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杜格里瓦尔一直过着宽裕的生活。他的财产来自在诺曼底的矿业公司和冶金工厂占有的巨大股份。这份财产使他能够对畜牧业发生兴趣,且拥有一个种马场和举办地区性赛马会的小马厩。

他单独和仆人们住在一幢老房子里。这种房子我们今天还可以在古老和风景如画的冈城看到。房子的前部装饰着摄政时代的雕像。那些高大的窗户也显出那个时代的式样。房子前面对着一条行人稀少的安静街道。拉乌尔到达当晚就在这条街上走过几次。这些窗子中的三个直到半夜一点钟仍透出灯光。一个窗子是门房间的,其余两个是在二楼,一部分被窗帘遮住,大概是卧房的窗子。

拉乌尔最初想去拜访乔治·杜格里瓦尔,并对他说明情况。但第二天早上他得知乔治·杜格里瓦尔患了难以治好的肝病,不能见任何人。那有灯光的房间正是他住的地方。两个护士昼夜看护他。门房也不睡觉,随时准备去请医生。“只好作夜访了。”拉乌尔心想,“但从哪里进去呢?”这幢房子很深,背面朝着一个花园院子,一堵高墙把它与一条平行的街道隔开。一个大门使它与外界相通。墙高五米。街道是城里最热闹的街道之一。要从这里进去,即使能做到,也是十分困难的。

心情忧郁的拉乌尔返回旅馆,当他从前厅走进餐厅时,立即停下来。一幕奇特的景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透过玻璃,他看见费利西安和福斯蒂娜坐在饭厅里,一边进午餐,一边热烈地交谈。这两个人到这里来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们合伙做了什么事情?这两个人由于形势,大概也由于他所看到的亲密关系而结成了一伙。

拉乌尔本想坐到他们桌上,点上饭菜,但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知道他会用怎样挖苦的口气,带着怎样恶意的笑声和他们说话。为什么他们也到乔治·杜格里瓦尔周围来转悠?

他赶紧回房间去吃饭,同时机智地询问楼层服务员。服务员说这对男女是乘夜车到的,要了两个房间。由于旅馆几乎客满,女的住在三楼,男的住五楼。

今天一早,男的单独外出。女的留在房间里。

拉乌尔又下了楼。那对男女一直在交谈,脑袋凑在一起,像在讨论一件事务或一起寻找最好的解决办法。

在他们还没有谈完话之前,拉乌尔在离旅馆不远的一个公园里守候着。

二十分钟以后,费利西安单独出来了。

透过公园栅栏的间隙,拉乌尔注意到他脸上坚决的表情。显然,费利西安清楚将要干的事情,而且准备好逐步实行。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和最可靠最迅速达到目的的办法。他一分钟也不会浪费。他朝着乔治·杜格里瓦尔居住的那部分城区走去,但他不直接朝房子走,而是走通向花园院子外边那条平行街道的小路。

“怎么回事!”拉乌尔心想,“他不会在大白天,在路人和附近的商人面前爬墙吧!我想他口袋里不会有梯子,还有,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砸锁。这是很复杂的工作,会引人注意,一般会把他带到警察局去。”

费利西安似乎一点也没想这些问题,也不担心阻障或要作出选择。他步履迅速,并不过度以致引人注意。他沿着高墙行走,来到大门前,手里拿着一把钥匙。

“妙极了!”拉乌尔想,“这是个早有准备的人!他认为开门的办法,最简单最平常的,就是用钥匙,于是他就准备了这片钥匙。事情就那么简单,这位先生是回家。谁会为这种事大惊小怪呢?”

果然,那年轻人把钥匙在锁里转了两圈,又把另一把打开内闩的钥匙转了两圈,然后进入门内不见了。

拉乌尔想,费利西安可能只把门掩上了。如果是这样,把门重新打开不是不可能的。打开一扇没上内闩的门并不难,只要有一个小钩子和丰富的经验就行。他自己就两样都有。他于是采用费利西安用过的方法,穿过街道,把小钩子插入锁里,勾开锁舌……第二位先生也轻而易举地回了自己的家。

院子左边的一半是一幢平房,因此从房子里看不见进出底层的人。

拉乌尔悄悄地走进去,首先看到一个小前厅,它的侧边是挂着几件大衣的衣帽间,正面是一间单独的房间,是杜格里瓦尔专用的,里面摆着一张大书桌、书架和书橱。全部铺上地毯。

在这房间一角,一个藏着保险柜的壁橱打开着。费利西安跪在前面。

他全神贯注地工作,因此不知道拉乌尔悄悄来了。再说,拉乌尔站在门口也没作声,只把头从半掩着的门中伸进去。

费利西安在保险柜前迅速行动,毫不犹豫地转动三个键钮,好像他熟知密码,同时他也有可以正大光明地打开这保险柜的钥匙。

保险柜沉重的钢门打开了。

里面有许多文件,但费利西安连标题也不看,显然他在寻找别的东西。

他把上面的文件推开,然后把中间那一格的挪开,把手伸到纸堆后部。

第二次尝试之后,他拿出了一个相当大的蓝色珠宝盒。这就是他寻找的东西。

他稍为转向窗口,好看得清楚一些。这样拉乌尔也看清了他的动作。

他把盒盖打开。蓝色珠宝盒里装着五六枚钻戒。他逐一细看后,以同样冷静的动作,逐一放在自己口袋里。

这种冷静使拉乌尔感到惊奇。这表明年轻人事先准备得非常充分,情报收集得十分完备,措施采取得那么恰当,因而可以镇静地行动。他甚至不去留心细听院子和房子里的声音。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不会有外来的干预来打扰他。

“把小孩培养成盗贼……”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曾这样嘱咐。要是费利西安就是她所指的小孩,那这项任务就完成了。费利西安偷盗,行窃,而且本领多大!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既冷静又有方法。深思熟虑。亚森·罗平不比他强。

当他把珠宝盒里的东西全拿走以后,又检查是否有双重底,盒子的下格是否只装着文件,然后才把盒子重新合上。

拉乌尔避免碰见他,便钻入衣帽间,躲在挂着的衣服后面。费利西安走出时,一点也不害怕,一刻也不怀疑自己被人监视。

他穿过院子的一端,走了出去,从外面用钥匙上了锁和门闩。

这时拉乌尔回到大房间。费利西安安全地出去了,他感到轻松,便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自在地冥想。

“把孩子培养成盗贼。”卡格利奥斯特罗夫人的意愿实现了。费利西安入室行窃,而且是在他父亲的眼皮下行窃。多么可怕的报复!

“对,真可怕,”拉乌尔心想,“如果他真是我的儿子的话。我的儿子是盗贼,我能同意?罗平,你一向对自己很坦率,可不是么?没有人在听你说话,你用不着装腔作势。如果你良心深处曾有一瞬间相信这庸俗的骗子可能是你儿子,你不感到痛苦得要死么?痛苦,对么?可是你看见费利西安行窃时你并不痛苦。这样看来,费利西安不是你儿子。这就像石头上的水一样清澈,我不相信有人敢于证明他是我儿子。显然,费利西安,你的信誉下跌了!你可以行窃,如果你高兴,我对此毫不在乎。”

他又高声说:“现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提出问题……”

但拉乌尔却没有提出另一问题。他有比不着边际地假设推测更重要的事要干,他要搜查大书桌的抽屉。

他撬开抽屉上的锁,嘲弄地想,他自己搜查抽屉时,对偷窃这种职业不感到厌恶,而别人行窃时,他却极为厌恶。

在目前情况下,重要的是干得成功。他成功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发现使他得到报偿。

在暗屉深处,在同一个纸盒里,他看到两打左右的信。信上是女人的字迹,没有署名,其中有些细节表明信是伊丽莎白和罗朗的母亲写的。这些信证明,不论表面如何,加维雷夫人在两个男人决裂时,还是忠于丈夫的。

只是到了后来,凭信中隐蔽的暗示和亲切的口气推测,她接受了乔治·杜格里瓦尔的爱情。如果两姐妹中有一个是乔治·杜格里瓦尔的女儿,那只能是罗朗。但这件事无人知晓,也无人有权肯定。无疑,罗朗也不知道她的出生的秘密,而且一直不知道。这也是她母亲的一桩心事,有一句话很明显:“我求您,让她永远也不知道……”

拉乌尔寻思很久,以致无法从进来的地方出去了。不得不等到黑夜来临。

晚上七时左右,他走上通向房子底层的四个台阶。首先他看见一个大客厅,窗户拉上了斜纹窗帘,家具、钢琴都蒙上罩子,显得阴暗。接着是一个前厅,那里有一道宽阔的楼梯。楼梯上有一个小圆窗可以看到门房。

八点钟左右,房子里一片忙乱。有两个人从楼上下来。有人去请医生。

医生到后,和那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就立即上楼。

这两个人穿着相当褴褛,和看门人低声交谈一阵后,坐在靠近大厅的半开着的前厅里等候,又重新低声交谈起来。拉乌尔听到几句话。他们是乔治·杜格里瓦尔的堂兄弟。他们谈及病人的健康情况,在一两星期内会发生的结局。

他们还暗示应当在书房贴上封条,因为“保险箱里有珠宝盒,里面有贵重的钻戒”。

医生下楼来了。当两个堂兄弟陪着他到隔壁房间去取帽子时,拉乌尔像熟客般从大厅里出来,和医生握握手,当看门人从门房开门时,他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

晚上十时,他离开冈城。在路上意外遇到狂风暴雨,只好在利兹厄住宿一夜,第二天上午很晚才越过圣日耳曼山坡下面的佩克桥。

他的司机在那里等候。

“怎样,有什么事?有什么消息?”拉乌尔问。

司机急速坐到他旁边。

“老板,我担心您从另一条路回来!……”

“什么事?”

“今早,古索探长来搜查。”

“到我家?到明净居?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到您家,是到小房子……”

“费利西安住的地方?他在那里么?”

“是的,他是昨夜回来的。警察是当着他的面搜查的。”

“发现了什么?”

“我不知道。”

“他被带走了么?”

“没有。别墅被包围了。禁止费利西安外出。别墅里的人员外出得经警察批准。我预见了这一着,事先走了出来。”

“这一切,有关系到我的事么?”

“有。”

“有逮捕证么?”

“我不清楚……无论如何,古索有警察总署的一张纸,与您有关。他们在守候您回来。”

“见鬼!你半路截住我干得很好。他们别想把我投进牢笼。”他咬牙说:“他们想要干什么?逮捕我?不会,不会……他们不敢。但是……但是,他们很可能搜查……过后呢?”

过了一会儿,他作出决定:“回去吧。除了明天上午,我会一直待在拉纳拉那座房子里。下午我会打电话给你。”

“但是古索呢?还有他的人呢?……”

“如果这时候他们还没有走,那就完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应付吧。啊!还有……福斯蒂娜怎样?……”

“他们谈到她……他们大概到医院去了……不久前去的,我想。”

“噢!噢!事情变得严重了……快走。”

司机赶快走了。拉乌尔为了绕开国道和维齐纳,取道塞纳河上的克罗西,沿着半岛绕了个圈子,一直往上走到夏图。他在邮局打电话到医院。

“请找福斯蒂娜小姐。”

“谁打来的?”

他不得不报上自己的名字。

“达韦尔尼先生。”

人们把少妇叫来。

“福斯蒂娜,是您么?我是达韦尔尼……是这样……您受到威胁……相信我……您得躲起来。把您旅馆的帐结清,到夏图城外的克罗西公路上等我。不用着急,您有时间。”

她没有答话。半小时后,她提着小行李箱走出来了。

他们没有说话,开动汽车,朝布吉瓦尔和马尔梅宗急驶而去。

到了讷伊,拉乌尔问道:“在什么地方下车?”

“马伊沃门。”

“这地址很空泛,”他嘲笑道,“您总是不信任我,是吗?”

“是的。”

“愚蠢!我们全部的烦恼都是由于您对所有人不信任。这有什么好处呢?您认为这就可以阻止我昨天在冈城您住的那家旅馆里和您同时进午餐,阻止我看到费利西安在杜格里瓦尔家行窃么?您相信这就会阻止我对您取得胜利,从您那里获得我不断想得到的东西么?再见,宝贝!”

拉乌尔在他巴黎拉纳拉的一个隐居所住下来。吃过午饭,睡了一下午加一整夜。

翌日,他到警察总署,叫人递了他的名片给鲁塞兰预审法官。

这天是

九月十五日星期三。

罗朗和热罗姆将在星期六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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