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黄色的不倒翁

从五楼下来，到了楼门口。也许是楼门口通风好的缘故吧，水泥地上到处是乱七八糟的小石子、树叶、杂草什么的。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收信箱，信箱上方的公告栏上，粘满了没撕净的广告纸——

小区管理委员会的通知

九月的第四周将在叶樱小学进行资源回收

请尽快把展示板传到下一家！除了回收日之外，不许倒垃圾！

这些全是手写的通知，右上角的粗体字是管理委员会主任亲笔写的。小健每次在商店见到那个光头主任，总是见他在写通知或警告、布告之类的东西。其中“迅速”、“绝对”这些字眼的下面，被重重地涂上黑点，小健常常担心他会不会用力过度把笔尖摁断。

小健从楼门南侧到了大路上。

暑假即将结束，白天渐渐变短，火红的夕阳很快就要落山了，公寓等建筑物好像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外衣。不知哪里的野猫在喵喵叫着。

道路只能容下两辆车并排行驶，小区居民的私家车，一般只有上下班的时候才会出现。现在是一片空旷。偶尔会有抄近道的出租车经过，后来经会长多次抗议，现在也基本绝迹了。但是即使路空着，主任也不许孩子们在路上玩。那么路空着干什么呢？小健觉得很可笑。

夕阳的光依然有些强烈，小健眯缝着眼向自己家所在的12号楼走去。

一拐弯就可以看到12号楼了。佐织也许就在门口站着吧，或许，正拿着纸袋朝这边走来。小健盼望妈妈出现，但是，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人在那里。小健又想，可能妈妈已经到家了吧。

12号楼和由野家住的17号楼构造相同，只不过看着稍微旧一点，墙壁已经有些发黄了。小健从上幼儿园时就在这里住，早就对每座楼都了如指掌。对于一般人来讲，这些楼全是相同的方方的建筑物，而且楼号乱七八糟。刚到枫叶公寓的人基本上都摸不清方向，在小区里经常有人向小健问路。

小健小的时候，曾经问妈妈：为什么公寓的楼号不按顺序排呢？

原来，枫叶小区刚建的时候，是一个很小的小区，只有1号楼到8号楼八座住宅楼。后来人多了，又在中间的空地上建了9号到12号楼。可是还是不够住，又向外扩展空地，建了13号楼到18号楼。这样，枫叶公寓的楼共有三代，第一代可以算做老人楼，墙壁黑得有些发霉，阳台的栏杆也已经涂了无数次漆。第二代是中年楼，墙上的白灰还很亮。第三代是青年楼，墙面光滑崭新，阳台还封上了玻璃。每到下雨的时候，佐织就会抱怨自己运气不好，抽签抽到了12号楼。

楼门口是多家通用的，到了二楼，可以看到墙上伤痕累累。小健是奔跑着上楼的，书包在他背上晃来晃去，文具盒在里面喀哒喀哒响。到了三楼，小健的背上已经汗津津的了。

303光山佐织/小健

门锁着，小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子里没开灯，有些昏暗。夕阳给餐厅的地板涂上了一层深红色。

佐织还没回来，小健的肚子有些饿了——早知道多吃些零食就好了，他有些后悔。

小健踢掉运动鞋，空瓶袜子走进厨房。佐织只有不上班的时候才打扫卫生，所以房间里看着很脏。他打开厨房的灯，灯管发出冷冷的光。和由野家的厨房不同，桌子上既没有热气腾腾的咖哩糙米饭，也没有什么调味品，甚至连个桌布也没有——佐织不太善于理家。桌子上惟一的装饰品是放在正中间的不倒翁，涂着一层俗气的黄色。每次一看到它，小健就嘲笑妈妈的审美眼光。

唉！小健叹了口气，打开自己房间的门，把书包扔进去，书包哗啦一下散开，里面的课本和笔记本掉得满地都是。因为饿着肚子，他也没心情收拾。坐在饭桌前，无聊地晃着脚，冲着桌上的不倒翁做做鬼脸，不耐烦地等着妈妈回来。

等了好久，佐织还不回来，大概是在什么公司开会吧。不倒翁也看腻味了，小健只好到客厅去看电视。客厅在晚上是佐织的卧室，只有在看电视的时候才称为客厅，所以佐织尽情地发挥自己的审美情趣——电视柜涂成触目惊心的嫩粉色，放着小饰物的装饰柜是耀眼的蓝色，花瓶涂成红白两色。还好，电视没有让她涂成七彩色，真是万幸。

动画片的播放时间已经过了，小健拿着遥控器换了好多个台，都没意思。新闻频道的女播音员在充满热情地报道新闻，小健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这个女人，竟然留着和男子一样的中分的发型？！”小健不能理解，正想着，防盗门发出声音，好像有人进来了。

“不是告诉你了吗，一会儿在家的时候要锁好门！看你把运动鞋扔的，连拖鞋也不穿！”佐织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刚一进门就开始教训儿子。

小健满不在乎地打了声招呼，把扔得东一只西一只的运动鞋捡起来放好。

佐织穿着早上出去时的黑T恤衫和紧身裤，尽管累了一天，但是看起来心情不坏，可能跟左手拎着小圆凳子有关吧。

“又是捡的？”小健指着凳子问。

“嗯，不错吧？虽然看起来有点破，不过要是涂点漆，就会跟新买的一样了。”佐织把小凳子放在地上敲着给小健看。

“嗨，你要是老这样捡垃圾的话，那个垃圾老太婆肯定会生气的。”

“谁是垃圾老太婆？”

“就是住在7号楼508房间的稻村。”

“啊，是稻村女士呀，”佐织有点不高兴地瞪着小健说，“不许叫人家垃圾老太婆！唉，我真是担心你的前途呀，你长大了到底想干什么？”

“当个神奇勇士，和邪恶的库利兹战斗！”

“那个勇士帕吉尔，有什么好的？”佐织偷偷笑着进了餐厅，把袋子里的好吃的摆了一桌子：炸虾、肉丸子、大米饭、菠菜团……这些都是佐织上班的那个盒饭厂的剩饭——不知道里面的哪一个是佐织亲手做的——把它们放到微波炉里一加热，小健和妈妈开始了他们的晚餐。

“那么破的小凳子，你准备做什么用啊？”小健用筷子头指着那个捡来的圆凳子问。

“别用筷子指东西！”佐织立刻纠正。

“你想怎么用它呀，坐吗？”

“不——哎，干脆放花盆用吧。”其实佐织自己也不知道拿它做什么用，只是喜欢捡来这些大垃圾，在家用漆涂一遍，看着它焕然一新便欢喜得不得了。

佐织几乎一点没动面前的菜，她说天天对着这些菜看都看得恶心了。其实是天天从早到晚地上班太累了。小健把妈妈的那份米饭也吃得干干净净，佐织肚子空空的，但是看着儿子吃得那么多，还是非常高兴。“哎，多吃点蔬菜！”佐织提醒儿子。

“今天晚上有《啪啪啪弹子》节目，我可以看吗？”小健不情愿地夹了口菠菜，向妈妈提出请求。客厅是妈妈的领地，看什么节目都要征得她的同意。

“是那个无聊的综艺节目吗？”

“一点都不无聊，啪啪啪游戏，在学校可流行呢。”

“那个游戏最无聊，还是看电视剧吧。”

“电视剧才没意思呢！”

“学校没人看电视剧吗？”

“全是女生看，评论一下谁长得比较帅呀之类的，傻乎乎的！”

“那你喜欢的勇士帕吉尔很帅吗？”

“那当然了，我们全校的男生都崇拜他，一下课，大家就模仿他开枪的动作。”

佐织大声笑着说：“你要是这样，什么时候也成不了一个出色的大人的。你长大了到底想干什么？”

又来了，小健心里烦得不得了——佐织总是问这样的问题，今天已经是第二次了。小健还没有那么长远的打算，他决定捉弄一下妈妈：“我长大了，要当妈妈工厂的厂长，把佐织这样的人指挥得团团转。”

佐织使劲儿按了一下儿子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