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就像是一场追逐光明的旅行,必须经历漆黑的隧道、猛烈的暴雨、荒芜的沙漠,才能得以仰望到天空的太阳,但不知,实现目的的那一天,太阳是否还是想象中的那般光明。人们只关心谁能够笑到最后,却忽略了面带诡异笑容的那个人,他的双眼往往还溢满泪光。

不属于你的事情你却偏偏想要去做,即便是好心好意,也容易令人产生怀疑,就比如白伟强向我打听玛莲娜家人的住址。或许白伟强真是好心,想要对自己的旧情人做一点好事情,但还是令我产生了足够大的怀疑。

我不仅仅是怀疑白伟强一个人,我还怀疑白伟强以前的那名男助理。男助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出现了?而且我记得,男助理开车的时候是戴眼镜的,而且就是那种宽边的黑色眼镜框。

回到家里,我曾经再一次调出那段视频仔细观察,除了黑色眼镜框是个特征之外,整张脸都模糊一片,能看出是个男人就不错了,根本不能拿出来当证据指认谁。

睡着的时候我还是会梦到玛莲娜,她身上已经不再流血了,可她确实是想要告诉我一些什么。梦里似乎有只言片语听清楚了,但清醒之后我却半句都回忆不起来。我很着急,也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超自然的事情存在,我只认为,之所以会做那样的梦,只是因为我的潜意识在作怪。

在我的潜意识里存在着什么呢?是不是对某些人的怀疑?可是那仅仅是怀疑,我根本没有能力去调查或者改变什么。

在似睡非睡的时候,我对着玛莲娜祈祷:“你不要再缠着我了,也不要再进入我的梦里,你的结局是你自己选的,不是我的责任,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我没办法帮你的。”

眼瞅着《商海沉浮》这部戏就要杀青了,我也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玛莲娜是他杀的线索。我知道,一旦片子拍摄结束,我将永远没有接近白伟强的机会了。

每天夜里的噩梦还在继续着,我不知道是玛莲娜阴魂不散要折磨死我,还是我潜意识里想做那件事情而清醒之后就不敢再去尝试了。

更多的时候,我都会问自己,我要不要去做呢?

做了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没把握去预料,但要是不做,我也许就会一辈子活在负疚感中,被潜意识的另一个自我折磨死。

时间越来越紧迫,我用来思考和权衡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这一天到了,廖汉龙打电话告诉我,明天下午就是《商海沉浮》的最后一场戏了,拍完了,剧组就散伙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阵难受,那感觉就像是两只手紧握住我的心脏,然后用力往下一撸又瞬间松手,于是我的心脏在一阵剧痛之后依旧上下颤动,就是这种奇怪并且可怕的感觉。

我没勇气睡觉了,我知道睡着了玛莲娜还会来找我,万一她发了怒,把我留在梦境里,我可能就永远醒不过来了。凌乱的大床令我畏惧。

漫无目的地走出家门,真没别的地方可去,我打车到了随心所欲咖啡吧。我坐下来,把心里话都告诉了小姑娘,我需要一个倾听对象,在这座城市里,小姑娘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想怎么去验证?”小姑娘问我。

“我需要一个女人的帮助……”我盯着小姑娘。

“不会是我吧?!”小姑娘直起腰朝后故意躲闪。

“你帮个忙吧,不仅仅是帮我,还帮了那个女人,假如我的推测都是错误的,或许我的心就能够平静,也就不会再做那些可怕的噩梦了。”

“可是我根本就不像她呀?”小姑娘双手摸着自己的胸,“她那么丰满,前凸后撅,我还属于没发育完全的那种青涩身材……”

“可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了,”我解释着,“好在你们的身高差不多。”

“骗不了人的。”小姑娘说着泄气的话,“我没信心呀。”

“你要知道,成功与失败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去做,做了我就会心安理得,假如因为一时的犹豫而没去尝试,我将一辈子活在自责里。”

“看来你还是一个挺有心的男人……”小姑娘的双眼之中露出了一丝异样的光。

“明天下午是《商海沉浮》的最后一场戏,没时间犹豫,全剧杀青之后,我们再没理由接近白伟强了,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悔恨一辈子了!”我强调说。

“好吧,我帮你!”小姑娘咬着嘴唇,盯着我看。

“谢谢。”我错开和她的对视,莫名其妙地心里发虚。

“你要知道,我答应帮你不是为了别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我只为了你!”小姑娘还是直直地看着我。

“呃……”我被盯得后背都出汗了,“我……我明白!”

“你不明白!”小姑娘又强调说。

“我想我现在明白了。”我重重地点点头。

最后一场戏是在白伟强的靠山别墅,这地方地处偏僻,我还是头一次来。跟着剧组的车子在路上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终于看见了我在剧本中想象出来的那一幢别墅。

说实话,别墅的整体感觉相当气派,跟我脑中想象的很不一样。别墅并不是后背靠着青山,而是面对着青山,进入别墅里面,几乎打开每一扇窗都能一览群山峥嵘,美不胜收。我想,虽然别墅修建的地方离市区太远,不过看这房屋构造精巧,也肯定花费了不少钱。

山里的天黑得早,来到靠山别墅的时候天已经有些发暗了,还有就是静,非常安静,在城市里住惯的人一时间很难适应这种安静。不过,这倒是挺适合像我这种从事写作的人,没了世间的纷扰,心就更容易集中。

由于别墅装修豪华,地板上都铺着造价高昂的地板砖,所以剧组的工人搬设备的时候都是轻拿轻放,这就延误了拍摄时间。当一切就绪之后,外面的天已经黑得一塌糊涂了。

这场戏主要集中在阳台,也就是男主角把喝醉的弟弟挂在绳套上的这一场戏,这场戏在摄影棚已经拍摄了一部分,镜头都是从阳台外面拍的,为了使剧集的画面更丰富,单一角度的镜头肯定会令挑剔的观众烦闷,所以剧组必须多角度进行拍摄,把各种角度有机地剪辑在一起,那样看起来才丰富多彩。

设计好的镜头是这样的:摄像机摆在室内,镜头对着阳台外面的群山,当主人公谋害了弟弟之后,镜头里先出现弟弟全身抽搐的画面,而后镜头再移到弟弟痛苦的脸上,然后镜头继续移动,掠过主人公的身体,最终落幕在远处的群山之中……

这将是整部戏的最后一个镜头,群山的画面会逐渐淡出,出现“全剧终”的字幕。

随便想象一下,这都是个很美并且意境深远的镜头,可惜事与愿违,每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今天这个夜晚居然没有月亮。没有月亮当然就没有月光,没有月光那远处的群山就死黑一片,加上室内光线明亮,阳台外面的群山就更加黑得严重,黑得彻底,黑得毫无层次。

剧组里的很多人都不太满意,本想换一天再拍,这个想法立刻就遭到更多人的否定。没办法,摄影师提议说,要不就先拍了,等做后期的时候加个特效也可以,虽然效果会差那么一点点,但普通观众肯定看不出来。

摄影师的提议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意,就这样,廖汉龙让女助理去通知白伟强,现在就可以拍摄最后一个镜头了。

拍摄完这个镜头,整部戏就完全杀青了,按照剧组的习惯,杀青的时候要喝酒、烧香、发红包、放鞭炮,都为了图个好彩头,所以除了摄影师在场之外,其他的工作人员都去楼下准备庆功宴。

如果说那些人是被廖汉龙故意打发走了也不为过,因为楼上不能够人太多,人多了就无法让我们做成那件事情了。

是的,昨夜我、廖汉龙和小姑娘三个人合计了一宿,我们真要做那件事情了!

此刻,楼上只剩下我、廖汉龙、白伟强和摄影师四个人,不,其实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是谁?现在还不能泄底,她藏在了一个隐秘的房间里,只有我和廖汉龙两个人知道。

摄影师在调整镜头,廖汉龙盯着面前的监视器,一只手还在摆弄一盏大灯,不多时,白伟强走进了阳台,而我,今天的我要当一次演员了,我这个演员也穿得跟白伟强类似,我所要做的,就是把假装酒醉的白伟强挂到绳套里,这就是我最大的任务。

虽然我跟白伟强长得很不像,身材更不同,但没关系,聪明的摄影师会合理避开我的所有特征,只拍到我的一双手,其实,今夜我只不是个活着的道具而已。

拍最后一场戏是个体力活儿,我活动着双臂,一边伸展腰身,一边抬头看向晾衣架上垂下来的绳套。绳套很结实,我试过了,估计一起挂上两个人它都不会断。

廖汉龙喊了一声,他故意把灯转向阳台中央,那里正摆着一只小木箱,这个东西是从摄影棚带过来的,是个非常非常重要的小道具。

“强哥,您准备好了吗?”我低声问道。

“准备好了。”廖汉龙向我点点头,而后他仰天躺在了地板上。

“灯光准备好了,摄影师预备,演员预备,”廖汉龙的声音很小很慢,那声音就像是催眠,“各部门预备,五……四……三……二……一,开始!”

灯光的光斑照着白伟强的脸,随着我一点点的拖动,那光斑慢吞吞地跟随着白伟强的脸,这种画面很主观,也有些诡异,没错,我们就是需要这种感觉,因为此刻的主人公已经被捕,现在拍摄的画面都是主人公的回忆,既然是回忆,那么就可以拍得诡异一些、超现实一些。

我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搬尸工,一点一点费力地拖拽着尸体,我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太快了灯光追不上我,太慢了又会觉得不真实。

那个类似于鞋柜的小木箱出现了,光斑从白伟强的脸上移到那上面,瞬间感觉那东西身价倍增,就像有待竞拍的国宝。我抬起一条腿迈上去,双手还拖拽着白伟强,又一只脚踩上去,白伟强整个身体被我抱了起来,而我的身体恰好被白伟强的身体挡住了。

很吃力,当初写这段剧本的时候我没有想象到一个人会是那么重,白伟强的双脚蹬着地,我知道他是在帮我,可以减少一些身体上的重量,即便这样,我还是感觉很重,真的很重。

我终于把白伟强的脑袋塞进绳套里了,自己也从小木箱上跳下去,白伟强开始挣扎,似乎很痛苦的样子,就像真的快要窒息而死一样,他的演技太高超了,连我都认为他真的快要被吊死了。

别以为我们真的这么设计了个圈套对付白伟强,从而为玛莲娜报仇雪恨,我和廖汉龙可没那么傻,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放心好了,白伟强是不会被吊死的,因为他早有准备,在他的衣服里面有一个皮质的小坎肩,很结实,上吊的那一刻,小坎肩上面的挂钩就会跟绳索相连,这样一来身体的重量就转到了小坎肩上而不是脖子,一般拍摄上吊这种戏的时候都这么办。

白伟强挂在上面不舒服但绝不痛苦,但他挣扎的幅度很大,就像真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卡住了他脖子,不过他的痛苦都是表演出来的,只要廖汉龙喊一声“停”,他便会从绳套上面跳下来,因为双脚距离地面本来就不高。

这个镜头其实并没有那么长,只不过是我为了叙述清楚描写得有些多了,现在,廖汉龙就要喊停了,因为他刚刚跟我眼神交汇,我也冲他点了头,但廖汉龙在喊停之前还做了一件事情,就是把手里的灯光调暗了。

灯光有多暗呢?我必须要形容一下。还记得《镜像杀人》那个故事里提及的月光吗?没错,就是那种朦朦胧胧似真似幻的亮度,这种光线也最容易令人产生幻觉和冲动。

“停!!!”

廖汉龙出声了,他的声音不只是通知白伟强,还通知了另一个隐藏在别墅二楼房间的一个女人,她慢吞吞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正对着白伟强的脸。

再说白伟强,知道拍摄结束了,他果然不动了,而是抬起双臂想去把自己的头从绳套里摘下来,他同时也睁开了眼睛,手只伸到一半却停下来,因为他好像在迎面的黑影里看见了什么。白伟强心想,那是谁?可光线怎么那么暗,太模糊了,看身材倒像是一个女人。

女人是谁?是助理吗?白伟强的眼睛越睁越大,很快,那女人似乎清晰起来,那是因为她正在朝他走过来,不,那不是走,更像是飘,那女人就在廖汉龙旁边,可廖汉龙为什么就发觉不了她?

白伟强合不上嘴巴了,眼珠子都快从眼窝里掉出来,那女人太熟悉了,尤其是她的穿着,难道是——她?!

白伟强越想要看清楚,那女人却越朝暗的地方飘,终于,那女人伸出一条胳膊指向白伟强。白伟强再也经受不住这种恐怖,他用最快的速度抬起手,将自己的脖子与绳套脱离,双脚落地时,由于脚步不稳而摔坐在了地上。

“强哥,你怎么了?!”是摄影师的声音,摄影师

始终被蒙在鼓里。

白伟强失控了,虽然这是我和廖汉龙很想看到的一幕,那是因为他的失控代表着某种心虚,代表了某种秘密被揭穿的恐惧与心慌,但他的失控表现得太过强烈了,是我和廖汉龙绝没有意料到的,这一点我可以发誓。

白伟强坐在地上不超过一秒钟,他如同电击般不知怎么就蹿了起来,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更加匪夷所思。白伟强摔倒的一刻,把脚下的小木箱偶然踢到了阳台围栏边上,小木箱也倒了,但还是被白伟强发现了,他接下去做出的动作不但快而且都是出自本能,丝毫没有经过大脑思考,那是因为白伟强太害怕了,只是想尽早离开阳台,哪怕提前一秒钟也好。

他抬起了一条腿,我没看清是哪一条,估计是右腿,他的脚尖踩在了翻倒的木箱上,小木箱方方正正,无论立着、倒着都很结实,因为要经得住两个人的体重,所以剧组的工作人员提前加固过这个道具。

白伟强的脚没有完全落在小木箱上,而是用脚尖一点小木箱,依靠他多年习武留下的好身手,他的身体就快速腾空而起,他的一条手臂也没闲着,手按在了阳台围栏上,脚尖和手臂的力道结合在一处,使得白伟强的身体跳得更高,然后,一个漂亮的跨越护栏的动作,完美的弧线就如同跳鞍马,白伟强就这么跨越了阳台围栏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和廖汉龙还有摄影师,包括躲在黑暗里的那个女人,我们四个人愣了好久,都没有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幕意味着什么,直到我们听见楼下传来惊呼声,我才反应过来,急忙靠近阳台围栏,双手死死握住围栏把头探下去。我看见了白伟强,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坚硬的山地上,身下早已是鲜血淋漓了。

廖汉龙和摄影师随后也跑过来,廖汉龙低吼了一声:“天!怎么会是这样!”而后他就对着摄影师大喊,“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多喜欢电视剧的观众依然记忆犹新吧?还记得在白伟强的葬礼上,主持人念出的那最后一句话吗?主持人用感人肺腑的发颤的语调念道:

“白伟强先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艺术家,他把自己的一切,把自己至高无上的演技,甚至把自己的宝贵生命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影视事业、献给了喜欢他的观众,献给了即将播出的遗作《商海沉浮》。”

白伟强的死是意外还是自杀?很长一段时间,成为了媒体与观众长时间热议的话题。

但不出我的所料,死亡这种重磅消息始终都是那些娱乐记者和八卦民众最喜欢的题材,几乎所有的娱乐杂志和报纸都在头版头条报道了白伟强死亡的经过以及相关消息,但却没有哪一家媒体能够给白伟强的死因下一个权威的结论。

多年前由白伟强主演但不卖座的电影也复活了,一时间卷起纪念白伟强的浪潮,铺天盖地,轰动非常。

白伟强死亡后的第十天,也就是周末晚上9点的黄金时段,电视台重新播出电视剧集《商海沉浮》,这一次是连续播出,剧集也经过了全新的剪辑。

《商海沉浮》之前播出时,最高的收视率没有超过17%,而这一次重新播出,收视率一下子就飙升到54%。连续播出到最后一集,也就是剧中主人公吊死的那一集,竟然创下了电视台播放电视剧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72%!

这刷新了电视剧集的收视率神话,不但击垮了《超美歌喉》这样粗制滥造的娱乐节目,这个恐怖的数字甚至可以与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的收视率相匹敌,外地的电视台闻风而动,各家电视台都希望争夺到第一手重播的权利。

电视台发了大财,把廖汉龙聘请到了台里并且给予廖汉龙金牌制作人的称号,而我,随着剧集的播出,我这个没名气的小编剧也成为了众多观众茶余饭后议论的话题,很多摄制组纷纷给我打来电话,当然也有不少出版社的编辑向我约稿写小说、写自传,那些之前就联系不上的所谓朋友也都全面复苏了,似乎我一下子成了香饽饽、摇钱树,那种火爆的劲头让我好似天天在做梦。

廖汉龙的公司也起死回生,伟强影视公司的老板都死了,所以公司依旧回到了廖汉龙手里,廖汉龙又成了老板,公司的名字也改了回来。不可否认,似乎我们所得到的好处,都与白伟强的死有着直接的关系。

《商海沉浮》播出之后余温未褪,电视台的领导马上做出决定,新一轮重播该剧,而且还特意安排了一个重播首映式。

“重播”还“首映”这听起来未免太过滑稽,这一晚《商海沉浮》的所有剧组人员齐齐到场,当然,我也在内,我和廖汉龙被迫侃侃而谈拍摄该剧的种种趣事,而后又缅怀了一下影视前辈白伟强的死,无论是我还是廖汉龙,笑容和成功的背后都是阴暗的沉重,谁都没有举杯庆祝的心情。

这部剧集我完完全全地看了两遍,无论从拍摄手法还是演员的表演上看,它都堪称是一部相当精彩并且发人深省的电视连续剧。我绝不是自吹自擂,而是用相当专业的眼光去评判的,也不只我一个人这样说。

或许有人会问,为什么该剧在没有发生人命之前没有好评,我只能说,那是因为好片子常有,但不够受人关注。

当然,也有很多人开始推测白伟强的死,他的死太过戏剧性,虽然有警方的介入,但警方也没能查出所谓的死亡的真相,或许,白伟强的死根本就没有真相,一切细节只能推测。

一些影评人在看完剧集之后是这样推测的:白伟强的表演过于投入了,《商海沉浮》里的那种演法其实挺危险,但作为一个热衷于表演事业的艺术家,那种近乎疯狂的真挚演技才是艺术家毕生的追求,白伟强使这种最真挚、最优秀的演技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之所以白伟强会在整部影片即将杀青之后,也就是拍摄完最后一个镜头之后跳下阳台死掉了,这很可能不是意外而是自杀,因为白伟强已经完全融入了该剧,把自己当成了故事中的角色而无法自拔,片子杀青就意味着结束,所以白伟强一时间忍受不了结束带来的失落与空虚,以至于在恍惚之间自杀了。

还有人补充说:白伟强在拍摄该剧的时候由于过于投入,身体如同得了绝症一样消瘦得不成样子,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虽然剧组工作人员试图劝慰他多休息,但白伟强不听,大概他已经被剧中的主人公操纵了,从而无法自拔。

白伟强的女助理提出了有价值的佐证:拍戏间隙休息的时候,她发现白伟强躺在床上,有时候一觉醒来靠自己的力量都起不了床,他太辛苦太疲惫了,而且饭量急剧减少,失眠的时候他就会大把地吃安眠药,而拍戏中累了,他又会大量的饮用浓咖啡。就在前往靠山别墅拍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女助理曾提出给白伟强买一份快餐垫垫肚子,而白伟强却说:“不用了,最后一场戏了,吃不吃都无所谓了。”这种话现在听起来,确实很不吉利,也不知道是白伟强故意这么说还是无意识地随便应对。

我经常回想起白伟强摔死的那天晚上,摄影师通知了救护车,女助理也报了警,由于这里距离市区太远,救护车过了20多分钟才赶到。等待的这段时间我们跑下楼去看白伟强,廖汉龙蹲下身子去摸白伟强的呼吸,气息很微弱,但还没有当场死亡。

阳台距离地面不太高,但也有六七米左右的距离,最可怕的是地面并不是平的,而是坑洼不平的山地,白伟强的头刚好碰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伤势非常严重。

有人提议说把白伟强抬进别墅,但有人立刻反对,万一肋骨断裂,我们没有经验的拖拽很容易令碎骨刺穿内脏,造成更可怕的后果,这样一说,就没有人敢动手相救了。万一出现什么问题,谁又能负得起这个重大责任呢?女助理从别墅里抱来了一床被子,盖在了白伟强身上,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救助工作了。

警车和救护车几乎同时赶到,医生很努力地救治,但白伟强还是在去医院的中途就咽气了。警察进入别墅开始调查,虽然各个方面都检查得很到位,却仍没能查出个所以然来。这并不奇怪,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主角都死了,杀青的庆功宴也只能不了了之,靠山别墅暂时交给了白伟强生前的女助理看守,我和廖汉龙以及所有拍摄人员回到电影厂,交还了拍摄设备之后就遣散了剧组的所有工作人员。

最后,车里只剩下我、廖汉龙和小姑娘三个人,廖汉龙缓慢地开着车子,在马路上消磨时间,最后车子停在了随心所欲咖啡吧门口,我们三个一起下了车,坐在空荡荡的咖啡吧里,每个人的身体都哆嗦起来。

“有……有酒吗?”廖汉龙问小姑娘。

“有,等一下。”

小姑娘从厨房里取出一瓶洋酒,并且带来三个杯子,倒了酒之后,每个人都干了一大杯,这下子身上才不发抖了,心里也热乎起来。

“我真没想到结局会是这样,”我颤抖着声音说,“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人都死了,谁错谁对还重要吗?”廖汉龙自己又倒了一杯吞下去。

“不,你们不要自责,”小姑娘说,“白伟强有这样的结局并不能完全怪罪我们……”

“这话怎么讲?”我和廖汉龙看向她,我们需要找到某一个话题,平衡一下心理上的愧疚感。

“你们想一想,假如白伟强没做过亏心事,他看见我假扮的那个女人,能那么害怕吗?”

“是啊,”廖汉龙放下杯子,“她说得对,白伟强最近那种神不守舍的样子,就是做了亏心事的表现,我们只是想让小姑娘假扮成那女的去诈一诈白伟强,结果我们成功了,白伟强吓成那副样子,他的死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跟我们三个没有直接关系。”

“即便有也是间接的。”小姑娘也说。

“可是我不明白,”我问出心中的困惑,“白伟强为什么要跳楼自杀呢?即便他杀害了那女人?”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廖汉龙说。

“你们说,会不会是鬼魂在作怪,是鬼魂把白伟强从阳台上推下去的?”小姑娘的话令谈话的气氛瞬间诡异了,“冥冥之中自有因果报应,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的人早晚都会受到报应的!”

“假如真有鬼魂的存在,”我说,“是玛莲娜的鬼魂惩罚了白伟强,那么我们就是无辜的了,对吗?”

“对,”廖汉龙回答,“我们本来就是无辜的。”

“我们真的无辜吗?”我又喝下一大口酒。

……

我真的无辜吗?

反正,事后我个人很愧疚,非常非常愧疚,我多么希望白伟强的死是玛莲娜的鬼魂在作怪,回家的路上我在心里这样祈祷,躺在床上,过了很久我才睡过去。这一夜,我没有梦到玛莲娜,而且在第二天、第三天的夜里我都没再梦到她,玛莲娜仿佛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了。

平静了之后我还是会想到白伟强的死,因为我很想找到另一种解释,另一种合乎情理的解释。

我的思绪回到了在靠山别墅的那天晚上,场景还历历在目,一只大灯、摄影机、晾衣架上面垂下来的绳套和阳台地板上的那个小木箱,这些都是别墅里面原来没有的东西。

而后我把白伟强抱起来挂在绳套上,他不会产生窒息感,当然也不可能舒服。这个时候,小姑娘穿着玛莲娜生前最喜欢穿的衣服从某一间屋子里面走出来。白伟强并不知道,二层楼里还有这么一个要命的女人。

小姑娘的身材与玛莲娜的身材相差挺大的,但廖汉龙适时调暗了大灯的光线,那是一种似有似无的光线,这种光是我和廖汉龙提前预谋好的,这一点我承认。小姑娘故意很僵硬地移动,在朦胧的光线下是很难看清她的面目的。

白伟强的脖子挂在绳套上,他应该也有些缺氧,人要是缺氧了肯定双眼发花,再加上光线太暗,白伟强就把远处的小姑娘当成了玛莲娜的鬼魂,这倒是不奇怪。

如果玛莲娜的死与白伟强没有直接关系,当白伟强看到玛莲娜的鬼魂出现,他害怕是很合理的,但绝不至于表现得那么强烈,他可以大声吼叫用来驱散鬼魂,获得其他在场的人的注意和帮助,而白伟强却没有这么做,那是因为他心里本来就有鬼。

有人说,世间根本就没有鬼神,那都是人的心魔在作祟,这话用在白伟强的身上就更贴切了。

白伟强心中有鬼所以他没有发出声音吸引在场的人注意,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逃跑也是一个人遇到危险时的第一本能,但白伟强朝哪里跑呢?

朝别墅里面跑不可能,那里正有鬼魂堵着道路,白伟强只能朝相反的方向逃。可这里是二层楼别墅,别墅的高度比普通居民楼高出很多,虽是二楼,但从这里跳下去必然凶多吉少,况且别墅是白伟强自己的,这里的情况他不可能不熟悉,跳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可他为什么还要选择跳下去呢?

这只能用巧合来定义了,因

为那确实是一种巧合,一种意外,但发生意外也需要很多因素共同发挥作用,只有这样才能触发意外的发生。

还记得在摄影棚里面搭建出来的那个阳台布景吗?那个时候为了拍摄方便,我们就在地面上搭建出了一个阳台来,摄影机摆在阳台对面的空地上,摄影师就站在那里进行拍摄。

当时两盏大灯都照着阳台,阳台那里被照得相当明亮,我曾经把那里形容成一座小舞台,站在阳台里朝对面看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摄影机镜头在哪里。这一点,与在真正的别墅二楼拍实景非常类似,所以这就成为致死白伟强的第一个巧合。

那么第二个巧合是什么?那就是我们从摄影棚带来的那个重要的道具小木箱。在摄影棚里拍摄的时候,白伟强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矫健的身姿,曾经踩着小木箱从阳台围栏上跳过去,当时他跟玛莲娜的关系还没有破裂,而且白伟强有着不止一次从阳台围栏上翻过去的经历。

第三个巧合就是灯光,《镜像杀人》的故事里有月光,朦胧的月光能令人麻痹心智,这一点不是我说的,因为据公安部门统计,很多案件都是在这种有月光的夜晚发生的,这是一个事实没必要去考证。

第四个巧合就是疲惫与失眠。白伟强非常非常累是真的,人太累了意识就不那么清晰了,容易惊恐也容易产生幻觉,从而做出欠考虑的事情也是很有可能的。

或许还有别的更多的巧合在那一晚同时发生了,但我也只能整合出这四点来,起码这四点是有足够说服力的巧合。

就这样,在那一个没有月亮的黑沉沉的夜里,白伟强看到了阴影里惊恐的一幕,那是被自己害死的女人的恶灵来找他索命来了,他必须跑,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他选择了与鬼魂相反的方向,当他转头看向阳台外面,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就在这一秒调出了白伟强先前的记忆,也就是在摄影棚拍摄期间的那段记忆。

还没来得及细想,脚下就出现了那个小木箱,白伟强意识里认为这个工具可以帮助他逃跑。刚刚从绳套里面挣脱出来,身体本来就虚弱的白伟强必定头昏脑涨,意识也很模糊,由于从地上站起来过猛,双眼肯定冒金星了,他的一只脚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踩在了小木箱上,一条手臂就按在阳台围栏上。我估计,白伟强肯定忘记了外面的世界是山地,他一定认为外面是平坦的摄影棚的空地,只要跨越过去,双脚便会立刻踩在平地上,他就能够远离鬼魂从而顺利脱身了。

当白伟强跃出阳台并且没有踩到什么之后,这一刻他肯定及时反应了过来,可即便他终于意识到这里是真正的别墅,下面是凹凸不平的山地,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这就是诸多巧合导致的可怕后果,但这些巧合也过于巧合了,是否因为玛莲娜在天有灵,起到了某种推波助澜的作用,这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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