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报》摘要:

夜间消息

疯狂的大胆行为

德拉特尔大夫被绑架

本报付梓之际,收到一条消息。我们不敢保证其真实性。因为它显得那样离奇。现发表如下。是否可靠,不作任何担保。

昨晚,著名外科医生德拉特尔大夫与妻子女儿同在法兰西喜剧院观看《欧那妮》。第三幕刚刚开始,即将近十点钟时,他的包厢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位先生领着二人入内,躬身同大夫说话。话音颇大,德拉特尔夫人也听得见:“大夫,有件难事要办,若能得到您的配合,将不胜感激。”

“您是谁,先生?”

“警察分局局长泰扎尔先生。我奉命请您去警察总署迪杜伊先生处。”

“可是……”

“别说话,大夫,我求您,也别作任何手势……否则会铸成可悲的错误。这就是我们必须悄悄地行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原因。我肯定,演出结束之前,您就可以回来。”

大夫站起身,跟着分局长走了。演出结束时,他没有回来。

德拉特尔夫人十分焦急,上警察分局找人,见到了真正的泰扎尔先生,惊恐地发现,带走她丈夫的是一个冒牌家伙。

初步调查显示,大夫上了一辆汽车,汽车朝协和广场方向驶去。

本报下一版将继续报道这桩奇案。

这一事件尽管令人难以置信,却是真实的。再说,事情不久就结束了。

《大报》午间版在证实这点的同时,用几行字报道了它的戏剧性结尾:

案子结局和初步假设

今晨九点,德拉特尔大夫被一辆汽车送至迪莱街七十八号门口。之后汽车立刻离去。迪莱街七十八号是德拉特尔大夫的诊所,他每天早上这一时刻来此坐诊。我们前去采访时,大夫正与保安局长交谈,但他还是接待了我们。

“我能告诉你们的,”大夫回答道,“就是他们对我极为客气。我的三位陪同者是我见过的最讨人喜欢的人,不但有礼,睿智,而且健谈。这一点在长途旅行中并不令人讨厌。”

“路上走了多久?”

“四个钟头左右。”

“旅行的目的呢?”

“他们把我领到一个伤员跟前。他的伤势严重,必须立即动手术。”

“手术成功了吗?”

“成功了。可是我担心会感染。如果在这儿,我可以担保不出问题,但是那边……那种条件……”

“条件很差吗?”

“恶劣……在一家小客栈的房间里……可以说根本不是养病疗伤的地方。”

“那么,他有救吗?”

“除非产生奇迹……不过,他身体强壮。”

“你不能详细谈谈你这位奇怪的顾客吗?”

“不行。首先,我发了誓保守秘密。其次,我为这个小小的诊所收下了一万法郎,如果我不能保持沉默,这笔酬金将被索回。”

“算了吧!你相信这话?”

“是的,我相信。我觉得他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以上是大夫向我们透露的情况。

另外我们从其他方面获悉,保安局长尚未从大夫口中掏出手术经过、伤员身分以及汽车途经地区的详情。看来,了解真相十分困难。

编辑承认无力发现真相,但是稍微明白一点的人只要把它与前天发生的、各报作了详细报道的昂布吕梅齐城堡事件联系起来,就会觉察到是怎么回事。受伤的窃贼失踪,名医被劫,这两者之间的巧合显然必须重视。

再说,调查也证明这种假设是有根据的。那冒牌司机是骑自行车逃走的。

循着自行车追去,警察发现他进了十五公里外的阿尔克森林。他在那儿把自行车抛进一条沟里,步行到了圣尼科拉村,并拍了一份电报。电文如下:巴黎,45局,A.L.N.先生伤势严重。急须手术。从十四号国道速派名医。

这是无可否认的证据。巴黎的同伙得到消息,立即采取措施。当晚十时,他们便从十四号国道送去了名医。这条国道途经阿尔克森林,直达迪耶普。

这期间,盗贼们放火滋事、转移目标,趁机救出他们的头目,送到一家客栈。

将近凌晨两点,大夫到了,就在那里作了手术。

这一切都是确凿无疑的。巴黎特地派来的加尼玛尔探长与福朗方侦探一起,在篷图瓦兹、古尔纳和福尔热……甚至在迪耶普和昂布吕梅齐之间的公路上,了解到前夜确有一辆汽车经过。距城堡约五里的地方忽然一下看不到车轮的印迹了,但至少在花园小门和修道院废墟之间发现了很多脚印。加尼玛尔还指出,小门的锁曾被撬开。

因此,情况已经清楚。剩下的事就是找到医生所说的那家客栈。对加尼玛尔这样一个有耐心喜欢到处打听的老侦探来说,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客栈只有那么几家,罪犯伤势严重,只可能在昂布吕梅齐附近。加尼玛尔与警察队长一起在方圆五百米、一千米、五千米范围内,把所有能被看作客栈的场所都搜遍了,最后与预料的相反,那伤势严重的家伙仍然不见踪影。加尼玛尔干劲十足。星期六晚上,他来城堡过夜,打算星期日亲自作一次调查。

星期日一早,他听说警察昨夜巡逻发现有个人影在围墙外的凹道上潜行。难道是一个同伙前来打探情况?难道贼头没有离开修道院或修道院周围?晚上,加尼玛尔叫一班警察公开向田庄方向开去,自己与福朗方埋伏在围墙外的小门边。

午夜之前不久,有个人出了树林,从他俩中间走过,跨进门槛,进入花园。他们看见他在废墟上转悠了三个钟头,有时蹲下,有时爬上古老的立柱,有时长久地呆着不动。最后他走近小门,又从他们中间走过去。

加尼玛尔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福朗方将他拦腰抱住。他并不反抗,乖乖地让他们铐住双手,带进城堡。可是他们要审问他时,他只回答说不跟他们说话,要等预审法官来。于是,他们把他带到隔壁房间,结结实实绑在一条床腿上。星期一上午九时,菲耶尔先生一到,加尼玛尔便告诉他抓了一个人。

菲耶尔让人把俘虏带下来,原来是伊齐多尔·博特莱。“伊齐多尔·博特莱先生,”菲耶尔先生兴奋地叫道,一面向他伸出双手,“真想不到!我们杰出的业余侦探在这里,为我们出力……真是意外。探长先生,请允许我向您介绍博特莱先生,让松-德-赛伊中学修辞班学生。”

加尼玛尔有点窘迫。伊齐多尔向他深施一礼,就像对待一位尊敬的同事。

然后他转向菲耶尔先生:“预审法官先生,您大概得知我的情况了吧?”

“对!首先,德·圣韦朗小姐以为在凹道上见到您的时候,您确实在韦尔·勒·罗兹。我相信我们将查明样子像您的那个人的身分。其次,您确是修辞班学生伊齐多尔·博特莱,而且是个勤奋好学行为模范的优秀生。您父亲住在外省,你每月去一次他的客户贝尔诺先生家。他对您赞不绝口。”

“因而……”

“因而你自由了。”

“绝对自由?”

“绝对自由。啊!不过,我还得提出一个小小的条件。您明白,我不能白白释放一位让看守服了麻醉药,从窗口逃跑,最后在私人府邸游荡时被当场抓获的先生。”

“说吧。”

“好!我们继续中断的谈话。告诉我,您的调查到了什么程度……在这获得自由的两天里,大有进展吧?”加尼玛尔听了两人的谈话,显出不屑的样子,正要离开,法官叫住他:“别走,探长先生,您的位子在这里……我向您肯定。伊齐多尔·博特莱先生的话值得听。据我了解,博特莱先生在让松-德-赛伊中学有观察家的名声。身边的一切都别想逃过他的眼睛。据说他的弟子把他看作是您的竞争对手,与歇洛克·福尔摩斯不相上下。”

“想来不假!”加尼玛尔讥讽道。

“很好。他的弟子中有人写信告诉我:‘如果博特莱说他知道,您必须相信他确实知道;他说的话,您要相信就是真相。’伊齐多尔·博特莱先生,要证实那些同学对您的信任,现在是个机会,以后就没有了。我请求您说出事实真相。”

伊齐多尔微笑着听了这番话,回答说:“预审法官先生,您真不留情,您在嘲弄那些寻开心的可怜中学生。再说,你说得很对,我不能再向您提供嘲笑我的理由了。”

“这就是说您不知道,伊齐多尔·博特莱先生。”

“的确,我谦卑地承认,我一无所知,因为我并不把发现两三点情况看作‘知道什么’。再说,我相信,这几点也逃不过您的眼睛。”

“比如说?”

“比如说,被窃走的东西。”

“啊!您知道被窃走了什么东西?”

“与您一样,我相信是知道的。这甚至是我观察的第一件事情,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比较容易。”

“真的比较容易?”

“上帝啊,是的,最多推理一下吧。”

“不需要干别的了?”

“不需要。”

“怎么推呢?”

“我就简要说说吧。一方面,发生了盗窃案,因为两位小姐都是这么说,而且确实见到两个人带着东西跑了。”

“是一桩盗窃案。”

“另一方面,没有丢东西,这是德·热斯弗尔先生肯定的。他比谁都清楚丢没丢东西。”

“没有丢东西。”

“这就不可避免要引出如下结论:既然发生了盗窃案,但又没有丢东西那就是窃贼拿相似的东西顶替了被窃走的东西。我得赶快说一句,这个推理可能不符合事实。但我断言,这是我们要弄清的第一件事。只有认真检查后才有权排除这个假设。”

“的确……的确……”预审法官喃喃道,显然来了兴趣。“那么,”伊齐多尔继续说,“在这个客厅里,盗贼要打主意的是什么东西呢?两件东西:首先是挂毯。但被窃的不可能是它,因为古老的挂毯无法仿制,假的一眼便可看出来。剩下的就是四幅鲁本斯的油画。”

“您说什么?”

“我说墙上挂的四幅鲁本斯的油画是假的。”

“不可能!”

“是假的,我一看就知道,绝对是假的,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我再说一遍,不可能。”

“将近一年前,预审法官先生,有一个年轻人,自称夏尔普纳,来到昂布吕梅齐城堡,请求允许他临摹鲁本斯的油画。德·热斯弗尔先生同意了。夏尔普纳天天从早到晚在这个客厅里工作,一干五个月。现在墙上的油画和画框就是他仿造的,它们取代了德·博巴迪亚侯爵留给外甥德·热斯弗尔先生的四幅原作。”

“证据呢?”

“我拿不出证据。膺品就是膺品,我认为甚至没有必要去检查。”

菲耶尔先生和加尼玛尔互望一眼,都没有掩饰内心的惊讶。探长不想走了。最后,预审法官嘀咕道:“必须听听德·热斯弗尔先生的意见。”

加尼玛尔同意道:“对,必须听听他的意见。”

他们命人请伯爵来客厅。

这是年轻的修辞班学生真正的胜利:菲耶尔先生和加尼玛尔这样两位职业老手不能不重视他的假设。换了别人,会为这件事沾沾自喜,但是博特莱似乎对这类自尊心的小满足无动于衷。他始终微笑着,等待德·热斯弗尔先生进来,但没有半点讥讽的意味。德·热斯弗尔先生走进客厅。

“伯爵先生,”预审法官对他说,“我们调查中,遇见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情况,我们把它告诉您,并不是作为肯定的意见。有可能……我说:有可能……盗贼潜入此地是为了偷走您的四幅鲁本斯油画,或至少用四幅假的把它们换下来……这些膺品是一年前一个叫夏尔普纳的画家绘制的。您能否看一看,告诉我们是不是真迹。”

伯爵似乎克制住不快,先看看博特莱,又看看菲耶尔先生,并不走近那几幅画,就回答道:“预审法官先生,我本来希望隐瞒真相,现在既然瞒不住了,就只好说了:这四幅画是伪作。”

“您已经知道了?”

“一开始就知道了。”

“为什么不早说呢?”

“收藏者从不急于声称自己的收藏品不是……或不再是真品。”

“可这是收回原件的唯一办法。”

“还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

“保守秘密,稳住窃贼,要求赎回原画。他们拿着这些画也多少有些为难。”

“如何与他们联系呢?”

伯爵没有作声。伊齐多尔回答说:“在报上发个启事。在《日报》或《早报》发,有这样一句就行了:本人准备赎回油画。”

伯爵点头表示同意。年轻的

又一次胜过年老的。菲耶尔先生是个服输的人。

“亲爱的先生,我现在相信您的同学的话有几分道理。啊唷!多么敏锐的眼光!多么敏锐的直觉!继续发展下去,加尼玛尔先生和我要无事可干了。”

“嗨!这算不了什么。”

“您是说,下面的事还要惊人?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您好像说您还知道别的事情。如果我没记错,您还知道凶手的姓名。”

“不错。”

“是谁杀了让·达瓦尔?他是否还活着?躲在哪里?”

“我们之间有个误会,法官先生。或更确切地说,您和事实之间有个误会,而且一开始就有了。凶手和逃犯是两个人。”

“您说什么?”菲耶尔先生叫起来,“德·热斯弗尔先生在小客厅里见到并抗击的那个人,两位小姐在客厅里见到,后来被德·圣韦朗小姐开枪击中,倒在花园里,又让我们一直寻找的那个人,不是杀害让·达瓦尔的凶手吗?”

“不是。”

“莫非您发现还有个同谋,在两位小姐到来之前就溜走了?”

“没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谁是谋杀让·达瓦尔的凶手呢?”

“让·达瓦尔是被……”

博特莱住了口,沉思片刻,说:“我得先告诉你们我是怎样得出这个结论的,甚至要告诉你们谋杀的原因……不然,你们会觉得我的指控是荒唐的……不,它不荒唐……一点也不荒唐……有一个细节没有被人注意,但它却至关重要,这就是:让·达瓦尔被击中时衣服穿得整整齐齐,还穿了走路的靴子,总之,穿戴得与白天一样。可是谋杀是在凌晨四时发生的。”

“我也曾指出这一怪异现象。”法官说,“德·热斯弗尔先生回答说,达瓦尔常在夜间工作。”

“相反,仆人们说他总是睡得很早。就算他还没睡,为什么他把自己的床铺弄乱,让人以为他睡了呢?他听见动静,为什么费很多工夫从头到脚穿戴整齐,而不是随便披点东西就出来呢?头一天你们吃午饭的时候,我察看了他的卧室,发现床边放着拖鞋。他为什么不趿拖鞋而要穿笨重的钉了掌的靴子呢?”

“我到现在,还不明白……”

“的确,您到现在只能看到一些反常的地方。然而,当我了解到画家夏尔普纳,就是那个临摹鲁本斯的作品的人,是让·达瓦尔介绍给伯爵的,就觉得这些地方非常可疑了。”

“那么?”

“那么可以得出结论:让·达瓦尔和夏尔普纳是一伙的。现在只有一步了。刚才我们交谈时,我走完了这一步。”

“稍许快了点,我觉得。”

“确实,要有物证。而在达瓦尔的卧室里,在他带有吸墨纸的书写板上,我在一张吸墨纸上,发现了一个反印上去的地址:巴黎,45局,A.L.N.先生。第二天,人们发现冒牌司机在圣尼科拉拍的电报,用的就是这个地址。这个物证表明,让·达瓦尔与组织盗窃名画的团伙有联系。”

菲耶尔先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好。就算这种同谋关系成立,您又得出什么结论呢?”

“首先,不是那逃犯杀死了让·达瓦尔,因为他是同谋。”

“那是谁杀的呢?”

“预审法官先生,您记得德·热斯弗尔先生从昏迷中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这句话由德·热斯弗尔小姐转述出来,已经记录在案:‘我没有受伤。达瓦尔呢?……他还活着吗?……刀在哪里?……’德·热斯弗尔先生叙述案子经过时说的几句话也同样记录在案。我请您将它们作一个对照:‘那人向我扑来,对准我太阳穴猛击一拳,把我打昏了。’德·热斯弗尔先生昏迷了,怎么可能在醒来时知道达瓦尔被刀刺了呢?”

博特莱并不期待人家回答他这些问题,似乎他要亲自回答,要打断人家的议论。他马上接着说:“因此,是让·达瓦尔把三个盗贼引进客厅的。当他与他们称作头目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小客厅里传出声音。达瓦尔打开门,认出是德·热斯弗尔先生,便持刀向他扑过去。德·热斯弗尔先生夺过刀反击,刺中达瓦尔,但他自己也被一个家伙一拳击倒。就是两个姑娘几分钟后见到的那家伙。”

菲耶尔先生与探长又互望一眼。加尼玛尔点点头,模样有点困惑。法官问道:“伯爵先生,我应该认为这说法是对的吗?”德·热斯弗尔先生不回答。

“喂,伯爵先生,您的沉默使我们推测……”德·热斯弗尔先生十分明确地答道:“这说法完全正确。”

法官跳起来。

“那我就不明白了,您为什么要诱使司法当局犯错误呢?为什么要隐瞒由于正当自卫而有权采取的行动呢?”

“二十年来,”德·热斯弗尔先生说,“达瓦尔一直在我身边工作。我很信任他。他帮了我极大的忙。不知受了什么诱惑,他背弃了我。念他旧情,我不想让大家知道他的背叛。”

“您不愿意,好吧。可您应该……”

“我不同意您的意见,预审法官先生。既然此案没有连累任何无辜者,我就有权不指控一个既是罪犯又是受害者的人。他已经死了。我认为死亡对他的惩罚已经够了。”

“可是现在,伯爵先生,既然真相已经公开,您可以说了。”

“对。这里有他两封信的草稿,是他写给同伙的。他死后几分钟,我从他皮夹里找到的。”

“提到了盗窃动机?”

“你们去迪耶普沙滩街十八号。那里住着一位叫作韦尔迪埃太太的女人。达瓦尔认识她两年了。为了满足她对金钱的需要,他才干这种事的。”

一切都清楚了。罩在惨案上的迷雾渐渐消散。“我们继续说。”伯爵离开后,菲耶尔先生对博特莱说。“真的,”博特莱快活地说,“我差不多讲完了。”

“那受伤的逃犯呢?”

“这点,预审法官先生,您知道的跟我一样多……您循着他的足迹,在修道院草地上看过……您知道……”

“对,我知道……可是,他们把他救走了。现在我希望的,是找到那个客栈……”

伊齐多尔·博特莱哈哈大笑。

“客栈!没有什么客栈!那是为了迷惑司法当局的。这花招很巧妙,因为它成功了。”

“可这是德拉特尔大夫说的……”

“咳!这正是花招。”博特莱自信地叫道,“德拉特尔大夫说了不要相信他的话。他那晚的经历,他只泛泛说了几句,不愿说出危及顾客安全的任何详情……于是忽然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一个客栈上。您可以肯定,他这么说是迫不得已。他讲的那些事都是他们授意的,否则他将遭到可怕的报复。他有妻子女儿,他爱她们,不得不服从那些人。他觉得他们力量强大。因此他才向你们提供这个最具体的线索。”

“具体得无法找到那家客栈。”

“具体得使你们不断寻找,尽管不像真的,具体得把你们的目光引向它处,忽视了那唯一可能藏了人的地方,忽视了那人被德·圣韦朗小姐打伤后就没有离开、也无法离开的神秘地方,像野兽钻洞似地躲进去的地方。”

“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修道院废墟。”

“可是,那里只有几堵墙,几根柱子。”

“他就躲进了那里,预审法官先生。”博特莱大声说,“你们应该去那里寻找。你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亚森·罗平!”

“亚森·罗平!”菲耶尔先生跳起来。

房间里一片庄严肃穆。那家喻户晓的名字在静寂中慢慢回荡。亚森·罗平这个大冒险家,贼王,难道他就是那已经战败、却不见人影、他们几天来搜捕不到的对手?亚森·罗平落网就擒,对一位预审法官来说,就意味着一夜间升官发财,富贵荣华呵!加尼玛尔没有说话,伊齐多尔转向他说:“您同意我的意见吧,探长先生?”

“当然!”

“您从不怀疑是他组织的这个案子?”

“一秒钟也没有怀疑过。特征明摆着!完全是亚森·罗平的手法,与别人的不一样,就像每张面孔各各不同。只要张开眼睛就看得出。”

“您认为……您认为……”菲耶尔先生反复说。“对,我认为是他!”

年轻人大声道,“喏,光从这一点就看得出:他们之间通讯用的是哪几个姓名的缩写字母?A.L.N.,A是亚森(Arsene)的第一个字母,L.N.是罗平(Lupin)的前后两个字母。”

“啊!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加尼玛尔说,“你真厉害,老加尼玛尔还是缴械投降算了。”

博特莱高兴得脸红了,握住探长伸过来的手。三个人走上阳台,向修道院遗址望去。菲耶尔先生轻轻说:“这么说,他还在那里。”

“他在那里。”博特莱说,声音低沉,“从倒下的那一分钟起,他就在那里。从逻辑和实际上看,他要逃走不可能不被德·圣韦朗小姐和两个仆人发现。”

“您有什么证据。”

“证据,他的同伙提供了。第二天早上,一个同伙假装司机,开车把您送到这里……”

“为了取走那顶帽子,那表明身分的东西。”

“对。不过,尤其是为了观察现场,摸清情况,亲眼见见老板的下落。”

“他摸清情况了吗?”

“我猜想是摸清了,因为他知道了老板藏身的地方,还得知老板情况危急,因为他十分焦急,忍不住写了这句威胁话,‘老板若是死了,姑娘别想好过。’”

“他的朋友没有把他救出去吗?”

“什么时候?您手下的人没有离开过废墟。再说又能把他送到哪里去呢?最多送到几百米以外,因为受重伤的人不宜作长途旅行……要那样早被您逮住了。所以不能动。我跟您说,他还在那里。他的朋友不会把他从这个最安全的地方接走。警察们像孩子似地跑去救火的时候,他们把大夫带到了这里。”

“可他怎么生活呢?他得吃东西,喝水呀!”

“这我就说不出什么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在那里,这我可以发誓。他在那里,因为他不可能不在那里。我就像亲眼看见他,亲手摸到他一样坚信这一点。他在那里!”他伸出一个指头,对着废墟方向,在空间划了一个小圈。圈渐渐缩小,最后成了一个点。这个点,他身旁的两个人倾着身子发狂地寻找着。他们和博特莱持一样的见解,都为此而激动,都被他热烈的自信感染得浑身发抖。是的,亚森·罗平在那里。从理论上和实际上说都在那里。两人不再有任何怀疑。那闻名遐迩的冒险家,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躺在地上,无人救援,发着高烧,精疲力竭,想到这里,他们不禁觉得有几分凄凉。

“如果他死了呢?”菲耶尔先生低声说。

“如果他死了,”博特莱说,“如果他的同伙确知他死了,那末,法官先生,请您立即保护德·圣韦朗小姐,因为他们的报复是可怕的。”

菲耶尔先生乐于有这么个不可思议的人协助自己,便一再挽留,可是博特莱假期满了,几分钟以后,还是告辞了,取道迪耶普,于五点钟到达巴黎,八点钟与同学一起跨进让松中学的大门。

加尼玛尔在昂布吕梅齐废墟上又作了一番仔细搜查,还是没有结果,便坐当晚的快车走了。回到家,他发现这样一封快信:

探长先生:

晚间有点空,又收集了一些补充情况,想必您会感兴趣。

一年来亚森·罗平住在巴黎,化名艾蒂安·德·沃德莱。您在报纸社交新闻栏或体育新闻栏里经常能读到这个名字。他到处旅游,长期外出,据说他有时去孟加拉猎虎,有时上西伯利亚猎蓝狐。别人认为他在做什么买卖,但对他究竟干什么又不清楚。

他现在的住址是:马尔伯夫街三十六号(请注意,马尔伯夫街在45

局附近)。从四月二十三日星期四,就是昂布吕梅齐案发生前一天起,就没有听到过艾蒂安·德·沃德莱的任何消息。

探长先生,感谢您对我的好意,并请接受我崇高的敬礼。

伊齐多尔·博特莱

又及:您尤其不要以为我获取这些情况费了很大力气。案发当天上午,当菲耶尔先生向几位有特权的人发指示时,我有幸检查了逃犯那顶帽子,后来那冒牌司机把它换了。您知道,我看到了帽商的名字,于是找到门市部打听到了买帽子人的姓名地址。

次日早上,加尼玛尔来到马尔伯夫街三十六号,向看门人打听了情况,就让他开门进入底层右边的房间。除了壁炉中的灰烬,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四天前,有两位朋友来到这里烧毁了可能成为证据的全部文件。当加尼玛尔准备离去时,正好撞见一位邮差。他是来给德·沃德莱先生送信的。下

午,检察院得知此事,便要求审查这封信。信上盖有美国邮戳,是用英文写的,内容如下:

先生:

我谨向您确认我对您的代理人的答复。您将德·热斯弗尔先生的四幅油画弄到手后,即可用方便的方式发运。其他东西如能到手,亦请附上。不过对此我深表怀疑。

有件意外的事使我不得不动身。我将与本信同时到达。你可来“大饭店”见我。

哈林顿

加尼玛尔当天就拿着逮捕证,把美国公民哈林顿先生带到看守所,指控他犯有窝赃和同谋罪。

于是,才二十四小时,靠一位十七岁的中学生令人意想不到的指点,案件的所有症结迎刃而解。才二十四小时,原来无法解释的问题变得简单明朗;才二十四小时,那些同伙营救头目的计划便泡了汤,逮捕受伤和垂死的亚森·罗平已是毫无疑问的事情。他的团伙成了一群乌合之众。人们知道了亚森·罗平在巴黎的住址和假身份,他那经过长久策划极为周密的阴谋,尚未成功就被戳穿了。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公众又是惊异,又是钦佩好奇,一时引起了广泛的议论,那位鲁昂的记者在一篇十分成功的文章中,叙述了他访问那位修辞班学生的情况,描述了他的潇洒风度,单纯的魅力和沉着的自信。加尼玛尔和菲耶尔先生激动不已,也顾不了自己的职业自尊披露了秘密,让公众得知博特莱在最后几件事情上所起的作用: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功劳,胜利应该归功于他!

一夜之间,伊齐多尔·博特莱成了英雄。群众大为激动,想方设法打听他们最新的宠儿各方面的细节。记者们成群涌向让松-德-赛伊中学,等待走读生放学,向他们了解有关博特莱的情况,远的近的都要。于是他们知道了这位学生在同学中享有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对手的名声。有好几次,他只根据报上读到的一些情况,运用逻辑推理,便道出了错综复杂的案子的结果,而司法当局在他之后好久才破案。给博特莱出难题成了让松中学的一种娱乐。同学们看着他一步步分析、推理,慢慢深入一团混沌之中,觉得极为开心。在食品杂货商若里斯被捕前十天,他就指出从那把著名的雨伞着手可以查出罪犯,同样,在圣克卢惨案上,他一开始就肯定看门人是唯一可能的凶手。

最奇特的要算在让松中学学生中流传的那本小册子。小册子用打字机打印,印了十册,署着他的名字;书名是《亚森·罗平,其手法的传统性和独特性》。在论述了其人其手法之后,他把英国式的幽默和法国式的讽刺放在一起进行比较。这本小册子对亚森·罗平的每一次冒险都作了深入的研究,突出地揭露了这位著名大盗的作案手法,把他的行动方式、独特策略,通过报纸发表的书信联系、威胁恐吓、盗窃声明等整套机制,总之,他折磨受害者,使其几乎自愿就范同意受害的全套诡计揭露出来。

它的批评是如此公正、生动、鞭辟入里,讽刺如此坦率而毫不留情,使取笑者很快站到他那一边,使群众的好感立即从亚森·罗平身上转向伊齐多尔·博特莱。大家预言两人的交锋不可避免,胜利将属于年轻的修辞班学生。

不管怎样,这个胜利,菲耶尔先生和巴黎检察院有些妒忌,因此态度有所保留。一方面,哈林顿先生的身份确实尚未查明,也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属于亚森·罗平的团伙。哈林顿不管是不是同伙,反正是撬口不开。更糟的是,人们检验他的字迹后,并不敢肯定那封被截获的信出自他的手笔。一位哈林顿先生,带着一只旅行袋和一个装满钞票的皮夹,来到大饭店下榻。

人们所肯定的,仅此而已。

另一方面,在迪耶普,菲耶尔先生躺在博特莱替他挣来的成就上毫无进展。德·圣韦朗小姐在案发前夕误认作博特莱的那个人,仍然是个谜。有关四幅鲁本斯的油画失窃的情况,这些画下落如何,夜间那辆运画的汽车走的是哪条路,都还是一片黑暗。

在吕纳莱、耶维尔、伊韦托,有人收集了汽车驶过的证据。在科德贝克-昂-科,也收集了证据,汽车大概在拂晓时分在那里乘汽船渡过了赛纳河。

但是,一深入调查,证实那是一辆敞篷汽车,如果装了四幅大油画,渡轮上的职员不可能看不见。这也许是那辆汽车,可又冒出了新的问题:四幅油画到哪里去了呢?

这许多问题,菲耶尔先生找不到答案。他的手下每天在废墟上搜索。他也几乎每天亲自前来指点。但从那里到发现亚森·罗平藏身之所——假如博特莱的看法是正确的话——要跨越一条鸿沟,而这位优秀法官看来不准备跨过去。

于是,人们自然又转向伊齐多尔·博特莱,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拨开了迷雾;他一走,迷雾重又聚拢,而且变得越发浓重了。他为什么不热心破此案,一破到底呢?他已经走到了那一步,只要稍作努力,不就成功了吗?

《大报》一位编辑以博特莱的监护人贝尔诺的名义进了让松中学,向他提出这个问题。伊齐多尔谨慎地答道:“亲爱的先生,世界上不光有亚森·罗平,不光有盗贼和侦探的故事,还有中学毕业会考。我七月份考试。现在是五月,我不想落榜。不然,我父亲那个规矩人该怎么骂我呀?!”

“可是,如果您把亚森·罗平送交司法当局,您父亲该会怎样夸您呀!”

“好吧!反正还有时间,等到下次放假……”

“圣灵降临节的假期?”

“对。我六月六日星期六乘头班火车出发。”

“那么,那天晚上,亚森·罗平就要被逮捕归案了。”

“您能放宽到星期日吗?”博特莱笑着问。

“为什么耽搁?”记者极为认真地反驳道。对这位年轻人,大家新近都生出一种非常强烈的无法解释的信任,尽管事实上,事件的发展只在一定程度上证明这种信任有道理。但这有什么关系!人们相信他。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什么难事。人们指望他干出名堂,就好像他是一位破案的奇才,目光如炬,直觉敏锐,经验丰富,手段高超。六月六日,这个日子会登在各家报纸上;六月六日,伊齐多尔·博特莱将乘快车赴迪耶普,当晚,亚森·罗平将被逮捕归案!

“除非他在那天以前逃走……”亚森·罗平最后一班拥护者说。“不可能!所有出口都被看住了。”

“除非他伤势过重,已经死了。”那些拥护者又说。他们宁愿让心目中的英雄死去,也不愿看见他被俘。

马上有人反驳道:“算了吧。亚森·罗平要是死了,他的同伙必然知道。他们会替他报仇。博特莱这样说过。”

六月六日到了。六名记者在圣拉扎尔车站等候伊齐多尔,其中有两名想陪他去,被他婉言谢绝。

博特莱独自走了。列车包厢里别无他人。由于前些日子熬夜准备功课十分疲劳,他很快就沉睡过去。梦中,他觉得火车停了很多站,旅客们上上下下。一觉醒来,鲁昂已经在望。包厢里还是他一人。但是对面长椅背上有个灰色大头针钉着一张大纸,上面写着:

各人有各人的事情。管好自己的就行。否则,倒楣活该。

“很好!”他搓看双手说,“对方慌张了。这种威胁与冒牌司机的威胁一样愚蠢。写的什么鬼话!一看就知道不是亚森·罗平写的。”

火车穿过一条隧道,就到了鲁昂这座诺曼底古城。伊齐多尔在车站月台上转了两三圈,活动活动腿脚,正准备回包厢时,失声惊叫起来:原来他从报亭经过,漫不经心地瞥见《鲁昂报》号外头版登着一条消息,立刻领会到了它的可怕意义:最新消息——有人从迪耶普给本报打来电话:昨夜有歹徒闯进昂布吕梅齐城堡,捆住德·热斯弗尔小姐手脚,堵住她的嘴巴,并且劫持了德·圣韦朗小姐。距城堡五百米外发现血迹,并在附近捡到一条染血的披巾。有理由担心不幸的姑娘已经遇害。

在车上,伊齐多尔·博特莱伛着腰,两肘支在膝盖上,手托着腮,苦苦思索,一直到迪耶普,都没有动一动。下车后,他租了一辆汽车。在昂布吕梅齐门口,他遇见了预审法官。法官向他证实了那条可怕的消息。

“没有更多的情况吗?”博特莱问。

“没有。我刚到。”

这时,警察队长走近菲耶尔先生,交给他一张揉皱并撕破的、发黄的纸条。这是他刚刚捡到的,就在离发现披巾处不远的地方。菲耶尔先生看了一阵,递给伊齐多尔·博特莱,说:“这对我们的调查帮不了多大的忙。”

伊齐多尔把纸条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只见上面写满了数字、标点和符号。下图便是按原样复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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