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阵麻木,像拳击者在敏感部位挨了几击后的感觉。拉乌尔摆脱麻木状态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和博马涅安处境相同,同样被绑住,背靠墙脚。

他看见门前两张椅子躺着约瑟芬,并不觉得过于惊讶。她正受着神经衰弱的折磨,这是过于长久激动所引起的。她对拉乌尔的一击造成了这场精神危机。她的同伙莱奥纳尔在护理她,并让她吸一些嗅盐。

莱奥纳尔大概唤来了一个同伙,因为拉乌尔看见一个年轻人走进来。他认出此人名叫多米尼克,曾看守停在布里吉特·卢塞琳家门前的马车。

“见鬼!”新来的人看见两个俘虏,便说,“这里发生过争吵。博马涅安!当德莱齐!女主人动了手,结果是晕倒了,对么?”

“是的,但就要结束了。”

“该怎么办?”

“把她抬到马车上,我把她送到‘懒散’号上去。”

“我干什么呢?”

“你看着这两个人。”莱奥纳尔指着两个俘虏说。“哎呀!这种顾客可不好应付。我不喜欢干这种事。”他们把约瑟芬扶起来。她张开了眼睛,声音非常低地对他们说话。她肯定想不到拉乌尔的耳朵也听到了几句。“不用,我自己走。莱奥纳尔,你留在这里。拉乌尔还是由你看守为妥。”

“你让我来结果他!”莱奥纳尔低声说,用“你”而不用“您”称约瑟芬。“这个年轻人,会给我们带来不幸。”

“我爱他。”

“他不再爱你了。”

“他爱我。他会回到我这里来的。不论怎样,我不会放弃他。”

“那么你怎样决定?”

“‘懒散’号要驶到戈德贝克去。我在船上休息到早上。我需要休息。”

“那些财宝呢?那么多宝石,得有许多人来发掘。”

“今晚我让人通知科尔布的僧侣,要他们明早到朱米埃泽找我。然后,我再来处置拉乌尔……除非是……啊!现在别再问我……我已精疲力竭……”

“对博马涅安怎么办?”

“我拿到财宝,就把他放了。”

“你不怕克拉里斯揭发么?警察要是包围古老灯塔,那就糟了。”

“荒唐!你以为她会让警察追捕她父亲和拉乌尔么?”约西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立即跌倒,发出呻吟。过了几分钟,她似乎使出全身气力,终于扶着多米尼克站了起来,走近拉乌尔。

“他好像头晕,”她低声说,“莱奥纳尔,这两人都要小心看守。只要跑了一个,就会危害一切。”

她慢慢地走了。莱奥纳尔把她一直送到旧马车旁。过了一会儿,他把马车门关紧后,带着一包食物回来了。接着传来马蹄踏在石路上的声音。

拉乌尔检查捆绑他的绳子是否结实,同时想道:“这女人身体有点虚弱:第一,她在外人面前叙述一些琐事,尽管声音很低,也难免被人听去;第二,把博马涅安和我这样的健壮汉子交给一个人看守……这些错误都说明她身体不好。”事实上,莱奥纳尔在类似情况下的经验使任何逃走的企图都不易实现。“不要摆弄你的绳子,”莱奥纳尔进来时说,“要不然我就要揍……”

这可怕的看守还加强了防范措施,使他的任务更容易完成。他把捆绑两个俘虏的绳子的末端联结起来,绕在一张不稳的椅子背上,并把约瑟芬给他的短刀搁在椅上。只要一个俘虏动一动,椅子就会倒下。

“你比看上去要聪明。”拉乌尔对莱奥纳尔说。莱奥纳尔低声说:“再说一句,我就揍你。”

他开始吃东西,饮酒。拉乌尔斗胆说:“好胃口!要是有剩下的,别忘记我。”

莱奥纳尔站了起来,伸出拳头。

“行啦,老朋友,”拉乌尔答应他,“我不说了。就当我舌头上有块牛肉。虽然没你的卤猪肉那样富于营养,但我也满足了。”几小时过去了。黑夜来临。

博马涅安似乎睡着了。莱奥纳尔在抽烟斗。拉乌尔自言自语,责备自己对待约西纳太粗心了。

“我本该提防她……看来我还得学学!约西纳远不如我,但她是多么果断,对现实看得多么清楚,多有魄力!她唯一的缺点是神经衰弱,使得这残酷的人不能完满无缺。今天我很幸运,因为她发病使我能比她早到梅斯尼—苏—朱米埃泽。”拉乌尔相信他能逃出莱奥纳尔之手。他注意到他动了几下之后,脚踝上的绳子变松了。他打算把右脚挣脱出绳子,正满意地想象着对莱奥纳尔的下巴踢一脚的效果。然后,就发狂地奔向收藏财宝的地方。

客厅里越来越黑暗。莱奥纳尔点燃一支蜡烛,抽了最后一支烟,喝完最后一杯酒,然后,打起了瞌睡,身子东歪西倒。出于小心谨慎,他把蜡烛拿在手里,这样流下来的蜡就会不时地烫醒他。他望一望两个俘虏,再望望那用作警铃的绳子,便又睡着了。拉乌尔悄悄地进行松绑的工作,并非没有效果。这时大概是晚上九点钟左右。

“要是我能在十一点钟离开,”他想,“午夜就能到里尔贝纳。在那里吃了晚饭。早上三点钟左右,就能到达那神圣的地方。天一亮,我就把僧人的保险箱放在口袋里。是的,放在我的口袋里!用不着科尔布僧人或其他人帮忙。”

但到了十点半钟,处境依然。虽然那些绳结松了,但没能解开。拉乌尔开始感到绝望。这时他突然好像听见一种轻微的声音,它不同于晚间静寂中那些轻微的声响,如叶子的颤动,鸟雀在树枝上的活动,风的吹拂。

这种声音响了两次。拉乌尔肯定是从他打开的而莱奥纳尔没有关好的侧面窗子传来的。

的确,一扇窗子向前开了。

拉乌尔观察博马涅安。他也听见了,也在看。对面莱奥纳尔烫了手指,醒过来,重新监视了一会,又睡着了。那边的声音停了一会,又响起来。这说明看守的一举一动都被注意到了。

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栅门已关了,只有熟识地方的人才能在那插着玻璃碎片的围墙上找到没有玻璃碎片的缺口爬过来。这是个什么人?一个农民?

一个偷猎者?是来解救他的?是博马涅安的朋友?还是闲逛的人?

一个人头出现了,在黑暗中模糊不清。窗台不高,很容易越过。拉乌尔立即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他甚至还没看清人,就立即知道这女人是克拉里斯。

他多么激动啊!约瑟芬以为克拉里斯不会有什么行动,看来是判断错了。

这少女十分不安,害怕拉乌尔有什么危险,就克服了疲乏和惊惧,在古老灯塔附近呆着,等候黑夜来临。现在,她尽一切可能来援救那个曾经残酷地背叛她的人。她走了几步。莱奥纳尔又醒过来,幸好他背向着她。她停下来。

当他重新睡着时,她才又开始行走,一直走到拉乌尔旁边。约瑟芬的刀子搁在椅子上。她把它拿起来。她要刺杀莱奥纳尔么?

拉乌尔十分担心。少女的脸此时被烛光照得清楚了一些。他觉得她很紧张,显出一种可怕的意志。但当他们的眼光相遇时,她接受了他无声的命令,她不会杀人。拉乌尔稍稍弯下身,把绑在椅子上的绳子放松。博马涅安也仿而效之。

这时,她慢慢地一点也不发抖地用手提起绳子,插入刀锋。幸而莱奥纳尔没有醒,否则克拉里斯必定杀了他。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只要他一动,就准备一刀扎过去。她弯身向着拉乌尔,摸到捆绑他的绳子,把他手上的绳子挑断了。他低声说:“把刀子给我。”

她服从了。但一只手比拉乌尔更快地抓住了刀子。博马涅安几个钟头以来一直耐心地解绳子,此时顺手接过了刀子。拉乌尔忿怒地抓着他的手臂。

如果博马涅安在他之前割断绳索,逃走,拉乌尔就没有希望获得财宝。两人用尽全力,激烈搏斗,但都没有动,也没弄出声响,他们都在想,只要有一点声音,莱奥纳尔就会醒过来。

克拉里斯怕得发抖。她跪下来,恳求他们住手,也为了不致摔倒在地上。

但博马涅安身上有伤,尽管伤势很轻,但也没有力气长久抵抗,只好松手。

这时,莱奥纳尔的头动了。他张开一只眼睛,看到一个画面:两个男人半身挺起,靠在一起,一副扭打的架式,而克拉里斯则跪在旁边。这场面持续了几秒钟,可怕的几秒钟。要是莱奥纳尔看清这个场景,无疑会开枪打死这几个敌人。但他看不见这场面。他的眼睛虽然望着他们,却没看见他们。

他的眼皮合上了,他的意识仍然没醒。

这时,拉乌尔割断最后的绳子,手持刀子,自由地站起来。当克拉里斯站起来时,他低声说:“快走……快逃……”

“不。”她用头示意。

她向他指指博马涅安,好像她不同意留下这个俘虏遭受莱奥纳尔的报复。

拉乌尔坚持要她走。但她毫不动摇。

他懒于争下去,就把刀子递给敌人。

“她有道理。”他低声说,“来吧,我们赌也要赌得光明磊落。拿着,自己割吧……从此,我们凭本事较量,对么?”他跟随克拉里斯,两人先后跨过窗口,来到园子里。她拉着他的手,带他走到围墙这一段顶上已崩坍的地方,那里有一个缺口。

在他的帮助下,克拉里斯越过缺口。

但当他翻过围墙时,他却看不见她人了。

“克拉里斯,”他呼唤着,“您在哪里?”

夜色浓浓,没有半点星光,笼罩在树木上面。拉乌尔侧耳细听,听见邻近的矮树丛中有轻轻的脚步声。他走入树丛,碰到树枝和荆棘挡道,不得不返回小径。

“她逃离我了,”他想道,“当我俘虏时,她冒险来救我。当我自由时,她却不愿见我。我的背叛,那阴险的约瑟芬,那糟透的冒险活动,这一切都使她感到厌恶。”

但当他回到刚才的出发点时,有人从他越过的墙上滚下来。这是博马涅安。马上从同一方向响起了枪声。拉乌尔仅来得及躲藏。莱奥纳尔攀在缺口上在黑暗里放枪。

这样,晚上十一点钟左右,三个对手同时奔向距离四十来公里的王后石。

他们各自有什么办法到达呢?一切都取决于此。一方面是博马涅安和莱奥纳尔,这两个人都有同谋,而且是强有力的组织的头领。不管博马涅安有没有朋友等着,不管莱奥纳尔会不会与约瑟芬相会,战利品都是属于最快到达的人。不过拉乌尔更年轻敏捷,要是他没有干傻事把自行车留在里尔贝纳的话,他会得到一切机会。

应当承认,他暂时放弃去找克拉里斯,一门心思寻找财宝。在一个钟头内,他走了十公里路,到了里尔贝纳。半夜,他唤醒旅店的侍役,匆忙吃了点东西,把几天前买的两个小手榴弹放在箱子里,就骑上自行车出发了。在车把上,他卷上一个准备装宝石的布袋。

他是这样打算的:“从里尔贝纳到梅斯尼—苏—朱米埃泽,有三十来公里……我在日出之前可以到达。借着晨曦,我找到那块石头,用手榴弹把它炸开。很可能约瑟芬或博马涅安会在那会儿发现我。在这种情况下,只好与他们分享。至于后来的那个,那就该他倒霉了。”

他经过戈德贝克—安—科后,就下车,在草场和芦苇之间的上坡路上推车步行。这里坡势一直伸延到塞纳河边的高地。

“懒散”号就泊在那里,在浓浓夜色中显出巨大的影子,正如他向约瑟芬表白爱情的那天黄昏时一样。

他看见她的房舱下了帘子的窗上有点微光。

“她大概在穿衣服。”拉乌尔想,“她的马车将来接她……也许莱奥纳尔在催她快走……‘夫人,太晚啦!’”他急忙离开。半小时后,当他冲下一个陡峭山坡时,他感到自行车的轮子撞上了一件障碍物。他被猛烈地抛到一堆石头上。不久就有两个人出现了。他们的灯笼照着他藏身的山坡。一个声音大叫:“这是他!只能是他!……我说了嘛:‘把绳子拉紧,他走过时就会抓到的。’”

这是戈德弗鲁瓦·德蒂格的声音。“我们会抓到他……”

贝纳托马上纠正说:“这强盗,只要他不反抗。”像一头被逼得走投无路的野兽,拉乌尔一头钻入荆棘和有刺的灌木丛中,把衣服也撕破了。但他逃脱了追捕。对方大肆咒骂,却毫无用处,无法找到他。

“找寻够了。”马车上传来一个无力的声音。这是博马涅安。“要紧的是把他的自行车毁掉。戈德弗鲁瓦,你来管这事。然后我们跑路。马已喘够气了。”

“博马涅安,你还正常么?”

“正常不正常,都得达到目的……但是,上帝!我这讨厌的伤口失血过多……绷带裹不住。”

拉乌尔听见有人用脚踩断自行车的轮子。贝纳托扯掉罩着两个灯笼的纱布。马被鞭子猛抽一下后开始飞奔。拉乌尔跟在马车后面奔跑。

他很忿怒。他绝对不会放弃斗争。这不仅关系

到几百万的财宝,而且关系到赋予他的生命以重大意义的事情;他为了自尊心也得坚持到底。他在解开那难解之谜后,本应第一个达到目的。如果他没有达到目的,没有获取那些宝石,让别人拿去了,这将会是他至死都不能忍受的耻辱。

他顾不上疲劳,跟在马车百米后面奔跑着,心想:并不是全部问题都解决了。敌人和他一样不得不寻找这石头的地点。在这寻找中,他会重新占上风。这种想法给了他力量。再说,机会对他有利。在跑近朱米埃泽时,他看见前面摇晃着一盏风灯,听见一阵刺耳的铃声。那些人没有理睬,他却停下来。这是朱米埃泽的本堂神甫。他由一个唱诗班儿童陪着,给人施完了最后涂油礼回来,拉乌尔和他一起走,打听哪儿有旅舍。在交谈中他自称业余考古爱好者,说人家告诉他有一块奇怪的岩石。“王后的石棚……人家告诉我的大概是有这么块石头吧……神甫先生,您不可能不知道这块奇石。”

“先生,确实知道,”他回答道,“我觉得,这是指我们这里称为阿涅斯·索莱尔的石头。”

“就在梅斯尼—苏—朱米埃泽,对么?”

“正是,离这里不远。但这不是什么奇石……最多是地上的一堆小石头,最高的也不过高出塞纳河一两米。”

“这是镇里的公地,要是我没有搞错的话。”

“几年前是这样。但镇里已把它卖给我教区的教民西门·蒂伊拉尔先生,因为他想扩大他的草场。”

拉乌尔高兴得浑身发抖,对神甫不辞而别。他获得了一些详细的极有用的情报,不必再围着朱米埃泽镇绕一个大弯子,而是径直走上通向梅斯尼的弯曲小路。这样一来,就把对手甩远了。“要是他们没找向导,无疑会迷路。在这杂乱的地方,是不可能驾驶马车走夜路的。还有,朝什么方向走?在哪里找到石头?博马涅安已精疲力竭,戈德弗鲁瓦不能解决问题。看来我赢了。”实际上,三点钟不到,他就走过了标志西门·蒂伊拉尔先生的地产的标杆。

他擦了几根火柴,借着光亮看见一个草场。他急忙走过去。沿河有一道似乎是新筑的堤坝。他走到右端,然后再朝左边走。但他不想烧尽身上的火柴,也就看不见什么了。

天边显出一线曙光。

拉乌尔期待着,十分兴奋,感到舒慰,便微笑起来。石头就在近旁,只有几步路。几个世纪中,也许就在这种时刻,僧人们悄悄地来到这里,收藏他们的财宝。修道院院长们和管财产的僧侣一个接一个,从修道院通向城堡的地道里走来。其他人大概是从诺曼底这条流经巴黎、鲁昂,流经七个修道院中三四个的古老河流坐船来的。

现在,拉乌尔就要探悉这巨大秘密了!他继承了无数僧人的财产。这些僧人过去勤奋工作,在全法国播种,不停地收获!这是什么奇迹!在他这样的年纪就实现了这样的梦想!与最强大的人平起平坐,在统治者之间占有一席之地!

天空渐渐亮起来,大熊星座渐渐模糊。人们不是看见而是猜到那决定命运的星Alcor的光点。这星在广大的空间中与那块石头相对应。拉乌尔将把征服者的手按在这石头上。河水静静地拍着岸边。河面从黑暗中显出,在黑暗中闪亮。

他登上堤坝,开始看清事物的轮廓和颜色。这是关键的时刻。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忽然间,离他三十步远的地方,他看见一个稍微隆起的小丘,草丛中露出灰色的石头。

“就是这里……”他又惊又喜低声地说,“就在这里……我触到了目标……”

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着两颗手榴弹,眼睛狂乱地寻找朱米埃泽的本堂神甫对他说过的那块最高的石头。是这一块?还是那一块?他只要几秒钟就可以把手榴弹从一些植物覆盖的裂缝塞进去。三分钟以后,就可以把一些钻石和红宝石放在从车把上解下来的布袋里。要是在炸破的碎石中留有宝石,那就该敌人走运了。他一步步走向前。那小丘的形状也越来越与他所期待的样子不符。没有高一点的石头……没有一块石头过去可以供那位被称为美妇的女人来坐着守候国王的船只在河湾上出现。没有突出的地方。正相反……发生了什么事?几百年的恶劣天气都没有这里的地形,难道近来的洪水或者暴雨把它改变了?或者……拉乌尔两个箭步,就走到了十来步远的小丘。

他不由自主地诅咒一声。可怕的现实出现在他眼前。小丘的中央部分已经挖空。石头,那传说中的石头是在那里,但已断裂、破碎。碎片散落在一个坑的斜坡上。坑里可见烧黑的石子和还有冒烟的草团。没有一块宝石。没有一点金子或银子。敌人已来过……

面对这可怕的景象,拉乌尔立即气坏了。他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地看着,下意识地察看遗痕和几小时前所实施的工作的证据,看到了女人的鞋跟印,但他拒绝从中得出合情合理的结论。他走开几米,点着一根香烟,坐在堤岸背面。

他不愿再思索。这场失败,特别是这种失败的方式太痛苦了,使他不愿研究其前因后果。在这种情况下,他应当尽力保持冷静。但是,不管怎样,他忘不了昨天白天和晚上发生的事。不论他愿不愿意,约瑟芬·巴尔莎摩的行为都在他脑海里浮现。他看见她强打起精神,忍住病痛,恢复了必须的力量。当命运之钟敲响时,她会去休息么?他本人又休息了么?博马涅安受了那么重的伤,但他同意去休息了么?不,约瑟芬·巴尔莎摩不会犯这种错误。

在黑夜到来之前,她和同伙来到这个草场,就着日光,接着就着灯笼光,指挥挖掘工作。

当他拉乌尔猜想她在船舱窗帘后面为最后行动作准备时,她其实已经是再次胜利归来。她从来不会被一些小的偶然事件、徒然的犹豫和多余的顾虑阻拦住,妨碍她的计划立即实现。对面山岗上升起了太阳。拉乌尔坐在阳光里,一面休息,一面打量着这惨淡的现实。他的统治的梦想就在这现实里破灭了。他是那样全神贯注,足足坐了二十分钟,以致没听见一辆马车在大路上停下来的声音,也没看见三个人从车上下来,举起标杆,穿过草场。在达到,其中有一个人来到小丘前面,发出痛苦的叫喊。这人就是博马涅安。他的两个朋友德蒂格男爵和贝纳托扶着他。如果拉乌尔深感失望,那么把一生都押在这件神秘的寻宝事业上的人受到的打击该有多大?博马涅安脸色苍白,眼神慌乱,鲜血渗出包扎他伤口的绷带。他发呆地看着那宝石被盗的现场的惨状,好像看见了最可怕的景象。

似乎说世界在他面前坍塌了,他正在看着一个充满恐惧的深渊。拉乌尔走上前来,低声说:“是她干的。”

博马涅安没有回答。谁会怀疑不是她干的。这个女人的形象难道不是和一切灾祸、骚乱、激变、可怕的痛苦混在一起!难道他需要像他的朋友们那样扑到地上,在碎石中翻找,希望发现一块被遗忘的宝石?不,不!女巫走过之后,只可能留下尘土和灰烬。她是灾星,干的就是破坏和屠杀。她是恶魔的化身。她是毁灭和死亡!

博马涅安站了起来。他最自然的神态也显得带有戏剧和浪漫色彩。他痛苦的眼光环顾四周,接着,划了一个十字后,突然用那把原属于约瑟芬·巴尔莎摩的刀子猛扎自己的胸口。这个动作是这样突然,这样出人意外,没有任何办法阻止他。还没等他的朋友和拉乌尔明白过来,博马涅安就滚到坑里,滚在从前僧人收藏财宝的保险箱的碎片中间。他的朋友们朝他急奔过来。他还有气,含糊地说:“找一位教士来……一位教士……”

贝纳托赶紧走了。农民们纷纷跑来。他向他们打听教士在什么地方,就跳上马车走了。

戈德弗鲁瓦·德蒂格在坑边跪着祈祷,捶着自己的胸脯……无可置疑,博马涅安向他透露了约瑟芬·巴尔莎摩还活着,而且知道他的全部罪行。这件事和博马涅安的自杀使他无法控制自己,恐惧使他的脸凹陷。

拉乌尔俯身对博马涅安说:“我向您发誓,我会找到她。我向您发誓,我会从她手里取回财宝。”

在垂死者心中仍怀着仇恨和爱情。只有这种话能使他的生命延续几分钟。在垂危之际,在全部梦想破灭时,他绝望地生出了报复和复仇的意念。

他用眼睛召唤拉乌尔弯下身来,听他结结巴巴地说:“克拉里斯……克拉里斯·德蒂格……应当和她结婚……听着……克拉里斯不是男爵生的女儿……他向我承认这件事……她是另一个人的女儿,她爱着……”

拉乌尔严肃地说:“我向您发誓会和她结婚……我向您发誓……”

“戈德弗鲁瓦……”博马涅安呼唤道。

男爵继续祈祷。拉乌尔拍拍他的肩膀,使他弯身对着博马涅安。他喃喃地说:“让克拉里斯与当德莱齐结婚……我希望这样……”

“好……好……”

男爵说,他无法拒绝。

“发誓。”

“我发誓。”

“以你的永生发誓。”

“以我的永生发誓。”

“你把钱财给他,好让他为我们报仇……你偷来的所有钱财……你发誓么?”

“以我的永生发誓。”

“他知道你的全部罪行。他有证据在手。你要是不听从,他会告发你的。”

“我听从。”

“你要是说谎,你将遭到诅咒。”

博马涅安的声音变得嘶哑,越来越不清楚。拉乌尔躺在他旁边,艰难地听着:“拉乌尔,你要追踪她……必须把宝石从她手里夺回……这是个恶魔……听说……我发现……在勒阿弗尔……她有一条船……叫‘萤火虫’号……听着……”

他再没有气力说话了,但拉乌尔还听见:“去吧……马上去……去寻找她……从今天开始……”他的眼睛闭起。

临终的喘息开始了。

戈德弗鲁瓦跪在坑边,不断地捶打自己的胸部。拉乌尔走了。

晚上,巴黎的报纸发表了最新消息:

博马涅安先生,保皇派圈子里的著名律师,过去曾被错误地宣告死于西班牙,今晨在诺曼底塞纳河畔,梅斯尼—苏—朱米埃泽一个村庄中自杀。

自杀的原因尚不清楚。死者的两个朋友戈德弗鲁瓦·德蒂格和奥斯卡·德·贝纳托曾陪伴他。据他们说,当天晚上他们下榻在唐卡尔维勒城堡,应邀在那里住几天。博马涅安把他们唤醒。他受了伤,而且精神极为激动。他要求他的朋友套上马车,马上到朱米埃泽去,从那里再到梅斯尼—苏—朱米埃泽。为什么?为什么要去那偏僻的草场?为什么自杀?这许多问题,他们都无法了解。

过了两天,勒阿弗尔一些报纸刊发了一连串的消息,下面这段文字相当忠实地概括了它们的要点:一天晚上,拉窝尔尼夫王子到勒阿弗尔来试开他最近购买的一条游艇时,看到了一件可怕的事。当他返回法国海岸时,他看见火焰飞腾,爆炸声在半海里外可闻。附带提一提,这爆炸声在沿岸好几个地点都可以听见。

拉窝尔尼夫王子立即把他的游艇开到出事地点,发现遇难船只的一些残骸浮在海面上,有一块还载着一个水手。人们把他救起,刚从他那里问出那条船叫“萤火虫”号,是属于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的,他就又投入水中,大声叫喊:“那是她……是她……”

果然,在灯笼照射下,可以看见有一个女人抓着另一块残骸,头浮在水面上。

这人终于和她会合,把她托起来。但她使劲抓住他,使他无法活动。人们看见他们两人一起沉没,再也找不到人。回到勒阿弗尔后,拉窝尔尼夫王子提交了证词。他船上的四个水手也都确认了此事……

报纸还补充道:

最新消息证实:

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是一个冒险家,有时叫佩尔格里尼。有时也叫巴尔莎摩。她最近在科城地区活动时,有两三次几乎被警察抓住,她可能因此决定到国外去,也可能和她的同谋随她的游艇“萤火虫”号沉没了。此外,我们还要提到一则传闻,据说但不保证其可靠。卡格利奥斯特罗伯爵夫人的某些冒险行动和梅斯尼—苏—朱米埃泽的神秘事件有密切关系。有人谈及被发掘和盗窃的财宝、密谋、古代文件等。

但这些都属传说的范围。我们就说到这里为止,让司法机关去弄清这个事件吧。

这些新闻发表后的当天下午,就是说梅斯尼—苏—朱米埃泽事件发生后六十小时,拉乌尔进入德蒂格庄园戈德弗鲁瓦男爵的书房。四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他进过这间书房。从那时候起,他经历了多少事情,这年轻人老了多少年!

在一张小圆桌前,两个表亲正在抽烟,喝大杯白兰地酒。拉乌尔开门见山地说:“我来向德蒂格小姐求婚。我猜想……”

他的穿着可不像是来求婚的。头上没有戴礼帽或鸭舌帽。身上穿着一件水手的旧粗布短工作服。裤子太短了,露出穿着没有鞋带的草底帆布鞋的赤脚。

但拉乌尔的穿着和他来的目的都不使德蒂格男爵感兴趣。他两眼凹陷,脸上更显得凄惶。他把一卷报纸递给拉乌尔,低声说:“您看了么?有关卡格利奥斯特罗夫人的事。”

“看过了,我知道……”拉乌尔说。

他嫌恶男爵这个人,忍不住对他说:“对您可好啦,对么!约瑟芬·巴尔莎摩真正死了,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但以后呢?……会有什么后果?”男爵结结巴巴说。“什么后果?”

“司法机关会不会干预?它会努力查清事件的。关于博马涅安自杀的事,人们已经谈到卡格利奥斯特罗夫人了。要是司法机关把全部线索都接上,会走得更远,会把事情彻底查清楚的。”

“对,”拉乌尔开玩笑说,“一直查到卢塞琳寡妇身上,一直查到若贝尔是怎么死的,这就是说,一直查到您和您的表亲贝纳托身上。”

两个表亲直打哆嗦。拉乌尔安慰他们说:“你们两人放心吧。这些事情,司法机关是查不出来的。相反,就因为它查不出来,它会努力把事件埋没。博马涅安受那些既不喜欢引起哄动又不喜欢查个水落石出的权贵保护。这事件将会被掩盖下去。我更担心的,倒不是司法机关的活动……”

“是什么?”男爵说。

“是约瑟芬·巴尔莎摩的报复。”

“既然她已死了……”

“即使是死了,她也是可怕的。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在果园下面,有一个看园子的人住的小楼,现在空着。我将住到那里……直到结婚。请告诉克拉里斯我来了。告诉她不要接待任何人……甚至是我。希望她愿意接受这订婚的礼物,请转交给她。”拉乌尔递给男爵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这宝石无比纯净,琢磨得像古代的宝石一样精美,直把男爵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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