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来两碗面,炒两个小菜。”

小二抬眼一看,是个中年汉子带着个年轻姑娘,看岁数像是父女,可举止却又不似,笑着招呼道:“客倌二位,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呼延图捡一张靠里的桌子坐下,明珠提着包袱坐到他对面,一抬眼便能看见店门的地方。

离开京城已经一个多月了,明珠瘦了许多,面染风尘,眉目间隐隐透出坚韧,两人对坐,一言不发。

这店堂内食客云集,吃面的吃茶点心的都有,聚在一处谈论时事。

一个道:“我听说陛下已经召集十万平北大军,要去平澹王叛乱。”

另一个说:“这仗不会打到咱们这儿来罢?”

“澹州离咱们这儿山长水远,咱们就安安稳稳吃茶。”

明珠坐在食店内,握着筷子,两碗面往桌上一放,她便把面碗拉到身前,挑起两根面条,仔细吹凉,低头吃了起来。

呼延图看了她一眼,上回听说澹王起事的消息,她还在半夜里偷偷哭,这会儿倒能安然吃面了。

澹王还未回到封地,便举起了“清君侧,除妖道”的大旗,逼迫新帝肃清紫微宫。

紫微真人已死,但紫微宫尚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各地宫观势力盘根错结,其势不可小觑。

纵是澹王不举义旗,朝中文武大臣也在打压紫微宫残存势力,紫微真人与谢玄那一战,把他们都吓破了胆。

若一人之力便可摇山动地,寒暑倒转,皇帝的皇位又如何能坐得稳。

呼延图心中暗哂,那些人哪里知道,若论正统,就没有比谢玄更正统的了。

“打便打,这米价甚时候能跌下来就好喽。”此处离战场还远,人们自可不痛不痒说这些,再往前走,可不是眼前这番景象了。

明珠一直埋头吃面,直到对面人把小菜推到她面前来,她才停了筷子,面碗中蒸腾的热气,把她的眼睛都熏红了。

“吃完面找间客栈。”

“我不用休息,咱们继续赶路罢。”

呼延图看了她一眼,她襟口袖口都磨花了,头发也沾着尘土,脸上沾着浮灰,错过这个城镇,再往下路会越来越难走,再没有能让她安心洗漱的地方了。

“你知道比兵更快的是什么?”

明珠摇了摇头,严大叔的话是极少的,若是不主动与他说话,两人可以一天都不说一个字,可他偶尔也会像现在这般,主动开口。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为了嘲讽她。

“逃难的人。”京城召集十万大军抵挡叛军,说明澹王来势汹汹,若无悍将,很快就会打到这里。

当年开国那批老将早就死了,哪还有人能挡住澹王的精兵。

明珠立时懂了:“可……可方才那位大叔不是说战场离这儿还远得很。”

她等着回复,可严大叔又不说话了,她低头吃完面,找了一间客栈,跟着严大叔便扔下她,出门办事去了。

明珠一面洗漱一面想到,她从未见过严大叔洗手洗脸,可他的身上一丝异味也无。

等她洗漱完,呼延图早就在外头等着,塞了个包袱给她。

打开一看里面是件厚秋装,原来他去办事,是办这件事。

出京城的时候还是酷暑,走到这里已经秋日,再往北走会更冷。

明珠抖开秋装,里面竟还包着手帕袜子,她将这些贴身的东西收好,觉得严大叔这个人,真是反复无常。

可如他所料,不过才往前走了半个月,战事便已然吃紧,关卡轻易不再放人通行。

城池州府除了挡住叛军进攻,先要挡住是汹涌而来的难民。

明珠坐在车中,呼延图赶车,驶过官道时,先是见到三三两两赶车带马的人,看衣着打扮便十分富裕。

见到明珠他们赶车逆行向前,还停下马劝道:“兄台止步罢,澹王就要打过来了。”

呼延图依旧赶车前行,这些人便皱皱眉头,也不再多说。

再往前行,就没有马车驴车了,都是些徒步的百姓,马车在人流中穿行,越走越慢。

明珠掀开帘子往外看,见这些人都面黄肌瘦,心中不忍,正在此时,一只小手敲敲车壁:“姐姐给点吃的罢。”

明珠一听,立时从车中拿了一块干饼,要递给那个孩子。

“啪”一声脆响,鞭子打在车壁上,把围拢过来的人都吓得退后几步,那个孩子惊恐得瞪大眼睛。

明珠对呼延图道:“不过是个干饼。”车中还有许多呢。

“等到你回去,想开多少粥棚都随你。”言下之意,便是一块饼都不能给。

明珠咬唇放下车帘,趁着呼延图赶车,悄悄从帘子里扔出一块饼去。

呼延图坐在车前,听见动静,眉头一皱,却并不说话。

这一路都没有地方可以投宿,呼延图把车赶进树林,系上车马,就在野外露宿,他睡在车外,明珠睡在车内。

到了半夜忽然开始下雨,雨珠打在车顶上,把明珠给吵醒了,她一醒来便想到严大叔还在车外,掀开帘子一瞧,他竟还靠着大树。

“严大叔,进车内来躲雨罢。”严大叔虽然脾气古怪,嘴巴又坏,可他是个正人君子,这一路上从未曾犯过她分毫。

车厢狭窄,躺是不能躺了,可还能坐着躲雨,这雨下得这么密,只怕下到天亮都不会停。

呼延图并不进车内,他从车底抽出刀来,飞身砍下些树枝,依着马车搭了棚,马和人就挤在棚下避雨。

虽有树枝挡雨,可林中地上依旧泥泞,明珠还是想请他进车来避雨。

“严大叔……”

倏地帘子一动,呼延图跳进车内,带进来一阵湿气,明珠刚要说话就被他按住了嘴:“噤声。”

明珠立时闭紧嘴巴,呼延图带她轻跃上树,用密叶挡住身形。

隔了片刻才听见人声,被雨声掩盖了大半,有人挑开了他们的马车帘子。

“逃了!”有五六个人互相说话的声音,个个都掂着刀,“腿脚倒快,看来是道上的朋友。”

因为带着个女人,不便与他们交手,所以留下东西保命。

呼延图藏在树上,本想杀他们一个拱手不及,可听见声音,按住刀不动,他认得这个声音。

明珠蹲得久了,腿脚发麻,身上被冻雨一淋,又冷又怕,刚觉得支撑不住,腰间一环一托。

她脸上一红,又想到严大叔是正人君子,危难时刻,绝不能发出声音,死死咬住牙关。

那几人把马车连同里头的干粮一起带走了。

等人走得远了,呼延图把明珠从树上带下来,松开手臂,明珠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呼延图脸上阴晴不定,若非她在,冤家见面怎会不动刀,可他没追上去,又砍了树枝来,在树底架起湿树枝,点起火来。

湿柴冒烟,烟飘不远,就被雨阻住,他们缩在树下烤火,明珠抱着膝盖烤火,想到什么脸上一白:“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给了一个饼。”

所以才被人盯上了。

呼延图不说话,明珠以为他这是默认了,低下头想哭,赶紧又拿袖子抹抹眼睛,可一抹满脸是水,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阎家兄弟还瞧不上几张饼。”这几个人都会武艺,又通些道术,结拜成兄弟,专门打家劫舍。

运气不好,被他们给遇上了。

明珠听了,安心许多,她抽抽鼻子,从怀中掏出一块饼来:“我顺了一张出来,咱们烤热了吃罢。”说着把饼递过去。

呼延图指尖一顿,这饼她方才揣在怀中,接了这去,烘得香软,撕开一半,分给明珠。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呼延图醒来时,就见明珠蜷在树下,脸上烧得通红。

她一路上风餐露宿,撑到现在,终于支撑不住了。

呼延图皱了眉头,将她驮在背上,明珠的脸歪在他颈间,迷迷糊糊时还在说道:“严大叔,咱们赶路。”

呼延图飞奔起来,跑了一柱香,才见道边有间破庙,他奔进庙中,点起柴火,解下身上的厚袍,让明珠躺在上面。

明珠烧得唇干面红,呼延图将她放下,点起符咒,从瓶中放出一对双生鬼来。

这事他已经有许久不曾干过了,对小鬼道:“看着她。”

小鬼食了供奉,十分听话,留下一只,带走一只,呼延图这才放心去取净水,昨夜暴雨,溪流混浊,他好不容易才取到一皮囊干净的水。

正要回去时,他身边这只小鬼忽然发出急叫声,呼延图急赶回去,还未进庙,就见到昨夜被抢走的马车停在庙前。

呼延图心中一滞,他自母亲被抢之后,虽刀头度日,有一件事是绝计不做的,便欺侮女子。

可……阎家兄弟性喜此事。

心中念转,人已飞身进庙。

明珠怀中藏着匕首,虽在病中也十分警惕,知道严大叔出去给她找水,听见有人进庙便把匕首藏在袖中。

阎老二见色起意,看明珠孤身一人,刚扑上去,就被她一匕首扎在身上。

他勃然大怒,一只手掐住明珠的脖子,阎老五正在劝她:“这小娘生得美,性子烈,二哥留她一命。”

话音未落,背后一凉,中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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