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击手已经准备好,静静地趴在那一动不动。

盛遥放下望远镜,仰头看了他一眼,对方轻轻地摇摇头,盛遥叹了口气:“不行,锁定不了目标,凶手手里还一直抓着一个孩子。”

盛遥说着,把一张模糊的照片扫到电脑里,也不讲究,直接就坐在地上,手指飞快地在键盘敲动:“我查到一些,这个人名叫蒋自新,男,四十二岁,未婚,外省籍贯,十五年前从本市高级技工学校毕业,换过很多职业,但不知道为什么,都做不长,前一段时间他刚刚被辞退。这就是姜医生说的诱因么?”

盛遥说到这,露出有厌恶又有些难以理解的表情:“他杀人绑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因为这点屁事?”

沈夜熙对他比了个的手势,手指搭在对讲机的耳麦上,表情凝重。

苏君子和杨曼已经带人进去了,里面是“沙沙”的走路的声音,慢慢的,还有孩子压抑的哭声传来。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似乎离得有点远,他很戒备地问:“你们是谁?电视台的么?”

还不等他们回话,他立刻又神经质地说:“不对!你们不是电视台的,没有摄像机,你们是警察!”

他大声吼叫起来,随后一个女孩尖利凄惨的哭声掺杂进来,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耳机上,姜湖猛地站起来,沈夜熙就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一把扣住他的手臂。

姜湖抬头看着他,所有人都在抬头看着沈夜熙,这男人现在是主心骨。

“姜湖你坐下,都别动,所有人原地待命!”沈夜熙简短地下着命令。

耳机里再次传来声音,这次是苏君子:“你先别激动,把孩子放下,我们需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想要干什么,冷静点,谈谈好么?”

苏君子低低的男声柔和悦耳,听着就让人心里跟着安静下来,据说他当年本想去当老师,阴差阳错地才做了警察。

按理说苏君子一般不会让人一眼就能看穿警察身份的,反而杨曼的执法人员气质比较明显,但她大概是谨慎起见,一直没出声,把主动权交给了苏君子,可即使这样,他们俩还是被那个叫什么……嗯,盛遥说的蒋自新,一照面就闻到了警察味。

“他很敏锐。”姜湖轻声说,“他的被迫害妄想症其实在某些方面上,让他来得比普通人还要敏锐,一眼就能看穿来人的敌意……”

姜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耳机里一声尖锐的嚎叫打断,蒋自新嘶声喊道:“我不和你谈,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你们都是骗子,去给我找电视台的人来!”

苏君子心惊肉跳的声音夹杂在其中:“你冷静点,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商量。”

“商量?商量什么?”蒋自新的声音陡然升高,又神经质地立刻降下来,随后他嘻嘻地笑起来,那笑声有说不出的尖锐恶毒,盛遥一只手按在耳机上,再次回头去看狙击手潜伏的位置,后者仍是摇头。

“不!等等!”苏君子的音量忽然放大。

本来已经安静了一些的女孩子再次尖声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含糊地哭喊着:“叔叔,别杀我,别杀我……救命!叔叔阿姨,救救我!”

“你别冲动,我们立刻出去,这就放媒体的人进来!”紧急之下杨曼突然插嘴,她顿了顿,又急急地说,“如果你杀了她,记者进来就拍不到了,你准备浪费吗?”

这大概是杨曼最口不择言的一次了。

里面沉寂了片刻,耳机里再次传来蒋自新的声音,他似乎觉得杨曼说得挺有道理,孩子要叫破嗓子的哭号又一次弱了下去:“你们叫电视台的人带着摄像机来,我知道你们领着工资,任务就是不让这些小杂种们死,我不想为难你们,我总共抓了三十个,有人拍我,我就只挑十五个杀,要不然我就把他们都宰了!”

“沈队,摄像设备和话筒准备好了。”

沈夜熙回过头去看着姜湖,姜湖只是点点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淡地扫过搬过来的摄像机,看起来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沈夜熙说:“我陪你一起,我扛着摄像机。”

还没等姜湖说话,盛遥就站起来:“等等,还是我去吧。”

他随手把外衣的扣子解开,把约在裤子里的条纹浅色衬衫拉出来,拿起一个不知道哪来的棒球帽,歪歪地戴在脑袋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笑了一下:“沈队你那气场,老远就得让人望风而逃。”

沈夜熙犹豫了一下,虽然担心,到底还是点了头,从腰里摘下手枪塞给姜湖:“你给我小心点,听见没?”

姜湖弯了弯嘴角,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沈夜熙觉得这人一瞬间变得有那么点陌生,那种像被冰水浸泡过的石头一样的眼神又回来了,于是沈夜熙到了嘴边的叮嘱的话又给咽回去了,他想了想,只是拍拍姜湖的肩膀,轻声说:“去吧。”

盛遥扛起摄像机,姜湖回头对他点点头,不远处杨曼和苏君子正往这边走,俩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苏君子紧皱着眉:“这家伙油盐不进。”

杨曼耸耸肩:“而且太小心了,听说话感觉他特别愤怒,可是再愤怒,也没忘了拎着个小姑娘挡着他,我想偷袭都找不着机会。”

姜湖只是对她点点头,然后擦着她的肩往前走去:“辛苦。”

杨曼一愣,怔怔地看着姜湖和盛遥的背影,直到苏君子挺奇怪地问:“怎么了?”

“浆糊……他……”杨曼指了指姜湖的背影,又回头看着苏君子,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一副不知道怎么表达的样子。

“小姜怎么了?”

“不知道,”杨曼若有所思,“就是觉得,他刚刚的眼神有点吓人,跟换了个人似的,哎,你说浆糊这工作性质,原来见过那么多变态精神病什么的,自己会不会也有点人格分裂精神分裂啥的……哎哟!”

苏君子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给了她一个白眼:“你整天盼点好行不行。”

盛遥跟在姜湖身后,低声问:“如果一会我们进去他就开始杀人,怎么办?”

姜湖停顿了片刻,说:“他不会,他会先和我们吐苦水。”

“你确定?”

这回姜湖停顿的时间更长了,然后他点点头:“我确定,我们配合好就行。”

盛遥确实比沈夜熙合适这项工作,宋晓峰的那个案子里,就是他和姜湖两个人一唱一和的胡诌,愣是把人家一幻想家都给绕进去了,而且他这个随随便便有点吊儿郎当的样子,也确实看起来比较没有威胁。

而当姜湖一只脚踏进仓库的时候,端着摄像机的盛遥注意到,他的肢体语言突然之间完全变了——他先伸出脚去,轻轻地在门口点了一下,又顿住,往回退了小半步,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盛遥一眼,像是前边有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一样,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跨进去,停在门口,不肯往里走了,一只手扒在墙上,很用力,苍白的手背露出青筋来,远远地打量着蒋自新。

盛遥顺着他的视线,把摄像机的镜头转过去,对着那个掐着一个女孩脖子的中年男人。那是个几乎说得上体面的中年人,干净,戴眼镜,斯斯文文的,额前的头发有点长,但是梳得十分整齐,领口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是一尘不染的白。

姜湖的声音像是夹在喉咙里一样,目光落在那脸色已经呈现出不正常青紫的女孩身上,又受到惊吓一样飞快地转开:“你……是你打电话到……”

蒋自新猛地上前一步,姜湖好像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步,差点被门口的一小块砖给绊住,一只手抓住盛遥,两个人一起往后退,好像随时准备一起狂奔出去。

蒋自新用挑剔的目光看了看来的这两个战战兢兢、恨不得大气都不敢出的小白脸,发问:“你们就是电视台的?”

姜湖点点头。

“电视台的就这么孬种?”

姜湖又“傻乎乎”地点点头,盛遥偏过头看着他,姜湖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飞速地摇摇头,苦着脸说:“我……我是新来的,他们都不敢过来,就欺负我……”

蒋自新冷笑一声,手里仍然抓着女孩子,自己慢慢地坐下来:“你们过来。”

姜湖和盛遥对视一眼,慢慢地蹭过去,蹭了没几步,蒋自新又说:“不许走了,就站在那里。”

俩人听话地就站在那了,谁也没说话,蒋自新不耐烦了:“你俩是不是记者?哑巴啦?”

盛遥已经做好一会打爆这家伙的头的准备,嘴角几不可查地抽了一下,瞄了一眼一个个吓得傻了似的蜷在一边的孩子,用眼神示意姜湖,怎么办?

只听姜湖十分应景地结结巴巴地说:“说话,我说话,先……先生,你你你、你为什么要绑架他们……”

打蛇要打七寸,盛遥旁观蒋自新先生在姜湖问出了那句话之后的面部表情变化,就知道这位蒋先生不幸地被某人打中了七寸。

蒋自新等这个问题看来已经等很久了,虽然姜湖说话磕磕绊绊,半含半吐,也丝毫没有影响蒋先生想要表白的心情。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闪着某种让人心悸的、不正常的狂热,往前猛地踏了一大步。光线晦暗,蒋自新脸上的狰狞和疯狂被影子打得愈加骇人,盛遥下意识地就想挡在姜湖前边,动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衣角被姜湖偷偷拽住了。

姜湖不易察觉地看了盛遥一眼,锐利的眼神从黑框镜片下透出来,盛遥立刻会意,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收回了脚步。

盛遥不是人们通常定义下的“性情中人”,什么场合都能让他嘻嘻哈哈地敷衍而过,谁也看不出他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总让人觉得城府有些深,不那么坦诚。可是有些时候,就是他这种敏锐变通不大情绪化的人,和姜湖搭档再好不过,也许是因为两人的性格上有些很类似的东西,所以危机时候特别心有灵犀。

姜湖放开了盛遥,微妙地往旁边踏了一小步,看起来像是害怕蒋自新,实际上是在暗暗寻找一个安全的角度。

怎么样不伤害到孩子,拿下这家伙,或者起码把他引到一个狙击手有办法扣扳机的角度。

机警得让人头疼的蒋自新并没有注意到姜湖的动作,他已经因为眼前这战战兢兢的小“记者”的问题而完全激动起来了,本能地一直保持直面姜湖。

他这种心态就好像小孩子摔了一跤,如果没人看见,多半也会自己爬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可是一旦有大人在身边,眼泪就得山洪暴发了。

蒋自新的语速极快,快到有点结巴的地步,而他大约觉得这个分贝还不够,生怕对面两个年轻人听不见,越走越近。

“我为什么要杀人?我为什么要杀这帮崽子?”蒋自新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凭什么不能杀他们?他们高人一等?他们家娘老子的有几个臭钱,这帮小崽子就高人一等了?”

他一连吐出一大堆问句,却没有指望姜湖他们回答,自顾自地用不和谐的词语表达着愤怒——当然,拖着那个已经快断气的小姑娘。

“他们又没……”姜湖弱弱地出了个声。

蒋自新猛地扭过头来看着他,姜湖下半句话于是卡在喉咙里了,却没想到蒋自新居然笑了一下:“没事,你说,记者么,是可以说话的。”

“用不用臣谢主隆恩?”盛遥腹诽,他看见姜湖虽然一直做出畏畏缩缩的样子,可是一只手一直在自己的腰附近徘徊。盛遥知道,姜湖那宽宽大大的风衣底下,藏了沈夜熙给他的枪。

“他们还是孩子,没伤害过什么人……”姜湖小声说。

“我也没伤害过什么人!我又做错了什么?!啊?!”刚还笑着的蒋自新发难起来。

姜湖声气弱弱地提醒说:“他们说你打死了人。”

“那是他们逼的!我告诉你,电视台要把我的话都放出去,告诉那些小崽子的家长,你们要恨就恨姚春芳那个贱人和黄静军去!都是他们的错,这些小崽子也是因为他们才死的!”

等等,这是谁?

姜湖情不自禁地看了盛遥一眼,盛遥皱皱眉,轻轻地摇了摇头,后者他有印象,刚刚在外面一点点的时间,已经把蒋自新的个人资料翻了个底掉。

盛遥记得蒋自新在转单位关系的时候,好像有这个人的签字,也许是个小头目之类的,至于前面那个……还真没听说过。

两人迷茫的表情有点明显,蒋自新显然有些不满意。他觉得给自己的生活带来巨大痛苦的人,别人居然连听都没听说过,简直是一种对自己不幸遭遇的侮辱,于是大声怒吼:“都是因为他们!全都是因为他们!你们让那些死了崽子的家长找他们报仇去,让那些警察抓他们去!”

“他们干什么坏事了?”姜湖问,眼尖地看见蒋自新对小姑娘的控制松动了一点。

这个问题再一次给蒋自新打了一管鸡血,盛遥觉得他的眼睛更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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