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我们就起床干活了。

天亮以后,风沙没有停的趋势。虽然没有继续增强风力,但在户外能见度仍然极低,说话要靠喊的。这种时候一般就是考古队的休息时间了。大家纷纷钻进我们的帐篷,挤成一团准备娱乐。

我们仿佛从梦中惊醒,手忙脚乱的向各自的帐篷跑去。还在帐篷内做研究的陈伟和谭教授没忘记将M129盖好,放在帐篷内安全隐蔽的地方,防止被沙暴侵袭。

我心中一凉,悲伤地想到,考古工作者比普通人多了很多种死法,其中一种就是活埋。

向志远讥诮道:“愿闻其详。”

谭教授摇摇头,低声道:“这是用现宰杀的牛,活剥牛皮,直接带着鲜血和温度覆盖在棺木上的。经过热胀冷缩后,牛皮会紧紧地包裹住棺木,千年不散。”

令我们惊悚的,并不是干尸本身。从学考古开始,死者的奇特尸骸,阴森棺木,充满鬼怪传说的老墓,各类诡异状况等我们不是没有接触过。单凭魏大头千里迢迢送头骨,李大嘴夜半智斗湘墓野狗(这段后文再表),以及我不爱红妆爱古尸的名声就足以明了这个事实:我们是有一定心理基础的、可供塑造的未来考古之才。考古系三剑客并不是凭空而来的,正是因为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看到了我们仨臭味相投之处。

谭老师见我们有点紧张,笑了笑道:“其实1934年贝格曼发现小河墓地时,已经发现了有类似的船形裹牛皮棺木和桨状木桩。最为奇妙的是,那些木桩底部,也都有七道阴文红线。”

“第四条,不许擅自行动。我送不走谭教授,但是我能送走你。”

李大嘴回到S大,将一个月没洗的衣服送至小天鹅洗衣房。打工的学生捂着鼻子,查看李大嘴散发着恶臭的衣物时,意外地发现在李大嘴外套的内衬口袋里,有一道怪模怪样的符咒。李大嘴想破了头也没想出来,这道符咒是何时跑到他口袋里去的。而发现符咒的学生如获至宝,央求李大嘴转赠这道符咒。一向慷慨的李大嘴立刻应允,该生欣喜若狂将此符咒夹入书中。至于该生后来的命运,李大嘴不得而知。因为很快李大嘴因为其高尚的学术人格和出众的才智被古生物所所长看中,收其做了博士生。

大概一周后,我们终于在墓地中心地带挖出了一个完整的棺木。这个棺木的出土仰赖于谭教授对于整个墓地的勘察与分析。一般来说墓地的中心地带属于VIP位置,通常埋葬部族中最重要的人物,出土文物也相对精美及有考古价值。而营盘墓地的中心没有任何胡杨木桩标志葬穴存在,实在让人不解。当我们怀着试试看的心情向下挖掘时,最初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李大嘴摇头叹道:“自古最毒妇人心。就算她长得跟我们一样,心脏构造也一定不同。”

屋子里的人都静默不语,显然都在思考。只有李仁熙东张西望了片刻后,意识到自己也该想点什么,于是手托下巴,皱眉做起沉思状。

桨状木桩的出现极大地振奋了我们。大家跟疯了一样不停地挖着,连部队同志都受到了我们的感染,干活也分外卖力。到了太阳落下前,我们终于在距离地表六米深处挖到了这位尊贵的墓主棺木。

一进屋子就有一股异味直冲鼻子。有着长年田野考古经验且聪明过人的李大嘴立刻意识到这是尸体的味道。屋内只有几张空木板床,两三条长凳和一张桌子,别无他物。如果换做旁人,也许会速速离开。但是我们智勇双全、胆大心细的李大嘴却是不弄清楚不罢休。

李大嘴在研三的时候,曾奉师命前往湖南某地协助一项考古发掘工作。由于当地地处土家苗族自治州边缘,当地的很多风土人情都具有鲜明的少数民族特色。当然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赶尸”。

棺中女子,面容栩栩如生。但她既没有戴营盘墓地常见的羊毛帽,也没有穿女性常见的襦衣、纱袄等等,而是全身以黑布包裹,连头部也被黑布紧紧缠绕。

一时间我们都安静了。这种覆棺方式当时我们都没见过,匪夷所思中透着诡异。

对于他们来说,M129唤起的记忆不过是金坛荒墓的不解之谜。而对我来说,这个黑衣女子则是一个永恒的梦魇。我万万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她,尽管容颜看不清楚,但葬俗形态实在是太像了我们三个站在一起,尽量和M129保持着距离,好像那不是一具千年干尸,而是一个随时会扑向我们说吐火罗语的厉鬼。感谢老天,当时帐篷里的人都不会读心术。如果他们知道我们仨当时的想法,可能我们早就给遣送回库尔勒了。

墓葬的形制有长方形竖穴坑墓、竖穴偏室墓,竖穴生土二层台墓等几种类型。我们看着那些已经空荡荡的墓穴,心中意淫着自己从中挖出棺木的盛况。也许除了殡仪馆的同志,只有我们这么热爱尸体和遗物了吧。

这人就是小田。

棺木放在平地上后,工地上乱作一团。大家本想乘胜追击,但于燕燕坚持收队,我们也只好悻悻地将棺木抬回临时搭建的帐篷库房里。吃过晚饭点过名后,谭教授带着我们考古队员进入库房。魏大头负责拍照,陈伟负责摄影,谭教授则带着录音笔,套上橡胶手套,亲自操刀开棺。

棺木上并没有像15号墓主的棺木一般覆盖彩色毛毯,而是覆盖了一层质地奇特的物质。因为年代久远,我竟然没有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李大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我们轮流讲故事,要亲身经历的。”

牛皮终于被彻底揭开了,露出白色羊毛质地的丧布。虽然布料已经因年代久远而泛黄,但上面涂抹的红色颜料依然刺眼。丧布上的红色颜料中有微黑的痕迹,经过判断谭教授认为其中可能含有人血。谭教授俯身凝视了半晌,抬起头激动道:“谁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文字?”

她讲述的第一句话开始,我们就全体安静了。我至今记得这个故事的开头是这样说的:“1979年,我刚刚大学毕业,24岁,正是青春年少、一心为国家作贡献的年纪。那一年,我有幸随考古界著名的W老师,参加了一次我永生难忘的考古发掘工作。确切地说,我们考古发掘工作要寻找的地方在塔东地区,距离这里并不远。你们都知道的,传说中有一千口棺材的小河墓地。”

我们屏息凝汽的看着她动作,生怕漏掉任何可以学到的知识。她一点点的将已经几乎与棺木连为一体的牛皮缓缓剥离,渐渐露出了棺木里的内容。

难得说话的窦淼忽然幽默了一把:“难道我们要发现古墨山人发明了不干胶?”

我没心情跟着他们闲聊,心中琢磨着昨晚的事情会不会让于燕燕知道而导致我挨批。据我观察于燕燕一切正常,对我的态度也是和蔼可亲,没有异样。只是在中午吃饭的时候,于燕燕经过我身边丢下一句话。

老魏和李大嘴依然沉浸在亲眼看到营盘遗址的激动中。因为营地与古城遗址有公里的距离,因此他们是今天才亲眼看到了梦中情人。他们一边忍耐沙尘,一边按捺不住谈论着美轮美奂的墨山遗址时,谭教授带着陈伟将所有墓地编号核对了一遍。李仁熙跟着她,做手工绘制标记。

小王喊道:“向前走几米就到了!你们刚才没听到风声吗?!”

我们轮流作业了一整天,越到下面越难挖,坚硬的盐碱地像是保护层,让死者可以安然长眠在这里。这时体力的差别显示了出来,先是我被魏大头替换下阵,然后是部队的同志顶替了老魏和老李。挖到地下三米左右的时候,铁镐触到了胡杨木桩。

李大嘴当仁不让道:“既然是我提出来的,那么我来第一个讲吧。”

牛皮将棺木扣得很紧,而且没有任何铆钉加固。李仁熙举手道:“老师,这个牛皮是怎么盖紧棺材的?没有钉子啊。”

由于盗墓严重,加上一期发掘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我们在地表连续几天作业并无重大收获。

谭教授的手像是一个外科医生在做手术般精细而灵巧。她小心翼翼地从棺木头端揭开牛皮,仅仅是揭了六十公分就卡住了,她不得不借助工具轻微地撬了一下。

老魏头也不抬道:“因为他什么都不会。”

魏大头轻声道。

大家听完之后,沉默不语。我想同志们都在考虑是该表现出对这个故事里不合常理地方的恐惧之情呢,还是该对李大嘴啼笑皆非的叙述哈哈大笑呢?真是让人为难的选择。

尽管在我们看来,“赶尸”荒诞不经,且完全可以用科学来解析,但在当地对此信奉不疑。众多诡异传说让这个擅长下蛊和巫术的民族充满神秘色彩。但这一切不能阻止勤劳勇敢的李大嘴同志奔赴考古现场,在荒郊野外的墓边营地住了下来,而且一住就是一个多月时间。

谭教授道:“现在下任何结论都为时尚早。不过七道阴文线确实值得思索。6、7、12、36、42这些数字在古罗布泊地区显然非常重要。我希望大家在日后的考古中留心相关信息。好了,还是让我们打开棺木,看看墓主的真身吧。”

这一日,当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忽然觉得有点口渴。附近没有人家,他以过人的体力忍耐了常人难以忍受的饥渴,终于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院落。于是他走过去想讨点水喝。

向志远抢白道:“就是说这里埋的人可能是罗布泊土著,也可能是迁徙来的欧罗巴人种,但绝无可能是韩国人。”

李大嘴再三声明这个故事绝对是真实的。所以请大家忽略故事中李大嘴的自我吹捧,只看剧情吧。

在沙漠作业和在内陆田野作业有较大的区别,首要一点就是排沙。即便有秦所等前人的排沙基础,覆盖在营盘墓地上的沙量依然是可观的。这里的沙被风带着,随时随地覆盖在任何裸露的地方。

是夜,大白狗如期而至,狗中的帕瓦罗蒂又开始了《今夜无人入睡》演出。

这三个人不用说也猜得到:考古系的三剑客——我和魏其芳、李文常。

1937年,因抗战原因,S大曾迁至重庆开学,其下属医学院另迁至成都。历时整整九年后,抗战胜利,S大又重回S市。在这九年时间里,很多S的教员、工友在四川娶妻生子。当S大终于回到历经磨难的S市后,热闹的校园里多了很多持四川口音的家属。所以直到今天,当你在S大门前著名的汉口路买酸奶,报纸,茶叶蛋,吃盒饭时,遇到操有四川口音人时不必惊讶,他们的先人都曾与我们的S大荣辱与共,历经战火而知识与信仰不灭。

我们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干尸头部,果不其然,在风化完好的面部特征上,只有眼睛那里是两个窟窿。眼睛边缘周围十分整齐,显然被锐器割过,没有腐肉脱落的痕迹。

这时谭教授淡淡地说了一句:“那我也给大家讲个故事吧。是不是真实的并不重要,That''sastory。”

谭教授一边揭皮一边说道:“在营盘墓地已出土的死者,大都是单人葬为主,鲜见双人葬。一期发掘出土了大量的纺织品、木器、铜器、铁器骨器、金银饰品甚至玻璃器等。死者的服饰也种类繁多,纱绮襦衣、红白相间的百褶裙、各种袍服,颜色鲜艳,做工精良,说明当时的织造、起花、印染工艺都达到一定高度。锦类出土物的纹样也很多,比如云气动物锦、四色登高锦、三色寿字锦。你们在XJ博物馆看到的15号墓男尸及随葬物品,就是这其中的典型代表。不知道M129会带给我们怎样的惊喜,我有预感,墓主是位女性。在小河墓地中,凡以七道红色阴文墓葬的墓主都是女性。”

大家都看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在魏大头身上。魏大头因为过于激动有点口齿不清,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像是佉卢文……我,我认为这是吐火罗文字!”

谭教授缓缓揭开白色丧布,露出了让人无比期待的墓主真身。在揭开白色丧布的一刹那,屋子里有三个人同时脸色发白,不由自主地踉踉跄跄向后倒退几步。惊惧的双眼,颤抖的身体,紧促的呼吸,让室内其他人不由得诧异侧目而望。

李大嘴思忖半晌,终于想起那个无人院落的经历。这一讲不要紧,却吓得此位大哥面无人色。他浑身战栗,打着摆子道:“小哥,你可知道你去的那个院子是哪里?”

通常人死之后,青衣、红衣的两位有司会用辰砂置于死者的脑门、背心、胸心、左右手、脚掌心等七处,并用一道神符压住,绑上五色布条。这也是有说法的,这七处窍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赶尸之术也在言语的流转间演变成“辰州符”。

赶尸在中国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职业,有“三赶”、“三不赶”之说。所谓三赶,是指砍头的、绞死的、站笼站死的这三种可以赶。而病死的、自杀的、雷劈死的这三种不能赶。因为魂魄在赶尸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三赶名单中的死人因为怨气重而魂魄不散,所以赶尸匠可以通过咒语会聚其灵魂

,带他们回乡。而那些“三不赶”的死人,则因为魂魄已散,人力不能唤回其灵魂,所以赶不了。这是一个复杂而有整套逻辑的学说,涉及人死后的彼岸世界及人与这个世界的交涉关系。赶尸的地域范围也是有限的,只可在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进行,再远就出界而力不能及。

帐篷外惊天动地的风力,漫天的黄沙将黑夜迫不及待的填满。我跟小王喊道:“我找不到帐篷了!”

说罢对我莞尔一笑,笑得我心中拔凉拔凉的。

也就是说,下葬前,这个女子就被挖掉了眼睛。

赶尸是一个师徒相授的行业,其中有很多秘笈不外传。其发源历史可上溯到蚩尤大战时期的阿普军师御鬼兵,核心内容不外乎口诀和咒符、辰砂。

李大嘴冷眼看着跟在谭教授身边李仁熙:“凭什么这小子不干活?”

李仁熙紧张地看着我们因激动而扭曲的脸,困惑道:“发生什么了?印欧部落,这什么意思?”

唯有谭教授气度依旧,“嗯”了一声:“不怪你们惊讶,黑衣殡葬确实很罕见。”

晚上我们三剑客在帐篷外独自开了个小会,大家愁眉苦脸的讨论该如何应对这个阴魂不散的黑衣女尸。李大嘴刚把烟头扔掉,我明显感觉到了一股风力强烈地吹了过来。

魏大头的故事到此结束。我个人建议大家忽略他讲述故事的最后两句话。

李大嘴不慌不忙从饭盆里拿出晚饭时截留的一块肥肉,向大白狗丢去。这比千百道符咒都管用,大白狗叼起肥肉,喜极而泣,狂奔远去。

我边走边喊:“没!我们都在想问题!”

蹿进了帐篷后,我抖了抖头上的沙子,扑簌簌掉下来一片。过了片刻谭教授和于燕燕也钻了进来。大风夹带着沙子呼啸而过,我担心地看着帐篷,生怕被风刮跑。

排沙工具类似滑梯。墓葬一般都建在地势较高的台地上,我们借助高低水平差,将沙子一捧一捧地放在排沙梯顶部,让它们顺着凹槽流下,同时有人监控流沙里的物质,以免夹带文物。清理工作枯燥无味,几个小时下来,满脸满耳都是沙灰。

在这样一个尊贵的墓位上,为何却葬着一个穿黑衣的女子?即便人死入土为安,为何又要挖掉她的眼睛?她尸衣所覆白布上的血色吐火罗文字,说的究竟是什么内容?

谭教授目光灼灼,抑制不住地兴奋:“不错,这正是吐火罗文字,发源于里海黑海北岸的颜那亚文化。这个印欧部落千里迢迢向东迁徙到阿尔泰山南麓,随后分化的一支南下塔里木,楼兰的官方语言是佉卢文,但民间使用的是吐火罗文字。而现在不仅在营盘一期考古中发现了使用佉卢文的痕迹,眼下又发现了吐火罗文字!”

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将整个房子勘察了一遍,没有任何尸体的痕迹。院子里的泥地,经过李大嘴警惕而专业的眼睛鉴定,也没有翻动过的痕迹。顺便说下,如果经过翻动泥土,再掩埋尸体后,泥土的外观是有迹可循的,除非年代太过久远。如果有人想杀人埋尸,最好先看看考古学入门研究。

故事到这里结束了吗?没有。

老魏凑上来探头探脑道:“师妹,霹雳娇娃跟你说什么?”

S大门口有一对老夫妇常年卖报,这个报摊就在S大两区之间的黄金地带。这是校长特批的一个报摊,尽管有损校园整洁形象,却是S大对那段历史一种特有的温情和回报。不用说,两位老人虽然不是S大的员工,但却和S大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有一个轻微智障的儿子小田。同样经过校长特批,小田的工作得以解决,成为S大里的一名有编制的保洁员。

此言一出,众人击掌叫好,目光纷纷望向于燕燕。这些天当兵的们嘴上都有铁将军把门,考古队的男士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打听出于燕燕的个人情况。这个讲故事的提议,既让各位男士有大展身手的舞台,同时也说不定能让于燕燕讲出自己的故事。就这样,一个临时“绝对现场”栏目组临时成立了。

故事到此结束。

以下就是李大嘴讲述的故事,名字叫——湘墓智斗野狗记。

营盘墓地在墨山遗址城外,墓葬区地表多立有胡杨木桩,从两三根到七八根不等。这是一片山前冲积平原形成的山梁和较平缓的冲积沟地带,整个墓地分布东西长约1公里,南北宽250米左右。这些胡杨木桩应当是在墓室填土后,依墓室大概范围楔入的。木桩长40厘米,直径6~7厘米。大概是为方便楔入沙地,木桩一头被削尖,直掼地下。

魏大头讲的故事名叫《考古系魅影》。

经过学校的斡旋,小田交还赃物后,终于被免予刑事处罚。这件事情让系主任对魏大头刮目相看,甚至准备将亲闺女介绍给他。但魏大头以学业为重,拒绝了系主任的一番美意。

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可是小河墓地是距今3800年左右的墓群,而营盘墓地距今年代是1500年左右,这中间有2300年的差距啊,怎么可能有如此雷同的墓葬?”

李大嘴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才回阳过来,极低的声音道:“老魏,金坛那个……”

片刻之后,魏大头道:“我也讲个故事吧,发生在我们S大考古系的。大家不用担心,完全是个喜剧故事,也是真实的。”

李大嘴在门口喊了两嗓子,仍无人出来应答。他琢磨着可能这户人家都下地干活去了,就径自进去,想找点水喝然后离开。

这个故事把大家逗得笑得死去活来,连于燕燕都忍不住捧着肚子咯咯笑出声来。魏大头得意地看了一眼李文常,后者正瞪着眼睛怒视着他,对其抢风头之举依然愤恨不已。

有人提议猜谜游戏,有人提议打牌,这时李大嘴清清喉咙道:“我建议来个全民参与的游戏吧。”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罕见的玄色冥衣上,只有李仁熙眼睛上下乱转打量着干尸。当大家终于慢慢接受了玄色冥衣这个奇特的事实,从被我们三剑客的惊吓中逐渐恢复正常时,李仁熙忽然用手指着干尸的头部,颤巍巍道:“老师,你看,这个人的眼睛被挖掉了。”

一连串的问号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连谭教授也蹙着眉头伫立在那里,久久沉思。

传说中有一点是正确的,那就是考古系的文物确实是“堆放”的。因为考古系一向穷得叮当乱响,系主任又是个把家虎,勤俭持家惯了的人,所以库房里只有一个保险柜,还锁不上(锁坏了)。保险柜里放的是一些怕潮湿的字画,其实大都也不值钱,但在兄弟院校来参观时陈列在会议室里,能起到撑门面的作用。至于其他的文物,命运则更悲惨,只能堆放在保险柜上方的空隙里、桌上甚至地面上。

大家集体起来研究此狗。有位当地土著工友询问李大嘴,白天是否去过什么地方?

工友颤声道:那里是死尸客店!不是活人去的地方,只能住死尸和赶尸匠。

但是眼前的状况却让我们三人跌退几步后,恐惧地凝固在原地。也许是被我们吓到,也许真的是棺中干尸太过诡异,室内一时间寂静下来,众人目光望着我们,又惴惴不安的望回尸体。

李大嘴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小王声嘶力竭的喊声响了起来,当真是玩命地喊的:“沙暴来了,全体回帐篷待命,任何人不得外出。做好防御工作!”

谭教授叹息了一声:“可惜现在没法解读这幅丧布上的话语。吐火罗文字已经是死语言,真遗憾……我们看看墓主吧。”

系主任正在家中认真研学。一听库房里有动静,该无产阶级斗士立刻判断这不是闹鬼,而是有人入室行窃。系主任叮嘱魏大头严密监视库房大门动向,同时报警,报校保卫处。

这些都是李大嘴在回S大后查阅资料而得知的。当时在大白狗的狂吠之下,又如何得知这其中许多曲折?工友还在哆哆嗦嗦诉说李大嘴将死人客店门关上,让一些散魂的亡灵无处可去,只得跟着他回营地,大白狗空降且狂吠不已就是证据。

李大嘴无奈之下,用铁锹对狗进行恐吓。无奈大白狗临危不惧,依然狂叫不已,直到天亮而去。如此反复三天,李大嘴和众多工友、队员憔悴不堪。终于,李大嘴想出一条妙计。

奇怪的是,这个院落的大门敞开着,两扇木门开至靠墙,院内空无一人。

小田虽然轻微智障,但始终有一颗上进的心。当时S大的考古系四处挖坟,颇攒了些家底。在传说中,S大考古系的库房里堆满了金器,价值连城的玉器、夜明珠,更有不计其数的珍贵字画真迹。这比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宝库更加动人心弦,小田的上进心被撩拨得不能自已,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决定潜入考古系的库房行窃。

从此,每夜大白狗都会按时在李大嘴帐篷前出现,领它的那份大肥肉。月余之后,李大嘴终于完成作业,离开了被大白狗夜夜骚扰的噩梦般的生活。

由于缺乏基本的考古常识,在小田的麻袋里除了几件冥铜器,公安机关还发现了孔子、司马迁、班固等人的石膏头像。这些按真人比例大小塑造的头像,原本是在兄弟院校拜访时,摆放在会议室东侧小柜上的装饰品。事实再一次证明,如果你准备偷盗文物,还是要读《考古学十八讲》,至少看看《考古学入门》。

“牛皮,那是牛皮。”

谭教授轻轻咳嗽了一下,开始了开场白:“现在是M129船形棺木的开棺检验。覆盖在棺木上的物质是牛皮,我们慢慢将它揭开。”

于燕燕抿嘴一笑:“别担心,我们的帐篷是特制的,能抗10级大风。不过会不会被沙子埋住就不知道了。”

李仁熙一着急汉语就不灵光,慌乱道:“我的意思是,OHMYGOD,从黑海北岸到阿尔泰山再到塔里木,这是多么漫长的一个旅途。”

李大嘴哗的一下展开地图,用手指迅速地在地图上摩挲着,指道:“你们看,楼兰古城、小河墓地、古墓沟墓地在地图上刚好成一个三角形。而营盘墓地在他们辐射范围内,会不会是文化流动的影响?但2300年的差距……不可思议。”

最奇怪的是在屋子里的墙上,有不同时期、不同笔迹留下的各类鬼画符。经过研究,这些鬼画符应当是苗族咒语。青年才俊李大嘴一无所获后,只好悻悻离开了这个空院,临走时不忘好心将院门关上。

一个背着大麻袋的人卡在三楼库房的窗户那里,进不去,出不来。并不是因为这人太胖,而是这人背的麻袋太大,他又不肯放手。

一只无名无姓的大白狗不知从哪里浪迹而来,冲着李大嘴的帐篷狂吠不已。叫声堪称惨不忍听,令人毛骨悚然。整个营地的人都被吵醒了,此狗却仍毫无自觉性,仍对着李大嘴的帐篷叫个不停。

由于有雇佣的当地人进行具体的操作,在没有露棺和文物前都不需要考古队员动手,因此李大嘴担任了非常重要的测绘工作。李大嘴同志实在是聪敏过人,艰难繁重的测绘工作根本难不倒他,故他又自告奋勇担任了采购工作。每周一次,前往附近的乡镇购买食物和生活必需品。

一个保存几乎可以堪称完美的女干尸出现在我们眼前。她静静沉睡在千年的棺木里。棺木的边缘,依稀可见当时宰杀活牛时,带着体温的牛皮滴落的鲜血痕迹。

魏大头也沉吟道:“如此说来我也联想起和小河墓地年限差不多的古墓沟墓地,就是被俗称太阳墓的孔雀河北岸第二台地墓群,这个墓群的奇特正圆形墓葬,与墨山遗址的圆形城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它们同样也相差了2300年的时间,真是让人费解。”

考古系的库房有人入室行窃,在公安机关看来属重大案件,出警速度奇快。与此同时,住在离校西门约200米处的系主任立刻放下案头工作,火速赶到文科楼。当系主任、保卫处、公安人员三方汇合至文科楼下时,大家目瞪口呆地看到了一幕令人难忘的情景。

男队员们蹲在燥热恶臭的墓穴内,用绳子捆在独木舟棺上,喊着号子,费了不少力气将棺木吊出。

一来我们的帐篷足够大,二来于燕燕的吸引力太强,即便停工,也没见男士们的脸上有沮丧神色,相反倒是神情雀跃,或矜持或谄媚,紧密围绕于燕燕这个迷人中心。

我回答道:“她说如果你和老李再纠缠她,她就要把你俩送走。”

尽管事先的功课让我们已经知道当地使用槽形棺,个别有长方形箱式棺木(与内地汉代木棺相似),但这个新出土的独木舟形棺还是让我们大吃一惊。要知道著名的营盘15号墓挖出的也不过是长方形箱式木棺而已。而这个式样奇特的独木舟棺木对于只接触过内陆常规发掘的我们来说,不啻于土老帽进城后看到闪电侠在霓虹灯下跳霹雳舞般震惊。

李大嘴采购完毕回到营地后,一切正常,和工友们打成一片,平易近人,全然没有高级知识分

子的架子。只是在晚上睡觉时,烦恼来了。

令人奇怪的是,这个胡杨木桩并不类似该墓地上其他木桩,而是被精心雕刻成了桨状。在桨状木桩底部,刻有七条阴文线,全部用红色涂料涂过。桨状木桩有两条,呈对称状排列。

谁告诉我真话,即使他的话里藏着死亡,我也会像听人家恭维我一样听着他。

这一日魏大头在系阅览室刻苦攻读,忽然听到大门紧锁的库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因为库房外面的窗户有铁栅栏围护,又有一个气派的盼盼防盗门立在门口,魏大头第一个反应是闹鬼。他立刻用系里电话打给系主任,结结巴巴说了个大概。

小田经过他大脑最高时速的运算,终于策划出这样一个行动。他在月黑风高的夜晚,携麻袋沿文科楼排水管攀至三楼,掰开了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铁栅栏,钻入屋内大肆搜刮宝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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