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3日,夜幕深沉。

一辆黑色英菲尼迪SUV停在紫金苑小区,后排座椅上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多岁,矮胖。女的二十出头,长发披肩,身材曼妙。男人右手搂住女人的细腰,左手探进她胸前的内衣里面。

“李总,别这样,被人看见不好。”女人双手护在胸前,眼睛向车窗外张望,外面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放心,这个小区还没建完,深更半夜的,哪有人。”李总嘻嘻笑道,忽然伸长舌头做了个鬼脸,“有鬼还差不多。”

“讨厌!”女人在李总大腿上捏了一下,便不再吭声,顺从地由他摆布。

李总更加肆无忌惮,双手在她身上熟练地游走起来,女人闭上眼睛,任由他剥掉胸罩和内裤,不多时就发出压抑的呻吟声。车子开始有节奏地上下起伏,像大海上漂浮的小船。震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快到紧要关头,猛听到“砰”的一声巨响。

车身剧烈摇晃几下,紧接着冷风就灌了进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这对男女吓得灵魂出窍。李总脸色惨白,却不想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只好强作镇定,爬到前排座椅,哆哆嗦嗦地伸手去摸索车顶的阅读灯开关。灯光打开,赫然看到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双目圆睁,正死死瞪着自己。

李总怀疑是幻觉,用手使劲抹了把脸,再次睁开眼睛。前挡风玻璃四分五裂,中间被砸出一个洞。血,顺着那人的眼角一滴一滴往下淌,“啪嗒”一声,一滴红色的液体滴在李总的手背上。湿漉漉,黏糊糊,还是热的。

李总看了看自己的手背,五个手指已不听使唤,像弹钢琴一样上下跳动。他又看看外面那双血红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没错,上面的确趴着一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死人!

“鬼呀!”女人尖叫一声,胡乱抓起一件衣服,推开车门夺路狂奔。她跑得太急,竟忘了穿鞋。

二十分钟后,警察到达现场。

案发现场为紫金苑住宅小区17号楼前的空地。楼盘是新建的,刚封顶,正在刷外墙漆,还没完工。案发地属东风市高新开发区管辖,高新分局110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立即指派辖区派出所民警赶往现场。

随后,当地刑警和技术人员陆续抵达现场,并对现场进行勘查。

警察从尸体身上找到了身份证和驾驶证,证件显示死者的名字叫雷仁。在离尸体一米远的地方,发现一部摔坏的黑色智能手机,报案人明确表示没有丢失手机,这部手机应为死者所有。

警察怀疑是坠楼死亡,于是到17号楼顶搜索,提取到一枚可疑的新鲜烟头。除此之外,未发现其他痕迹物证。

通过现场勘查,警察初步分析,死者可能是跳楼自杀。

第二天,办案刑警按照身份证上的地址找到死者家里,却空无一人。下午,办案刑警回到单位,又把死者的姓名和身份证号码输入公安情报信息系统查询,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竟有重大发现。此人竟是涉嫌故意杀人的逃犯,办案单位为东风市南湖分局刑警大队。

警察不敢大意,向分局领导汇报案情后,立即通知了南湖分局刑警大队。

随后,案件移交给南湖分局刑警大队。当然,同时移交的还有那具尸体。

1月25日。

王三牛站在楼顶边缘,弓着身子,慢慢下蹲降低身体重心,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下瞟了一眼,立即像弹簧一样缩了回来:“哎妈呀,吓死我了!”

“小心点,别把自己弄下去了。”江枫笑着提醒。

紫金苑住宅小区17号楼,总共二十二层,电梯还未安装,从楼梯可以直接走上楼顶天台。上午8点,江枫和王三牛爬上楼顶,仔细搜寻了一遍,并无新发现。

王三牛拍拍身上的灰尘:“跳楼自杀的,据说十个有八个是抑郁症患者。”

江枫问:“你还懂心理学?”

“电视上听专家讲的。”王三牛说,“一个精神正常的人,是没那么大勇气去跳楼的。就算不想活了,顶多也就上个吊,喝个药啥的。简单方便,还能留全尸,多好。”

江枫说:“你凭什么肯定是跳楼自杀?”

“很简单啊,畏罪自杀,从动机上就可以解释。”王三牛像是在做结案陈词,“这个混蛋杀了自己老婆,被警方通缉,反正早晚抓住都是死路一条。与其担惊受怕坐在那里等死,不如一了百了。这样也好,世上又少了一个坏蛋,大家都省事了。”说完,他双手一摊,摆出收工走人的架势。

“说不定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呢?”江枫不动声色道。

“这说不通。”王三牛想也没多想,直接就摇头,“如果不是想自寻短见,这半夜三更,天寒地冻的,一个人跑到楼顶上来干啥?乘凉,数星星,还是思考人生?请你告诉我。”

江枫语塞,王三牛的分析很缜密,的确无懈可击。江枫双手插进牛仔裤兜,来回走动,陷入了沉思。半夜三更,雷仁一个人跑到楼顶上来干什么呢?到底想干什么?一个人……

江枫突然收住脚步:“王三牛,你怎么知道是一个人?”

“本来就是一个人嘛。”话一出口,王三牛也觉有点强词夺理。

“不见得!”江枫指着脚下的地面说,“目前我们只发现一个人,并不表示这里只来过一个人。”

“难道会有第二个人?”

“说不定。刚才我们分析了两种可能性:一是跳楼自杀,二是失足摔死。我们漏掉了第三种可能。”江枫伸出三根手指。

“第三种?”王三牛睁大了眼睛。

江枫点头道:“对,第三种可能,就是被人推下去的。”

王三牛不再说话,眼睛直视江枫,等他继续说下去。

江枫说:“我们不妨大胆假设,假如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王王牛追问:“为什么?”

江枫说:“如果有第二个人在场,无论雷仁是跳楼自杀还是失足掉下去的,这个人亲眼看见雷仁坠楼,正常反应是立即报警,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到目前为止,警方只接到过一个报警电话,就是楼下英菲尼迪车主报的警。”

王三牛问:“那他为什么不报警?”

江枫沉着地说:“合理的解释只有一种:如果真有第二个人存在,此人就是把雷仁推下楼的凶手。”

“高新分局移交来的现场勘查材料显示,现场没有发现搏斗过的痕迹。如果雷仁是被人推下去的,那就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送了命。”王三牛终于跟上了江枫的思路。

“没错。”江枫点头道,“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凶手应该是死者的熟人。”

江枫抱着胳膊,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脑海里接连冒出几个问号:那个人是谁?为何他们会在深更半夜同时来到楼顶?他为什么要置雷仁于死地?

王三牛说:“老大,你刚才的推理是很大胆,但是毫无事实根据,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案发时有第二个人上过楼顶。”

“所以要找证据。”江枫迈开大步,朝楼梯口走去,“走,去售楼部看看。”

警察又来了,售楼部的姜经理丝毫不敢怠慢,又是倒茶又是递烟。

紫金苑住宅小区是在建楼盘,还有几个月就要交房,谁想到竟会发生这种事情。房子还没盖完就成了凶宅,倘若消息传出去,房子就不好卖了,说不定已购房的业主会跑来退房闹事。

姜经理三十出头,短发,西装革履,两眼布满血丝。自从前天晚上接到电话后,他就没合过眼,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对策。这次动用了所有资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新闻媒体暂时压住没报道。

刚喘了口气,警察又上门了,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小区一共有几个出入口?”江枫问。

“四个大门,东南西北方向各有一个。”姜经理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小心翼翼地回答。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接受警察问话,语速有点不自然。

“小区装了监控吗?”

“暂时还没有。”姜经理字斟句酌,“小区现在还没住人,要等交房之后,监控才会装起来。”

对于这个答案,江枫并不感到意外。刚才在小区内转悠时,他就留心观察了,一个监控探头都没发现。他只是想作最后的核实。

“晚上有保安值班吗?”

“没有。”接连说了两个“没有”,姜经理松了松领带结,脸上的表情越发不自然,“要等下个月交房之后,物业公司才会正式入驻,安排保安守门。”

江枫说:“这么大的小区,不可能晚上一个人都不留吧?”

姜经理说:“只有一个看守工地的老头,晚上会在这里睡,我叫他过来。”不等江枫同意,他就拿出手机打电话。

过了十多分钟,一个穿军大衣的老头推门进来,一条腿居然是瘸的。

老头有点紧张,站在门口,手脚不知该往哪放。江枫招呼他坐下,叫王三牛给了他一根烟,老头抽了两口烟,脸上的线条才慢慢舒展。

老头一口浓重的方言,耳朵还有点背。跟他交流十分吃力,说话基本靠吼,江枫全神贯注,竖起耳朵,总算听清了大概。

昨晚天气太冷,老头8点多就睡了,直到大批警察赶到小区,他才被警察叫醒,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老头六十刚出头,衰老的速度明显超出年龄增长的速度,不光耳背,眼睛也不好使,天一黑就成了睁眼瞎。他回忆说,前天晚上没看见陌生人进来,也没听到任何异常响动。

这样一个瘸腿保安,能保护自己就是万幸了,哪怕小区的房子夜里被人拆走了,他也不会知道的。江枫暗自摇头,不禁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稻田里见过的稻草人,简单问了几句,就打发他走了。

从售楼部出来,江枫让王三牛先回分局整理案件材料,他决定再去找报案人李总。

李总是一家广告公司的老板。

江枫走进李总办公室时,李总正在大发雷霆,大声训斥一个年轻女下属:“中文系读了四年,连一个文案都写不通顺,你对得起你读的大学吗?”李总似乎还不解恨,把两张材料揉成纸团,狠狠地扔在地上。

“对不起,李总,我回去重写。”女职员的样子很可怜,差点要哭出来,蹲下捡起地上的纸团,低着头面红耳赤地退了出去。

李总长得矮胖,看起来四五十岁,稀疏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江枫出示证件:“你好!我是南湖分局刑警队的。”

“还是前天晚上的事吗?”李总站着,面无表情问道。昨天他已被叫到高新分局做过一次笔录了,再次看见警察,心情很不爽。

“是的,这个案子现在已经移交到我们手上了。”

“该说的我昨天都说了,请你们不要再找我了。”

“你是现场目击证人,而且是报案人,有几个问题我想和你当面再核实下。”

“对不起,我很忙,中午约了客户吃饭。”李总撸起袖子看表,“快到点了。”

“只耽误你十分钟。”

“好吧。”李总很不情愿地坐回大班椅上。

“23号晚上,你在紫金苑小区看到了什么,麻烦你如实陈述。”江枫打开笔记本。

李总把当晚的情形又说了一遍,“车震”的情节当然没说。

“除了你,还有谁看见有人从楼上掉下来吗?”江枫问。

“没有,当时车上就我一个人。”

“深更半夜,你去那里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那鬼地方,可能是我发神经了吧。”李总懊恼道。

“我听高新区刑警队的同事说,在你车上发现了女人的内裤和高跟鞋?”

“没有的事。”李总讪笑道,表情比先前柔和多了。

“除了死者之外,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在附近出现过?”

“没有。外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

“请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晚还有没有其他异常情况,只要你觉得可疑的都可以说。”

“警官,死了人你们不去破案,天天跑到我这里来骚扰,早知道我就不报案了。”李总又狂躁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也是受害者,你们知不知道?”那辆英菲尼迪是两个月前才买的,修好也不敢开了,太不吉利,只能折价卖掉。想起此事,他就心如刀绞。

“李总,请你冷静。”

“冷静?摊上这种破事,我能冷静吗?”李总脸上涨成猪肝色,越说越激动,声音高了八度,“我的英菲尼迪谁赔,你们警察要不要管?”

“对不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砸坏你车子的人已经死了,没办法赔偿,我们确实爱莫能助。”

“那你跑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调查这起案子。”

“你们不会是怀疑我杀了人吧?”李总的嗓门越来越大,彻底跑题,“警察有什么了不起,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下次再来骚扰,我要投诉你们!”

谈话没办法再继续了,江枫合上笔记本,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江枫忽然转身道:“李总,刚才你说得对,你的英菲尼迪砸坏了,警察不能不管。”

“找谁赔?”李总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关于赔偿的具体问题,明天我会通知你老婆来局里详谈。”

李总赶紧追到门口,满脸堆笑说:“警官,我想还是算了,不用赔了。欢迎下次再来!”

他终于冷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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