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林玲早早就醒了,由于昨天晚上并没有洗漱,所以她醒来后嘴中有种干涩的感觉,而且浑身都有点不太自在,这令她有点不舒服。两个小家伙还在炕上躺着,可能是昨天睡得太晚,她们还没有醒。

林玲生怕吵醒她们,小心翼翼地拨开两个“小鬼”的缠绕,从炕上慢慢挪了下来,然后打开门走到院中。张师傅正在院子里摆弄那些红辣椒。

“记者同志,醒了?”

林玲笑着点了点头。

“昨晚睡得不好吧,俺们这的炕硬,本应该给你多铺一床被子的,可是昨天回来太晚了,困乎乎地一下子就给忘了。”

“没事,张师傅,都挺好的,你两个女儿也很可爱啊!她们昨天跟我聊了老半天呢!”

提到两个女儿,张师傅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安,但是他还是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呵呵,俺那两个丫头,最近都不去上学了,估计快玩疯了!”

“小孩子都是贪玩的嘛。张师傅,我想问你个问题。”

“您说。”

“如果这两个孩子想上大学,您会送他们去吗?”

张师傅似乎并没有想到林玲会提这样的问题,一点准备都没有,一时回答不上来。但他很快意识到两个女儿跟林玲说了什么,于是换了个角度把问题推了回来,“她们昨天晚上说她们想上大学啦?”

林玲怔了一下,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张师傅没有说话,重新低下了头,继续摘着他的辣椒。

“村里已经没有老师了,您想过让她们到村子外面去上学吗?”林玲见张师傅不说话,继续问道。

“记者同志,您不了解情况。您知道离我们这最近的学校在哪吗?”

林玲摇了摇头。

“俺从这里走到那要两个多小时,也就是说,一个孩子如果一天走个来回,最少也要五个小时。要知道俺们村可是没有一户人家有车。”

林玲没有回应张师傅的话,表情却显得凝重了许多。

“这回您知道俺们村的人为什么这么敬重柳老师了吧?如果没有她,俺们的孩子要上学,就得每天都走这么远的路!村里也来过支教的大学生,但都没呆多久,说是就为混个上研究生的名额。只有柳老师从二十几岁开始就在俺们村里教孩子们,这一教就是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离开过。”

“那您知道她为什么不走吗?”

张师傅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愿意回答,还是真的不知道。

“您能带我去柳老师家看看吗?我想知道柳老师为什么要离开村子。”

“去孙绍他家?您最好先跟我去找老支书,让老支书带您去。要是您自己去,遇上孙绍那个混球,我怕会出点啥不好的事来。”

“好的,那麻烦您给带路了。”

“没问题。现在就去吗?”

“不耽误您吧?还有,这么早老支书起了吗?”

“放心吧!这会儿恐怕老支书都在家门口喊号子呢!俺们农村人可不像你们市里人喜欢睡懒觉。”

“喊号子?这是干什么啊?”

“到了您就知道了!”

说罢,张师傅放下手中的辣椒,拍了拍手,“先去老支书那,回来那两个丫头也就该起了,让她们给您炸鸡蛋馒头片。”

林玲笑了笑,掏出500元钱交到张师傅手里,“这是饭钱。”

张师傅看着5张大票,连连摆手,“可用不了这么多!可用不了这么多!”

“那这钱给两小姑娘以后上学使吧!柳老师不在了,她们的求学路怕是更艰难了,不过我希望她们以后有机会能去上大学。这点钱可能微不足道,但是对她们来说肯定会有帮助的。我给您留个电话,这两个孩子有啥困难,我会尽全力帮助她们的。”

张师傅手里拿着钱,心中一阵激动,“其实我也想让这两个丫头到外边上学,可俺真下不了这个决心!”

“下不了也要下啊!即便是柳老师还在,这些孩子在村子里最多也就是能把汉字认齐了,要想上高中考大学,还必须走出去才行!”

张师傅点了点头,咬了咬嘴唇说:“记者同志,我尽力!我也想让俺们家的娃都有出息!”

张师傅和林玲一前一后,刚转进一条胡同,就听到一阵京剧老生唱腔:

秋胡打马本家乡,行人路上马蹄呀忙,坐立在雕鞍用目望,见一位大嫂手攀桑,前影好似罗敷女,后影好似我的妻房,本当下马把妻认……错认了民妻罪非常啊!

唱腔中未有京胡伴奏,林玲也不懂这调门是否正确,但她还是感到这唱腔十分地圆润,颇具功力,看来这就是张师傅刚才说的老支书喊的“号子”。

随着这个调子,他们来到一座大院的门口,这时里边的京剧停止了“播放”,随之传来的是两个人的交谈声。张师傅刚要走进院中,但林玲一把拉住他,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段《桑园会》,您唱得真是炉火纯青啊!”很明显是高凤军的声音。林玲想,可能昨晚高凤军就住在了老支书的家里。

“这段可是完完全全唱给你听的。”

“唱给我听的?我还以为您要给我唱《铡美案》呢!”

“说你是陈世美吧?还真有点冤枉你。俺看啊,说你是这个远走他乡、撇下妻儿一去多年不返的秋胡,才是最贴切。”

“秋胡还能落个大团圆呢,最后还跟他老婆破镜重圆了。我可没有这个福分,艳芳最后还是走了,我们这一家三口也没能团圆。”

“那是戏文,真实的故事哪有这么多喜剧?这出戏出自《烈女传》,在俺小时候,大户人家或是地主老财家的小姐们读书,就读这个。那里边秋胡的老婆最后跳河自杀了。跟柳老师的境遇很像啊!所以俺今天才唱这出戏给你听的。”

听老支书说到柳艳芳自杀,林玲感到奇怪,是谁告诉他柳艳芳是自杀的?因为张师傅之前说过,孙绍说柳艳芳是出车祸死的,张师傅当时深信不疑。虽然林玲跟老支书说过自己是来调查柳艳芳的死因,但也没有透露过柳艳芳是自杀的,老支书是如何知道柳艳芳的真实死因呢?是谁告诉他的?会不会是高凤军?如果是的话,高凤军又是怎么知道的呢?面对这些疑问,林玲只能继续站在门口听两人交谈。

“老支书,当年我的确不该丢下他们母子走!但是后来政策一落实,我就来找过艳芳,让她跟我回城里去,可是她就是不走。”

“走?你说得倒轻巧,她是有丈夫的人,有结婚证的,凭什么跟你走?再说她婆婆也需要人照顾,柳老师可不像你,干完事提上裤子不认人,啥话都不说,拍拍屁股就走了。”

“当初是我不对,但我真不知道,我和艳芳还有一个孩子!”

“你是啥时知道这事的?”

“两年前吧!儿子高考前!”

“儿子?叫得够亲的!”

“当时她到城里找朋友,四处筹钱给她婆婆治病。后来我听说了,想要帮她,她却一口拒绝了。我知道她这边需要钱,便把钱给她送来,可她却说钱已经筹到了,硬是把钱退了回来,还说她们家的事不用我管。”

“当时,你就知道孙其名高考的事了?”

“嗯,我是无意中听说的。我知道后,就突然有了个想法,那孩子正好十八岁,算算日子,我觉得应该是我的才对。”

“那个小兔崽子两年没回过家了,连老娘死了都不回,果然跟你一样啊!没良心。”

“他现在就住我那,是我不让他来的。”

“好啊,终于认贼作父了,可喜可贺。果然是有奶便是娘、有钱就认爹啊!”

听老支书这满口带刺的口气,既是在表达他对高凤军的不满,又是在说他认为孙其名的人品有问题——至少可以看出他对孙其名并无好感。林玲的这个感觉,和胡玉言的判断有了明显的切合。

“老支书,艳芳我是带不走了,但孩子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他回到这里了!”

“走吧!这村子虽小,但是没有谁都照样过!俺们也是天天穿衣吃饭。孙绍那家伙是个混蛋,但那孙老婆子,却是个好人,她很疼这个孙子,老婆子想看看孙子都不行了,也真够可怜的!”

“这钱您还是收下吧!算是以后养那个老太太的!”

虽然不知高凤军掏了多少钱,但从他的口气来看,林玲知道数目不小。

“俺们张家村人,别的没有,做人的骨气还是有的。柳老师当年都没有要你的钱,我们非亲非故的干吗要你的钱,再说这里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高老板你就走吧!别再回这个让你充满了痛苦回忆的小山村来了。还有,那个孙其名既然是你的儿子,跟俺们也不再有关系了。”

“回忆是无法抹去的,即便回忆是痛苦的。”

“行了,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俺们也听不懂。”

高凤军自讨无趣,便要向老支书告辞。

听到他们的交谈结束,林玲也不跟张师傅打招呼,径自走进门去。——她要假装不经意跟高凤军碰上。

两个人碰了一个对脸。

高凤军很惊讶,仔细打量着刚进门的林玲,这气质,他一眼就看出林玲并不是村里的人。

而林玲也从正面观察了高凤军,此人的气质比昨晚上还要好,属于不折不扣的成功人士形象。

“老支书,这么早来打扰您,不好意思啊!”林玲虽然直视着高凤军,却率先跟他身后的老支书打了招呼。

“老支书,这位是?”高凤军见到林玲,心中有了很多的疑问。

“这位是《T市晚报》的林记者,来村里调查一下柳……”

林玲见老支书要把自己的底和盘托出,赶快把话头接了过来,“柳老师故去后,村里不是一直没有老师嘛,我们报社想做一下调研,然后在报上呼吁一下,招揽一些大学生到乡村来支教。”

老支书听到林玲的话,知道自己刚才差点说错了话,再加上他对高凤军本来就没多少好感,所以也不想跟他多作解释。只是林玲身后的张师傅一时被林玲的话唬住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是《T市晚报》的记者啊?”高凤军很明显想继续跟林玲搭讪。

林玲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高凤军,“这是我的名片,请您以后也为像张家村这样的村庄的教育多出出力。”

高凤军点了点头,也掏出名片双手递给林玲。林玲一笑,接过了名片。其实刚才递自己的名片,是林玲故意设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高凤军的名片,好做进一步的调查。

“哎、哎,你快走吧,我和林记者还要谈谈我们村的教育问题呢!”

高凤军见老支书下逐客令,也不好再留,对林玲点了点头,口中说道:“一定!一定!”说完便走出了院落。

等高凤军走远,林玲才仔细看了看那张名片。

“星光传媒?”见到这四个字,林玲非常震惊,这个公司可是华北地区的传媒巨头,旗下有三家报社,五家大型图书文化公司,还有影视投资公司和各种广告公司。

因为星光传媒一向都是总经理负责,公众极少知道他的董事长是谁。没有想到高凤军就是这家“超级公司”的董事长,实在让林玲意外。

星光传媒不仅在中国,甚至在国际上都有很高的声誉,林玲身处传媒业,自然对这家公司的实力有着清楚的认识。林玲估计高凤军的个人资产少说也有数十亿元。孙其名一个乡下孩子,能有这样有钱的老爹,实在是他的“福分”了。

但另一个想法瞬间从林玲的脑海里跳出来,如果孙其名真用了什么方法隐瞒自己的不在场证明,那么必和这个高凤军有关。而高凤军无疑也有能力给自己儿子做出某种掩护。而从刚才他和老支书的对话来看,他不仅和孙其名有很密切的关系,而且对柳艳芳的死因也是了如指掌。

高凤军有重大嫌疑!

是时候给胡玉言打电话了!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及与之相关的来龙去脉都告诉胡玉言,让他先对高凤军展开调查,案件一定会有突破。肯定错不了!林玲拿起了手机,拨通了胡玉言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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