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城与骆溪城之间, 不过相隔百余里路。坐马车最多两三天,御剑就更快了,“咻”一声就到了。系统给了半个月的宽限, 根本不用急着过去。

然了,就现在这个当口, 简禾想走也走不了。

从分尸魍魉手中脱险以后,了人证, 晏家终于相信了水中古怪, 请来了修道者,又取了阿汀的衣物。

两只白貂尾随粘附在衣服上面的一缕快要消散的邪气, 追到了那魍魉位于城外一处沼泽旁的老巢。人们举着火把进去,在那里找到了堆的腐烂尸骨。大多数的断口处,都有缝过针的痕迹,正好与阿汀所说的对上了。

如此一来, 近日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的失踪案,才总算告破。

但即便如此,事儿余威犹在。古往今来,江州城从未发生过魍魉害人之事。所以, 城中根本没布下任何仙术或是阵法, 对人员流动的管理也很松动。

为了杜绝类惨剧再度发生, 包括晏家在内的各大药商, 都吸取了教训, 各找门路, 请了不同的仙门人士来给自家布阵。不然, 过后可就找不到愿意替自家采莲的工人了。

现在,城中满大街都是仙门子弟,城门处亦有人在镇守, 对出入者进行挨个盘问,要看脸,还要登记身份。想遮着脸出去都不行。搞不好会被白家的人看到。想前往骆溪,还得老老实实地等阵风头过了。

另一方面,就是简禾本人的问题了。没有仙功护体的普通人,在被邪气冲撞了以后,重则大病一场,轻则倒霉几天。从第二天,简禾开始就晕乎乎地倒下了。听说阿汀也没好到哪里去,回家后就烧糊涂了。

照顾简禾的重任落到了贺熠头上。虽然之前,他一直乐于让简禾当冤大头,管他吃管他喝的。但没想到,贺熠意外地很会照顾人。大概也是拜在市井摸滚带爬长大的经验所赐。

阿汀的病好得比简禾更快。她也是事件结束后,唯一知道简禾具体位置的NPC。

原因嘛,也很简单——上岸以后,与他们一同采莲的人必然已经看到了那张寻人启事。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未免人看到赏金数目后起贪念,简禾自那天起,就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而阿汀,则很自知之明——如果那天她不是恰好搭上了简禾的船,那么,下场肯定就跟那四个横死的大兄弟一样了。为了感激简禾与贺熠在障局中拉了她一把,她非但没有告密的心思,反而经常为他们打探外面的消息,时还会送些吃的过来。

天,阿汀拿着食盒,来到了人烟较为稀少的一处河道,悄悄地上了一艘停在岸边的船。

贺熠坐在外面,正慢悠悠地用弃仙削着一根细细的竹签。

阿汀放下食盒,大咧咧道:“小禾姐醒了吗?煮了点粥过来。”

贺熠翻了个白眼,修长的手指抵住嘴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哦。”阿汀会意,小心地蹲下身,好奇道:“你在削什么?”

“捉鱼用的。”

阿汀怀疑道:“就用这根竹签?连鱼线都没,怎么捉啊。”

她话音刚落,贺熠便一抬手。咻地一下破空声,竹签飞迸入水,水花四溅。没过多久,就有一条鱼翻了肚子,缓缓浮到了水面上。竹签从鱼尾刺入,自鱼嘴穿出,竟是一击毙命。

阿汀看得瞠目结舌。

“用这个来练眼力可好了。”贺熠把竹签抽出来,把鱼掷入盆中,抬眼道:“你还什么事么?”

“是来告诉你们,今天看到城门那边,已经没人揪着出城的人问话了,如果你们要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阿汀眼珠咕噜地转动着,又道:“还个问题,你的眼睛是怎么好的?你真的不是瞎子吗?”

“你猜。”贺熠也不正面回答,嘻道:“反正现在不瞎。”

阿汀:“……”

她嘀咕——些踩着剑飞来飞去的大老爷们果然厉害,想瞎就瞎,想好就好。盲起来那么地逼真,好起来又那么地迅速。

不,说不定还是人家小两口的情趣呢。

舱中睡懒觉的简禾打了个喷嚏。

阿汀的消息很准确。两天后,贺熠带着身体好转后的简禾,卷了小小的包袱,背起用绸缎包裹的两把剑,顺利地出了江州城的城门。

两日后,两人就换好了地图,来到了传说中的骆溪城。

相隔百余里,里的风土人情,与修在水上的江州城一比,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道路平直开阔,屋宇连绵。大抵是地方特色,路上行人携带刀剑的比例,显然比别的地方高得多

沿路行去,步就一家武器铺子。街角小孩儿也更热衷于用木剑互相打闹的游戏。

简禾鬼鬼祟祟地用纱遮脸,环顾一周,略微松了口气——里竟然看不到通缉她的画像!估计,白家认为她不会蠢得自投罗网、跑到骆溪来,所以省了步。

简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祖宗诚不欺我也。”

系统:“……”

入城门开始,每逢有人聚集之处,都能听到了人们在议论白家的新家主白墨存即将在五天后举行的婚事。

简禾与贺熠对视一眼,机立断,直奔骆溪的一座客栈,在大堂的角落坐下了。

果不其然,里也很多人在高声谈论此事。

个说:“听说啊,白墨存两月都没在人前露过面了。传言说,他早就病得起不来了。都这个关头了,难道不是治病为先吗?怎么还举办婚事呢,又不是急着去投胎。”

那个道:“他很久没露面这一点我也略有耳闻。不过呢,舅舅的朋友的表姑是白家的家仆,说婚事是一早就订好的了,不也得。临近婚礼,他们现在可忙通天了,多亏了还白二爷当主心骨。”

“白二爷?哦,你说白墨轩。”

“对呀,对兄弟虽是同父异母,但兄弟情深,羡煞旁人。听说啊,白墨轩早年是个纨绔子弟,烂泥扶不上墙。可是,自从他哥身不行后,他就开始收敛性子,代兄处理家中事务了,也算是有出息。”

人猥琐地挤眉弄眼道:“也代、那也代,总不能拜堂也代了吧。”

……

众人嬉了几声,话题慢慢就偏了。

简禾放下了茶杯,心道:“些市井的传言,看似不靠谱,殊不知却把故事的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

白墨存被邪物缠身久,身体确实每况愈下。但没想到已经差到了个地步。足不出户,拒不见客,估计拖不了多久。

白家找了她那么长时间,依旧一无所获,照此下去不是办法。估计就是因为这样,才做了两手准备,为白墨存找了另一个姑娘新娘子,引渡妖邪。要是期限之内找不到卞七,就用这姑娘顶上。

就是不知道个倒霉蛋,到底是被骗来的,还是被强行掳来的。

简禾摸着下巴:“奇怪了,生辰八字与体质都符合白家的要求的新娘,应该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吧。”

系统:“最好的选择依旧是卞七。但马死下地走,白墨存随时嗝屁,他们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个没那么好、但也能用引渡之法的替代品了。”

旁边桌子的人说着说着,话题又绕回了白家身上。

“听说那晚,白家大开府门,院内则留座给贵客,院外呢,则设流水席,宴请骆溪百姓来见证。”

“不愧是白家,好大的手笔!现在真点好奇那新娘子是怎样的美人了。”

“哈哈,你到时候就有眼福了。听说白氏的花桥到时候会游街,早点去,说不定能看到新娘下花轿呢。”

……

让你们失望了,原本的新娘只是个脸上胎记的无盐女——简禾腹诽,转头对贺熠道:“你怎么看?还五天,们就能光明正大地走到白家里面了。不如就趁那个时候,去打探打探消息吧?”

白家是武器庄,按道理说,只要给钱,他们就会替你炼剑。但问题是,贺熠要动用的不是普通的炉子。

阴阳铜鼎这种邪物,凡是开鼎,开鼎人都要付出一定代价,很可能要见血。人家用自家宝物给白墨存治病,叫做无可厚非。但如果说要为陌生人动用,白家八成不会答应。不是钱多就能解决的。

系统:“更何况你也没钱。”

简禾:“看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谢谢。”

再说了,贺熠在仙门中名声狼藉。就算一开始不报姓名,亮出弃仙与筵青两把名剑,白家人一定认得出它们,也就能顺理章地推断出贺熠的身份。偏偏贺熠又仇家满天飞,亮出姓名,可很不妙呐。

贺熠吟吟道:“就是这么打算的。”

简禾点头:“那就么说定了。”

就在这种平静中带点不安的氛围里,时间很快走到了婚礼当夜。

在等待的过程里,简禾与贺熠暂住在了骆溪城的某家客栈中。离白家很近,房费也很贵,但简禾不用自掏腰包,因为这房间是系统安排的。

白家依旧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婚事。就算一直待在客栈里,也会听到很多传言,跟先前的无出一二。

天夜里,简禾睡到半夜,人有三急,摸黑出了门。

客栈的茅房在后院一楼,中间还得穿过一片花园。简禾打着呵欠下楼,刚拐过弯,忽然听到了树丛后,隐隐约约地传出了一阵说话声,跟快断气一样,断断续续的,音调还很高。

简禾:“……”

怎么回事?谁大半夜的不睡觉,躲在草丛后鬼叫?

可细听了片刻,她便发现,那竟是一道求饶的声音。尾音抽搐,惊惧至极:“不不,二公子,您饶了,信不是我写的,是别人塞在我柜中的……”

简禾:“???”

她的睡意瞬间都跑光了。

卧槽,她没听错的话,好像是个处置二五仔的现场?要不要么刺激!

根据黄金定律,一般撞见种现场的人,转头都没啥好结果,除了被灭口还是被灭口。安全起见,她最好不要掺和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吧。

系统:“不能溜。叮!支线剧情要求:请宿主留在原地。”

简禾:“……我次奥,就出来上个厕所,你们的支线剧情用不用这么无处不在?”

而且根据上次的经验,每次系统提种要求,着她的都不是好事。

简禾苦逼地一抹脸。现在也由不得她了,只能等对方走了才离开。

她悄声蹲了下来,躲在了树后的阴影里,从枝叶的缝隙窥视过去。

果不其然,远处一片茂密的枝叶之后,一个男人面如白纸,口唇发颤,被人押着跪在了地上。膝前凌乱地散落着数张信纸。

人询问道:“二公子,是否按规矩来?”

闻言,那男人手足就开始抖如筛糠,语无伦次地摇头,涕泪流了满脸:“真的没有,二公子,您饶了……”

简禾心中捏了把汗,悄声转过视线,想看看二五仔的老大长什么样。

只可惜,那人却恰好背对着她,且半边身子都被树丛挡住了。只能看到其乌发红衣,身姿挺拔,且袍角绣着大片繁复的银纹。

下一瞬,她便听到这红衣人道:“不了,割掉舌头吧。”

个令人过耳不忘的声音。性感且华丽,勾人心弦,微带阴鸷。

重点是,耳熟得很。

简禾:“……!!!”

她已经知道自己碰上了何方神圣了。

红衣人的话一出,那男人身后的人便抽出了匕首。

简禾不敢看,侧过了身。下一瞬,她便听到了一声惨烈的叫声,之后,便是一阵不调的呜咽,估计是舌头没了。

她以脊背抵住了粗糙的树干,捂住了嘴巴,额角滚落一滴冷汗。

系统:“叮!恭喜宿主触发支线剧情,与攻略角色‘姬钺白’提早相遇。”

简禾苦逼地思索了片刻。

上辈子,姬钺白好像是有过一位早逝的兄长。在同辈中,论长幼次序,他排在第二。刚才那一声声“二公子”,不就是在喊他吗?!她居然没联想起来!

位可不是好相与的主儿。简禾半点都不想在这个混乱的时刻招惹他。未免节外生枝,还是继续假装不在吧。

不知道老天是不是要跟她作对,就在简禾屏息凝神、高度紧张的时候,一滴湿漉漉的雨水,忽然从树叶上滴落,砸在了她的脖颈上。

简禾被凉得浑身一震,鞋尖不小心压到了一根树枝,发出了咔嚓的一声脆响。

外面的谈话声瞬间没了。

简禾微微一惊,机立断,发出了一声弱弱的声音:“喵。”

片刻后,那悦耳的声音轻了一声,道:“野猫。”

待脚步声远去后,简禾才忙不迭地爬了出来,厕所都不上了,跑回了房间。

那晚的插曲了过无痕。在客栈中,简禾之后留心看了,没发现姬钺白的踪迹。估计,他并不是住在这里,而是在这里揪到二五仔,才会就地处决的吧。

很快,时间就走到了婚礼当夜。

宽敞的青砖大街尽头伫立着一座府邸,围墙广得看不到边际,层楼叠榭,玉石檐角,鎏金门环。从上到下,都写满了“很钱”四个大字。

悬挂在正门上的黑木牌匾柔泽温厚,刻有端正的二字——白氏,字心填上了稀释过的金粉。如今,红烛高燃,囍字窗花,整座府邸,均被红绸布置得喜气洋洋的。

宴请的贵宾先行入席。流水席则未开,要新娘步入内院才开放。

简禾挡着脸,与贺熠站在了府门附近的人群中张望。

闻名不如一见,传说中的病秧子白墨存,今天终于出现在了人前。

简禾暗暗皱眉。

坦白说,白墨存的模样长得相当端正。只可惜,一身大红新郎官服,都无法掩盖住他极差的气色。他的面色很白,却并非白晳,而是一种泛着灰气的死人一样的白。唇色青白、眼下青黑。那模样,比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还不如。

一直操持婚礼的弟弟白墨轩也相伴在侧,一同迎客。他的相貌与白墨存很像,但比后者多了几分风流。原本两人身量相当,但白墨存如今脊背佝偻,身材消瘦,穿着衣服也不像新郎官,被弟弟衬得阴沉又畏缩。

简禾唏嘘道:“简直是公开处刑。”

系统:“……”

贺熠压低声音,在简禾耳边揶揄道:“小禾姐姐,那就是你原本要嫁的人?”

简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贺熠撇撇嘴。

接到了请帖的宾客,陆续从马车上下来。会儿,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个身材挺拔的红衣男子。

他冲白墨存微笑道贺。从那微敞的衣领处露出的修长脖颈,以及秀颀的下半张脸,还那高挺的鼻梁,偏于艳丽的淡红薄唇,都让人对他心生出无限的遐想与好感。

可视线一转,他的上半张脸,却被一张轻薄的黄金面具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波光粼粼的灰色眼睛。

嗯?

简禾纳闷。

奇怪了,上辈子她攻略这位大大的时候,记得他从来没戴面具的癖好。莫非一世的剧本,出了什么不同?

察觉到简禾一直盯着人看,贺熠眼中精光一闪,道:“怎么了?”

简禾随口道:“没什么,就觉得个人戴着面具,好奇怪啊。”

贺熠哦了一声,懒洋洋道:“姬钺白嘛。听闻他早几年死了夫人,之后就样了。”

在满大街凑热闹的百姓中,一顶缀满了薄纱的红色花轿被八人高抬走过,仪仗与派头都十足。花轿内的新娘端坐在纱窗旁,玉坠头冠微晃,双手叠放一起,头不时轻点,似乎在对外面的人示意。终于,慢慢开路走到了府门面前。

轿子落地后,喜娘道:“吉时快到了!新郎官快快上前喽!”

满脸病容的白墨存也难得露出微,从弟弟的搀扶中抽出了手,来到了花轿面前,敲了敲门。

花轿中的新娘头微微偏侧了一下,似乎娇羞不已,不愿出来。

往回几次,她仍不出来,喜娘只好出来打圆场,道:“好喽,再不出来就要误了吉时喽。”

说罢,就掀起了帘子,牵住了新娘子的手,轻轻一拉,想让她借此起身。

孰料,下一瞬,新娘整个人却从轿子里摔了出来。头纱落地,围观众人惊呼成了一片。

简禾瞳孔一缩,诧异地倒退了小半步,被贺熠扶住了腰。

个新娘,衣着精致讲究,指甲涂抹丹蔻,头冠缀满珠玉。

可是,她的脖子已在领口处被齐齐切断,上面空空如也,压根儿没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爱花菜的小姑凉、咩咩姑娘的地雷,感谢25950602姑娘的手榴弹,么么啾(づ ̄3 ̄)づ

12.14晚修了个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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