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屈尊迁就晚辈,方大太太显然也习惯了,对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听到老太太说问君小姐事时,眉宇间几分担忧。

“母亲,时候不早了,蓁蓁也坐车累了,不如先歇息一下。”她温婉说道。

这是建议方老太太,现在还是不要再刺激君小姐。

方老太太明白的她的意思,但没有停留。

“你先回去吧。”她说道。

方大太太从不违逆婆婆,便也没有再劝应声是,同时看向君小姐,见小姑娘也正看着她,如雪的肌肤上黑亮的眼睛沉静又安然。

沉静安然,这两个词描述君蓁蓁有些突然,方大太太怔了怔。

沉静安然的小姑娘垂目掩下视线。

“蓁蓁,我让厨房已经备下了,你想吃什么告诉他们。”方大太太压下心里的怪异柔声说道。

鉴于君小姐古怪的脾气,她的吃食方大太太并不敢安排,所以干脆单独给君小姐配了厨房。

君小姐嗯了声屈膝施礼这才走开了。

按道理她该说一声谢谢舅母的,但既然君小姐并不习惯做这些事,还是慢慢来吧。

饶是如此,方大太太也一脸见鬼的神情,看着沿着夹道一前一后进了一处院落的方老太太和君小姐。

“不知道又要做什么花样。”她自言自语,带着几分无奈,看向一旁的侍立的仆妇,想到刚听到的消息,“真的说是跟宁家退了亲?是她主动退的?”

仆妇应声是。

“她是这么说的,具体的事老太太已经让人在北留打听了。”她说道。

方大太太眉头轻皱。

“既然如此,老太太何必还去亲自问她?”她说道,“她说的话,也算是人话吗?有什么可听的。”

对君小姐这种评价,方家上下都是赞同的,办的不是人事,说的也自然不是人话,以往老太太都懒得多看她一眼,更别提亲自询问她的事。

“或许是为了安抚她。”仆妇想了想猜测道,“毕竟咱们家真的经不起她再闹了。”

“安抚她?咱们这个家,她可不在意,岂是能安抚的。”方大太太说道,要说什么最终又停下来,再看了眼那边转过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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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旁的灯笼已经点亮了,君小姐扶着柳儿的手随着前方的方老太太不紧不慢的走着。

从二门到她所住的院落看起来不远,但走穿堂越庭院上台阶过花墙,弯弯绕绕的走的脚酸了才看到一溜屋子。

这是有多嫌弃才把这君小姐安置到这种眼不见心不烦的地方住。

虽然住的远,院落却是更为华美,廊下也已经点亮了灯,站着四个丫头,一面齐齐施礼,一面打起厚重的锦绣门帘。

“老太太,君小姐。”她们莺声燕语的唤道。

君小姐在外祖母家按辈分应该称呼一声表小姐,但君小姐不喜欢被拉低身份,所以大家就都向外人一般称呼她为君小姐。

君小姐抿了抿嘴,跟着方老太太迈进屋内。

室内灯火明亮,温暖如春,香气盈盈。

君小姐扫了眼这阔郎的三厅,正厅,书房以及卧房,相比于宁家低调的奢华,这里布置的有些文雅的寒酸。

就如同此时君小姐身上穿着的发旧的衣裙。

门外的丫头没有君小姐的允许不敢进来,柳儿轻巧熟练的从暖炉上取了热茶捧过来。

“小姐快喝茶暖暖。”她说道。

第一次在北方的冬日坐车这么久,君小姐的确觉得身子手都有些僵硬,她伸手接过,感受着手心里的暖意在全身散开,也似乎直到此时她才能确信自己真正的活着。

柳儿没有再去捧第二杯茶,根本就没在意厅堂里还坐着这个屋子真正的主人。

方老太太没有在意,跟她进来的一个仆妇两个丫头也安静的站在一旁,看来已经习惯了。

既然已经习惯了,有些小细节可以改变,有些则不用,太刻意反而不好,还是不拘小节的洒脱自在。

大家都自在。

君小姐喝了口茶,将茶杯握在手里。

柳儿正唤着外边的丫头询问热水要准备饭菜。

“我要吃鸭血汤和小丸子。”君小姐说道,“你去吩咐她们做,我和老太太说话。”

这种事吩咐一声就行了,但柳儿的心眼转了转,小姐加了一个去字,以及又多说一句和老太太说话,那意思就是要她回避了。

虽然不太懂小姐为什么要她回避,但小姐的话一定要听,柳儿应声是出去了。

“你也下去吧。”方老太太对自己的仆妇丫头们说道。

仆妇应声是带着丫头退了下去。

“到底怎么回事?”方老太太开门见山问道,“跟宁家退亲是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君小姐说道,“但也简单。”

方老太太皱了皱眉。

“我自尽原本是要吓一吓宁家和老太太你。”君小姐接着说道。

君小姐一恨宁家背信弃义不认亲,二恨方家薄情寡义不为她撑腰出头,所以要用一死控诉警告这两家,好让世人看清他们的卑劣,也让他们害怕。

方老太太嗤声。

“结果我差点真死了。”君小姐继续说道。

她的声音轻柔缓慢,没有起伏的语调不带任何情绪,但这句话却让人心里不由一颤,更有莫名的沧桑。

方老太太不由看着她,女孩子的神情如同语调一样平静,双眼更是如深潭。

大家都说方三小姐肖像方老太太,但当见到君小姐的时候,方老太太却知道这个外孙女更像她,尤其是那一双眼。

只不过初见时的惊喜很快变成了糟心,更不想与这孩子有半点肖象,与这孩子肖像只会徒增恼火。

她说的是真的。

此时因为看到这双眼,这个念头不受控制的自动冒出来,方老太太再次皱眉,君小姐语调却是一转继续说话。

“真正死亡来临的时候,我才明白,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她说道,“所以我觉得自己真是太荒唐了,怎么能为了他人作践自己呢,强扭的瓜不甜,结亲也不是结仇,他们不愿意结亲,那就算了,我就带着柳儿上门跟他们说清楚,退还了婚书。”

听前几句话方老太太还面无表情,听到最后一句神情一变。

“婚书?”她脱口问道,“你不是说没有婚书吗?”

“我故意气舅母的。”君小姐说道。

方老太太眼角抽了抽。

她想到了当时君小姐和方大太太的争执,也知道了君小姐的意思,只不过这事是拿来赌气的事吗?

这婚书才是这件事的关键,她倒好,扔下婚书不用,就靠胡搅蛮缠,怎么就主次不分恩仇不辨认黑白无视蠢到这种地步?

如果不是她亲自派人从君家接来的,她都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领错了。

君家姑爷虽然脑子有点轴,但到底是能考中功名的读书人啊,自己的女儿虽然娇弱,也不糊涂啊。

“气她对你有什么好。”她说道,忍着脾气,“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早拿出来,宁家就会同意吗?”君小姐说道,看着方老太太,“你们会做不同的事吗?”

方老太太眉头一挑。

早拿出来,宁家也不会同意亲事,宁家不同意的是亲事,而不是有没有凭证。

这句话好理解,但下一句就暗藏讥讽了。

你们会做不同的事吗?

没有婚书时宁家不同意婚事,方家便再不上门也不会去强迫质问宁家。

如果有婚书,宁家依旧不同意婚事,那方家难道就会拿着婚书去质问对抗宁家吗?

当然不会。

她竟然不是嘤嘤哭或者跳脚骂她们薄情寡义畏惧权势避祸,而是反问让他们作答。

自己作答就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了,所以她这是在嘲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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