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宁睁开眼睛的时候迷茫了片刻,视野里一片漆黑。

下一刻,她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和郑思齐他们分手以后,正好收到杨曼通知收工的短信,才想回一条“知道了”,却猛地被人从身后往前一推,接着好像有冰冷的东西刺进了她的腰部,然后……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被束缚,但是也提不起力气来,只能很小幅度地运动。安怡宁知道这应该是某种肌肉松弛剂,她没有受过相关的训练,虽说一直在重案组,但是冲锋陷阵之类的事都是杨曼沈夜熙他们做得比较多,凭着她出色的记忆力,安怡宁基本上是做联络工作和文件工作,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说不慌张是不可能的。

安怡宁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后又重新睁开,尽量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精力集中在四肢上,慢慢地,希望用这种方法重新积聚起力量。同时眼珠四下转,打量着自己所在的空间。

是谁?当然不可能是翟家,安怡宁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闵言了。

沈队他们那边的进度,她一直没过问,但是杨曼突然说收工,多半是翟家丢的东西落在警方手里了,安怡宁不大操心,她认为如果老翟违法乱纪,该被调查也是正常的,哪怕他是翟行远的爷爷,要是没有,莫局当然也不是无中生有的人。

那么闵言这个时候把自己绑来是什么意思?安怡宁觉得这还比较好理解,她和翟家关系匪浅,本身又是警方的人。

然而现在的问题是,她并不是每天上下班都自己走的。大多数时候如果下班晚了,会蹭着邻居莫老头的车一起回家,如果没什么事情,可能会和杨曼出去逛街,或者翟行远偷偷来接她,两个人出去玩一圈再回去。

对方安排的闪电一样的袭击,如果不是恰好未卜先知自己这天的行程,那就是自己已经被盯上很久了。

安怡宁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压着恐惧,不停地自我催眠——冷静、冷静。

这时不远的地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安怡宁悚然一惊,寒毛都竖起来了。

“别跟闵言说我来过,他不打算让我知道,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明白吗?”

隔着门,那男人的声音极温润好听,安怡宁却有种被毒蛇爬上了脊背一样的战栗感,她说不出是为什么,大概是出于某种直觉。

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走进来,先是伸手在墙上摸了一下,摸到电灯开关,按开,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安怡宁的瞳孔不适应地骤缩,她眯了眯眼睛,这才看见走进来的这个男人。

乍一看,这是个中年人,黑发间已经掺杂了银丝,脸却显得很年轻,皮肤光滑白皙,只是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细小的纹路,带着一副无框的眼睛,穿着深灰色的西装外套,一丝不苟的衬衣,像是个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

安怡宁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像姜湖,不是说长相,而是那种给人的那种感觉。她甚至觉得,也许过上二十年,姜湖就是这么一副样子。

男人对她笑了笑:“安小姐醒了啊?”

安怡宁没吱声,她力气不多,不想浪费在说话上,她心里清楚,这个人一定不是闵言。

然而随着男人更靠近了一些,安怡宁才发现,这个人其实和姜湖一点都不像。

姜湖身上总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人情绪的气场,很安全,也很温暖,让人在他面前会情不自禁地放松下来。这个男人的笑容也很好看、似乎也试图表现出很温暖,可是他的眼睛却特别的寒冷。

有一种让她忍不住想要往后缩的危险感。

男人对她不友好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在她身边坐下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柯如悔。”

安怡宁睁大了眼睛——沈夜熙那个文盲没听说过,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安怡宁却是个好学生,特别她记忆力极好,凡是看过听过的东西,只要走了脑子,就基本不会忘记的人。她在学校学过犯罪心理学的课,当然知道“柯如悔”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

传奇的学者,几年前神秘死亡,死因直到今天,美国那边也没有一个官方说法。

于是……这个传奇的、江湖谣言说已经死了的男人大老远地游过太平洋,跑到中国和一帮黑社会搅合到一起?还跑过来和她这个被绑架的人做自我介绍?

莫非他驾鹤西游途中经过太平洋的时候,一时怀念家乡,于是跳下来回国看看?

安怡宁觉得,不是自己没睡醒,就是这个老男人没睡醒。

自称柯如悔的男人叹了口气:“看来我确实是老了,现在报自己的名字,都有年轻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安怡宁下意识地往他身子底下看,发现他有影子,于是稍稍松了口气。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闵言绑来么?”柯如悔问。安怡宁虽然像死人一样一声不吭,但他却好像在和她聊天聊得很愉快一样,丝毫不在意对方毫无反应,“我知道你刚刚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现在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其实事实可能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复杂的——闵言这年轻人只是想证明,他不怕翟海东,也不怕警察,有能力和两方面的势力抗衡罢了。”

所以结论是闵言他吃饱了撑的?安怡宁狐疑地想。

“听起来有点冲动是吧?年轻人么。”柯如悔好像瞄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笑了,又突然问:“对了,安警官和姜湖很熟对么?”

安怡宁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望向柯如悔的表情有些警觉。

柯如悔笑了:“别这样,那孩子还是我的学生。”

他歪着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我第一次见那孩子的时候,他才失去最后一个亲人,非常内向,甚至有一点轻微的社交障碍,说话也很慢,好像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就把下面要说的十句话都考虑好了似的,但是非常聪明,非常有天分。”

他和姜湖的关系并没有让安怡宁放松下来,她甚至更警惕了些。

“小姜那个人,我一看见他就想起小乌龟。”柯如悔微笑着说,“心里难过了就缩到自己的壳里,谁捅都不出来,看在我是他老师的份上,偶尔才能多说几句。给他做心理疏导的时候很困难,他根本不配合。你知道么,有时候我觉得他的性格其实不大适合做心理医生,他吸收负面情绪,却不大发泄出来,即使行业内有要求医生们需要找同行单项疏导,他也总是敷衍了事,我看他迟早有一天会出事。但他实在太有天分了。”

他转头看着安怡宁,弯起眼睛笑了,安怡宁觉得他即使眉目笑得弯起来,仍然让她不寒而栗,她觉得柯如悔仿佛骨子里就带着血腥味。

他说:“现在看着他和你们感情那么好,我真是觉得有点嫉妒,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安怡宁心里警钟大作。

此时正是半夜三更的时候,市局的会议室又一次坐满了人,这次大家的脸色却都不大好看,安捷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旁边翟行远也在。盛遥总是带几分玩笑意的脸上凝重得很,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怡宁的手机最后一次有记录是下午五点十分左右的时候。”

“我发的短信。”杨曼说。

“之后就没了信号……”

“盛遥,地址。”沈夜熙抱着手臂在一边走来走去,开口打断他。

盛遥飞快地报出一个地址,苏君子一只手拿着手机,飞快地拨通了一个号码,把盛遥报的地址重复了一遍,然后抬头对众人说:“我们的人就在那附近,我让他们好好找找。”

杨曼猛地站起来,把枪塞到腰间:“不行,我忍不下去了,出去现场看看。”

苏君子深吸了口气:“我陪你过去。”

安捷牙关明显地紧了一下,似乎想站起来,又坐了回去。

翟行远突然开口:“闵言是什么意思,在和翟家示威,还是对警方?”

安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中年男人鲜少有身材保持得像他这样好的,眉目也只不过多了一点岁月的痕迹,与年轻的时候差别不大,戴上眼镜就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美中年,可挡他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周身却带着一种特别的压迫感,绝不是一个所谓翻译家或者什么“客座教授”应该有的压迫感,倒像是从腥风血雨里洗练出来的一样。

安捷究竟是个什么背景,大概除了莫局之外没人说得清楚,翟行远只觉得被他扫一眼,要冷到骨子里。然而翟行远却毫无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安叔,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怡宁跟我交往,但我对她是真心的,我现在恨不得拿命换她平平安安的回来。”

“你的命?”安捷轻轻地挑了一下眉,语速特别慢,尖刻地打量着这年轻人,“你的命值钱么?多少钱一斤?”

“我的命不值钱。”翟行远几乎一字一顿地说,“但是只要怡宁要我,我对她的心意就无价。”

安捷目光阴鸷地看着他,翟行远抿紧了嘴唇回视他,半步不退。半晌,却是安捷先转开了目光,他低低地说:“翟行远,你听着,要是怡宁有什么事,你、翟海东那老王八,还有那个什么盐什么醋的小子,最好早点拜佛去,要么……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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