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伊莉,伊莉,你在哪里?”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叫声。

大槻真由子朝向声音的方向定睛一看,在公寓的脚踏车停车场远方,有一个比自己稍微年轻的女人。在吐出的气都变成白色的寒冷天空下,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和裙子,光着脚穿拖鞋,一边叫着,一边四处寻找。

真由子把单手拎着的垃圾袋放在脚踏车停车场前的垃圾站,拉好羽绒衣的拉链,走向那个女人。

“你在找人吗?”

“对,我女儿伊莉没有回家。”

走近一看,真由子发现她见过眼前的女人。她叫坂口,就住在隔壁。半年前搬来这里,但彼此之间完全没有来往,真由子第一次知道原来对方有女儿。

“伊莉几岁了?”

“三岁。”

“这么小?现在已经这么晚了。”

“她刚才还在房间,趁我不注意溜出来了。”

“如果你不介意,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找?”

“不会耽误你吗?”

“你不必客气,大家都是住在隔壁的邻居嘛。”

“是吗?对不起,我整天在照顾女儿,完全没注意隔壁的邻居。那就麻烦你了。”

“伊莉长什么样子?”

“银色的短毛,眼睛是淡蓝色的,只要看到就会知道。”

三岁的小孩有银色的短毛?真由子偏着头纳闷,终于恍然大悟。

“伊莉该不会是小狗?”

“啊哟,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狗?是猫,英国短毛猫。”

是猫是狗都一样。不,狗还比较好,我还以为真的是她女儿。但事到如今,真由子也不好意思说,那我要回家了。如果真由子能够有话直说,至今为止的人生至少可以少吃一半的亏。

“那我去那里的树丛找。”

“拜托你了,对了,伊莉的全名叫基曼凯特·伊丽莎白三世,那孩子性格高傲,陌生人用小名叫她,她可能会不理睬,呃……请问贵姓?”

“我姓大槻。”

“大槻太太,请你用全名叫她。”

真由子叹着气,走向公寓入口的方向。

“基曼凯特·伊丽莎白……”

真由子叫出口时,发现很丢脸,也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实在无法把“三世”叫出口。即使不叫名字也没关系。她探头在路灯照射下的树丛中探头张望。一个星期前,管委会才请园丁来整理过,修剪了多余的树枝和杂草,一眼就可以看清楚里面,但不见猫的踪影。

“咦?妈妈?”

听到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发现女儿果穗站在那里。

“你回来了,今天也这么晚。”

果穗没有参加学校的社团。

“因为快校庆了,你在干什么?”

“隔壁邻居家的猫不见了,我正在帮她找。”

“喔,原来隔壁养猫,我完全不知道。对喔,我们这栋公寓可以养宠物,那我也一起帮忙找。”

“不用了,小心会感冒。”

果穗的制服外只围了围巾而已。

“没关系,妈妈,你知道我很喜欢猫啊,因为你反对,所以家里没办法养,我可以趁这个机会和隔壁搞好关系,下次说不定可以去和猫玩。”

“真拿你没办法……”

“太好了,那我先回去放东西。”

目送着果穗一路跳着走进公寓,真由子再度开始寻找。

即使找到了,自己敢把猫抱在怀里吗?

她并不是讨厌猫,只是觉得不吉利。

小时候,邻居家养了一只猫,有时候会在上学路上遇到。那只是普通的三色猫,所以她并没有特别在意,但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只要看到猫,当天遇到倒霉事的机率相当高。虽然都是一些小事——猜拳输了,必须去扫厕所;营养午餐的香蕉又软又烂;连续削了几次,铅笔芯一直断。

只要看到猫就会遇到倒霉事,更不要说碰触或是饲养了。

如果找到了,就去叫坂口自己来抱。

不到五分钟,果穗就穿着制服跑了出来。她并不是一个人,丈夫靖文也陪着她一起来。靖文已经洗完澡,在运动衣外穿了一件外套,脚上穿着球鞋。

“爸爸说,这么晚很危险,要陪我一起找。”

“难怪我想你去丢垃圾怎么去了那么久。”

靖文一脸担心地说,但真由子立刻知道靖文是想看猫,才陪女儿一起来。刚结婚时,靖文曾经提议:“家里要不要养一只猫?”

——这么一来,我去上班时,你就不会感到寂寞了。

靖文在地方合作金库上班,刚结婚时经常加班,假日也经常去上班,真由子的确很孤单,但寂寞总比倒霉好。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靖文,靖文一笑置之,幸好几天后,真由子就发现怀了果穗,养猫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几年,靖文几乎每天都准时下班。

“猫叫什么名字?”

果穗问。

“基曼……”

真由子说不出名字。不是因为难为情,而是她忘了。最近,她的思考有时候会陷入一阵空白。

“原来叫基曼,是什么种类的猫?”

果穗向真由子确认猫的特征后,叫着“基曼、基曼”,走去公寓后方。真由子和靖文也跟在她身后,叫着猫的名字四处寻找。

公寓后方是住户专用的停车场,周围等间隔地种植了高大的杨树。

“你们有没有听到猫的叫声?”

果穗停下脚步回头问。竖起耳朵,的确听到“喵喵”的叫声,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可以察觉猫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叫声。

“是不是在树上?”

靖文抬头看着杨树。因为想到是小动物,所以一直在树丛后方的脚下寻找,经靖文的提醒,真由子才想起猫会爬树。

他们沿着公寓依次检查每一棵树木。

这时,真由子的身后突然响起汽车喇叭声。

“危险!”

靖文和果穗同时叫了起来。真由子为了看树顶,在不知不觉中步步后退,不小心来到正要驶进停车场的车子前,差一点在小区内发生车祸。

真由子回头深深鞠了一躬,就在车灯照亮的视野角落,看到了猫的影子。

“找到了。”

猫坐在停车场旁那棵杨树顶上喵喵叫着。园丁把杨树的顶端修得很平整,猫刚好可以蹲在上面。

“猫下不来吗?”

果穗抬头看着树上问。猫的前脚抓着树干侧面,探出身体,随即又吓得发抖,退了回去,发出求救的声音。

坂口走了过来。

“伊莉!”她大叫着冲到杨树旁,高举着双手。

“妈妈,你搞错名字了。”

果穗看着真由子小声嘀咕,真由子现在没时间向她解释。

猫看到主人,比刚才跨出更大一步,走了三十公分,前脚的爪子勾到了,更用力发出比刚才更痛苦的叫声。

“啊,伊莉,伊莉!”

坂口流着眼泪抱着树。真由子想要去借梯子,但又不知道哪里有梯子。

“对不起,可不可以请你让开一下?”

靖文站在坂口背后,抬头看着树问。坂口目瞪口呆地离开了树,靖文抬起穿了球鞋的右脚,脚底紧贴着树干。树木并没有晃动。

“老公。”

他打算爬上去吗?真由子怀疑自己看错了。虽然靖文学生时代打过棒球,但结婚之后,他从来没有运动过,挺着啤酒肚,是典型的中年发福身材。

“爸爸,你不行啦。”

果穗也叫了起来,但靖文头也不回,一只脚踩在树干上,双手抓住树干,纵身一跃。同时,左脚也踩在树干上,调整姿势后,双手和双脚轮流爬上笔直的杨树,转眼之间就来到了树顶。

靖文伸出一只手,抓住了猫,夹在腋下,然后又灵活地顺着树干爬了下来。

“给你。”他把猫交还给坂口。

“谢谢。”坂口抱着猫,频频低头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

靖文害羞地抓着头,恢复了真由子熟悉的样子。

“爸爸,你太厉害了,我对你刮目相看。”

果穗靠在靖文身上,挽住了他的手。果穗有时候和靖文比较亲,但最近经常嘲笑他的啤酒肚,还说他身上有老人的臭味,此刻似乎完全忘了这件事。

“小心制服上沾到猫毛。”

靖文甩开果穗的手,夸张地用双手拍着夹克的腋下。他可能在害羞。真由子也难得觉得靖文这么可靠。

“我可以摸摸看吗?”

果穗不等坂口回答,就摸着她怀里猫的头。

“眼睛好漂亮。”

果穗用陶醉的声音说道,坂口露出得意的笑容,好像自己的孩子受到了称赞。

“真的太感谢了。”

来到大槻家门前,坂口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必放在心上。”真由子微笑着说。

“伊莉,拜拜。”果穗又摸了一下猫的头。

“晚安。”靖文微微欠身说道。

“改天一定好好致谢。”

听到坂口这么说,真由子带着一丝期待,打开了家门。

02

大槻靖文

刚走出公寓大门,冷风就吹了过来。停下脚步,扣好敞开的大衣扣,隐约感觉到背后的视线。

回头看向住家所在的四楼,并没有人,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吧。将目光移向隔壁的房间,发现猫蹲在阳台的栏杆上。

那是我前不久救的那只猫伊莉,正用充满敬意的眼神看着我。以前听老妈说,狗会一辈子记得人类对它的好,但猫过了三天就忘了。距离上次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伊莉似乎还记得。

我发现回头时,脖子和腰也不痛了。救猫的翌日早上,浑身关节疼痛,无论做任何动作都要吆喝一声“嘿咻”,低头看书时也很痛苦,没想到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

——谁叫你勉强在果穗和隔壁的漂亮太太面前逞英雄。

真由子为我贴酸痛贴布时很受不了地说道。当时我不假思索地爬上树,并不是因为这种不入流的想法,但也不是因为看到紧紧抓着树顶的猫,觉得它可怜,才不顾一切地爬上树。

那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

我小时候常在一片空地上玩,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栎树,几乎每天都爬上树玩。忍者游戏、假面超人游戏、秘密基地,所有的游戏都要爬树。虽然我并不算很调皮,相反地,还算是比较乖巧的。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就会爬树了。即使过了数十年,至今仍然可以清晰地想起在树上看到的风景,把身体悬在高高的树枝下,从树上跳下来时的刺激感,但想不起来是怎么爬的。可见当初并没有特别意识,完全是凭感觉爬上树。

事实上,在爬树去救伊莉时,也没有多想什么,只是下来之后,才发现气喘如牛。

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全身都酸痛,可见我真的老了,但也觉得还有希望。还有希望,还有希望……

我在心里对伊莉说了声“再见”,然后走向马路。

“大槻先生。”

背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不是伊莉,而是伊莉的主人坂口太太。在我救了伊莉的翌日,她送了知名牧场的乳制品和饼干礼盒来家里,我还没有当面向她道谢。

“早安,上次谢谢你。”

好久没对人露出谄媚的笑容了,我满脸堆笑地欠了欠身,但颇有几分姿色的坂口太太皱着眉头,东张西望了一下,像猫一样蹑手蹑脚走到我面前。

“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坂口说话的声音好像绷紧的钓鱼线般尖锐,但又很清晰。

“什么事?”

我也忍不住压低了嗓门,等待她的下文。

“但是,说这种事可能不太好。”

坂口太太垂着头,双手捂着脸。

“如果你难以启齿,现在不说也没关系,但如果是我家的人造成了你的困扰,请你直接告诉我。”

虽然我贷款三十年买了这栋房子,但这里并不是隔音设备很完善的高级公寓,可能是果穗深夜听音乐太大声了,不,搞不好是伊莉的事。

上周末的下午,果穗隔着阳台,喂伊莉吃了零食,然后兴奋地大叫。

——伊莉喜欢吃干酪口味的饼干棒,和我一样。

八成是为了这件事。

“请你不要误会,你们完全没有造成我任何困扰,正因为你有恩于我,我才在烦恼该不该告诉你。”

“谈不上什么恩情啦,如果是救猫那件事,那只是举手之劳。”

“不,如果那时候不是你爬上树去救我女儿,伊莉最后一定会用尽力气,掉下来死掉……啊,光是想象一下,就快要昏倒了。对了,我虽然谢了你们全家,但还没有亲自向你道谢。说这件事好像有点背叛你太太,不过呢,站在你的立场思考,我还是必须告诉你。”

坂口太太双手捂着脸,从手指缝中看着我,用像钓鱼线般的声音说完后,猛然抬起了头。

“我看到了。”

她说话的语气强烈,我好像被钓鱼线勒住脖子般,忍不住抖了一下。

该不会是那件事?

我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她的一双大眼看着我,黑眼珠带着一抹蓝色,和从阳台上看我的伊莉一样。我感到自己心跳加速,慌忙用力深呼吸。

“看到、什么?”

我的声音有点沙哑,就像用旧的尼龙绳。

“你太太,”

真由子?搞什么,原来不是那件事。我带着叹息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她偷东西。”

“啊?”她说得很清楚,我却听不清楚。

“你太太在生活超市偷了鲔鱼罐头。”

真由子的确经常用鲔鱼罐头做各种菜肴,但是,真由子偷窃?

“我太太不会做那种见不得人的事,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我亲眼看到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亲自确认一下。她的动作很熟练,店员都没有发现,我猜想应该不是第一次。”

坂口太太很有自信地说道,难以想象她刚才那么犹豫不决,我说不出话。

“我只想告诉你这件事,不好意思,耽误你上班时间了。”

坂口太太莫名其妙地呵呵笑了笑说“我女儿在等我”,接着转身走回公寓。

我一看时间,上午七点三十分。果穗快要出门去上课了,万一她问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就伤脑筋了。

我快步走过公车站前,走向车站。

03

虽然我没有相信坂口太太说的话,但整天都心神不宁,最后决定亲自确认真相。我查了一下,生活超市离我家有一小段距离,不过,从真由子打工的乌龙面店“鹤龟亭”走过去并不远。

我躲在“鹤龟亭”对面的超商观察。真由子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在那里打工。

她差不多该出来了吧。这时,刚好看到真由子从后门推着脚踏车来到马路上,脚踏车篮子里放了一个大手提包。她向左右确认后,骑上脚踏车,前往和公寓相反方向的生活超市。

我也走出超商,跑向相同的方向。

就像日前虽然顺利爬上树,结果搞得全身酸痛一样,我追着骑脚踏车的真由子跑,来到生活超市前时,心脏剧烈地跳动。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观察入口附近,发现真由子刚好经过自动门,把手提包挂在推车上,又把购物篮放上推车后走进超市。

我也拿了购物篮,和真由子保持了一段距离,躲在商品架后方跟踪她,以免被她发现。真由子从蔬菜区开始依次拿起想买的东西,确认价格后,放进了购物篮。白菜、香菇、竹轮、鸡肉,完全没有偷东西的迹象。

她也完全没有看店员,反而是我看起来鬼鬼祟祟的。我开始担心自己西装外穿着风衣的样子出现在超市显得格格不入,轻咳了几下,把豆腐和纳豆放进了篮子。

再买两、三罐可以当下酒菜的串烤罐头吧。我寻找着挂在天花板的指示牌,发现真由子刚好经过“罐头”牌子的正下方。

坂口太太说,真由子偷鲔鱼罐头。我躲在货架后方观察真由子。

她拿起玉米罐头。我家的色拉、咖哩和炒饭都会用玉米,和鲔鱼罐头一样,是餐桌上的常客。真由子把它……放进了购物篮。

虽然我根本没有怀疑她,但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又拿起鲔鱼罐头,五小罐一组。她……放进了篮子。

果然是坂口太太看错了,真由子不可能偷窃,我亲眼看到的。既然已经侦察完毕,我也该撤退了。

这时,真由子又拿起鲔鱼罐头,是和刚才相同的小罐,但是单独的一罐。她把那一小罐……放进了手提包。

然后,若无其事地推着推车走了。

她又把牛奶放进篮子,鸡蛋放进篮子,吐司面包也放进篮子,排在收银台前。

我紧张得屏住呼吸,担心店员会走过来拍真由子的肩膀,但真由子完全不在意周遭。不,店员会在她走出店门的那一剎那叫住她。如果我现在叫住真由子,对她说:“你不小心把商品放进皮包里,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就不构成偷窃了。

但是,之后该怎么办?

真由子被我揭穿偷窃之后,会用怎样的心情接受这件事?会坦诚地告诉我,她为什么这样做吗?之后,我们还能够维持目前的生活吗?

即使被店员发现,只要家人不知道,她或许还能够继续过日子。搞不好她曾经被店员发现过。

真由子结完帐,在她把商品装进袋子时,我也结完了帐。

真由子把食材装进塑料袋后,把塑料袋和手提袋一起放进推车,走出店外,完全没有发现我。她把东西放进脚踏车的篮子,穿越停车场离开了。超市的店员并没有出来追她。

真由子的背影已经远去。

一个鲔鱼罐头八十八圆。

她应该不是为了节省家计,而是为了寻求刺激?不,她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为了消除压力吗?还是因为压力太大,在无意识下偷窃?

这个理由似乎最有可能,但真由子有什么压力?

她在打工的乌龙面店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因为果穗的教育问题烦恼?

从我和真由子交往开始,她就很健谈。听同事抱怨,结婚五年后,夫妻之间几乎没什么话可聊了,但我和真由子结婚十五年,她每天晚上仍然会和我聊一天发生的事和果穗的事。

我曾经多次听她抱怨乌龙面店的客人,以及最近果穗都很晚回家的事,她和我聊了之后,压力不就消除了吗?

——真由子一定知道了我对她隐瞒的事。但是,为什么?

04

大槻果穗

好冷。我重新系好围在制服上衣外的围巾,一回头,刚好和伊莉四目相接。它为了送我上课,才蹲在这么冷的栅栏上吗?虽然我开始喂它吃零食才几天而已,它已经很黏我了。

拜拜。我向它挥手。它眨了眨一双蓝眼睛,似乎在向我使眼色。今天我回家时,也要买可以和它一起吃的零食。我想买最近新出的巧克力,但猫可以吃巧克力吗?

今天真冷啊。昨晚虽然开了暖气,但两只脚还是冰冷,害我一直睡不着,今天有点没睡饱。如果猫躺在我脚下,应该很暖和。

真希望伊莉是我家的猫,但它是短毛猫,应该不太暖和吧。真希望我家也养猫,没想到爸爸也喜欢猫,妈妈也不像她说的那么讨厌猫,如果我先斩后奏,抱一只可爱的猫回家,搞不好他们一下子就会答应。

这么一来,妈妈就可以分心,我就可以松一口气了。

妈妈说,彼此之间互不隐瞒是增进母女感情的秘诀,所以每天都会问我当天发生的事,老实说,我觉得很烦。我也知道她一有机会,就想偷看我的手机。她似乎觉得把从我这里探听到的事向爸爸报告,是维持夫妻感情的秘诀,搞不好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拼命想从我这里找话题。

如果家里养了猫,话题就会围绕着猫,一家人和乐融融,妈妈应该也会满足吧?

要养的话,养小猫比较好,最好是有血统证明的。今天去学校问问同学,有没有人家中有多余的小猫,或是自己去宠物店买,然后骗爸爸、妈妈说是同学送的。这样就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猫,我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存钱。

该取什么名字呢?妈妈说,伊莉的全名叫基曼什么伊莉什么几世,全都是什么什么,根本想象不出到底叫什么名字。

下次问问坂口太太。

“果穗,早安。”

这叫心有灵犀吗?坂口太太居然站在平时只有我一个人等车的公车站,她两手空空,不知道在这里干什么?天气预报说,今天是入冬以来气温最低的日子,她仍然穿得很单薄。

“早安。”

我不太喜欢坂口太太那对好像猫一样清澈的眼睛,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但为了能够和伊莉玩,必须假装亲切地向她打招呼。她上次为了道谢送来的牧场礼盒很好吃,那是很难买到的梦幻牛奶糖,让我在班上同学面前吹嘘了一下。

——其实我觉得还好耶。

虽然真的超好吃的,但我故意这么说。

“你穿的是S女子学院的制服,你每天一大早搭公交车上学,真了不起。”

坂口太太面带微笑对我说,冰冷的空气中,她的声音很刺耳。

“谢谢。”

我低头向她鞠了一躬,但我每天早上七点四十分出门,并不算早起。

“我刚才见到你爸爸了,图书馆十点才开门,他这么早就出门了。”

图书馆?坂口太太在说什么?

“我爸爸,不,我父亲是银行员。”

“喔,是吗?我很喜欢看书,经常去图书馆,常常看到他,还以为他在那里上班。”

“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可能,我视力很好,我可以很有自信地说,绝对不会看错人。”

“那他可能去查工作上的数据。”

“是啊,太好了。因为不是在这里的图书馆,而是在邻町的图书馆看到他,所以我就开始胡思乱想。不是经常听说有些上班族遭到裁员,不敢告诉家人,每天假装去上班,特地去不会遇到熟人的图书馆打发时间吗?但是,伊莉的救命恩人不可能遭到裁员,毕竟他爬树那么灵活。”

“喔……”

坂口太太独自滔滔不绝地说着我完全不可能想到的事。

“对不起,我说这些话太失礼了,你不要介意。你应该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们全家,啊,八号公交车来了,你不是要搭那班车吗?”

数十公尺外有一辆公交车驶来,我还看不清公交车车牌,但正是我在等的公交车。

“对。”

“那你快去上学吧,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请问!”

坂口太太转身准备离开,我叫住了她。

“什么事?”

我必须问她,但我说不清楚,而且,也很怕问她。

“请问……伊莉的全名叫什么?”

“基曼凯特·伊丽莎白三世。”

坂口太太优雅地说完,踩着像猫一样轻盈的步伐穿越马路,走向公寓的方向。八号公交车停在我面前,遮住了她的身影。

我可以上车吗?虽然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身体已经记住了每天的习惯,我的脚已经踩在阶梯上了。

车门缓缓关上。

05

爸爸遭到裁员。

坂口太太为了告诉我这件事,特地在公车站等我吗?否则她不可能双手空空地站在那里。但是,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惹人讨厌的事?爸爸是她家伊莉的救命恩人,如果爸爸那天不帮忙,伊莉可能会死啊。

难道因为刚好遇见我,就顺便问了我她在意的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恶意吗?因为从坂口太太说话的语气中完全感受不到恶意,所以也有这种可能。

坂口太太多次在邻町的图书馆看到爸爸,所以就纳闷了起来,为什么会在非假日的白天去那里?他是做什么工作的?难道也在图书馆工作?但是……如果我遇到相同的情况,应该也会这么想,之前我遇过几次相似的情况,也差不多有类似的想法。

坂口太太说出了她的假设,又在我面前推翻了这种假设,回家时心情很畅快吗?问题是她让我开始心烦意乱。

她站在公车站可能是刚送完她老公上班,她看起来不像有工作的样子,应该有老公养她,只是我从来没见过,但在她找伊莉那天之前,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她,所以完全有这种可能。

该不会是基于善意告诉我?不,虽然她这个人怪怪的,但应该不可能吧。

话说回来,爸爸真的遭到裁员了?不,不管其中有什么隐情,他真的没有上班吗?那怎么养家?房贷呢?我的学费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家里的生活在我能够察觉的范围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妈妈知道吗?

我上中学后,妈妈开始去乌龙面店打工。

——虽然为了你的学费去打工,但是,读S女子学院也是妈妈的梦想,所以,妈妈也是为自己工作。

妈妈当时笑着这么说,但搞不好是家里的生活出了问题。可是一周工作五天,每天从十点到四点的工作薪水有限,恐怕无法支撑家里目前的生活。

直接去问爸爸。

我按了下车铃。因为傍晚之后有重要的事,这种事情拖越久,越容易陷入负面思考,现在有比去学校上课更重要的事。

如果爸爸真的没有去上班,每天在图书馆打发时间,在图书馆开馆之前,他都去哪里?我也有和坂口太太相同的疑问。第一次来到邻町的图书馆,我发现图书馆前的草皮上放了几张长椅,看起来像一个简单的公园,但这么冷的天气,我甚至没有自信可以在那里坐上十分钟。

我不想穿大衣遮住可爱的制服,即使冬天,我也只在制服外戴一条围巾而已,今天却为这件事感到后悔。不光是因为冷,而是担心现在是学校上课时间,穿着制服走在外面很引人注目。

我去超商买了口罩,走进图书馆附近的快餐店,点了一杯不怎么想喝的热牛奶打发时间,假装因为感冒,准备去医院看完病后再去学校。

十点十分,我走进图书馆。万一被爸爸看到……反正只有今天而已,可以随便找理由敷衍,反而是爸爸比较抬不起头吧?

走进图书馆时,发现里面有很多大叔,忍不住让人怀疑,这些人都是做什么工作的。虽然听到新闻报导说经济不景气时完全没有真实感,如果图书馆的这些大叔都是遭到裁员的上班族,日本的经济恐怕真的岌岌可危。幸好爸爸不在其中。我松了一口气。

我走过一群大叔聚集的书报区,想走去里面的艺术区坐下来休息一下,发现墙边的座位有一半被柱子挡住了,坐在那里的是……爸爸。

坂口太太看到的果真是爸爸。

爸爸穿着和早上出门时相同的西装,系着同一条领带,风衣挂在椅背上。他在家的时候表情完全放松,就像他松垮的啤酒肚一样,但现在的表情很严肃。如果这里是他上班的银行,我一定会像看到他救伊莉时那样,对他露出尊敬的眼神,觉得他在工作时表情不一样,可悲的是,这里是图书馆。

这种不协调的感觉让我快要落泪了,但最痛苦的是爸爸。他不敢告诉妈妈和我,在这里饱受煎熬一整天。

要不要向爸爸打招呼?

我的学费可以靠自己打工想办法,所以不必担心。如果我这么对爸爸说,他心情会比较轻松吗?但是,不光是S女子学院的校规,好像法律上也禁止中学生打工?

我才不要说什么干脆让我去读公立学校,我不想放弃经过努力才好不容易得到的名牌,而且是一辈子的名牌。因为我的目标就是搜集各种名牌精品,让自己成为配得上这些名牌精品的人。在爸爸和妈妈正式和我讨论这件事之前,我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

这时,柱子后方有人站了起来。原来爸爸不是一个人。一只关节粗大的手把一个厚实的信封递给爸爸,爸爸立刻把信封塞进了上衣内侧口袋。

我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立刻躲到书架后方。

我记得那张脸。是中野先生!他是在市公所上班。

为什么他在非假日的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和爸爸在一起。

爸爸的表情似乎稍微放松了。他上次吃坂口太太送的奶酪时,也是这样的表情。中野先生给爸爸的信封里该不会装了钱?

爸爸和中野先生是老同学,所以向他借钱?

不,不对,一定是爸爸向他勒索。

勒索的原因当然就是为了我。虽然我整天防着妈妈看我的手机,但对爸爸毫无防备。如果在我删除中野先生的简讯之前,就被爸爸看到了……

但是,从简讯的内容应该无法察觉我和中野先生的关系,即使察觉了,也无法成为勒索的材料,而且,我每次都在和他见面的十分钟前,才会收到他的简讯。

如果爸爸掌握了什么勒索材料,一定是在我放学后跟踪我。他不可能偶然看到我。因为我和中野先生都在远离我家生活圈的地方见面。

即使是父女,假设不是一开始就怀疑我,根本不可能认出换装后的我。

——爸爸知道我的秘密。

但是,为什么?

06

大槻真由子

送靖文和果穗出门后,我拿着洗好的衣服来到阳台,有两只蓝色的眼睛看着我。是伊莉。它从和隔壁之间的隔板缝隙下钻过来,把柔软的身体靠在我脚边,发出咕咕咕撒娇的声音。它第一次这么做时,我觉得很不吉利,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看到伊莉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倒霉事,习惯之后,觉得挺舒服的。

我隔着隔板,确认了隔壁家的阳台。坂口太太似乎不在家。

我放下洗衣篮,轻轻打开落地窗,以免发出声音,然后把身体挤进屋内,伊莉也跟着挤了进来。

我从厨房柜子里拿出一个鲔鱼罐头,打开盖子,放在脚边。伊莉的喉咙发出咕咕的叫声,把头钻进罐头开始吃了起来。以它的全名,平时应该吃更高级的饲料,但为什么吃鲔鱼罐头就乐成这样?

“我不必用那种奇怪的名字来叫你吧?因为你是我的共犯。”

我蹲在伊莉前小声地说,伊莉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抬头和我对望了一下。

这是第四罐。

果穗小时候不敢吃蔬菜色拉,即使我切成很容易吞咽的小块,她只要一放进嘴里,就会立刻吐出来,我试了各种美乃滋和色拉酱都失败了,即使我把切成细丝的火腿和高丽菜混在一起喂她,她的舌头也可以灵活地只把高丽菜挑出来。有一天,当我加了少许罐头鲔鱼后,她居然把色拉全都吃光了。

等她学会说话后才知道,加了罐头鲔鱼之后的蔬菜比较软,比较容易吞咽。

从此之后,鲔鱼罐头就成为大槻家必备的食物。超市特卖时,我每次都买五罐一组回家。一年前为止,我都挑选油渍鲔鱼,但自从靖文在公司的健康检查中发现,胆固醇值是五个等级中的C后,开始改成无油鲔鱼,只是不想第一次就买五罐。

我担心果穗会抱怨蔬菜不像以前那么软了,所以,那天我决定像往常一样买五罐一组的油渍鲔鱼,外加一罐无油鲔鱼。直到晚上记账时,才发现结账时,店员打错了价格,算成我买了两组五罐一组的油渍鲔鱼。

明天去找店家理论。但是,商品已经带回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显示店家打错了,搞不好店员会以为我在找麻烦。况且,今天在收银台结账的店员未必明天也会来上班。即使对方立刻承认错误,因为是刷卡结账,所以不可能把多收的钱退还给我。难道要全部取消后再重打吗?由于已经隔了一天,还要重新更正昨天统计的营业额。

只不过是区区数百圆,烦死了。

如果是在打工的乌龙面店遇到这种事,自己一定会这么想。算了,就当成今天特别倒霉,今天去上班时,不是不小心看到猫了吗?当时,我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最近一个月,我发现有时候好像灵魂出窍一样,完全没有意识。虽然没有头痛或耳鸣的症状同时发生,但脑袋会有几秒钟完全空白,又觉得这点小问题不至于去医院看病。八成是更年期的关系。

然而,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无法忽略这种症状。

那天下班后,我去超市买菜回家后,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放进冰箱,打开皮包,发现里面有一罐不是我买的鲔鱼罐头。我的皮包只有中间有一个扣子,我猜想可能是挂在推车上逛超市时,罐头不小心掉进了我的皮包,所以并没有罪恶感,只是思考该怎么办。

拿去还给超市?问题是要交给店员,还是悄悄把鲔鱼罐头放回去?两者好像都会遭人白眼。啊,不对。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我曾经在同一家超市,因为收银员结账疏失,多收了我四罐鲔鱼的钱。就当成是超市还给我一罐好了。

我打消了把罐头还给店家的念头,却不愿意拿来做菜,藏在平时看不到的柜子深处。平时照样去超市付钱买五罐一组的鲔鱼罐头。

第一次我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认为是不小心掉进皮包的,但是,当我第二次在皮包里发现时,无法再认为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有人故意把鲔鱼罐头偷偷放进我的皮包,或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放进去的。虽然我很想否定后者的可能性,但如果是前者,事情也很可怕。我转念一想,如果是前者,不可能只是把鲔鱼罐头悄悄放进我的皮包,一定会告诉店员,或是向我勒索,有下一步的行动。

而且,别人没有理由这么陷害我。

果然是我自己放进去的。我想起走在罐头货架前时,曾经感到一阵头晕。啊,就是那时候。虽然找出了原因,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扣除这两罐的份,超市还是欠我,只是我这次甚至不愿意把鲔鱼罐头藏进柜子。

我想拿去丢掉。这时,我突然察觉身后有视线。是伊莉正在阳台上隔着落地窗看着我。我想到好方法,如果用来做菜,家人也会同罪,但伊莉就没问题了。况且,本来这就不是什么罪过,只是补偿之前的损失。用猫来补偿因为猫引起的损失,简直太妙了——

到今天为止,一切就扯平了,下次就是犯罪行为了。

下星期去医院检查吧。虽然我对目前的生活并不是十分满意,但也没有太大的烦恼。都是因为四十岁这个年纪的关系,只要去妇产科打一针荷尔蒙,应该就可以解决问题。

“伊莉,对吗?”

伊莉抬起头,一脸心满意足。

这时,门铃响了。厨房墙上的屏幕中出现了坂口太太的脸。

“来了。”

我用对讲机回答后,把空罐放进流理台,又把伊莉赶去阳台,走向玄关。看到坂口太太像往常一样穿得很单薄,我为她拿出拖鞋,请她进来开了暖气的客厅,但她说:“不用了。”

坂口太太站在门口仰头看着我,她笔挺的白皙鼻梁上挤出几条小细纹。

“有鲔鱼罐头的味道。”

她小声说道。她果然是为猫的事上门抗议。我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在早餐的色拉里加了鲔鱼,如果不加罐头鲔鱼,我女儿就不吃色拉,这几年来,我们每天都吃,可能整个房间都在不知不觉中有了鲔鱼的味道。”

我为什么要向她辩解?把人吃的鲔鱼罐头给猫吃并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之前我们还救了她家的猫。

“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件事不太好说,是关于果穗的事。”

“我女儿?”果穗经常喂猫吃零食。

“我并不是来告状,只是刚好看到,所以有点在意,觉得告诉你比较好。也许你听了心里会不舒服,但请你务必了解,我绝对没有恶意。那天我在找基曼凯特·伊丽莎白三世时,还有其他几个住户也去丢垃圾,但只有你停下脚步问我,所以,我希望可以帮你的忙。”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场面话,总之,她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是什么事?”

“请你绝对不要往坏处想。”

她语带讨好地再三声明,我反而有点火了。

“没事,你说吧。”

“我昨天在Y车站看到果穗,六点的时候,她站在银色大钟下,就是和人相约时,经常当作标识的那个银色大钟。一开始我没认出她,因为她化了妆,穿了很花哨的衣服,但我觉得她的站姿很熟悉,立刻想到是果穗。我正打算叫她,一个和你先生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走过来,两个人一起走去东口的方向。”

Y车站附近是本市最热闹的闹区,我每年会带果穗去那里几次逛街、买东西,但她平时不可能一个人去那里,更不可能和中年男子在一起。

“你是不是看错了?”

“不可能。果穗站的时候,右脚是不是稍微放在前面,重心放在右脚上?”

坂口太太模仿果穗站立的样子,但果穗真的这样站吗?我一下子无法清楚想起果穗的样子。

“而且,她的右耳下方五公分的地方,就在脖子的这个位置,不是有一颗小小的痣吗?”

坂口太太指着自己的脖子,但我不确定果穗那里有没有痣,既然她说得那么详细,可见她很有自信。

“啊,对了,对了,和她在一起的八成是我哥哥。果穗说想要有一台自己的计算机,但我和我老公都不太懂计算机最新的功能,所以就叫他带果穗去看计算机。因为他们是自己联络,决定日期,所以我一下子没想起来……”

“原来是这样。因为东口有些地方不太好,所以我想太多了。对了,最近东口开了一家大型电器商店。对不起,我真是太失礼了。”

“不,不会,让你费心了。”

我向她鞠躬道谢,她一脸放心地说:“打扰了。”把门打开一条缝,挤出门外。她的动作和伊莉一模一样。

门关上的那一剎那,我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可能是刚才绞尽脑汁说谎的关系。

07

下班后,我骑脚踏车去车站,买了到Y车站的票。虽然果穗不一定今天也会去坂口太太说的地方,但我还是想去看一下。只要确认果穗六点的时候不在那里就好。

走出Y车站的剪票口,躲在可以看到银色时钟的柱子后方。五点五十五分。虽然有人等在那里,但不见果穗的身影,只有一名中年男子,看起来像普通的上班族。

如果那个人在等果穗,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反胃。

我给她的零用钱并不算少,但她和S女子学院的同学相处,是不是不太够用?不,即使这样,果穗也不可能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小时候,我经常读绘本给她听,也积极参加亲子电影鉴赏会,还给她看了很多人权电影。我们每天有很多话可聊,所以,至今仍然没有感受到其他父母经常烦恼的叛逆问题。

一定是坂口太太看错了。

银色时钟响起整点音乐声。六点了。看吧,果穗根本……她出现了。

她化着浓妆,穿着我从来没有见过的花哨衣服,但绝对不会错,她就是果穗。不是因为她的站姿,也不是她脖子上的痣,而是那双让我想起上学路上三色猫的淡棕色眼睛,证明她就是果穗。

她走向中年男子,说了声:“让你久等了。”挽起他的手臂。男人在果穗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

不要,不要,不要。即使我在心里大喊,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我必须上前阻止她。

我鼓起勇气,从柱子后方踏出第一步,立刻听到果穗高亢的声音。

“没关系,我家的大人也是罪犯。”

我好像挨了一记闷棍,眼前一片空白。

因为我们大人也是罪犯,所以她也做坏事吗?难道不感到良心不安吗?还是说,这是她对背叛女儿的父母,对我的惩罚?

——果穗知道我偷东西。

但是,为什么?

“妈妈,警察说什么?”

果穗吃着早餐的色拉,问走回饭厅的真由子。色拉上并没有放罐头鲔鱼。靖文也放下报纸抬起头。

地方版那一页有一小篇车祸报导。

08

十日晚上九点多,居住在Y市**町的坂口爱子(三十五岁,无业)被邻居发现倒在路上,目前**分局正朝车祸肇事逃逸方向侦办。

“警方问我知不知道坂口太太几点出去的,我说不知道。还问我知不知道她为什么外出?因为她手上没有拿任何东西,也没有穿外套,警方可能觉得很奇怪吧。我回答说,她可能在找猫。”

真由子把草莓果酱抹在从烤箱里拿出的吐司上,放在果穗的盘子上。

“就这样吗?听说坂口太太在女儿入学考试失利后,和丈夫离了婚,搬来这里,总觉得……”

果穗咬了一口面包。

——坂口太太,伊莉又跑出去了。

——啊,我看到了,在马路对面。你看,就在那里。

——危险!

“咦?没有放罐头鲔鱼,你也把色拉吃光了。”

靖文把报纸折好放在一旁,看着果穗的盘子说。

“好像没问题了。”

果穗喝着牛奶,把面包吞下去回答后,对正在厨房装便当的真由子说:“明天开始不用鲔鱼了。”

“好。”真由子回答。昨天晚上刚好吃完最后一罐鲔鱼罐头。

“吃饱了。今天也要加油。”靖文伸着懒腰。

“希望可以找到好工作。”果穗搔着他的啤酒肚说。

“嗯,是啊。”

“我今天要缴社团费。妈妈,给我三千圆,那是茶点的费用。”

“这才是你参加茶道社的真正目的吧。”

真由子回答时,突然发现有视线看着自己。猫在阳台上隔着落地窗看着她。是伊莉,基曼凯特·伊丽莎白三世。

“感觉好可怕。”

“没关系,它只是看而已。”

靖文对皱着眉头的果穗说。

“对啊,偷偷地跟踪别人也就罢了,坏就坏在不该到处乱说。”

真由子站在落地窗前,轻轻拉起窗帘,不想看到猫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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