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熙有三十郎当岁,正是年轻不气盛的好年纪,他是个高大英俊的经典款,小伙子往那一站,精神得让人能眼前一亮。他走路的时候目不斜视、肩背挺直,身上还是便装,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打开着,露出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五官俊朗,嘴唇略薄,乍一看,像是个不大好亲近的人。

他不时与擦肩而过的人点头致意,手里拿着一份报告,走到局长办公室门口,刚要伸手敲门,门却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漂亮的长发女警抱着一打报告,急匆匆地往外走,险些和他撞个满怀,女警抬头见了他,当场愣了一下:“沈队?”

沈夜熙露出一个笑容,他笑起来的时候,给人的距离感就忽然不见了,弯起来的眼睛带着特别的亲切:“怡宁,我来销假复职了。”

这位女警正是重案组的联络员安怡宁,她听了这话,几乎把一双眼睛瞪成了杏核,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沈夜熙一番,大呼小叫地说:“复职?沈夜熙,我看你是嫌命长。哪儿来的兽医同意你出院的,耗子药吃撑了吧?”

说着,安怡宁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臂,皱着眉把他往外推:“看看你身上那子弹眼,整个成了一个筛子,你是好不容易喝水不往外漏了吧?滚滚滚,从哪来回哪去,没你地球还不转啦,没事瞎逞能!”

沈夜熙无奈,由着她往后推了几步,小声训斥说:“别闹!”

这时,局长办公室传出来的一声轻咳,里面的人慢悠悠地接口说:“安怡宁,好狗不挡路,你别站在门口让人家都进不来。”

办公室的门再一次打开,一个中年人走出来——好多人都说他们莫局不像干警察的,这人做事不紧不慢,人到中年,身材一点不走样,依然风度翩翩,本人也非常讲究,更像那种老奸巨猾的商务人士。

莫局瞪了安怡宁一眼,笑眯眯地看向沈夜熙:“回来了?”

沈夜熙赶紧把销假的报告递给他。

“莫局,咱局日子过不下去啦?连伤病员也带伤上阵了?”

“真多几个你这样的,我看离日子过不下去的那天也不远了。”莫局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从兜里摸出钢笔,“夜熙的伤怎么样了,你自己觉得现在回来工作撑得住吗?”

“碍不着什么。”沈夜熙说,“没事,我有分寸。”

莫局听了这句话,带着笑意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刷刷两下签了名,一边安怡宁急了:“莫局,莫局,哎呀叔!你还真给他签?”

“不签怎么办,你们组让你带?你能给带沟里去。”莫局签了字,直接丢在了安怡宁怀里,严厉地瞥了她一眼,“这火都烧着眉毛了,还在这耍嘴皮子,抓紧时间给我干活去,怎么哪都有你!”

沈夜熙一愣:“怎么,我们组有事?”

“让怡宁和你细说,”莫局正色下来,“现在信息还没有对外公开,不过瞒不了多长时间,这事影响太坏了,非得弄得人心惶惶不可,我现在需要你立刻跟进,以最快的时间给我一个调查方案。”

得,屁股都没沾到局长办公室的椅子,就被赶出来干活了。

这就是鞠躬尽瘁的人民公务员。

安怡宁叹了口气,一边并肩和沈夜熙往办公室那边赶,一边飞快地说:“这个月本市已经失踪了好几个孩子了,一开始成立了专案组,到现在那帮饭桶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昨天晚上又接到家长报警,说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丢了,专案组没头苍蝇似的整整搜索了一宿,什么也没找着,结果今天凌晨有人报案,在一个下水道口发现了死人,现场的人刚才发回来报告,说死的正是昨天晚上失踪的那孩子,莫局早晨到这没干别的,拍桌子把专案组的负责人骂了个狗血喷头,方才正式下达通知,现在这事归我们管了。”

“大白天的别在背后议论别的同事,”沈夜熙轻轻咳嗽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失踪了四个,尸体只找到一具?”

“咱们的人正在附近搜索。”

“女孩的死因是什么?”

安怡宁从材料夹子里抽出一张照片,递到沈夜熙面前:“你看。”

照片的背景是黑黢黢的下水道口,一个小女孩带血的头颅面冲着镜头,安怡宁说:“这其实不是完整的‘一具’尸体,到目前为止,我们只找到了她的头。”

沈夜熙抿抿嘴,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走路的速度,安怡宁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他们俩走太快,沈夜熙到楼道转角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一个端着滚烫的热咖啡的人。

一般人手上如果拿着热水,被撞到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往后躲,同时伸长胳膊把东西往外送,可是那人第一反应却是把自己的胳膊横过来,正好挡在沈夜熙和泼出来的热咖啡中间,滚烫的液体全都洒在了他自己的手上,那人低低地“嘶”了一声。

沈夜熙一愣:“对不……”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看路,没洒在啊你身上吧?”沈夜熙道歉的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忙不迭地说了他想说的话,那人手忙脚乱地接过安怡宁递过来的面巾纸,擦拭烫得通红的手,有一点腼腆又有一点不好意思地冲他笑了一下。

这是个青年人,身上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衬衫,显得皮肤白得不像黄种人,头发颜色也不是纯黑,呈现出某种接近黑的深棕色,稍微有一点自来卷,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

对沈夜熙而言,这是张生面孔。

安怡宁赶紧指着沈夜熙介绍:“这就是咱们轻伤不下火线,光荣归来的队长沈夜熙。沈队,这位是莫局新给调过来工作的姜湖姜博士,常驻心理医生,办公室就在我们隔壁,隔壁还在装修,姜医生现在暂时在咱们办公室待几天。”

“心理医生?”

安怡宁点点头:“大家的压力都不小,自从……上次那件事以后,”

她的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有点谨慎地观察了一下沈夜熙的表情,话音断了片刻,见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才继续说:“莫局特意把姜博士调进来,随时关注大家的健康状况,也算职工福利。”

姜湖愣了一下,赶紧说:“啊,你好,你就是传说中的沈队!”

“传说中的——好像我已经作古了似的。”沈夜熙心想,同时,他露出标准八颗牙微笑,客客气气地姜湖握了握手,为什么这里莫局会突然弄一个心理医生来,沈夜熙心知肚明,虽然没表现出来,但他心里多少有些别扭。

“正好我们眼下有一个案子要办,姜医生要不要一起参与讨论?”沈夜熙随口问。

“呃……我不会捣乱的,沈队对我也不用那么客气的,”姜湖跟在他身边,像是有点局促,低声说,“其实他们都叫我浆糊。”

这博士可别是日内瓦学派的儿童心理学博士吧?沈夜熙扫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年轻人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大概因为眼镜太大的缘故,面部表情显得有些迷茫。

不知所谓,沈夜熙心想,把人挖来当吉祥物吗?

安怡宁用力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都麻利点移驾会议室,来活了,快点快点。”

她一敲门,迎面就走出来一个男人,三十出头,长得说不上有多端正,可是就是让人看着觉得顺眼。他见到沈夜熙,脸上惊喜的表情不加掩饰,大步走过来给了沈夜熙一个拥抱,狠狠地拍拍他的后背:“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回,沈夜熙脸上的笑容不掺假了:“君子。”

屋里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来,都像是久别重逢一样地和沈夜熙打招呼,姜湖毫无存在感地默默地站在一边,侧身让开路,等着他们过去,直到整个重案组的人一起往会议室走去,他才推了推眼镜,面带微笑地捧着他的咖啡,独自往窗明几净的办公室走去。

苏君子突然回过头来:“哎,小姜,自己挺没意思的,你要不要一起过来听听?”

沈夜熙背对着姜湖皱了皱眉,但是没说什么。

姜湖摇摇头:“不了,我不懂,不给你们添乱。”

他说完,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一样,缓步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低头抿了一口速溶咖啡,忽然,姜湖瞥见某个办公桌下面掉了一张纸,他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张犯罪现场的照片,是一个女童的头,落在掀开的下水道附近,大概是方才安怡宁用力敲门的时候掉下来飘进屋里的,姜湖立刻追出去,却发现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坐回自己的临时办公桌上,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似乎是毫不在意地把照片压在了桌角上,目不斜视地开始自己的工作,然而过了一会,姜湖到底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那照片,他几次三番地勉强自己把注意力收回到手头的文档上来,却几次三番都没有成功,二十分钟以后,姜湖终于放弃,拿起了那张阴森恐怖的现场照。

这个城市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然而部分基础设施建设却十分一般,下水道口凌乱得很,周围是一段坑坑洼洼的路,因为偏僻而疏于打扫,很脏。但断头女孩的脸却非常的干净,连脑后的辫子也一丝不乱,干净得有些诡异,与环境格格不入,头下压着一块有些破旧的布料。

什么人细致地擦干净了女孩的脸,甚至替她梳好头发?

做这些细致的事,是因为凶手在忏悔,还是这个凶手是个女人?

下水道口是被人为打开的,如果只是抛尸,为什么凶手不把人头扔进去,而是扔在了外面?杀死一个孩子的动机有很多种,比如绑票撕票,比如和孩子父母结仇,或者凶手干脆就是个卑鄙的恋童癖,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杀死她,为什么要把她的头砍下来?

斩首……常见于某些带有仪式性质的处决中,然而带入到这里,却怎么都说不通。

姜湖有些苍白的手指敲打着桌子,闭上了眼睛。

第一时间更新《九宗罪之心理实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