的还是在和他开玩笑。“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尊敬的巫师。我们已经到达这次旅行的终点了吗?”

“不,我们还没有到达。”泰塔摇了摇头。“但是放宽心,至少我们已经创造了良好的开端了。”然后,他得意地沿着陡峭山崖的边缘走了下去。

麦伦凝神盯了泰塔一会儿,他那棱角分明的英俊的面孔显出沮丧且顺从的苦笑。“难道这个老恶魔永远都不会停下来吗?”他向群山发问道,然后将剑挂在背上紧随其后。

在山崖的底下,当他们来到一个白石英岩墩前时,一个尖尖的声音似乎来自天空:“欢迎旅行者!我已经为你们的到来等候多时了。”

他们吃惊地停下脚步,朝着上面的山崖边看去。上面坐着一个孩子气的人,一个看起来好像不超过11岁的男孩。令人困惑的是在此之前,他整个人都在视野之内,可他们一点也没注意到:他在明亮阳光的衬托下,在周围闪光的石英岩反射之中,耀眼的光环笼罩在他周围,刺得人眼睛疼。

“我是被派来领你们去撒拉斯瓦蒂——智慧与重生女神神庙的,”那男孩说,他的声音悦耳动听。

“你会讲埃及话!”麦伦惊愕地脱口而出。

男孩对他的愚昧无知付之一笑。他有一张猴子般顽皮的棕色的面容,但是他的微笑是那么迷人,以至于麦伦禁不住又回过头去看。

“我的名字叫甘加。我是信使。跟我来吧!还有路要走呢。”他站起身来,又粗又黑的辫子悬垂在一只赤裸的肩膀上。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他也只是缠了一块腰布而已。他裸露着光滑的身躯,皮肤是深棕色的,他那突起的脊背可与驼峰媲美,令人颇感怪异。甘加看到他们诧异的神情后又笑了笑。“你们也会和我一样慢慢习惯它的。”他说道。从上面的岩石上跳下来,他抓住了泰塔的手,“这边走。”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甘加领着他们穿过浓密的竹林。林子里的路九曲十八弯的,如果没有他,不知道他们会迷路多少次呢!当他们下到山下时,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他们终于可以脱掉皮衣,不戴帽子赶路了。泰塔的头发是稀疏的直发,呈银白色。麦伦则有一头浓密而卷曲的黑发。第二天,他们走到了竹林的尽头,继续沿着小路走进满是参天大树的茂密丛林。温暖的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潮湿泥土味和腐烂植物的气味。华丽羽毛的鸟群掠过他们的头顶,小猴子在树杈上唧唧地叫着,五颜六色的蝴蝶扑向盛开着花朵的枝蔓。丛林戏剧性地出现了尽头,他们来到了一片延伸至对面丛林约有一里格长(约5000米)的开阔平原。在这片开阔地的中心,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宏伟建筑。建筑物由乳白色石块建成的塔、角楼和露天平台组成。整个建筑围着用相同的石头修建的高高的围墙。围墙外部全是雕刻的装饰性的雕像和嵌板,其外部的浮雕刻画的雕像是一群放荡的裸体男人以及丰满性感的女人。

“那些雕像正在表演的事情会使奔马受惊。”麦伦以一种挑剔的口吻说,尽管他的眼睛为之一亮。

“我想对雕塑家来说你会是一个很好的人体模特,”泰塔建议道。各种人体交合的姿势都被雕刻在这乳白色的石头上。“想必这些墙上呈现的东西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吧?”

“正好相反,我学到了许多东西,”麦伦承认。“我甚至在梦里也梦不全这些画面。”

“智慧和重生神庙,”甘加提醒他们说。“在这里,人类繁衍的行为被看得既神圣又美好。”

“麦伦一直持有同样的看法。”泰塔幽默地说道。

现在,他们沿着铺好的通道向神庙外墙的大门口走去,巨大的柚木门敞开着。“进去吧!”甘加催促着。“阿帕萨拉们正期盼着你们呢。”

“阿帕萨拉?”麦伦问道。

“就是神庙少女。”甘加解释说。

他们进了大门,这回连泰塔都惊呆了,因为他们置身于一个神奇的花园里。平整的草坪上点缀着一簇一簇的花木和果树,果树大都已经结满了果子,硕大多汁的果子熟得诱人。连对植物学和园艺学都精通的泰塔也无法辨别一些奇异的种类。花坛的色彩构成了令人目不暇接的绚丽景观。在大门附近的草坪上,坐着三位年轻的女性。当她们看到旅行的人们时,迅即起身,轻盈地跑过来迎接他们,兴奋地又笑又跳,和泰塔、麦伦亲吻,拥抱。第一个阿帕萨拉是位苗条可爱的金发女郎。她也显得特别的女孩气,淡黄色的皮肤细腻无瑕。“欢迎,幸会,幸会!我是阿斯忒拉达。”她向他们打招呼。

第二个阿帕萨拉有一头黑发,丹凤眼,皮肤像蜂蜡一样透明,如同工艺大师用象牙打磨雕琢的作品一样。她正值花季,丰满漂亮。“我叫吴露,”她边说边羡慕地抚摸着麦伦粗壮的胳膊,“你好帅啊。”

“我叫坦茜,”第三位阿帕萨拉说,她是位高挑美女。她的眼睛是令人吃惊的青绿色,红褐色头发,牙齿整齐洁白,在她亲吻泰塔时,她的呼吸就像花园里充溢着的花香一样沁人肺腑。“到这里不必客气,”坦茜告诉他。“我们正在等着你们。卡什亚珀和萨马娜告诉我们你们要来。他们派我们来迎接你们,你们的到来给我们带来了欢乐。”

挽着吴露一只胳膊的麦伦,回头朝大门望去,“甘加去哪里了?”他问道。“甘加从未来过这里啊,”泰塔告诉他,“他是一个森林中的灵童,既然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就回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麦伦接受了这种回答。和巫师生活了这么久,使他对最怪诞最神秘的现象也不再感到惊讶了。

阿帕萨拉——神庙少女们带着他们进入了神庙。从炽烈的阳光下的花园里走进高高的凉爽阴暗的厅堂,撒拉斯瓦蒂女神金像前的香炉里散发出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身着松垂的橘黄色袍子的男女祭司们在他们面前拜神,而更多的阿帕萨拉们则在暗影处像蝴蝶一样掠过。她们当中某些人正在和刚来的男人们亲吻拥抱。她们抚摸着麦伦的臂膀和胸膛,抚弄着泰塔银白色的胡须。最后,吴露、坦茜和阿斯忒拉达一起拉着他俩的手,带他们走下一个长廊,进入了神庙的生活区。在餐厅,侍女给他们端上成碗的炖菜和成杯的红葡萄酒。他们已好久没有尽兴地就餐,即使是泰塔也在狼吞虎咽地吃着。

他们吃饱喝足后,坦茜将泰塔带到了为他安排好的房间。她帮他脱下衣服,让他站在装有温水的铜盆里,为他擦拭他那疲惫的身体。她像母亲照顾孩子一样的自然和温柔,以致即使在擦拭到他那因阉割而留下的伤疤时,泰塔也没有感到尴尬和不安。擦干他的身体后,她领他到睡垫上,坐在他旁边,轻轻地唱着,直到他进入无梦的酣睡状态。

吴露和阿斯忒拉达把麦伦领进另一个房间。当坦茜为泰塔洗浴时,她们也在给麦伦洗澡,接着安置他在垫子上入睡。麦伦极力想让她们多和他在一起待一会儿,可他已经精疲力竭,结果他的努力显得并不热心。她们哈哈地笑着溜开了。不一会儿,他也进入了梦乡。

他一直睡到阳光照进屋子里才醒来,感觉休息得很好并恢复了活力。他那破旧的脏衣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宽松的短袍。他刚穿好衣服,就听到了那种甜蜜的女性特有的笑声,声音在他的门外由远而近传过来。两个女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端着瓷制的菜盘和果汁杯。尽管她们和他共餐的时候,阿帕萨拉们和麦伦用埃及语交谈,但她们相互之间的交谈则用混杂的语言,所有这一切对她们而言好像是天生如此。然而,每一个人都偏爱她最熟知的母语。阿斯忒拉达的母语是爱奥尼亚语,这足以解释为什么她有一头漂亮的金发;吴露讲话则是银铃般悦耳的东方口音。

当就餐结束后,她们带麦伦出来看阳光下深水池上喷泉的喷射。几个人甩掉轻便的衣服,裸体纵身投入水池。当她看到麦伦正犹豫着退回去时,阿斯忒拉达从水中出来拉他,她的头发和身上都在淌水。她抓住他,边笑边脱去他的短袍,拽他进水池。吴露也过来帮忙,她们一把他拖进水池,就开始嬉戏泼水。很快地,麦伦不再羞怯,像她们一样无所顾忌了。阿斯忒拉达给他洗着头发,还对那记录着他战斗经历的结节肉疤感到好奇。

当她们给他梳洗的时候,麦伦为两个阿帕萨拉的完美身体而惊叹。她们的手不停地在水下忙着。当她们已引起他的兴奋时,她们就高兴地尖叫起来,然后把他从水里拉到树下的小亭子里。当他还湿漉漉的时候,她们就把他抬到了石板路上的垫子上。

“现在我们要拜女神了。”吴露告诉他。

“我们要如何去做呢?”麦伦询问道。

“不要怕,我们将做给你看。”阿斯忒拉达向他保证道。她将丝绸般柔软的身体压在他的背上,从后面亲吻他的耳朵和颈部,她温暖的腹部贴到他的臀部。她的双手环绕着去抚摸吴露,此时吴露正与麦伦亲吻,并用双腿缠着他,两个女孩做爱的艺术可谓超群绝伦。过了一会儿,好像三个人连到了一起而变为一个单独的有机体——一个有六只胳膊、六条腿和三张嘴的人。

像麦伦一样,泰塔早醒了。尽管长途旅行使得他已经疲惫不堪,几小时的睡眠又恢复了他的体力和精神。当他在睡垫上起来时,清晨的阳光已照进他的卧室,他才意识到他不是自己一个人。

坦茜跪在他的睡垫旁正朝着他微笑。“早晨好,巫师。我已为你备好了早餐。现在你又精力旺盛了,卡什亚珀和萨马娜急着要见你。”

“他们是什么人?”

“卡什亚珀是我们德高望重的院长,萨马娜是我们可敬的嬷嬷。他们像你一样年高德劭,都是杰出的巫师。”

萨马娜正在神庙花园的凉棚底下等着他的到来。她身着短袍,端庄大方,但看不出多大年龄。在她的耳上浓密的头发上佩戴着银翼饰品,眼神儿里透出无限的智慧。在热情的拥抱后,她让泰塔在大理石椅子上挨着她坐下。她打听了一些他们来神庙旅途上的经历,谈过一阵子之后,她感慨地说:“我们真高兴你们能及时到达,见到卡什亚珀院长。他不会在这里待很久了,正是他请你们来这里的。”

“我知道我奉命来此,可不知道被谁召见。”泰塔点了点头。“为什么他让我们来这里呢?”

“他会亲口告诉你的,”萨马娜回答。“现在我们就去他那里。”她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坦茜留了下来。萨马娜领着他经过了许多通道和回廊,接着走上了一个好像没有尽头的螺旋式楼梯。他们终于来到了神庙光塔顶上的圆形小屋。从屋子的各个敞开处望去,能看到远方北部群山顶部的积雪,而绿色的丛林就是那山脉的防护屏障。在地板中间的松软的床垫上坐着一位男子。

“你要靠近他说话,”萨马娜耳语道。“他几乎完全聋了,因此他必须看你讲话时的唇形。”泰塔照着她说的做了,接下来,卡什亚珀和他静静地相互看了一会。

卡什亚珀是位老年人。他的眼睛暗淡无光,牙齿已经脱落。他的皮肤像旧羊皮纸一样干皱发黄,他的头发、胡须、眼眉都如同玻璃一样暗淡而清晰。他的手和头都无法控制地震颤着。

“为什么你让我来啊,巫师?”泰塔问道。

“因为你心地善良。”卡什亚珀的声音是低低的耳语。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啊?”泰塔问道。

“因为你那难以理解的能力和气质,你将忧虑留在了从远方可以觉察的苍穹之上。”卡什亚珀解释说。

“你从我这里要什么?”

“什么也不要又什么都要,或许是你的生命。”

“我不明白,请解释一下。”

“哎呀!我已离开得太迟了。凶恶的死神之虎正在悄然向我逼近,在日落之前我就将离去。”

“你安排给我的任务非常重要吗?”

“重要至极。”

“我必须做什么呢?”泰塔问道。

“我本打算为了你未来会遇到的斗争而武装你,可是我从阿帕萨拉那里得知你是一个阉人,这在你来此之前我还不得而知。我不能以原来的方式把我的知识传给你。”

“那用什么方式呢?”泰塔问道。

“通过肉体交换。”

“我还是不明白。”

“那是指在我们之间会需要性交。但你的性器官伤残了,那就不可能进行了。”泰塔沉默了。卡什亚珀伸出干枯的尖爪般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用轻微的声音说道,“我看得出来,讲到你的性伤残时,我冒犯了你。我对此向你道歉。可我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我必须直截了当。”

泰塔依然沉默不语,因此卡什亚珀继续说道:“我已经坚决要与萨马娜进行这种肉体交换了,她心地善良。一旦我离去,她将会把从我这里获得的知识传给你的。对不起,我让你难过了。”

“真相可能是痛苦的,可你不必为此不安。我将会做任何你所需要我做的事。”

“那么,在我把我所拥有的一切:我漫长的一生中的所有的知识、学问和智慧传授给萨马娜时,你和我们在一起。以后,她将与你分享所有这一切,而你将为了注定是你命中的神圣事业去武装自己。”

泰塔默许地首肯。

萨马娜猛地拍拍手,两个陌生的阿帕萨拉闻声来到楼上,她们既年轻又可爱。一个是深褐色头发,另一个头发是金黄色的。她们跟着萨马娜来到靠着远处墙边的小火盆旁,帮她炖一碗在煤火上散发着强烈味道的草药。当药液熬好后,她们递给了卡什亚珀。此时,一个阿帕萨拉吻了吻他那颤抖的手,另一位把药碗送到他的嘴边。他咕嘟咕嘟地喝下了药,顺着下巴上滴下了一点儿,接着,疲惫地瘫回到床垫上。

两个阿帕萨拉温柔小心并满怀敬意地为他脱下衣服,接下来,从一个洁白的瓶子里倒了些芳香油,抹在了他的腹股沟上。她们轻轻地、然而却坚持不懈地按摩他萎缩的阴茎。卡什亚珀呻吟着,嘀咕着,头不停地从一边侧到另一边,但在阿帕萨拉的娴熟的手法按摩下,在药物的作用下,他的阴茎开始膨胀、充血了。

当它已经充分肿胀,萨马娜来到他的床上。她撩起齐腰的短袍,露出那只有雕塑家才能雕出来的漂亮的双腿和圆润而健美的臀。当他们结合在一起时,她把贴身的裙子落下来遮住私处,并在他上面轻轻地晃动,柔声细语地对他说:“我已经准备好去接受你赐予我的全部,大师。”

“我真正愿意托付给你我的一切。”他的声音细而尖。“你要明智地很好地利用它。”他再一次把头不停地摆动,他那衰老的面容皱得只剩下令人痛苦的龇牙咧嘴。接着他僵挺着发出呻吟声,他的身体陷入痉挛。几乎一个小时以后,他再也不动了。之后,卡什亚珀发出呼噜呼噜的呼吸声,接着就瘫倒在床垫上。

萨马娜强忍住那声尖叫,带着极度的悲伤和同情,“他死了。”她平静地说。轻轻地,她从卡什亚珀的尸体上离开。跪在他旁边,她把他那暗淡的凝视着的眼睛合上了。她向泰塔看去。

“今天傍晚日落时,我们将焚化他的躯体。卡什亚珀是我的保护人并引导我的终生。他对我而言,远胜过任何一个父亲。现在,他的本体继续在我体内存在。它已经和我的灵魂成为一体。原谅我吧,巫师,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从这段痛苦经历中解脱出来。如果我可以对你有所帮助,我将与你同在。”

那天晚上,泰塔站在他屋子外面那个黑暗的小阳台上,坦茜站在他的身边。他们观望着在神庙花园里燃烧着的卡什亚珀院长的火葬柴堆。使他深深感到失落的是他还未能尽快地了解这个人。即使在他们悲恸默哀之时,他已经意识到了在他们之间已存在的密切关系。

黑暗中轻轻的讲话声把他从幻梦中惊醒。他转过身,看到萨马娜已经悄悄地来到他们面前。

“卡什亚珀也已意识到了在你们之间的契合。”她站在靠近泰塔的另一边。“你也是神的仆人。那就是他那么急迫地招你来此的原因。如果他的身体状况能够使他远行,他就会去找你。在肉体交换时,你见证了他对神所做出的最后的了不起的牺牲。卡什亚珀让我向你传达一个信息,在我交给你之前,他要求我要考验一下你的信仰。告诉我,加拉拉的泰塔,你的信念是什么?”

泰塔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回答道:“我相信,宇宙是两个强大主人的战场。第一个主人是真理之神;第二个主人是谎言之魔。”

“在与这场大灾难的斗争中,我们微不足道的芸芸众生能起什么作用呢?”萨马娜问道。

“我们能够为真理献身,或者任凭我们自身被谎言吞没。”

“如果我们选择了真理的正确之路,我们又如何抵抗谎言的黑暗势力呢?”

“通过攀登不朽山,直到我们能清楚地看到真理的面孔。一旦我们到达此山,我们就将被融入一支行善的不朽的军队,因为该军队的成员都是扞卫真理的战士。”

“这是所有这些人的命运吗?”

“不!只有极少数最优秀的人物会跻身那个行列。”

“最终,真理会战胜谎言吗?”

“不!谎言将顽强地坚持下去,但真理也同样不会放弃。较量,它是永恒的,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激烈进行下去。”

“真理不是神吗?”

“称他‘拉’或阿胡拉·马兹达,维什努或宙斯,沃登或无论什么名字,只要听起来最神圣的就是了,神就是神,唯一的而没有第二个。”泰塔表白了他的信仰。

“从你的神态中我了解到你所申明的一切不含任何谎言,”萨马娜轻声地说道,“在我体内的卡什亚珀的灵魂对你确信真理这一点表示满意。这样对我们的事业就没有阻碍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下去。”

“向我解释一下,萨马娜,我们的‘事业’是什么?”

“在这可怕的时代,谎言再一次占了上风。一种新的、对全人类具有威胁性的、令人恐怖的势力已经出现在你们的埃及。为了与这种恐怖作斗争,我们召你前来。为了你可以清楚地看清你未来要走的路,我将使你的‘内眼’睁开。”她站了起来,拥抱着他。接着继续说,“没有太多时间了,我们将在明天开始。但在此之前,我必须选一个助手。”

“从什么地方去选这个人呢?”泰塔问道。

“你的阿帕萨拉,坦茜。她以前协助我,她知道什么是规定。”

“那就选她了。”泰塔表示同意。萨马娜点了点头,然后向坦茜伸出了一只手。两人拥抱在一起,接着又把目光投向泰塔。

“你必须选出你自己的助手。”萨马娜说道。

“告诉我,他需要什么特征?”

“他必须孔武有力、坚强不屈,还要对你抱以同情和理解。你必须对他信赖。”

“麦伦!”泰塔的回答毫不犹豫。

“当然可以。”萨马娜表示赞同。

黎明时分,一行四人登上了山麓丘陵,选了一条通过丛林的路向上攀登,一直到竹林才停下来。在选择一支成枝的黄竹前,萨马娜要检查许多摇曳着的竹子,然后让麦伦砍下柔韧的一段,再把它带回神庙。

萨马娜和坦茜经过选择后细心地制作成竹针。她们把竹针打磨到比一根头发还细的程度,但是要比最细的青铜器更锋利并更具弹力。

在静谧的神殿区的范围内,弥漫着一种紧张和期待的气氛。阿帕萨拉们的笑声和高涨的情绪沉寂下来。不管什么时候,坦茜看泰塔时,总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敬畏感。萨马娜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和他在一起,是为了增强他在未来的日子里去经受严峻考验的承受力。他们探讨许多事情,萨马娜总是以卡什亚珀的声音和智慧来讲话。

在一个特别的时刻,泰塔终于问了一个一直在他头脑中萦绕的问题:“我感觉到你是一位长寿者,萨马娜。”

“如你一样,泰塔。”

“我们之中那么少的人活到了一个远远超过其他人的年龄,这是怎么回事啊?”他问道。“真是不可思议。”

“对我自己和其他人而言,如卡什亚珀院长,他或许是我们生存的方式,我们吃的食物,喝的东西,我们想的,我们相信的事物。或者说,或许我们有一个目的,有一个理由去活,一个激励我们活下去的刺激物。”

“什么是我活着的意义呢?虽然与你和院长相比,我感觉我是年轻人,但我已远远地超过了大多数人的寿命。”泰塔说道。

萨马娜笑了。“你心地善良。直到这次,你智力的意志已经战胜了你肉体的脆弱,但我们终有一死,像卡什亚珀一样。”

“你已经回答了我的第一个问题,可我还有一个。是谁选择了我?”泰塔问道,但是他明白这个问题注定没有答案。

萨马娜闪现出了一个可爱又诡谲的微笑,向前探身把一个手指放到他唇上。“你已经被选中了,”她小声说。“那就不必再提了。”他知道,她已尽其所能了。

他们坐在一起,沉思着,度过了那天其余的时光和接下来的半个夜晚,直到此时,时光就这样在他们的静默中流逝。然后,她拉着他到了她的卧室,他们像母亲和孩子似的环抱着入眠,一直到天亮,屋子里洒满了晨辉。他们起来后共同沐浴,然后萨马娜带他来到一座古老的石造的建筑,它位于花园的一个隐蔽的角落,以前,泰塔从未到过这里。坦茜早已在那里了。她在大屋子中央的一个大理石桌子旁边忙碌着。当他们进来时,她抬起头来,“我正准备最后一根竹针,”她解释说。“但是如果你们想单独在一起,我就离开。”

“不用,亲爱的坦茜,”萨马娜告诉她。“你在这里不妨碍我们。”她拉着泰塔的手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儿。这个建筑是第一位院长设计的。他们需要屋内有充足的光线以利于工作。她指着墙上面安装的那些开着的大玻璃窗。“在这张大理石桌上,有五十多代院长在此履行过开‘内眼’的圣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博学之士——学者,这个词是我们用来称呼那些新加入的成员的,即那些能看到人和动物光环的人。”她指给他看墙上石刻的文字。“那些都是对数十世纪、千年以来在我们之前去世的所有学者的记载。在我们之间必须无任何保留。我对你讲的话确有根据——在我开口之前,你会坚持认为我所做出的任何努力都是为了欺骗你。因此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在卡什亚珀的监护和辅导下,在我成功之前,在打开内眼的过程中,我努力过四次。”

她指着最近的一段刻文说:“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我努力过程的记录。或许起初我缺乏技能和智慧,或许我的病人沿着这条正义之路走得不够远。在一个事例中,结局是灾难性的。我告诫你,泰塔,身在危险处境的人是了不起的。”萨马娜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接着继续说:“在我之前其他一些人失败了。看这儿!”她领他来到位于墙的最远的一端,停在一套时间久远、覆盖着青苔的石刻前。“这些石刻由于年代过于久远已经很难辨认了,但我可以告诉你它们所记载的内容。差不多两千年前,一位女性来到了这个神庙。她是某一个古代民族的幸存者,这个民族曾经一度住在爱琴海旁一个叫伊林的大都市中。她曾经是阿波罗神庙的高级女祭司,她像你一样是一位‘长寿者’。由于历经数世纪的时光,她所在的城市被洗劫而毁灭,她被迫到处流浪,也因而获得了智慧和学识。那时这里的院长叫库尔摩。这个异乡女人使他确信,她是真理的化身。就是以这种方式,她诱使他为她开了内眼。正是这件成功的事令他惊奇,也令他欢欣鼓舞。那正是在她离开神庙很久以后,他被疑惑和顾虑重重的纠缠所压倒。一系列可怕事件的出现使他意识到她可能是一个江湖骗子,一个贼,一个在犯罪歧途上颇具谋算的行家,一个谎言的宠儿。最后,他终于发现她利用魔法杀害了那位起初被选中了的人。她佯装成那位被谋杀妇女的身份是为了充分地掩盖她的本性,去骗取他的信任。”

“这个家伙怎么样了?”

“撒拉斯瓦蒂神庙的院长们一代接一代的尽其所能地追查她。可是她藏了起来,像蒸发了一样。

或许这次她死定了,那是我们期盼的最好结局。”

“她叫什么名字?”泰塔问道。

“这里!名字刻在这儿。”萨马娜用手指抚摸这石刻,“她称自己为厄俄斯(黎明女神),取自太阳神姐妹的名字。我现在才知道那不是她的真实名字,她的真实标志是猫爪的痕迹。在这里!”

“有多少人失败啊?”泰塔试图从不祥预感中摆脱出来。

“有许多。”

“从你自己的经历中告诉我一些关于他们的故事。”

萨马娜想了一会儿,然后讲道,“从我还是一个初到的见习生时开始吧。我印象最深的一个,他的名字叫沃塔德,沃登神庙的祭司。他的皮肤上刺满了蓝色的花纹。他从北国跨越冷海来到这座神庙。他是个慓悍的男子汉,但是他死在竹针下。即使有再大的力气,也无法战胜孔洞突然爆发的能量。他的大脑胀碎,鲜血从他的耳鼻里溅出。”萨马娜叹息道。“那是恐怖的死亡,但是短暂。或许沃塔德比某些继他之后的人更幸运。内眼能够自己返回到拥有它的人身上,像毒蛇咬住自己的尾巴。它所揭示的恐惧过于鲜活逼真,以至于令人放弃生的希望。”

在那天的其余时间里,他们都沉默不语。坦茜则在石桌旁忙着,她正在用手工打磨着最后一根竹针,整理着外科手术仪器。

最后,萨马娜抬头望着泰塔轻声地说:“现在你知道自己将要承受的风险了。你不必非得去尝试,由你自己去作选择吧。”

泰塔摇摇头。“我别无选择。我现在知道对我而言,在我出生那天起,选择已经定了。”那天晚上,坦茜和麦伦两人睡在了泰塔的房间。在熄灯之前,坦茜给泰塔端来了一小瓷碗热乎乎的熬好的草药汁,他一喝完药,就躺到垫子上进入了酣梦。麦伦在夜里两次起来倾听他的呼吸,当拂晓的冷空气透进屋子时,他给他掖好了被角。

当泰塔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萨马娜、坦茜和麦伦三人正围在他的睡垫旁跪着呢。

“巫师,你准备好了吗?”萨马娜神秘地问道。

泰塔点点头,但麦伦此时脱口而出,“不要做这种事,巫师。不要让他们对你做那个呀,那是罪恶。”泰塔握着他肌肉发达的前臂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已经选中你来做这项工作,我需要你。不要让我失望,麦伦。如果我必须自己一个人做,谁知道结果可能会怎么样呢?我们一起才能成功,正如我们从前常常做的那样。”麦伦发出了一连串的急促的深呼吸。“准备好了吗,麦伦?你会像以往一样在我身边吗?”

“原谅我的软弱。但是现在我准备好了,巫师。”他轻声说。

萨马娜带着他们出去,走进了阳光灿烂的花园,进入那座古建筑。在大理石桌的一端,放着外科医生的仪器;在另一端放着一个炭火钵,火钵上面的热气微微地飘着。桌子下面的地面铺着一张羊毛毯。泰塔自觉地跪在了毯子中间,面对着桌子。萨马娜朝麦伦点点头,很明显,她在命令他开始。他跪在泰塔的后面,为了不让他动,他小心地搂住他。

“闭上你的眼睛,麦伦,”萨马娜命令他。“不要看。”她密切注意着他们,并递过来一条皮条勒在泰塔的嘴上,他摇头表示拒绝。她右手握着一把银匙跪在他前面,她用另一只手的两个指头扒开泰塔的右眼睑。“总是通过右眼,”她低声说,“正义的一边。”她把他的眼睑扒大一些。“用劲儿,麦伦!”

麦伦回之以咕哝声,勒紧了皮条,直到它被撑得如同绕在他主人身上的一个坚硬的钢环。她以匙尖在他的上眼睑下面轻轻地滑动,以坚定而沉稳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移到眼球后面。然后,她轻轻地把眼球从眼窝里挖出来。她使它悬垂在他的面颊上,像一个蛋一样悬在眼神经的丝上。空眼窝是个粉红色的窟窿,里面闪着泪光。萨马娜将银匙递给坦茜,坦茜把它放到一边,从竹针中挑了一根。她将针尖放进火钵的火中,直到它烧焦变硬。当她把竹针递给萨马娜时,针尖还冒着烟。萨马娜右手握着针,把头低至她可以正好盯着泰塔眼窝的位置。当把针插入他的头颅时,她判断着眼道的位置和角度。

泰塔的眼睑在她的手指下抽搐着、颤抖着,不由自主地眨动着。萨马娜已经顾不了它了。慢慢地,她把竹针探进眼窝,直到把针尖接触到了眼睛通道的开口。她加大了压力,沿着神经索刺进去,突然刺入了眼膜和眼睑而不伤害神经索。到其通道的过程几乎没有阻碍,它滑动得越来越深。当它进入大脑的前叶差不多一指长的时候,萨马娜觉察到而不是感觉到轻微的阻碍。因为针尖触到了眼睛的交叉处,来自双眼的一束神经纤维在那里相遇,竹针在入口处了。尽管她的表情依然宁静,一层薄薄的汗珠闪现在她那无瑕的皮肤上,她的眼睛也因汗水的浸润而眯着。她紧张地开始了最后一刺,泰塔没有反应,她知道她已经错过了微小的目标。她将针抽回了一点点,重新对准了它,然后向同一深度再次驱进,可这次她又偏高了一点。

泰塔颤抖着,轻声地叹气。接着因为陷入无知觉状态,他放松了。麦伦被告知也应如此,他用一只有力的手托起泰塔的下巴,以免这个备受爱戴的银白色头颅会前倾下去。萨马娜依旧认真操作,将竹针从眼窝里抽出来。她倾身向前检查眼睛后部外膜的刺孔,发现并没有流血之处。在她的眼前,微小的伤口处自动愈合了。

萨马娜发出了满意的哼唱声。接下来,她小心地用匙子把悬荡的眼球移回到眼窝。当眼珠自身复位时,泰塔的眼皮迅速地眨动着。坦茜早把亚麻布绷带用药膏浸泡过,规规整整地放在了大理石桌面上。萨马娜接着用它绕着泰塔的头包缠,覆盖上了他的两眼,最后安全地打上结。

“麦伦,在他苏醒前,尽快把他背回他自己的房间。”

麦伦抬起他的身体时就像他是在抱起一个熟睡的婴儿一样,他将泰塔的头托起并靠在他那坚实的臂膀上。他抱着他一路跑回神庙,直到将他放回到他自己的房间。萨马娜和坦茜跟在他的后面。当她们两位到达时,坦茜走到火炉边,她在那里留着一壶熬制的草药。她倒了一碗药给萨马娜端过来。

“抬起他的头!”萨马娜指示道。她把药端到泰塔嘴边,一点一点地朝他嘴里倒,然后按摩他的喉咙来使他咽下去。她将整碗药全喂他喝下去了。

他们没有等太久。泰塔挺了挺身子,伸手去摸蒙在眼睛上的绷带。他的手开始晃,好像不听使唤。他牙齿打战,接着又紧咬牙关。他下巴上的咬合的部分肌肉肿胀,麦伦很害怕他会咬掉自己的舌头。麦伦用他的大拇指尽力撬开巫师的下巴,突然,泰塔的嘴自动地张开了,他发出尖叫声。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如同贮藏的柚木一样结成了硬块。一阵接一阵的痉挛折磨着他,使他惊恐地尖叫,绝望地呻吟,接着爆发出一阵狂笑。狂笑之后,他又开始肝肠寸断般的哭泣。然后他再一次尖叫,他的背拱起来,直到他的头挨到脚尖为止。甚至麦伦也无法控制他那虚弱衰老的身躯,此时他被赋予了恶魔般的力量。

“什么东西控制了他?”麦伦恳求萨马娜,“在他自杀前,谁能让他停下来?”

“他的内眼睁得很大了,但他还没有学会去控制它。这种会把一般人逼疯的幻觉是那么可怕,它通过内眼,充斥并征服了他的头脑。他正在承受着人类的全部痛苦。”当萨马娜努力使泰塔咽下另一口苦药时,她自己也气喘吁吁。泰塔把药喷到了屋顶的天花板上了。

“这就是害死那个北方人沃塔德的狂乱,”萨马娜告诉坦茜。“幻觉像滚开的油中充溢的气泡一样充满他的头脑,直到头脑无法容纳而爆裂。”她握着泰塔的手去阻止他。

他抓着眼睛上的绷带。“巫师正在经历着每一个丧失了孩子的母亲看着她生育的第一个婴儿死去的那种悲痛。他分享着每一个曾经患有伤残的、遭遇拷打的或战争蹂躏的男人或女人的苦难。他的灵魂厌倦了每一个暴君的残忍以及邪恶的谎言。他正经历着被洗劫的城市中烈焰的灼烧,他正经历着数以千计的被杀害的战士的死亡。他感受到每一个曾经生活过的、备受侮辱之人灵魂的绝望。他正在窥视着地狱的深处。”

“那会杀了他呀!”麦伦感受到的痛苦几乎和泰塔同样强烈。

“是的,除非他学会控制内眼,否则那确实可能会杀了他。抱住他,不要让他伤害自己。”泰塔的头正在从左到右剧烈地滚来滚去,以致他的颅骨撞到了他床边的石墙上。

萨马娜开始唱诵一篇祈祷文,她那高高的颤音好像不是出自她本人,所用语言也是麦伦以前从未听过的。可是她的唱诵并未见效。

麦伦将泰塔的头抱在怀里。萨马娜和坦茜紧靠在他们两人的身旁,用她们的身体做缓冲来防止他在失控的挣扎中伤害到自己。坦茜那充满香味的呼吸吹入他张着的口中。“泰塔!”她呼叫着,“回来啊!回到我们中间来!”

“他听不到你的叫声,”萨马娜告诉她。萨马娜再靠近泰塔一些,将她的双手在泰塔的右耳——真理之耳边形成环状。她用她唱诵祷文时的语言和谐悦耳地对他耳语着。麦伦辨认出其中的语调变化:虽然他不懂它的意思,但他听过当泰塔和其他的巫师谈话时用的就是这种语言。那是他们的机密语言,他们称之为谭麦斯。

泰塔静下来把头歪向一边,好像他正在倾听萨马娜说话似的。她的声音更加低沉也更加急迫了。泰塔低声咕哝着应和。麦伦意识到她正在指示,帮助他关闭内眼,滤出具有毁灭性的幻觉画面和声音,清楚他正在经历的痛苦,正处在连续冲击他的情感旋涡之中。

那天其余的时光和接下来的长夜,他们也全都在一起。到了清早,麦伦已精疲力竭了,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她俩不想叫醒他而只想让他休息。他的身体因经历斗争和艰苦的体力消耗而显得匀称,但却和他的意志力不相一致,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孩子。

萨马娜和坦茜坚持留在泰塔身旁。有时他好像是睡着了。在另外的时间,他局促不安,一阵一阵地神智昏迷。在蒙着眼罩的情况下,他好像不能分清幻觉与现实。他一坐起来,就以野蛮的力气把坦茜抱在他怀里。“洛斯特丽丝!”他叫道。“正如你许诺你会回来的那样,你回来了。啊,伊西斯和荷鲁斯,我等你们。在这么多年里,我万分渴望你们。再也不要离开我了。”

坦茜对他的感情爆发没有表示惊讶,她抚弄着他长长的银发。“泰塔,你不要自寻烦恼。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将依然和你在一起。”她温柔地抱着他,而他像一个孩子似的在她怀里,直到他再次陷入失去知觉的状态。接着她困惑地看着萨马娜。“洛斯特丽丝?”

“她曾是埃及王后。”她解释说。利用她的内眼和卡什亚珀的知识,她能够用水晶球占卜到泰塔内心深处的回忆。对萨马娜而言,泰塔对洛斯特丽丝永久的爱仿佛感同身受。

“泰塔从童年时起就抚育她。她非常美丽。他们的心灵是交织相通的,但他们却永远不能够结合。他残缺的身体缺少男人的力量,对她来说,他甚至更胜过朋友和保护人。然而,他一生爱着她直至现在。她也以爱来回报他。在她死在他怀里之前,她最后对他说的话是‘在这一生中,我只爱过两个男人,一个是你。或许,来生神会对我们的爱更仁慈。’”

萨马娜的声音有些哽咽,两个女人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坦茜打破了接下来的沉默:“把全部的事都告诉我,萨马娜。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真爱更美好的事物了。”

“洛斯特丽丝死后,”萨马娜平静地讲着,一边抚摸着巫师的头,“泰塔为她做了尸体防腐处理。在他把她放进大理石棺椁之前,他从她头上取了一绺头发,他把它封在了一个金质的小匣里。”她向前靠了靠,触摸了一下现在用金链儿挂在泰塔脖子上的洛斯特丽丝的护身符。“看,他直至今日还戴着它,他还在等着她回到他身边。”

坦茜啜泣着,萨马娜与她同样悲伤,但是她不能用眼泪洗刷掉悲伤。她沿着内行之路已经走得太远,以至于在她身后留下了那么多对人类弱点的安慰。悲伤是欢乐的另一面,悲伤为人所难免。坦茜仍然在流泪。

此时,连绵的雨季已经过去了,泰塔从他的剧痛中恢复过来并学会了控制内眼。他们都意识到了他体内的新力量,他显露出精神上的宁静。麦伦和坦茜在他跟前觉得很舒适,他们什么也不说,只是陶醉于守候在他面前这一事实。

然而,他大多数醒着的时间都是和萨马娜一起度过的。他们日复一日地在神庙大门那儿坐着。通过他们的内眼,观察着每一个路过这里的人。在他们的视力之内,每一个人体都沐浴在它自身的光环之中。一片朦胧变化着的光向他们展示其主人的情感、思想和性格。萨马娜教泰塔解读这些信号的方法。

当夜幕降临,其他人都已经回到房间休息去了,萨马娜和泰塔一起坐在神庙里最黑暗的幽深处,四周

是撒拉斯瓦蒂女神的雕像。他们谈了一夜,还是用神秘的高级专家用的谭麦斯语,麦伦和阿帕萨拉们、甚至连有学识的坦茜都不懂。好像他们已经意识到分离的时间会很快地到来了,因此他们必须充分利用留给他们的每一小时。

在他们最后一次讨论时,泰塔问道:“你不放射光环?”

“你也不放射,”萨马娜回答。“学者都不放射,确定无疑的是我们能够相互辨认。”

“你比我更博学。”

“你对智慧的渴望和接受能力都远远超过我。既然你已经被授予内视力,你正在进入行家的倒数第二级。现在只有一个人比你站得更高,那就是仁慈的神。”

“每一天我都感到我越来越强,每一天我都更清晰地听到呼唤。那是无法拒绝的,我必须离开你而朝前走。”

“是的,你在这里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萨马娜表示赞同。“我们永远不再相见了,泰塔。愿勇猛与你同在,愿内眼给你指引道路。”

麦伦和阿斯忒拉达、吴露在池边的一个亭子里。当他们看到泰塔和坦茜迈着坚定的步子朝他们走来时,他们便匆忙抓起衣服来穿上。直到此时,他们才意识到发生在泰塔身上的变化。他不再在年龄的重负之下弯腰曲背,而是更高、更挺直地站在那里。虽然他的头发和胡须仍是银白色,但看起来却更浓密更亮泽。他的眼睛不再是粘兮兮、泪涟涟的,不再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而是清澈中透出镇静。即使是麦伦,一个感觉最不灵敏的人,也能意识到这些变化。他奔向泰塔,拜倒在他面前,无言地抱着他的双膝。泰塔把他拉起来,两人拥抱在一起。接着,他将他拉至一臂的距离,细心地打量着他。麦伦的光环是饱满的橘子状,像沙漠中的晨光一样闪耀,那是忠实的战士的光环,英勇而忠诚,“拿你的武器去,好麦伦,因为我们必须上路了。”麦伦沮丧地在原地一动未动地伫立了片刻,目光却瞥向了阿斯忒拉达。

泰塔审视着她的光环。它如同油灯上稳定的火苗,洁净而简单。但是他突然看到火苗闪动,像被微风吹着一样,接着又稳定下来,因为她抑制住了分离的悲伤。麦伦不再看她,转过头去进入了神庙的生活区。数分钟后他又出来了,他的剑带束在腰间,他的弓箭背在他的肩上。他把泰塔的虎皮大氅卷好背在后背上。

泰塔与每一个妇女吻别。他为三位阿帕萨拉舞动着的光环着迷。吴露罩在银色的光晕中,透进闪烁的金光,显得更复杂,比阿斯忒拉达的色调更深些。她是未来的大师。

坦茜的光环是螺钿状,像一碗葡萄酒表面漂浮的珍贵的油膜一样呈彩虹色,不断地变化着颜色和色调,似变幻的星光。她有着高尚的灵魂和良知。泰塔不知道她是否曾被萨马娜叫去用竹针开过内眼。他吻了她,她的光环带着较亮的光泽在抖动。在很短的时间内,他们相互认识了,且在精神方面产生了共鸣。她已经渐渐爱上他了。

“祝愿你的命运如神所赐,”在他们的嘴唇分开时,他轻声地说。

“我内心中强烈地感觉到你将得到神佑,巫师,”她温柔地应和着。“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她很冲动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啊,巫师,我希望……我多么希望……”

“我知道你希望什么,那会是美好的,”他慈祥地告诉她,“可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

他转向麦伦。“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好了,巫师,”麦伦说。“您领路,我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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