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冷不防被块扑满了香粉的纱帕儿抽了胳膊,他退开一步,呛得咳嗽几声。

那女人一看他这样,显是个未经过事的雏儿,咯咯笑了起来,盯着谢玄腰背一瞧,飞了个媚眼过去:“你想不想跟姐姐讨个红包?”

这也是行院里头的规矩,那没经过事的公子哥儿来了,付了度夜资,老鸨还得包个红包还他,银子是小数,讨个吉利的意头。

谢玄哪里知道这些,只他不喜欢这女人调笑的口吻,可院子冷冷清清,除了王三就只有她来,除了问她也无人能问。

“是我妹妹来癸水,大夫让我找个女人问问。”

谢玄干脆把因由说个明白,谁知他一说完,那女人的脸色一下挂下来,上下扫了谢玄,阴着脸道:“走罢。”

谢玄不知这女人怎的突然变色,但她肯去瞧瞧,那便是好的。

女人走到屋中,看小小缩在床上,疼得小脸青白,伸手一碰指尖,扬声叫道:“王三?王三!”

连叫了两声,王三才进来,一看见这女人坐在屋中,有些发怵,赔笑道:“姑娘在这儿呢?”

“让厨房炖只乌鸡来,再给这屋里添个碳盆。”目光四处打量屋中陈设,十分挑剔,“这背阴的屋子太潮了,赶紧拱个碳盆,再让青梅碧檀抱床干净的被子来。”

王三看看了她的脸色,又看了看谢玄和小小,也知道这两人哪儿就得了这一位的青眼,答应两声:“哎,这就去办。”

谢玄听这女人吩咐了许多,一一记下,要喝乌鸡汤,不能受凉。

青梅碧檀很快抱了软被过来,女人又是指派她们烧水又铺屋,很快屋中便暖和起来。

王三不一刻送了碳盆和乌鸡汤来,谢玄给了五两银子,他还让厨房炒了几个菜,一并送来。

谢玄不急吃饭,先给小小喂汤,捧着汤盆问:“这汤是不是对症下药的?”

女人扫了谢玄一眼,从方才起便看他十分不顺眼,冷哼一声:“你打算卖多少银子?”

谢玄蹙了眉头:“什么?”

“你打算拿你妹妹卖多少银子?”女人看着床上还在昏睡的小小,这么一点点年纪,不过刚来初潮,便被兄长卖到这种脏地界来。

“我且告诉你,这院子的鸨母别名叫脱层皮,你在她这儿,拿不着多少银子,不如把你妹妹卖给我,给我当丫头。”

谢玄暴怒:“胡说什么!谁要卖她!”

若非对面坐的是个女人,谢玄必要大打出手。

这女人看谢玄的模样不似作伪,看他一眼:“怎么?你不是要卖你妹妹?那你跑这儿来作什么?”

小小睫毛一扇一扇的,身上盖着又轻又软的被子,还熏得香喷喷的,碳盆就架在床下,暖烘烘的舒服,她醒来咕哝一声:“寿桃包。”

谢玄方才还要发怒,一下软了脸色,坐到小小身边:“先喝碗热鸡汤,到夜里就有寿桃包子送来了。”

小小坐起来,看见眼前坐着个女人,瞧不清楚相貌,可气蕴清正,再一看她姿容出众,斜坐在椅上,意态风流。

女人见她醒了,叫丫头绞热巾子,给小小擦脸,一块白巾擦得满是黑灰,碧檀颇有微辞,女人却顿住了,面上笑意绽现:“你喝点汤罢。”

转头就对谢玄道:“小兄弟,是我误会你了,对不住。”说完感慨,“我在院中见得多了,有父卖女的,有夫卖妻的,兄长卖了妹妹奔前程,那也是常事,将你也当作那等人了。”

一看谢玄将小小扮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怕妹妹生得太美,惹来麻烦。

谢玄是大度的人,对方诚心道歉,他便不再计较,又问:“这个癸水病要怎么养才好?”

女人扑哧笑了一声,看看谢玄又看看小小,两人一般模样,瞪圆着眼儿等着她解答,她道:“这事儿男人听不得,我只告诉你妹妹。”

谢玄皱起眉头:“我有什么听不得,她既生病,我自然替她将养。”

女人睃了一眼谢玄:“癸水不是病,女儿家长大了,都会来的,一月一次,一次有三日有五日,也有七日,这几日里不要碰生冷之物,凉水也不要碰,多吃些温补的东西,譬如这乌鸡汤,再不济红糖姜茶都成。”

谢玄大惊:“就没法子止血?就任它淌个三五日?”

青梅碧檀两个丫头,听见谢玄这样说,把头挨在一处吃吃笑起来。

女人似笑非笑看着小小,小小红了脸,瞥了谢玄一眼,让他不要再说。

“你出去,我得教教你妹妹,怎么包扎才好。”包扎两字就是为了调笑谢玄,说完她先笑,那两个小丫头更是笑个不住。

谢玄依言出了房门,就站在窗户外头,半步也不远离。

女人转头看见,笑盈盈对小小道:“你真是有个好兄长。”说着神色惘然,“那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她一看便知这对兄妹没有父母,小女孩儿什么都不知道,只怕受了惊吓,握着小小的手安慰她:“不要害怕,是个女人都有癸水,这便是长大了,叫你哥哥替你寻摸一个好婆家。”

小小到这会儿身量还不足,说是十四了,瞧着不过十一二,她在村中也见过嫁娶,这会儿听见,本能摇头:“我不嫁人,我就跟我哥哥在一块。”

几个人听她说孩子话,又笑起来,青梅口快:“那你哥哥就不讨嫂嫂?你嫂嫂不喜欢你怎么办?”

小小还没如何,她自个儿先红了眼眶,背过身去,挨在碧檀的肩上哭了起来:“小时候兄妹再

好,等娶了亲,你也是个碍眼的,还是赶紧寻个婆家,别……别跟我似的……”

碧檀搂住她的肩:“你都来了多久了,怎么还惦记这事,往先的家人就当他们都死绝了!”

小小看她们一片哀恸,压低了声音喃喃细语:“我哥哥不会卖了我的。”

女人笑了:“我瞧出来了,你哥哥是个有心气好男儿,你们这几日就在这儿歇着,大家都叫我红姐,有什么事儿就来找我。”

青梅拿了干净白布来,教小小怎么往里头垫草木灰,见小小怕羞,躲了出去:“你换好了就把脏的给我,我替你洗了。”

谢玄听见摆手道:“不必,我替她洗。”

青梅眨巴眨巴眼:“你洗?这东西怎么能让你洗。”

小小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羞事,这换下来的帕子,也不愿意让生人来洗,还是交给了谢玄。

谢玄买了个铜盆来,打起井水,就在院里搓帕子,王三进来一瞧见,跺了脚道:“我的爷!你今儿还入不入局了?”

他连线都搭好了,这一位公好,竟然洗起月事带来。

谢玄不明所以:“怎么?”

王三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夜里就开局了,您这会儿洗什么脏东西呀。”

谢玄翻了个白眼:“你等着罢,今儿夜里就赢一把大的,那九十九个寿桃包,什么时候送来?我妹妹都等着呢。”

王三一探头,这床上躺的哪里小姑娘,怕是个小姑奶奶,哪有当兄长的给妹妹先月事带,反正输也不是输他的银子,至多抽不了成,对谢玄道:“夜里就送来,那钱只够付个定金,这么多点心,可不便宜。”

谢玄摆摆手:“知道了。”

低头换水,用皂豆再搓上一遍,心里打算,这一月就要流上三五日的血,小小的身子怎么受得住,这些东西往后都要时常预备着。

小小睡在暖烘烘的被褥中,豆豆从竹篓里爬出来来,爬到床上,它似乎也知道小小不舒服,在乌鸡汤碗前停了许久,馋是馋了,还是缩回脖子,盘到小小的枕头边。

谢玄晾好帕子,坐到床沿,看着小小眉尖微蹙,巴掌大的小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伸出手指头摩挲她的面颊:“等师兄赚了银子,咱们买马换车,你躺在车里,我来赶马,咱们舒舒服服去京城。”

小小知道如今这样,谢玄只有去赌,伸出小手指头,勾住谢玄的小指,一黑一白两根手指缠绕在一起:“我们拉勾,你一天只许赌一把。”

还没找到师父,就把师父定下的戒律犯的差不多,小小打定主意,等找着师父也绝口不提赌钱的事儿,不能让师兄挨打。

谢玄咧嘴笑了:“知道了,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

他也脱了鞋袜,钻到被中,昨儿在破船舱内折腾了半宿,确是不曾好睡,这会儿养足了精神,夜里瞄准了赢一把大的。

两人抱在一起,香甜睡了一觉,直睡到华灯初上,才醒过来。

妓馆白日与夜晚两种面貌,白天进巷子时如同空城,家家闭门无声,夜色一至,处处张灯结彩,打扮各异女子站在沿街的楼上,冲楼下经过的男人抛眉眼儿。

风一吹,整条巷子的香气便传了出去,随风飘出,引人踏足。

福寿斋的寿桃包儿按时送来了,摆了满满一大桌,一只寿桃只有掌心大小,可要一顿吃那么多,怎么也吃不下。

小小吃了一只,便吃饱了,她昨日是以为自己要死了,才想着死前吃一顿,这会儿知道不过是女孩儿来癸水,还月月都要来,便觉得这九十九个寿桃包不值得。

小脸皱了起来:“不该花这个钱的,还是吃碗寿面就好了。”最好是师父扯的面条,用山鸡汤吊鲜,加上春天新腌的笋心,又酸又鲜,她能吃一碗。

谢玄揉揉她:“这不值什么,钱花了还能再赚,我把这个桃上的尖角都给你摘下来,你全吃了,就当你一口气吃了九十九个,活到九十九岁。”

小小抿着嘴巴笑,谢玄当真把寿桃上那一点尖角都摘下来,满满一碗摆在小小身前:“等你吃完,我就回来了。”

说着拿了五六只包子,往嘴里一塞,开门找到王三:“走,赶局去。”

谢玄特意吩咐过王三,要等赌局热起来,他再去。

他一回只能赌上一把,局不热,去了也赢得不多。非得趁这些人赌得酣畅之际加进去,才能一注赢一把大钱。

王三心里想着那一成的抽成,十分关切赌局的进展,迎客送客之间就要去小赌档里瞧上一眼,这一瞧就瞧见个运势极旺的人。

也是一张生面孔,出手就没输过,人生得猥琐,运气却不错,两道哭丧眉,挑得高高得,笑得像油锅里炸开的菊花酥。

“兄弟,今儿这局不作好,有个运势极旺的人在,我看他就没输过。”

“哦?没输过?”谢玄懒洋洋一笑,“那等会就让他输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谢玄:让你知道什么叫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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